第九章
因為始終不能明白心中的混亂是什麼,譚仲海變得無法面對家中等候他的男孩,這幾天他常常自願加班,不是忙到住在公司,便是回家時男孩早已入睡。
末了,他想起小波給他的忠告,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心裡真心想要疼惜的人。他不禁嘲笑自己,愛上就愛上了,怕什麼呢?之前他不是也將他當成小波,「假裝」愛了他好一陣子嗎?這回不過是來真的罷了。
今天他早早結束工作回家,在塞車的車陣里,他有些緊張的思考著該怎麼對男孩坦白自己的感情。感覺上好象是第一次對人告白一樣,他的心一直猛烈的跳個不停。當男孩帶著笑容來為他開門時,他該如何向他開口呢?
譚仲海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苦澀、有些自責。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是依照男孩的外表將他當成數年前的小波,對於男孩幾歲和從什麼地方來之類的事,他都是漠不關心、不聞不問的。
他不覺又嘆了口氣,在向男孩傾訴他的愛意前,或許應該先向男孩問問,他叫什麼名字吧!
然而當他回到家時,並沒有人來為他應門,他拿起好久不用的鑰匙打開大門后,發覺屋子裡冷清清的,空無一人。
他叫喚了幾聲,在每個房間搜尋著男孩的身影,但響應他的只有冷冰冰的空氣。
最後,他在客廳的桌几上發現一張紙條,還有一張被人從中撕裂而後又用膠帶黏好的相片。
他的手微抖的拿起那張失落已久的相片,目光注視的卻是男孩留下的、有些扭曲的文字——
對不起,仲海,拿走了你最珍貴的相片,還嫉妒的將相片給撕毀了;你說的對,我永遠無法取代相片中的那個人。
這些日子來,我一直感到很害怕,現在我決定放棄了。我知道我的存在增加你的困擾,只是溫柔的你什麼都沒說。所以,這次由我來說分手吧!
我不想祝福你跟那個人,但我知道,你們會幸福的。
你別再住在公司,別再那樣刻意加班了,我也是個有感覺的人,也是會感到難過的啊!我知道你在躲我,所以在我們的關係變得更加不堪前,我選擇離開。歸還你的相片,歸還你的家,多麼希望你也能將我的心,還給我。紙張的最後並沒有署名,譚仲海知道原因,因為他跟男孩說過,他是個沒有名字的人。默默的,譚仲海的眼淚流淌下來。拿著手裡的相片,他不懂為什麼當初尋尋覓覓的相片,在他心境轉移時會再回到他的身邊?
為什麼當他終於要對這男孩說出他的愛時,男孩卻已經不在了?他甚至連男孩叫什麼都還不知道……
谷鳶再回到叔叔的花店工作,已經是半年後的事了。這期間,他又到夜戀公關俱樂部去工作,而後將自己的臉整回原來的模樣。
意外的是,當初他回到夜戀時,一些男公關竟喚他「小孟」,雖然當時谷鳶笑著對那些男公關說他們認錯人了,但他不禁暗忖,難道小波也曾到夜戀工作過?
為什麼?他不是個學校老師嗎?
記得在他下定決心要離開譚仲海之前,他曾到孟波羅的學校找他,為的就是要看看他代替的小波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為何譚仲海會這樣的喜歡他,也順便發泄一下這些日子以來代替小波所壓抑的種種怒氣。
可沒想到孟波羅竟告訴他,譚仲海愛上他了!
呵!怎麼可能?如果譚仲海愛上他,又何必常常住在公司,自願加班躲避他?而且,就算譚仲海愛上他又如何呢?他愛的永遠都是這張小波的面孔,而不會是他谷鳶呀!
他永遠都只能是個影子。
一直到現在才知道,當他為了追求愛情而放棄自我時,其實到頭來,他什麼東西都得不到。
(仲海,最近有沒有好好的吃東西?我過去你那裡煮飯,順便陪陪你好嗎?)
「不用了,小波,我沒事。現在我忙著工作,不會有時間去想其它事情,你不用擔心我;而且如果你來我這裡的事被你的情人知道的話,那個醋勁像炸藥的小子可能真的會把我的公寓給炸了。」
是啊!小波跟那個男人後來好象又複合了,結果這半年來,換小波常常打電話關心安慰他。
「放心吧!小波,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現在不是帶領三年級的班級嗎?壓力滿大的吧!你也要好好保重,別累壞了……」
掛掉電話后,譚仲海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走著,工作完的他整個人空成一片,不知道何去何從。
回家的話太痛苦了,總是會想起男孩往昔的笑容,可是男孩卻已不在他的懷抱里……
輕輕嘆口氣后,他仍是孤寂的一個人走著,突地像是發現了什麼,他的腳步在一家花店前停下來。
花店前的盆栽跟他書房裡的盆栽非常相像,三角形構造的磨石子花器和樸實又帶點現代感的花藝設計,跟男孩的手法相當類似。
他的腳步往店裡走,看到牆壁上吊著插著花藝的鳥籠,他不禁想起公寓的陽台上也有一個類似的設計,心不自覺的上下起伏。在看到其它特殊形狀的花器竟然幾乎跟家裡的一模一樣時,他內心開始激蕩懷疑。
突然,他的身邊傳來一道聲音——
「谷鳶,工作時你在發什麼愣啊!怎麼把這枝蝴蝶蘭剪成這個樣子?花會哭的啊!」
譚仲海的心不禁為之一震,這似乎是……那個男孩曾在他的耳邊泣訴過,可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名字……
谷鳶……仲海……我的名字是谷鳶啊……
他轉過身子,身體微抖的來到低著頭、手裡像是慌亂的忙著桌上花藝工作的店員旁,聲音有些不穩的道:「是你……」
一旁的谷春雄看了不禁搖頭。
「阿鳶,客人在跟你講話啊!怎麼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低著頭,一點禮貌都沒有,抬頭回話啊!」說話的同時,谷春雄還將他的臉抬起,強迫他看向譚仲海。
可譚仲海看了店員的臉后,卻垮下了肩膀,失望的嘆口氣。「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原來只是同名同姓的人。
聞言,谷鳶又低下頭,並不回他的話,眼眶忍不住紅了。
此時的譚仲海看看一旁對他和善笑著的谷春雄,又看看花店裡鮮艷的花叢后,他溫文的對眼前的花店男孩道:「請你幫我包一束花好嗎?」
「要……送人的嗎?」
連聲音也好象那男孩,除了臉不一樣外,眼前的這個店員簡直……突地,譚仲海回過神,回答谷鳶的問題:「對,要送人的,我……想向一個人道歉。我對那個人做了相當過分的事,不但貪心的要他陪在我身邊,還要求他成為另一個人的替身,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心情。因此,等到我發現愛上他時,他也已經離開我的身邊,這……或許是他對我的懲罰吧!」譚仲海眼神有些落寞的笑笑。
聽見他的告白,谷鳶整個人狂抖不已,手幾乎拿不穩花朵。
而在一旁剛好聽到他們談話的谷春雄此時拿過一大把秋海棠和其它陪襯花葉,道:
「阿鳶,用這些花幫這位先生扎一束花吧!秋海棠的花語是思念,我想這位先生一定很想念那個人。」
譚仲海聞言,對谷春雄投以一抹溫文又有些感嘆的笑容,而後靜靜的等待谷鳶為他包好花。
一直到譚仲海拿著花離開,花店裡的另一位新進女店員才總算敢興奮的說道「哇!他真的好帥喔!真想不到
他竟會到店裡來,我知道他是威盛公司的工程師喔!有時送花去威盛時,還會幸運的遇到他耶……」
女店員仍是興奮的說著,然而谷鳶的視線卻痴痴的望向漸漸消失在店門口的身影,喃喃道:「他瘦了……有沒有好好的吃飯啊?」
可沒想到他的自言自語才結束,方才消失的高大身影竟又回到花店,還在談論譚仲海的女店員連忙噤聲,滿臉漲紅。
譚仲海並沒有注意到女店員的話,只是直直的走向谷鳶,有些窘迫地說:「其實,我會買這束花是臨時起意的,我不知道該送給誰才好,而且我拿著這束花走在路上感覺也怪怪的,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收下這束花嗎?」
「呃……嗯……」譚仲海的動作來得突然,谷鳶瞠大眼睛望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最後只能乖乖的收下。
譚仲海對他露出一個感謝的笑容后便定出花店,留下怨嘆沒有收到花的女店員,還有仍是怔愣著的谷鳶。
他看著手裡代表著思念的花束,久久不能自己……
在那之後,譚仲海常到花店來買花,有一回還被店長谷春雄拉到旁邊說,谷鳶好象喜歡威盛公司里的一個粉領族,還為她消失了一年多,現在回來之後,好象仍是不能忘懷那段情,以前的燦爛笑容都不見了。因此,如果可以的話,請同公司的他牽個線、幫幫忙。
對於店長的要求譚仲海並沒有什麼異議,只是他現在雖然跟谷鳶熟了一些,有時也會聊一下天,但谷鳶並沒有跟他提起任何有關感情的事。
然而這一天,當譚仲海來店裡買花,一個男人也跟了進來。
「前輩,你怎麼下班後走得那麼快?差點追不上你耶!待會兒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去酒吧狂歡如何?」
「沒空,待會兒我還有事。」對於陸偉奇的黏人糾纏,他微皺眉頭毫不猶豫地回絕。
「別這樣嘛!我聽詹毅行說你已經放棄了那個小波不是嗎?難道現在你的目光又在追尋著誰嗎?為什麼就是不理睬我呢?拜託你,陪陪我吧!前輩,我真的好寂寞……」
還未等到陸偉奇說完,一隻纖細的手臂相當強勢的勾住譚仲海的結實手肘。
「不好意思,仲海跟我有約,你恐怕是輪不到了!」
陸偉奇看著眼前那雙銳利的眼,還在覺得這樣對峙的場景好象有點熟悉時,譚仲海已經一把攬過谷鳶的肩膀,道——
「對,我已經跟他約好了,所以……陸偉奇,很抱歉。」
聽出譚仲海口中趕人的意思,又看向理所當然似的靠著他的花店男孩,儘管心中又怨恨、又不甘心,但知道自己沒有希望的陸偉奇也只能低頭傷心的離開花店。
一等到老是糾纏他的人離開,譚仲海即放開擁著谷鳶的手,「不好意思,剛才謝謝你。」
「不客氣。」谷鳶說完又打算回去工作,可身後的譚仲海又叫住了他。
「那麼你什麼時候下班?」
谷鳶轉頭狐疑的望著他。
譚仲海又繼續道:「你剛才不是說跟我有約嗎?」對呀!他還叫他的名字叫得那麼習慣咧!
谷鳶微微紅了臉,「我……你知道那只是……」
譚仲海露出了爽朗笑容,「開玩笑的啦!我是想請問你可不可以來我的公寓幫我插花,因為我買回去之後,每個花器都被我搞得亂七八糟,所以……當然,我可以付給你插花的費用。」
谷鳶笑著搖搖頭,道:「不用了,你是客人嘛!而且又那麼常來光顧我們的花店,幫你服務也是應該的,再說……你曾經幫過我呢!記得嗎?一年前你曾經幫一個花店男孩打跑一個惡棍。」
聞言,譚仲海陷入短暫的記憶搜尋中,而後恍然大悟地看著谷鳶。「原來那男孩是你,我們還真是有緣。」
「是啊!總之你先選些花吧!待會兒我就可以直接去幫你插花了。」
「這樣可以嗎?你不用在店裡了?」譚仲海非常訝異。
「沒關係啦!店長是我叔叔。」
然而谷鳶的話被剛剛經過旁邊的谷春雄聽到,他敲了下谷鳶的頭。「臭小子,插完花就給我回來。」
「是是!店長老大。」被抓包的谷鳶伸伸舌頭。
譚仲海看著他露出的俏皮模樣,不禁笑了開來。
當谷鳶到達公寓,看到譚仲海的花藝后,他不禁瞠目結舌的搖搖頭。「你真是對不起這些花啊……」
聽到他的說法,譚仲海有種中彈的感覺,他知道自己插得不怎麼好看,但谷鳶也不用說得這麼絕吧!
看到谷鳶動作俐落的開始插花,譚仲海也拿了洒水器到陽台幫盆栽澆水。突地,他發現谷鳶不知什麼時候也到了陽台邊,他對谷鳶笑笑。
「很壯觀吧!這一片花花草草,都是那個男孩留下的。」譚仲海指著佔滿三坪大陽台的花草盆栽。
「你將他們照顧得很好……」谷鳶的聲音有點不穩。
「其實我是看書養的,每株植物所需要的養分、水分以及日照都不一樣呢!在照顧這些盆栽之後我才知道這一點。以前他在的時候一直很寶貝這些花草,還常常跟它們說話……所以,我想如果有一天他回來了,看到他的花草仍是蓬勃茁壯,就像他剛離開時一樣,他應該會很開心的。」
聞言,谷鳶的淚水悄悄在眼眶中打轉,而後轉過身偷偷拭去淚水,又回到屋裡插花,心中原本已然死寂的某一部分又慢慢蘇醒過來。
而譚仲海在陽台澆花時,他看到谷鳶在客廳插花的背影,不知怎麼的總有種男孩回來了的感覺。他靜靜看著他,一股溫暖的平靜在他心中慢慢散開……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花的關係,譚仲海跟谷鳶的來往更加熟絡。
只是,有個問題譚仲海一直感到有些不解。
當谷鳶來他的公寓為他插花,而他想要泡茶招待他時,他總是翻箱倒櫃還找不到一隻茶杯,而谷鳶卻可以俐落地指出茶杯組的位置,好象這裡是他家一般。
除此之外,雖然譚仲海找不到茶具,卻是在翻柜子的同時找到一大堆鏡子,整個收集起來竟也有一箱之多。這時他才明白,鏡子並非如同男孩所說是不小心打破,而是被藏起來的;結果他藏、他買,家中的鏡子便越來越多。
可是男孩當初為什麼要藏這些鏡子呢?
看著譚仲海盯著一堆鏡子深沉思考的樣子,谷鳶有些困窘的連忙拉他過來,將泡好的茶遞給他。
譚仲海啜了一口手中的香茅草茶,不禁看了谷鳶一眼。
這味道……跟男孩當初泡給他的幾乎一模一樣……
可他卻突然停止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將谷鳶當成那個男孩,不能夠再將誰當成誰的替身。這樣傷人的事情,他不能再度重複。
然而在譚仲海難得休假的一個日子裡,谷鳶卻帶著一堆食材來到他的公寓。
對於他的到來譚仲海有些驚訝。
「真巧,你怎麼知道我今天休假?」
「沒什麼,因為我今天也剛好休假,所以順道過來看看。」說謊!他跟他可是生活了好一段日子,對他的工作表早摸得一清二楚,而且自己今天能夠放假也是他跟叔叔用苦肉計求來的。
谷鳶已經決定了,他不要放棄譚仲海,即使他的臉已不再是那張譚仲海想要的小波的臉孔,他都要想盡辦法重新攻佔譚仲海的心。
他將手裡的食材放在廚房,道:「我看你平常都沒有好好吃飯的樣子,今天我來為你下廚,好好的幫你進補一下吧!」他說著,便熟練地在廚房裡忙碌起來。
譚仲海兩眼定定的看著谷鳶忙碌的樣子,一直到他們兩人一塊兒用餐,嘴裡吃著味道相當熟悉的菜肴為止,譚仲海的心中都有種奇怪的感覺。
用完餐后,谷鳶發現客廳的柜子上有幾部恐怖片,便興奮的拉過譚仲海一起觀看。結果整個下午谷鳶都害怕的抱著譚仲海,卻又相當認真的看著恐怖片。
看他這副又怕又愛看的模樣,被當成抱枕緊緊抱著的譚仲海有些拿他沒轍的嘆口氣,但須臾,他的內心卻又莫名的想起什麼。
好似現在的情形以前也曾發生過……當男孩還未離開這裡時。
發現自己的心思,譚仲海連忙轉過頭不再看谷鳶。他暗罵自己究竟在想什麼,不是告誡過自己,絕不能再因自己的寂寞而將誰當成替身了嗎?
連續看完三部恐怖片的谷鳶滿足又害怕的感嘆一聲后,又拉著譚仲海一起去買晚餐的食材,同時也買了些酒。
或許是因為心情有些鬱悶的關係吧!晚餐時,譚仲海跟谷鳶聊著天,亦不斷的灌著酒,在有了幾分醉意、茫然的又想起那個男孩后,他手上的酒更是一杯接著一杯停不下來。
一旁的谷鳶也不勸他,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喝悶酒,自己卻不怎麼喝。
之後,谷鳶將醉酒的譚仲海扛上床。他靜靜地看著男人的俊朗睡顏,伸出手指輕輕描繪他嘴唇剛毅的唇線,心微微的顫抖著。
就在他的手指將要離開時,突地,譚仲海意外的睜開朦朧雙眼,一把抓過他的手將他拉上床,緊緊的將他壓在身下,不斷擁著他、親吻他。
對於譚仲海熱烈的擁吻谷鳶並不怎麼掙扎,任由他急促的脫去他的衣物,狂熱的舔吻他的身體。
感受著懷裡溫熱的熟悉身體,不自覺地,譚仲海的口裡輕輕呼喚:「小波……」
聽見譚仲海叫喚的名字,被壓在他身下的谷鳶全身不禁一陣狂顫,而後猛地抓起在他胸前吻咬的男人,唇角發顫的道:「我是阿鳶……阿鳶!不是你的小波!」
醉酒的譚仲海看著身下眼角泛著淚水的抖瑟人兒,愣了一會兒,而後喃喃念著:「阿鳶……」
輕輕的,他吻去了谷鳶滑落的淚水,動作漸漸地溫柔起來,彷彿呵護著極易粉碎的寶物一般。他緊緊抱著身下
顫抖響應他的哭泣人兒,嘴裡不斷的呼喊著:「阿鳶……阿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