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洛可可式牆面上的復古大掛鐘,敲起二十一聲低沉而悠揚的鐘響,代表這一天又快到了盡頭,然而對哈德斯俱樂部來說,這才是一天的開始而已!

哈德斯俱樂部,它擁有佔地兩千餘坪的洛可可式宮殿建築,就佇立在北部最美麗海灣的臨海山丘上,是全台灣名流人士最愛造訪的男人夜天堂。由於它一切軟硬體陳設都是全台灣最頂級的,讓每個前來的賓客,都猶如身處天堂仙境之中,於是政商名流們給了它一個尊榮高雅的名號——夜之神殿。

建築物主幢頂樓的辦公室,居高臨下全面掌控著這夜之神殿。由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去,可以見到法拉利、保時捷、雙B等各式高級的名貴轎跑車,整齊地羅列於廣場旁的停車場之中。

中央廣場的大型噴水池畔,訓練有術的交響樂團,伴隨著水舞的嬌嬈擺動,開始演奏悠揚的迎賓曲;超大型的投射照明燈,盡職地將整個哈德斯俱樂部,在夜空中映照得金碧輝煌,像無垠的黑夜裡惟一的燦爛輝煌。

看著衣香鬢影的男男女女源源不斷地湧入中央廣場中,看來今夜的哈德斯俱樂部,又將是貴賓雲集的一夜。

「呵,這些政商名流還真是閑,這麼早就來爭當火山孝子,」傅青煒輕敲著落地窗,黑黝的臉上露出一口潔白的牙。

他是哈德斯俱樂部的經營者之一。

兩年前若有人告訴他這片地處偏遠的不毛之地,能讓他在短短的兩年之內,由一個身家不超過百萬的農家子弟,搖身一變成為數十億身家的名流階級,他肯定會笑那人大發痴夢、大造神話。

但,就是有那麼一個人做到了!

他回頭望向精雕細琢的檜水辦公桌后,一個坐在那寬大的麂皮椅上,仍顯得身形高大俊偉的男子——夜之神殿的真正主宰者——封毅。

他與生俱來令人不敢忽視的王者氣息、冷峻深邃的面容、以冰線刻劃的完美線條,以及不怒而威的銳利黑眸,猶如夜裡最亮眼的星,自黑暗的氣氛中,閃鑠著難以令人逼視的耀眼冷芒。

冷漠,是他惟一的表情;黑暗,是他惟一的顏色。即使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里,他的周圍總令人感到無形的幽魅和沉滯的壓迫,宛若統御著永遠見不到陽光的黑夜主宰者夜神,於是他有著恰如其人的封號——哈德斯——夜之主宰者夜神的名字。

「毅,」傅青煒朝他始終冷漠如一的合伙人又是露齒一笑:「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一張臉,除了騙人的皮笑肉不笑和嚇人的冷笑外,就沒看你打從內心真正的笑過。今天是我們哈德斯俱樂部開幕二周年慶,為了慶祝你我的成功,你也破例高高興興地笑給我看一下嘛!」

打從傅青煒第一次見到封毅,他始終就是這臉冷到不能再冷的表情。

對女人來說,他這樣是很酷又很帥啦!但是連對多年好友也是這副死德性,傅青煒幾乎要懷疑眼前這個男人是否是萬年堅冰所打造的?

深知封毅的出身背景,傅青煒知道這怪不得他。母親因花柳病過世后,封毅不得不被送入育幼院中生活,那一年,他也不過是個才八歲大的孩子。

一個在華西街出生,頂著婊兒子、父不詳不斷羞辱中長大的封毅,從小就學會如何以冷漠來隱藏自己的情緒、防禦他人的辱罵。

至於生性開朗、外向又愛開玩笑的傅青煒,怎麼會和這從裡到外都是堅冰打造的封毅湊在一塊兒,還能在工作上配合得如此完美,這是教認識他們的人所不能了解的。

人人只知道他們的合作起始於三年之前,不為人所知的是,其實早在入伍當兵時,他們二人就已經認識。

當時,由於封毅拒人千里的冷漠個性,讓即使有著陽光般樂觀個性的傅青煒,也不能成功地打入他寒牆高築的心防,總是碰得一鼻子灰而回。所以嚴格說來,那時他們彼此並不能算是熟識。

想不到退伍之後,他們在一個很奇特的地方再度相遇——星期五餐廳。不是專賣美國食品的那家餐廳,而是女人會去買男人的那種「餐廳」。

約莫三年多前,傅青煒好奇地約同幾位女性友人,前去某家所謂的「星期五餐廳」見見世面。

他們點來當店最著名的紅牌舞男哈德斯,傅青煒愕然發現這個叫佗哈德斯的舞男,竟然是他軍中那個總是不苟言笑的同袍——封毅。

不卑不亢,或許可以說是根本不把他的詫異眼光當一回事!這就是傅青煒再度遇見封毅時的第一印象。

「為什麼要做這一行?」這是傅青煒纏得封毅不得不把他當朋友后所問的。

「心愿。」簡單利落的封毅式回答。

「心愿?當舞男!」傅青煒不認為封毅是那種貪圖錢多、事少又輕鬆的好逸惡勞人種。

「這一行是我的跳板。」封毅這麼回答他。

「跳板?」由這兒可跳去哪?難不成他是想在這種地方找個億萬富婆?

封毅勾起一抹冷笑,黑眸中耀動著不可摧折的堅毅和風霜歷盡的冷峻。

「出生於『特種世界』,是我永遠拿不掉的印記,無論再如何努力,它就像一塊釘在我身上的招牌,所有人都清楚地替我走了位,我拿也拿不掉。既然註定被定位在這種世界,我就在這屬於黑夜的世界、屬於我的世界,去爭得該屬於我的地位。所以我的心愿就是——總有一天,我要站在這特種世界的頂端,駕御這黑夜的奢靡世界!」

說出這些話時的封毅,口氣是平淡的,但他眼中所現出的傲氣和自信,宛若強力磁石般吸去了傅青煒的全部信任。

於是,傅青煒貢獻他家的土地、封毅貢獻他過人的謀慮,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男人,各自掏出身上的每一分錢,外加四處向銀行借貸,就這麼共同打造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夜之神殿——哈德斯俱樂部。

當初聽從封毅近乎完美的苛求和嚇人的高價位還真是對了!

獨樹一格的經營方式抓牢了奇貨可居的人性,再加上封毅獨到的經營規劃和傅青煒最為擅長的公關長才,開幕不到兩個月,哈德斯俱樂部旋風便席捲了整個上流社會,更創造了大型商業俱樂部在三個月之內就回本的奇迹。

若說哈德斯俱樂部是夜靡世界的龍頭代表,絕對沒有任何人敢質疑,因它的富麗堂皇和尊貴格調早已成為名流們突顯自己聲望和權貴的場合。

哈德斯是採取會員制的俱樂部,也就是說,不具會員身份的人,根本難以進入一窺裡面的奢華和風情,也更為這個傳聞中的夜之神殿,增添了許多神秘的色彩。

即使它的普通會員入會費要價一百萬台幣、白金會員的入會費高達千萬,且會員每次入場的最低消費少說也要數十萬元,但因哈德斯俱樂部對白金會員的資格審查極為嚴苛,所以能成為哈德斯俱樂部的白金會員,等同於權力和名望的象徵,也因此政商名流們仍莫不趨之若騖,爭相成為哈德斯俱樂部的白金會員。

眼看理想在短短兩年內達成,頂著夜神頭銜光環、終於統御著這黑夜世界的封毅,此時卻沒有一絲絲該有的喜悅。

沒錯,他終於以君臨天下般的王者之姿,高高在上地站立在他所痛恨的黑夜世界頂端;終於讓

過去所有瞧不起他的人,如今都要回過頭來拍他馬屁、抱他大腿,一雪他身上印記所帶給他的種種恥辱!

但理想被滿足之後,他的心裡卻彷彿開了個深洞那般空虛,渾然不知該從何處再覓得另一波生命的原動力。

「笑一笑嘛!」傅青煒不死心地又說:「現在你已經達成心愿,整個夜世界,有誰不知道你夜神哈德斯的名號?你應該可以得意地大笑一番才對!」

笑?原就不值得他笑的世界,如今還有什麼值得讓他笑呢?

封毅是笑了,但他是在心中冷冷的笑、苦澀的笑。

「我下樓去看看現場狀況。」

封毅默默地起身走出辦公室,傅青煒也只能無奈地盯著他毫無溫度的背影。

統治夜世界的夜神……難道就真能毫無七情六慾?

順著核桃木扶手的旋轉大梯,踏著高級的波斯地毯拾級而下,封毅冷眼望著在大廳舞池中,隨著優柔爵士樂相擁慢舞的男女。

精挑細選的女服務員和女性公關,穿著古希臘式的制服,優雅地穿梭於各個裝飾華麗的包廂之間,一切是那麼井然有序,所有的員工也都完美地各盡其職。

封毅知道他一手打造的夜之神殿,已經不需要他的勞心和費神。

那麼,接下來他該做什麼呢?從不知道什麼叫累的他,此刻竟突然感到全身乏力的疲累。

一個熟悉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尋聲望去,看見一個穿著公關制服的女人軟軟地緊偎在一個禿頭胖子懷中,任禿頭胖子將一雙肥手覆在臀上,嬌聲說:

「洪董事長,您今晚帶我出去宵夜好嗎?」

哈德斯俱樂部里是嚴禁場內有任何非法行為發生,但離開哈德斯俱樂部之外,就不是他們能管得上的。

公關們為了填飽荷包,和客戶約定下班后的約會是常有手段,封毅自然是見怪不怪。

不過封毅卻不由自主地尋望向聲音的來源,因為這名女公關的聲音勾起了他的熟悉感……

塗蓁蓁?!

只消一眼,記憶力過人的封毅就可以確定那名女性公關的確是她!

她怎麼變那麼多?那曾經像個天使般的純潔容顏,此刻抹上了濃厚的冶艷色彩;那曾經連見了男人都說不出話的紅唇,此刻卻流暢地大吐著迷湯,灌得那禿頭胖子簡直失了魂。她怎麼會在這裡?原是一個家財萬貫、書香門第的千金大小姐,怎麼才幾年沒見,竟然出現在這個曾教她稱為淫穢之地的地方?

看著他曾經當成生命中天使的女人,如今卻萬般妖嬈地倚在胖子的身上,封毅並未感到半點的嫉怨,反倒為生命中多變的無常而感到莞爾。

當年,亟欲擺脫黑暗世界標籤的他,瘋狂地迷戀上她天使般的純真,以為能藉由愛她,他就能遠離黑暗、進入天堂。沒想到當她知道他的出身背景之後,便以家人反對為理由而躲他如蛇、避他若蠍,再度將他由天堂推入黑暗的地獄。

或許他該感謝她,是她讓他認清了自己的宿命,該是屬於黑夜的、幽暗的深處,就不要妄想踏入光明的天堂。

如今他主宰了黑夜,而原該是屬於光明的她呢?

呵,想不到她也會淪落到這黑暗的世界,淪落到他的掌控之中,往日的天使純潔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那麼契合於黑夜的狐媚。

難怪人們都說,邁向黑暗永遠要比步入光明來得容易!

他準備掉頭離開,不是不忍平睹她的轉變,而是冰封的心不屑為她而掀波起瀾。

「耶?哈德斯,難得看見你到大廳,一起喝一杯吧?」

禿頭胖子在封毅轉身前發現了他,一心想成為白金會員的胖子,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巴結夜神的機會而急忙向他攀談。

塗蓁蓁擠入煙花女夢寐以求的哈德斯俱樂部還不到兩個星期,對於傳說中的夜神哈德斯自然心存好奇。過去兩星期始終沒能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如今聽到洪董的叫喚,她迫不及待地抬眼望向那傳奇男子,卻如遭電擊般僵怔在原地。

「毅……」

封毅看也不看塗蓁蓁羞慚、懊悔的神情一眼,徑自對禿頭胖子頷首淡笑道:

「洪董,您盡興享受,我不打攪您,失陪。」一個小小的暴發戶,還不值得他對他多說兩句話。

「更不枉被稱為夜神,哈德斯永遠是這麼冰冷得沒半點人氣。」禿頭胖子悻悻地看著封毅冷峻的背影,被封毅所漠視,他甚感不是滋味,卻不敢做什麼有力的抗議。

就算是總統來此,也不可能得到封毅假以辭色,更何況他只是間勉強擠入千大企業的董事長,根本惹不起封毅這個黑白兩道都備受崇敬的人物。

「算了,,我們進包廂去……」

禿頭胖子伸手攬著身邊妖冶的佳人,卻看見塗蓁蓁一雙迷魂眼直勾勾地盯著封毅離去的方向。

「蓁蓁?」

見到封毅的塗蓁蓁,眼底心頭哪還有禿頭胖子的存在?

原來夜神哈德斯就是封毅!塗蓁蓁嬌媚的眼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他比起從前更英俊挺拔,更具有成熟的男性魅力,想不到當年只是個酒店少爺的他,竟然搖身一變成為夜世界中最有權勢的人……

當年她怎麼會為了他的出身背景而拋開了他呢!塗蓁蓁開始懊悔當初的短見。

不過誰又能猜想得到,當年有著萬貫家財的塗家,竟因為她父親的投資失敗而全部散盡,讓她不得不論了生活而落入風塵夜世界,在這痛苦的聲色犬馬中慘淡度日。

如今再度遇見封毅,或許該是她重回優渥生活的轉機了!

當年他是那麼瘋狂地迷戀她,現在只要她主動一點,還怕不能重回他的身邊?

「洪董,你先進去,我隨後就來。」

塗蓁蓁反手推開禿頭胖子的手,跟著封毅身後追了上去,留下禿頭胖子滿臉豆花的愣在原地。

「毅,毅!等等我……」塗蓁蓁在通往露天餐廳區的夜來香花徑間攔住了封毅。

被迫停下腳步的封毅蹙起濃眉,一臉寒霜盯著這個對他來說已無半點意義的女人。

「你的工作應該是照料好你的客人,而不是追在我身後跑吧?」

「毅,我……我是……」

「還有,」封毅的眼神添上更深沉的陰鬱:「請注意你的禮儀,稱呼我為總經理,哈德斯俱樂部不需要不懂禮儀的工作人員。」

塗蓁蓁為他的冷峻而感到顫慄,這是她曾經認識的封毅嗎?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有六年了吧……

那時的封毅也是酷酷的……但他說,她是他的天使,他只為他的天便而笑。而今,他竟然對她比冰還要冷……

「毅,你還在生我的氣?我……」

封毅以酷寒的眼光瞪得塗蓁蓁住了口。

「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封毅邁開大步轉身,絲毫沒有半點戀棧或遲疑。

無法相信他更能絕情於她,塗蓁蓁不死心再度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說:「毅,我知道我曾對不起你,但別對我這麼冷漠……你難道忘了你曾說過,我是你的天使,你最愛的天使啊!」

「天使?」封毅半點不留情地揮開她的手,嘲諷地冷笑了一聲:「黑暗的世界里,不會有天使存在!」

塗蓁蓁征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封毅漸行漸遠,腦中不斷回蕩著他所說的話。

她咬牙看著自己染上大紅丹蔻的雙手指尖,嗅著自己身上散放著的魔魅香味,是的,她不再是個天使,反倒像個妖媚的魔女!

她知道他是在鄙視她,但他憑什麼鄙視她?難道升格為夜神的他,就以為有資格配得上真正的天使?

屬於黑夜的他,就該配的是魔女,所以……她不會輕易放棄!

過去的每個夜裡,封毅總在結束俱樂部燦爛的夜晚過後,於凌晨三點左右,來到他居所附近這家名為「二分之一」的小酒吧,試圖以酒精來麻痹自己始終毫無休息意願的腦神經。

雖然效果有待商議,但一杯烈酒下肚,多多少少還是讓自己綳得死緊的思緒放鬆不少。

在俱樂部里,滴酒不沾是他的工作原則,但每天睡前獨自一人到此喝上小酒一杯,已經成為他的習慣。

今天他早到了!

這是俱樂部成立兩年以來,封毅第一次沒有等到打烊就離開。

或許是為了心頭那股成就被滿足之後的空虛,也或許是再度遇見塗蓁蓁、再度想起那不堪回首的過往,一股亟欲改變的濃烈慾望,讓他只想離開他一手打造的夜之神殿,脫離他近乎一成不變的生活模式。於是,在兩周年慶這樣的大日子裡,他在傅青煒張口瞪眼的詫異眼光目送下,走出哈德斯俱樂部。

酒保詫異地看著牆上的掛鐘,還不到十二點呢!雖然滿腹疑惑,但當封毅坐定在吧台前,酒保還是二話不說,送上他想要的——一杯純伏特加。

這就是每天報到的好處,不需開口多說半句話,自然有人能了解他想要的是什麼。

他喜歡伏特加,尤其是不加鹽巴、檸檬或萊姆汁等任何配味的純伏特加。只有如此喝法,這來自寒冷北國酒精的夠重、夠嗆和夠味才能給完全顯現出來,同時也最能夠讓他很快得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滿意地拿起酒杯淺酌一口,享受著這烈酒刺激舌根的快感。

原來午夜時分的「二分之一」別有一番風味!少了凌晨三時后的空虛冷清,多了對對雙雙的燭

光情話,優柔低沉的薩克斯風輕輕吹送,讓濃得化不開的浪漫氣氛充斥在每一個昏黃的角落。

如此熱烈的濃蜜氣氛教封毅十分感到不自在。

自從因塗蓁蓁而認清現實殘酷后,在男人血貝女人、女人買男人的世界打滾多年的封毅,早就看清所謂情情愛愛背後的可笑。

不管是溫柔浪漫也好,談情說愛也罷,終歸還是各取所需、各求所欲的虛偽遊戲罷了!

相較之下,金錢交易的男歡女愛還顯得誠實多了。因此,眼下一切的浪漫氣氛,在他看來全是無聊的可笑假象!

看來他還是早早喝完手中的酒,早早離開這個不屬於他的環境好了。

當他準備一口飲完濃烈炙口的酒精時,一陣低低的嚶泣聲自他身後傳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側眼瞟去,只見他身後兩步之外的小圓桌,一個堪稱白凈斯文的男子站起身,輕聲對著俯在桌面上顫動著肩頭的女孩說了聲:「對不起。」隨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吧。

看吧!又是一個鴛鴦夢醒的場面。

戀愛?反正到頭來不是男人就是女人,總有一個要說對不起。

他不以為意地回過身,繼續品味他手中的烈酒。

就在他準備將酒香送入口中時,一個軟呢般的低喃聲在他耳邊響起。

「請……給我一杯酒。」

不經意瞥向身邊這個眼眶泛紅的女孩,封毅不用猜也知道,她就是剛才俯在桌上哭泣的心碎女

孩。但這輕輕一瞥,卻意外地讓封毅差點握不住手中的酒杯,他不由得再看一眼,以確定自己眼中所看見的……

天使?

女孩有著天使一般的純真臉孔,白裡透紅的圓圓小臉、淚水汪汪的明亮大眼、濃密纖長的卷翹睫毛、嫣紅潤澤的櫻桃小嘴,再配上她一頭微卷的長發和純白的連身洋裝……天真無邪的模樣,像極了誤入凡塵的天使。

教封毅始料未及,這種同樣隸屬於黑暗掌控的地方,怎麼可能會有天使出現?

他突然莫名地惱起剛才離席的男人,怎麼忍心讓這麼一個天使般的女孩,獨自留在這個完全不該屬於她的地方!

「小姐,請問你要哪一種酒?」酒保溫和有禮地問,他的眼中也寫滿了驚嘆。

「呃……」天使不知所措地四處望了望,眼光最後落在封毅手中的杯子上:「這種酒是……」她眨動著淚汪汪的大眼,羞怯快地指著封毅的酒杯問。

「不行,這種酒太烈!」

封毅話一出口,不只他自己嚇一跳,連吧台里的酒保都瞪大了眼看他。

兩年來他幾乎每天報到,坐的是同樣的位置、喝的是同樣的酒,但就算是惟一和他有所交集的酒保,兩年來和他說過的話絕對不超過十句。然而他今晚卻和酒保以外的第二人開口,酒保如何能不目瞪口呆?

封毅自己也訝然!他早已經習慣冷眼沉默看世情,怎麼會突然衝動地出口關心起一個毫不相干

的女孩?

就因為她長得像個天使?他還沒吃夠天使臉孔的虧?

他對自己冷哼一聲,將目光調離那女孩的身上,再度將自己封回冰冷的黑暗之中。

「烈?」女孩漾起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堅定微笑,指著封毅的酒杯對酒保說:「很好,我就是要這種。」

「呃……好吧。」酒保本想搖頭拒絕,但相信任何人都很難拒絕一個天使飽含珠淚的哀求眼光,因此明知烈酒不適合這個女孩,他還是不由自主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酒保細心地為她杯口上均勻地沾上鹽巴,也加了五倍之多的萊姆汁及兩片檸檬片在裡頭,這樣就不會嗆壞了天使般女孩的迷人小嘴了吧?

「不是這種吧?」女孩疑惑地看著手中這杯酒,明顯和身旁男人手中的那杯並不一樣。

「我的口味怪,別理我。」封毅又再度衝動地開口,讓他懊惱得幾乎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愛喝什麼酒干他何事!雖然他這麼想,卻不自主地快速將自己杯中酒一飲而盡,不讓那女孩有過多的比較機會。

女孩偏頭看著封毅的動作,隨後也有樣學樣地拿起手中的酒一仰而盡。

在兩個男人錯愕的注視中,天使白裡透紅的雙頰立即染上火紅一片,眼中也透出了醺醉的朦朧。

「嗯,好喝!」天使像是尋到寶般地笑得開心,將空杯重重地往吧台上一踩:「再來一杯!」

白痴都看出她不敵酒意,更何況是打滾酒堆的酒保?不殘害天使般的女孩是酒保的職業道德,他佯裝沒聽見的轉身往別處忙碌去。

天使也不在意酒保的相應不理,她只是茫然地翦眨著水亮的大眼:「咦?我好像醉了……」

什麼好像!從她漸失焦距的雙眼看來,她肯定是醉了。

「你醉了,回家去吧。」封毅忍不住地又開口。

他對自己的關心語氣十分不以為然,自己何必要頻頻開口關心這個女孩?他凝起眉心望著醺紅的粉臉,還有那教人忍不住為她掛心的純真。

或許就為了她實在太像個纖塵不染的天使,深為黑暗深晦所縛的他,即使再如何不屑於天使的光輝,也不願見到她的純真沾染半點塵埃吧!

女孩沒有反對封毅善意的提議,一臉乖巧地笑望著他點頭:「好,回家。」

嘴上這麼說著,但她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動也沒動。封毅看了她一會兒,又皺起眉頭問:「你不是要回去,怎麼還不走?」

「好,走。」仍是一臉乖巧地笑著,仍是動也不動。

見她半晌還不有所移動,封毅嘆了口氣說:「趕快回去睡覺吧,你喝的酒算我請客。」

「好,睡覺。」

又是乖巧的回話,但女孩也乖巧得太過了頭!

她竟然剛把話說完,小腦袋一偏,立刻就埋入封毅的懷中……睡著了?!封毅有些無措地看著睡在自己懷裡的女孩。

女人主動對他投懷送抱早已不是新鮮事,他也總能夠輕易地讓她們知難而退。但這次不一樣!

同樣是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呃,是女孩,原因卻非關他的魅力,而是她喝醉了。任憑他有多冷的臉孔、多嚇人的沉默,面對這種狀況外的情形,此刻卻半點都使不上力,他只好望向吧台內的酒保。

這個向來總是寒著臉的帥氣大酷男,第一次出現不一樣的神情,又難得地聽見他說超過兩句話……很顯然地,這個天使般的小女孩有牽動這個大酷哥心緒的本事。

酒保聳聳肩,對封毅咧嘴笑著說:

「先生,我猜得到你是個正人君子,不會做出趁人之危的事。不過……如果你不願意送她回去睡覺,相信還有很多人樂意代勞的。」

酒保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封毅只要眼光向四周溜溜,就可以看見不少正坐在吧台旁「狼視眈眈」的男人,等著接手他的「燙手山芋」。

看著縮在他懷中像只小乖貓的天使臉,嬌俏的唇角向上曲成一個甜甜的弧度,封毅心中的堅冰莫名地被融解了一小塊。

她怎麼能夠這麼沒有戒心又毫無顧忌地沉睡在他懷中?他發現自己竟然不能像往常一樣,秉持著事不關己的態度,眼睜睜地任她落入可能的危險之中。

他不置可否地瞟了酒保一眼,伸手摟住軟若無骨的嬌嬌天使站起身來,掏出一張千元大鈔放在吧台上。

酒保又將錢挪迴向他,對他又是咧嘴一笑:「今天的酒我請客,謝謝你願意好心地替我照顧客人。」

封毅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撐起女孩就往外走,而那張千元鈔,依舊留在吧台桌面上。

「酷,真是夠酷!」酒保笑著搖頭。但是,一個再酷的男人,也總會遇到教他酷不起來的女人!

尋找生命中的另一個二分之一,正是二分之一酒吧命名的用意,一段段生命中的浪漫若能由此地展開,是酒保樂於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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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戀杜鵑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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