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一品齋是揚州最出名的酒樓。正是中午時分,樓下早已坐滿了吃飯的人,鬧哄哄的很是嘈雜。

因為沅玡得罪了寬伯,結果寬伯說什麼也不肯做飯給他吃,無可奈何之下,展悅凡只好帶著沅玡出來吃飯。兩人上了樓,找好位子坐下,正要點菜,突然聽見背後有一個人在問:"李總捕頭,這次上頭到底要找的是什麼要緊的東西,竟然連您老人家也出動了?"

沅玡回頭看了一眼,原來是幾個官差模樣的人在喝酒閑聊。

"對啊!我恍惚也聽說了這件事情,聽說下了重金懸賞。不過我們職小權輕,根本就不知道根底。哎!李捕頭您就別賣關子了,說來聽聽。"其它人也大感好奇,都停了話,紛紛追問起來。

沅玡心頭一動,側起耳朵傾聽起來。

那個被稱做李總捕頭的人喝了口酒,這才嘆道:"說起來我也只知道要找的是一對龍鳳玉鐲子,有什麼內情只怕連知州大人都不知道,我一個小捕頭怎麼能知道?不過我看,肯定是要緊的東西,要不然怎麼會懸賞黃金五千兩來找這東西?而且上頭還說了,只要有人能把那對玉鐲子獻上,不問來歷,不問情由,哪怕你是偷的搶的,都只賞不罰。我估摸著,這東西肯定是被咱們這邊黑道上的人劫了去,要不然怎麼特意把我們這些老江湖都派出來,單隻是逐個兒和黑道上各個山頭的大哥們探聽詢問呢?"

幾句話聽下來,沅玡心下頓時雪亮。分明是沅琅已經知道他在杭州遇到山賊失蹤的事晴,惟恐那雙鐲子落到了山賊手中,所以才急急下令江浙這邊搜尋玉鐲的下落。

"我的天,五千兩黃金,只怕一輩子都花不完啊……"

"就是啊!真想看看是什麼稀罕奇珍。"眾人忍不住驚詫起來,一個個嘖嘖感嘆著。

展悅凡也好奇地轉頭去聽,沒有發覺沅玡的臉色此刻已經刷成了一片煞白,交織著痛楚、自嘲、嗔怒甚至絕望的目光,冰冷得讓看到的人都覺得如墮冰窖,寒冷徹骨。

他生死未卜,可是沅琅的心裡卻只惦記著那雙玉鐲子。他和玉鐲,在沅琅心中,孰重孰輕,已經是昭然若揭。他這個弟弟,原來連一個死物都比不上。

沅玡自然知道沅琅為什麼急著要找那對玉鐲。再有一個月,就是古千襲的生日了,沅琅急著要拿這對玉鐲子送給他當禮物。他不怪沅琅看重那雙玉鐲,誰都明白,在沅琅心中,古千襲是最重要的人。為了古千襲的一個微笑,沅琅甚至可以傾覆天下。可是,自己好歹也是他的嫡親弟弟啊!為什麼沅琅根本不關心他的死活,不在意他的安危?

不問情由,不問來歷——沅琅的意思,分明是估算著他若被擒或者是被殺了,鐲子九成還會在山賊手中。擔心著他們害怕不敢拿出來,所以才特意加了這麼一條。至於他是不是就是死在獻鐲人的手中,沅琅是絲毫也不掛心的。

雖然沅玡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沅琅心中委實半點地位也無,但是驀然間如此冷酷的真相無情的展示在他面前,還是彷彿一把利刃直刺胸臆之中,讓他痛不可言。

沅琅——他最崇拜最孺慕最重視的哥哥,卻也是傷他最深的人。

冷淡、漠視甚至厭棄,沅琅對他永遠是這樣的態度。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啊!為什麼要如此待他?

享盡富貴尊榮、隨時都是前呼後擁的自己,實際上,卻是世界上最可憐最孤獨的人,沒有人真正關心他,沒有人真正在意他。若他死了,只怕連為他傷心的人都沒有。

沅玡心頭悲苦哀憤之極,只恨不得大哭一場才好,可是自尊卻不許他在這麼多人面前哭出來,他狠狠地咬住嘴唇,握住茶杯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變成煞白。

突然,喀啦一聲,瓷杯在沅玡手中被捏得粉碎。尖銳的瓷片切入他的掌心,艷紅的血涌了出來,整個手掌頓時鮮血淋漓。

"沅玡,你怎麼了?"展悅凡被嚇了一大跳,不假思索地撕下衣袖,要替沅玡包紮,沅玡卻猛然揮開他的手,冷冰冰地大喝一聲:"小二,拿壇酒過來。"

沅玡冰冷蕭殺的神情嚇得店夥計半句話不敢多問,戰戰兢兢地送了一壺酒過來。

"你怎麼了?你的手在流血啊!讓我先給你包紮起來好不好?"展悅凡根本不明白為什麼瞬息之間,沅玡會變成這樣,只能焦慮之極地詢問著他。

"滾。"

簡單地吐出一個字,沅玡看也不看展悅凡,一把抓起酒罈,大口地灌了下去。

他討厭這個人溫柔的笑容和望向他的柔情目光,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愛他重視他,他是死是活有誰在乎?

他從來都只有自己一個人,痛苦也罷受傷也罷,都是自己悄悄舔舐傷口。

展悅凡焦慮不已,卻又不敢再攔沅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臉色煞白的沅玡拚命灌酒。情緒惡劣加上空腹喝酒,一罈子酒還沒有暍完,沅玡已經不勝酒力,醉倒在桌子上。展悅凡這才心疼地抱起他,匆匆回到了展家。

把沅玡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展悅凡坐在床邊,凝視著容色略嫌憔悴的沅玡,心中無限憐惜。

沅玡雖然脾氣很壞,對他也從來沒有好聲氣過。但是,他真的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也沒有在乎過他的壞脾氣。因為他早已經發覺,在沅玡暴戾乖僻的性情之下,是那麼無助且寂寞的一顆心。

展悅凡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明白沅玡極力隱藏著的情緒。說起察言觀色、善解人意,他一向不如展悅昀和展悅容。可是這一次,展悅昀和展悅容都沒有看出來的事情,他卻輕易地就明了了。

也許只是因為:當你深愛一個人的時候,一顆心自然而然地會專註於他,自然會體會到他每一分最細微的心情變化。所以,展悅凡會知道,在沅玡的心裡,一定有太多說不出的苦。

他的乖戾暴躁,是有太多的苦楚壓抑在心裡,卻因為驕傲倔強不肯說出,所以索性放棄了自己,用最惡劣的表現來發泄。這樣的沅玡,只讓展悅凡無比地憐惜和心疼著。

今天看著沅玡酗酒、自傷,展悅凡只覺得那每一片瓷片,都彷彿切在自己的心頭一般,讓他的心痛如刀割。那一刻,他對自己發誓,只要能讓沅玡快樂,自己怎麼做都無所謂。

他是如此地憐他愛他啊!

這個有著絕世麗顏、看似驕傲跋扈的男人,脫去了光彩耀眼的外衣之後,其實不過是個孤獨寂寞的孩子罷了……

也許一開始,他確實只是驚艷於沅玡的絕世的美麗,為他心迷神醉。可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每多看一次沅玡那深藏著寂寞和悲傷的眼眸,多了解一分沅玡內心的倔強寂寞,展悅凡對他就多一分不能自抑的憐惜……而這些憐惜點點滴滴積聚到今日,終於洶湧而出,融合著他最初的愛慕和驚艷,化成了無法抑制的深情。

展悅凡知道自己已經再也不能回頭了,對這個人的憐惜和深情已經刻骨銘心,他是如許深切地愛著這個乖戾暴躁卻又脆弱孤獨的男子。

沅玡是美是丑都已經沒有了關係,他愛的只是這個從骨子裡透出脆弱、卻用暴躁面具掩飾著的男人——憐惜他的苦楚,心疼他的倔強,包容他的乖戾,愛他的一切一切……

展悅凡依依不捨地站起來,剛要走,卻又停下了。

聽說酒醉的人半夜裡都會口渴,有些還會頭疼,不知道沅玡半夜會不會難受,還是留在這裡守著,自己才會比較安心。

這麼想著,展悅凡復又靠在床邊坐下,漸漸地朦朧睡去。

好難受。沅玡在混身無比的刺癢疼痛中醒了過來。他緩緩坐了起來,低頭一看,裸露的手臂上,原本細膩潤滑的肌膚上起了一片接著一片的紅色疹子,疹子中間還冒出了無數個的血紅的小疙瘩,看上去真的恐怖之極。沅玡冷冷地看著自己的手臂,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臉上身上一定也是這等模樣。

他的身體從小就對酒特別敏感,只要一喝酒全身上下就會起滿疹子,又癢又疼,難受之極。所以沅玡從小就是滴酒不沾的。昨天激憤傷痛之下,他只想著讓自己忘記一切才好,哪裡還會想起自己不能喝酒的事情。

一轉頭,沅玡看到了靠在床邊打盹的展悅凡。

看來展悅凡是守了他一夜。沅玡冷冷一笑,這個男人對他倒是真好,可是,展悅凡愛他,還不是愛他的容貌?若他沒有了這副絕色的容貌,展悅凡還不是和那些人一樣,根本不會理會他的生死?

沅玡冰冷而嘲諷地笑了起來,他倒很想知道,如果展悅凡看到他現在的這張臉,不知道會不會立刻逃得遠遠的?這麼惡意地想著,他猛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哎呀!你醒了,我給你……啊……天!元玡,你、你的臉怎麼了?"

展悅凡被吵醒了,打著哈欠站起來,卻被沅玡突然逼近的臉嚇得慘叫了一聲。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你,我得了麻瘋,本來是打算回家等死的,沒想到現在就發作了。"沅玡冷冷地說道,在極度的怨恨憤懣中,他只覺得全世上的人都嫌棄他、冷淡他、厭棄他,自然地生起了自暴自棄的念頭,只恨不得立刻死掉算了。反正這個世界上,哪裡會有人在乎他的生死?

他空有絕世的容貌,卻沒有一個人真心愛他。

沅琅不在意他,沅琪當他是沅琅的代替品,還有古千襲——這個他傾慕的男人,也從來不曾把他放在心上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因為他的死流下一滴眼淚。所有的人對他都是一樣的冷漠和絕情,展悅凡又怎麼會例外?

"我馬上會變成醜八怪,臉會爛成一團,然後身上的這些疙瘩都會流膿,最後整個人都爛掉,比鬼還可怕。"滿心只想讓展悅凡也露出厭棄憎惡他的直面目才好,沅玡變本加厲地自我詛咒起來。在惡毒的自虐中,他隱隱升起一種徹底放棄的絕望快感。

展悅凡徹底呆住了,顫抖著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要待不信,可是看著沅玡的可怖樣子,卻又不由得不信,心下憐惜痛惜之極,只恨不得替他去疼才好。

"你現在可以滾了,小心我傳染給你,你也得死。"沅玡用力把展悅凡推出門外,重重地關上門,轉身靠在門上,心頭是說不出的自傷自憐。每個人都一樣,沒有人真心對他好,他們都只不過喜歡他的美麗外貌,要不然就是看上他的身份可供利用罷了,根本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愛他這個人。

"元玡!元玡!你開門好不好?"展悅凡在門外焦慮地拍著門,拍了半天,卻不見裡面有動靜。他越想越擔心,也顧不上元玡會不會生氣,猛然用力把門推開,就闖了進去。

沅玡正靠在門上,被展悅凡這麼猛然一推,沒提防之下頓時被推倒在地上。

"元玡,我知道你是心情不好才說那些話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一樣愛你。老天做證,如果我有半點虛言,教我粉身碎骨,"展悅凡顧不得扶起沅玡,索性跪蹲在地上,抓住他的肩膀認真無比地說道。

沅玡完全愣了,怔怔地看著展悅兒那雙深情執著且堅定不移的目光,一時間吶吶地說不出話來。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信了這個人的話。他相信不管自己變成什麼樣子,展悅凡都會一直愛他。

緊緊抓著他肩膀的手是那麼有力那麼溫暖,溫暖的感覺從那雙手中一直傳遍全身,讓他生起一種極為安心的安全感。

絕望、寒冷和沮喪如同被春陽消融的冰雪一樣,漸漸退卻,沅玡的心一點點的被那溫柔深情的目光暖了起來。

"你!你真傻。"半天,沅玡吐出來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我一直在利用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個笨蛋,你根本不應該對我這麼好,"沅玡不知道是氣自己還是氣眼前這個人,索性大吼起來。

"沒關係啊!只要你開心,能讓你利用,我會很高興的。還有,你的病你也不用擔心,我有個朋友是有名的神醫,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的。你先休息一會,我這就去請他過來。"展悅凡一面小心地從地上扶起沅玡,讓他坐回床上,一面認真地說道。

沅玡張了張嘴,想告訴展悅凡自己不是麻瘋,可是一想到自己剛才說了那麼多胡說八道的話,實在有點拉不下面子承認自己在撒謊。轉而一想,乾脆不說了,反正等醫生來了,自然會告訴展悅凡真相,到時候他可以裝做不知道的樣子,就不會尷尬了。

急急地拉著葉之衡進了房間,展悅凡為沅玡介紹著:"這位是葉之衡。他是我們揚州有名的大夫,醫術如神……只要他出手,你的病一定會好的。"沅玡打量著眼前的男子。這個叫葉之衡的男子年輕俊秀,眉宇間有一種濃濃的書卷氣,讓他顯得溫文而儒雅,而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則閃爍著一種彷佛洞悉一切的光芒。

有些討厭展悅凡對他那種推崇信任的樣子,沅玡只哼了一聲,根本沒有和葉之衡打招呼的意思。

葉之衡皺皺眉頭,對沅玡無禮的態度相當不滿,不過看在展悅凡的面子上,他忍著沒有說話,走過來打算診治。

只看了躺在床上的沅玡一眼,葉之衡就皺起了眉頭。什麼麻瘋,這分明只是比較嚴重的酒疹罷了。剛才展悅凡幾乎是瘋了一樣把他拽到展家的,嚇得他還以為沅玡馬上就要死掉,結果不過是這個漂亮得不象話的男人的惡作劇。

一想起剛才展悅凡急的六神無主、差一點把還沒起床穿衣服的自己直接拉出家門的情形,再想想剛才沅玡無禮的態度,葉之衡忍不住心頭火起,他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之衡,你怎麼走了,他的病到底怎麼樣?"展悅凡見葉之衡一沒有望聞問切,二不開方子說話,只看了沅玡一眼就走,趕緊一把拉住他急急地問道。

"不知道,別問我。"葉之衡心頭氣惱,甩開展悅凡的手,硬梆梆地頂了展悅凡一句。

"之衡,他到底能不能救啊?你倒是給句話好不好?"展悅凡急得要命,追著葉之衡一迭連聲地追問著。

"展悅凡,你還問他做什麼?這種庸醫,根本什麼都不懂,只不過是裝模做樣騙人的。別說他不敢給我治病,就算他敢開方子,我還不敢吃呢!只怕是吃下去立刻見閻王。"不等葉之衡說話,沅玡已經刻薄地開口。

連他是不是麻瘋都看不出來,不是庸醫是什麼?看來展悅幾根本是被這個人騙了。

沅玡的聲音大得足夠讓已經跨出門的葉之衡聽得清清楚楚。頓時,一股惡氣直衝進了葉之衡的腦子裡,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無比。

這輩子頭一次,葉之衡被人當著面罵庸醫。雖然展悅容在他面前不只一次地訴說過沅玡的惡劣行徑,可是他還真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這麼過分。

怒極反笑,葉之衡冷冷一笑,也不回頭,徑自走了出去。展悅凡幾個人不知道葉之衡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擔心地看了沅玡一眼,趕緊跟了出去。

"悅凡,你過來。"招手叫過展悅凡,葉之衡湊到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又從懷裡拿出些東西遞給他,又說了幾句,才指指裡面,讓展悅凡進去。

展悅凡的臉色變得奇怪之極,說不出是什麼表情地看了一旁的展悅昀和展悅容一眼,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低頭匆匆走了進去。

"葉之衡,你究竟在搞什麼鬼?你為什麼不告訴悅凡那根本不是麻瘋?"展悅昀沉不住氣了,攔住轉身要走的葉之衡,逼問道。

那個元玡分明是在胡說八道,就算他根本不懂醫術,也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麻瘋,只不過不明白究竟是什麼病罷了。

展悅昀也這麼和展悅凡說過,但是展悅凡關心則亂,根本不信他,非要找葉之衡來瞧瞧不可。他沒有辦法,只得由了展悅凡去請葉之衡,想著葉之衡自然會解釋清楚,可是看現在這個樣子,這個葉之衡分明沒有告訴展悅凡真相,而且不知道又跟著對展悅凡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葉之衡到底想幹什麼?他可不許人戲弄自己的弟弟。

哼了一聲,葉之衡冷冷道:"我自然知道那不是麻瘋,不過呢,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對著我罵庸醫的人,不好好招呼一下他,我這輩子都忍不下這口氣。"頓了頓,葉之衡突然詭詐惡毒地笑了一笑,悠然道:"再說了,為了悅凡能抱得美人歸,你們這麼努力地製造機會,連山賊都能請出來,我好歹也是悅凡的好朋友,不出把力怎麼對得起他呢?"

"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展悅昀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狐疑地瞪著葉之衡。

這個男人三年前突然出現在揚州,開了葯堂行醫,他醫術相當高明,短短几個月的功夫,就在揚州聲譽鵲起,成為有名的神醫。

葉之衡和展悅凡認識成了朋友之後,展悅昀關心弟弟,就派人調查了一下葉之衡的來歷,結果讓他大大吃驚。這個葉之衡就好象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在來揚州之前,竟沒有任何線索可查。

雖然後來發現葉之衡對展悅凡確實是真的好,展悅昀才罷手不再調查,但是他卻一直都很討厭葉之衡那雙好象什麼都知道的眼睛。

"你能幫什麼忙?告訴悅凡怎麼給他治病?"展悅容一見兩個人話要說僵,趕緊插了句嘴,把話題轉了開去。

"對啊,"葉之衡挑眉笑了,笑得彷彿千年狐狸精,陰險之極。

"你們不知道嗎?麻瘋是一種很奇怪的病,它是絕症,但是卻有一種很奇怪的治療辦法。"

"什麼辦法?"展悅容很是好奇,追問道。

"去查查醫書吧,書上寫得很明白的。"葉之衡微微一笑上見然就這麼瀟瀟洒灑地走了。

"我最討厭這種人了。"展悅昀一拍桌子,氣惱之極。說話不說完,老是留半截子給人猜,真真是惡劣之極。

展悅凡小心地關上門,又不放心地推了推,確定門已經關好,這才轉身走到了沅玡面前。

"你到底要說什麼?"沅玡看著進了屋子后對自己張了幾十次嘴,最後卻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的展悅凡,終於失去耐心地問道。

"嗯……嗯……元玡,對不起。"囁嚅了半天,展悅凡終於憋出一句話,然後在沅玡被他的話搞得莫名其妙的時候,展悅凡突然伸手一抓一扭,沅玡措手不及,頓時被展悅凡反擰住手臂,動彈不得。

"展悅凡,你要幹什麼?快放開我,聽到沒有,混蛋!放開我。"沅玡又驚又怒,一面極力掙扎一面大叫起來。

可是沅玡哪裡是習過武的展悅凡的對手,空自掙扎了半天,只累得自己氣喘吁吁,一點用都沒有。展悅凡任由沅玡大罵不止,也不說話,利落地拽下床帳上長長的絲帶,三下兩下就把沅玡的手足都牢牢地綁了起來。

"你瘋了?混蛋,放開我,我要殺了你……"沅玡雙手被束在頭頂,雙足大張被固定在床架之上。他整個人除了腰部能稍微移動一下之外,根本是半點也動彈不得。

"沅玡,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不過,不過我這樣做都是為了給你治病……之衡剛剛告訴我說,你的麻瘋病雖然無藥可救,但是卻有一種偏方可以治療的。"

"那個辦法那就是讓病人和另一個人行房,這樣的話病就會傳到另外那個人身上去,死的也是那個人了。"展悅凡一口氣說完這句話,臉已經紅成了一片,停一停,他接著道:"之衡說,做的時候不能讓你動,這樣才能把所有的病灶都逼到我身上。

他還說,你一定不會同意我這麼做,為了防備萬一,最好先把你綁起來……"

沅玡腦子轟的一聲,頓時一片空白。這是什麼混帳辦法?分明是那個葉之衡報復他剛才罵他是庸醫之仇,才故意騙展悅凡的。

"我沒有得麻瘋,我這個是酒疹,只要一喝酒就會起出滿身的疹子來的,但是過了今天就沒有事了。那個葉之衡是騙你的,你快放開我。"沅玡此刻哪裡還顧得了什麼面子問題,立刻解釋起來。

展悅凡溫柔凝視沅玡,柔聲道:"你不用騙我了,我知道你其實心地很是善良,肯定不會答應我捨命救你的。之衡也說了,他說你一定會告訴我你生的不是麻瘋是酒疹,因為你這個和酒疹很像……之衡他真是聰明,早知道你會這麼騙我。"沅玡險些氣暈過去。這個葉之衡未免也太毒了吧?他不過說了一句他是庸醫罷了,至於要這麼報復他嗎?連最後一點退路都給他堵死,偏偏這個展悅凡被騙的時候信得比誰都快,現在他說真話反倒死都不信了。

沅玡心裡頭早把葉之衡和眼前這個白痴展悅凡罵了千遍萬遍,卻絲毫沒去考慮這個事情的始作俑者可是他自己。

這下怎麼辦?沅玡腦子裡瞬間轉了千百個念頭,卻找不出一點辦法自救。展悅凡分明已經下定決心要和他同房,行那夫妻之事,而他除了當俎上的魚肉,好象已經是別無他路了。

展悅凡卻不知道沅玡已經被自己氣得快要吐血,他輕輕握住沅玡的手,半天才又低聲道:"元玡,我愛你,好愛好愛。我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你死掉……與其你死,不如我去死好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我的心,如果不是之衡告訴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愛上了你……我很笨是不是?而且我還一點也不好看,我根本配不上你,我也知道你根本不會有可能喜歡我的……本來我想,把你送回家之後,我就遠遠地離開你,再也不打擾你的生活,沒想到,我這條命還可以換回你的命,我真的很開心……"展悅凡依舊笑著,可是笑容卻漸漸變得溫柔而悲苦,他伸出手,無限深情地撫著沅玡的面龐,柔聲道:"元玡,幸好你不喜歡我,這樣即使我死了,你也不會為我傷心了……我不喜歡你傷心,只要你開開心心地活著,我就算死了,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一瞬間,沅玡忘記了生氣忘記了憤怒忘記了解釋漫罵更忘記了擔心自己眼下的處境……

他只是怔怔地看著展悅凡,怔怔地看著那張普通且平凡面容上的無限柔情眷戀,還有自那雙平靜眼眸中流露出的無悔深情……

儘管事情從謊言發展成誤會,但是試探出的真心卻是如此毋庸置疑。

這個男人是如此真心真意地待他,如此挖心掏肺地愛他——即便明知道他不曾喜歡過他,卻依舊甘心情願用他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

展悅凡是很笨,笨到這麼容易就被人騙。可是,沅玡此刻卻是無比清明地知道,展悅凡之所以如此輕易地被自己和葉之衡騙到,只是因為對自己關心太過。

沅玡第一次知道一向嬌縱自私的自己竟然也會去體諒了解別人的心思、去思考事情背後的原因。也許,只要有心,只要用心,很多事情做起來並不困難。

可是,轉眼間沅玡感動的情緒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因為展悅凡已經開始行動,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對方寬衣解帶、直到變成初生嬰兒一樣,光溜溜地躺在床上。

展悅凡的手輕輕落在沅玡赤裸的身體上,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這個身體其實是很嚇人的,紅色的疹子一片連著一片,被原本玉一樣的肌膚映著,更加醜陋。可是,展悅凡看在眼裡,卻只覺得心疼,不覺得害怕厭惡。

也許,這是上天給自己唯一親近他的機會吧。展悅凡低下頭,輕輕親吻著沅玡的面頰,溫柔酸楚地想著。

當葉之衡告訴要如河才能救回沅玡的時候,展悅凡沒有吃驚或者猶豫,在他的心裡,沅玡的性命原本比自己重要得多,只要能救回沅玡,舍了自己那算什麼?至於能夠因此而親近沅玡,展悅凡甚至隱隱生出歡喜之立。

正值血氣方剛的展悅凡,日日面對深愛的人,怎麼會不渴望觸摸甚至擁抱對方?

但是,不願意對沅玡有半點冒犯的他卻一直壓抑著自己的衝動,這些日子下來,他甚至連沅玡的手都沒有碰過。

展悅凡知道自己不該對沅玡身患絕症的事情有這樣的想法和喜悅,但是,那一種渴望卻無法遏止。他想擁有他,哪怕只有一次,哪怕這一次就是最後的幸福……他已無憾。

感覺到落在面頰上的溫熱唇印上,玡放棄地閉上了眼睛。心頭紛亂的情緒和無能為力的處境讓他一時間無法作出任何反應,只能選擇逃避。

展悅凡細細地親吻著沅玡,細碎輕柔的吻自面頰滑下,來到了頸項之上。用唇輕壓在沅玡頸間微微搏動的地方,展悅凡感覺著那均勻柔和的脈搏,心頭柔柔的滿是柔情和憐惜。

沅玡的身體被展悅凡的唇舌繼續愛撫著,前胸、小腹、腰間、肋下,每一寸肌膚都不曾遺漏,一一烙下自己深情和愛意,展悅凡恨不得能親遍沅玡的全身,只盼能在這個身體上多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能讓他能多記得自己一刻也好。

展悅凡細膩溫柔而無處不至的親吻讓沅玡忍不住顫抖起來。

濕潤溫熱的舌在他不適的肌膚上吻舔著,有效地減緩了皮膚的疼痛和刺癢,可是卻也因此帶來另一種無法形容的酥癢,不同於原來只是皮膚表面的刺癢,此刻的酥癢彷佛是自身體內部產生,從身體最中心的部分一點一點溢出來,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難受中混雜著歡愉、焦慮中夾雜著快感,讓沅玡既想阻止展悅凡的行動卻又忍不住渴望他能再多給自己一些。

展悅凡的親吻愛撫如同星火燎原一樣在沅玡的身體上燃起了情慾。沅玡無法抑止地輕輕扭動起來,喉嚨中低低地發出一聲模糊的低吟……

激情平息之後,展悅凡喘息著伏趴在沅玡身上,好半天才有力氣解開沅玡雙手的束縛。

沅玡休息了一陣,力氣稍一恢復,立刻一腳就踹了過去。可是他這一動,下體的酸軟頓時抽去了他這一腳的力道,雖然還是踢在了展悅凡的臉上,卻已經半點作用都沒有了。

"你絕對是頭豬,而且是最笨的那頭。你為什麼不信我的話?我不是說了嘛!我根本不是麻瘋。"沅玡恨恨地罵道。

"真的?可是你說、你說的……"展悅凡瞪大眼睛呆看著一臉懊惱的沅玡,知道沅玡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還騙他,不禁結巴起來。

"我騙你的,不行嗎?"沅玡說得理直氣壯。

"真的!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死?那真太好了,沅玡,我好高興哦!"展悅凡開心得不知道怎麼辦,忍不住抱住沅玡親了一口。

啪——一記耳光准准地落在了展悅凡的臉上。

"那、那怎麼辦?我已經做了……你為什麼要騙我啊?還有之衡……"展悅凡這才醒悟起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麼,頓時呆若木雞,聲音也越說越是小聲,目光閃閃躲躲地不敢看沅玡。

"說你是豬真是一點都沒有虧待你,別人說什麼你都信,總有一天把你騙去賣掉算了,反正養著也是白吃飯。"自己竟然這麼倒霉地被這個男人吃掉了,雖然說到底是他自己的錯,但是沅玡怎麼會承認?他惡狠狠地瞪了展悅凡一眼,不解氣地又伸手狠狠在展悅凡的大腿上擰了一把。

看著展悅凡痛得齜牙咧嘴,卻半句話也不敢說的樣子,沅玡心裡的鬱悶懊惱這才稍微減輕了一點。

和男性發生關係,沅玡倒沒什麼感覺,畢竟他一直戀慕的古千襲也是男人。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被男人吃掉,而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下,沅玡實在是懊惱不已。

沅玡奇怪自己並沒有對被展悅凡擁抱的事實感到憤怒或者羞辱,除了懊惱之外,他有的情緒,不過是羞窘和迷惑。

也許,只因為展悅凡擁抱他的理由不由得他不感動,不由得他不心軟。

世界上不會有比展悅凡更笨的人了。可是、可是這個人,卻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愛自己的人。他甘心為了自己去死,在明知道自己並不愛他的情況下卻依舊願意為他付出生命,甚至還高興自己不必為了他的死傷心……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笨蛋?可是這個笨蛋卻這麼輕易地就讓他自以為已經冰冷僵硬的心柔軟了起來。

算了,看在他對自己這麼好的份上,這一次就當便宜他了。反正,剛才也挺舒服的。不過還是有些鬱悶,自己好歹是王爺啊!竟然被男人上……

沅玡恨恨地瞪了展悅凡一眼,卻在看到他赤裸的身體的時候,憶及剛才的情潮洶湧,臉不禁一紅,隨即氣哼哼地吩咐道:"去,給我要一桶熱水進來。"

"你、你還生我的氣不?都是我不好,隨便你怎麼懲罰我都好了。要不然,你打我兩下吧?"展悅幾根本沒有想過這件事根本怪不得自己,只是兀自自責不已。

"我的話你聽到沒有?去給我預備熱水去。"沅玡懶得理睬展悅凡,笨蛋就是笨蛋。他就算打他一百下有什麼用啊?反正自己都被他吃過了,難道可以吐出來?

"哦!我這就去。"展悅凡見沅玡口氣不善,趕緊爬起來穿好衣服,不一會就親自送了熱水過來,然後站在一旁偷眼看著沅玡。

沅玡看著他站在屋裡不走,怒道:"你還不給我滾出去。"

"你、你還生氣啊?"展悅凡可憐巴巴地問道。

"和你生氣只會氣死我自己……我要洗澡,你剛才沒看夠,還打算繼續看是不是?"沅玡惡狠狠地問他。

展悅凡的臉騰的紅了,轉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不過倒沒忘記替沅玡把房門關得緊緊的。

"白痴!笨蛋!"沅玡忍不住撤了撇嘴,低低地罵道。他都還沒害羞呢!真不知道展悅凡害的是那門子的羞。可是,他臉紅起來的樣子,一點也不難看,反倒挺可愛的。

沅玡想著,驀然勾起了唇角,不覺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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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鳳隨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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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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