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半個時辰后,朝陽探頭,天早發個透亮。清晨,舒適寧靜的好時候。

一道挺拔身影,滿臉含笑,心情愉悅,踩著輕鬆的腳步,春風得意地出現在蓮苑大門前。

昨夜方采衣一紙飛鴿傳書,信內詳述了朝霞最新的狀況,得知她已安好,想念她的心益加渴切雀躍。天才亮,他便迫不及待跑來蓮苑,欲探他的「妻」和「子」。

一個多月不見,這個不預期的小傢伙一出現就調皮得緊,不懂得體貼,拚命折騰娘親,等小傢伙出世,再來好好跟它算這筆帳。

他真的好想念朝霞,想念她的一顰一笑,他多渴望再將她摟入懷中,同她耳鬢廝磨,溫言笑談呵!

思念的心隨著用力叩門聲的低沉起伏而劇烈激蕩著,但等了大半晌,都無人前來應門。此時雖是清晨,但在蓮苑,這時候早該有僕人起來勞動打掃了,沒道理等了這麼久都沒人來開門哪!

韓定遠愈想愈納悶、愈等愈心急,既然沒人搭理,索性自己找路進去。心念意動,提氣一個輕躍,轉眼人已消失,直接往桂泠居而去。

到了桂泠居外,不知怎麼地,韓定遠隱約嗅到一股不同於尋常的氣息,蓮苑往日慣有的優閑氛圍不再,今兒個卻被凝重迫人的窒息所籠罩。

認識韓定遠的丫環僕人們瞧見他來,紛紛投以冷眼后,視若無睹地走過他面前,沒有一句招呼,更甭提問候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笑臉迎人,卻被人冷然以待,韓定遠頓時如墜入五里迷霧中,怎麼也摸不著頭緒。正在狐疑之際,眼尖的如喜婆婆瞥見他,立刻三步並做兩步奔至他面前,神色滿是焦急心慌。

「我說韓公子你來得真好啊!我家姑娘失蹤了,現在整個蓮苑上下全部動員,里裡外外拚命地找,還派人到城內外搜尋去,你也幫幫忙找朝霞啊!」

「朝霞……失蹤了?」聞言,韓定遠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這消息來得突然又駭人,差點將他嚇得三魂七魄全離了體。

「對啊,昨晚好象有外人闖入,護院們還守夜巡視,誰知……」如喜婆婆邊說邊以袖掩面,聲音里有著濃濃的哽咽。

韓定遠瞧不見如喜婆婆的表情,此時此刻,他的腦袋也容不下任何其它的事,整顆心只惦著朝霞失蹤這件事。不行,百花樓事件不能再重演!

「婆婆,你們只需負責蓮苑內外,整個涼州城找人的事交給我!」

清朗的聲音方落,人已消失在牆的彼端。見韓定遠迅速離去,如喜婆婆放下袖子,臉上笑意盈盈,哪有半點擔心焦急,外加哭泣哽咽的模樣?

如喜婆婆揮揮衣袖,口中法咒輕催,桂泠居和整個蓮苑瞬間又恢復往常清晨的優閑。方才行色匆匆,慌張四處尋人的丫環僕人們,不過是她借園裡的桂花枝葉一用所使出來「招待」韓定遠的障眼法罷了!

「呵呵,韓定遠,我若不這麼做,你哪知道朝霞在你心裡佔了多重的份量啊?」如喜婆婆笑得賊兮兮,忙完這樁,該她做的事就都差不多了。

***

日光漸升,趕早市交易聚集的人潮逐漸驅走清晨的寧靜。不聞四周的鼎沸人聲,韓定遠額首、髮際早已汗水淋漓,腦子裡裝不下任何事,一心只懸念著心上人的安危。焦急的腳步不停,在大街小巷內來回穿梭,銳利雙目不斷搜尋探望,但怎麼找就是不見期盼中的熟悉身影。

失望擔憂漸漸襲上心頭,倉皇激動的腳步突然失了動力,無法再走下去。韓定遠找了條人煙僻靜的小巷鑽入,隨處找個角落席地而坐,若有所思。

朝霞……她怎會無緣無故失蹤?她究竟在哪裡?涼州城內外全讓他給找遍了,可就是不見人影。

腦海里頓時浮現各種朝霞可能遇險的景象,恐懼如潮水般洶湧,淹沒了他的理智,將他逼進了幅一望的無底深淵。

「不!」韓定遠大吼,整個人倏地站起。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不行,他要回蓮苑問個清楚!冤有頭,債有主,是誰擄走朝霞,他定要弄明白!有頭緒,才有門路和法子把人找回來。

施展輕功,風馳電掣一路奔回蓮苑。韓定遠神色因焦急而顯得凝重,氣勢迫人,門房見了莫名心生害怕,連開口詢問都無,也不加攔阻,便放任他入苑。

前後不過距離一個多時辰,此時的桂泠居竟與方才不時氣氛大不相同。庭院內來來去去的僕人丫環見了他,莫不微笑道好,居所內外一如往昔般優閑愜意,這……這究竟怎麼一回事?難道方才一切經歷都只是他的夢嗎?韓定遠登時傻眼,僵立當場,滿頭霧水,厘不清眼下到底是何狀況?

「這位小哥,為什麼你們一個個像無事人般在這裡出入?舞娉不是失蹤了嗎?你們怎麼看來一點都不擔心?」韓定遠揪住路過的一名年輕僕人問話。

「韓公子,你是不是昨夜沒睡好亂作夢啊?舞娉她人好好的啊,哪有失蹤?去,你別亂詛咒我們主子!想見主子,找如喜婆婆去。我還有事忙,沒時間跟你窮蘑菇,」年輕僕人有些不悅,瞪了韓定遠一眼,當他是發癲說夢話,不再搭理他,轉頭便走。

朝霞……人好好的……沒事?!聞言,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怒?年輕僕人的一番話讓韓定遠聽完是更迷糊了!

「韓公子,繞城一周回來啦?」又是那陣涼涼夾帶幸災樂禍意味的嗓音。

「老太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朝霞人呢?說!」看到如喜婆婆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樣,韓定這氣得牙痒痒的。他心中約略有底了!今日之事十成十是這個老太婆搞的鬼!

「我家姑娘啊,在舞房裡睡著呢!嗟,瞧見沒?拱門後面那間房就是朝霞平日專門練舞用的。早上起得早,腦子還轉不過來,壓根兒沒想到姑娘會躲到舞房去。誰教我家姑娘自從有孕之後,已經大半個月不曾再練過舞了,當時在情急之下我才會誤以為她又被壞人給抓走了。韓公子,害你緊張了好一大下,真是對不起啊!」如喜婆婆口中說道歉,可聽來卻是一點誠意也無。

「你……可惡,你這個臭老太婆!」真相大白,自己竟然被擺了一道,韓定遠氣得想當場掐死如喜婆婆。

「哎呀呀,年輕人火氣別這麼大!呵呵,你不覺得經過這麼一場烏龍,才發現朝霞在你心中究竟佔了多少份量嗎?」如喜婆婆語氣淡淡,一語正中重點,點醒了這頭暴怒的獅子朝霞……在他心中……到底佔了多少份量?韓定遠一聽,腦門一轟,茅塞頓開,豁然開朗,眉眼間的焦急陰霾散去,笑容重返臉上,嘴角咧個大開,對如喜婆婆拋下話:「老太婆,你整我這筆帳我記下了,改日再跟你算!」

宣示猶在耳際,人早已消失個無蹤影,卸下看熱鬧的神情,如喜婆婆換上一抹笑容,心滿意足暗道:終該是到了曲終人散,緣聚廝守的好時刻了啊!

站在門外,心頭忐忑,韓定遠深深吸口氣,平靜心緒后,才輕輕推開門,放緩腳步走了進去。開了門,果然見到沐浴在日光中,睡得安詳寧靜的朝霞。

低身,走近,韓定遠連氣都不敢換,就怕發出一絲聲響,驚動了熟睡的她。翻開暖被,小心重量地托起她的身子,將她摟入懷中,臉上滿是不自覺流露的溫柔情意。

移動雖輕,仍讓朝霞稍微醒覺,惺忪的眸子微張,隱約認出眼前的臉孔是韓定遠。唇畔漾起一抹淺笑,笑得柔、笑得純真,她心想著,怎麼這麼有趣?剛剛前一刻才想到韓定遠,一會兒就浮現了他的臉,而且還清晰得緊呢!呵,這夢似真似幻,身邊還有一股溫熱的暖意緊緊包里她,讓她好放心,可以將心中的話一一傾吐。

櫻唇微起,又打了一個深深的呵欠,濃濃的睡意寫滿秀顏,朝霞翻個身,整個人往韓定遠的懷裡偎去。小臉向著他,口裡喃喃的夢囈斷斷續續吐露出她心底深埋的真心語——

「大色胚,你怎麼還不來?你知不知道我肚裡已經有個娃兒了?它呀,不管像你,還是像我,都是我的心肝寶貝!我的寶貝……不當……沒爹的孩子……你要再不來蓮苑,我……就要去找你了,我……早就不討厭你了……你知不知道啊?」

聽完她毫不設防所吐露的真心話,霎時教韓定遠眉色飛揚,整個心房漲得暖暖的,而一早至今心頭積壓的著急、擔憂和害怕總算放下。直到此刻,他終得明白她對他有多重要,他愛她又有多深了!有她,他的生命才有了溫暖。

她是帶給他生命溫暖的人兒,暖兒,他的暖兒……

頭低垂,將臉頰貼近她的,一陣滿足低沉的笑聲忍不住逸出,加上肌膚相觸的溫熱,喚醒了半睡半醒的朝霞。

「嗯……」蘇醒的人兒嗓音里獲帶著濃濃的睡意,眼神迷濛之間,好似瞧見面前出現了個人臉,還挺眼熟的。咦,臉熱熱的,背後也是暖熱的,有雙手扶著她……不對,這不是作夢,真的有人!意識到這點,朝霞登時清醒不少,長長的睫扇眨了眨,仔細定眼一瞧才認出人:「啊,大色胚……」

沒想到夢裡所見乍成真實,朝霞嚇了一跳,話還來不及說完,便猛力連續打了好幾個嗝,她趕忙拍拍心窩,怕接下來又是令她光想便為之色變的孕吐。

誰知害怕中的孕吐並未出現,反倒是背後傳來一股溫暖的熱流,緩緩注入她的體內,輕輕流過她的四肢百骸,全身湧現舒暢輕鬆的感覺。

「舒服些了吧?」韓定遠笑問道。

「嗯,多謝。」朝霞習慣性道謝,但隨後想起這人是韓定遠,嘴邊才泛起的微笑硬是倔強似的消失。「你為什麼來?」

「我為什麼不來?來看我的妻,還有這個不預期出現、令我驚喜的小生命啊!朝霞,對不起,這段日子害你受苦了。你放心,直到你生產之前,我都要一直陪在你身邊,寸步不離,和你一起迎接我們的孩子出世。」

「你別先急著下承諾保證,要真能做得到,再來說也不遲。哼,你過去的『戰果』輝煌,我哪知道說不定哪天又會突然跑出個女人來,說她是你的紅粉知己?我才不要跟別的女人共事一夫!」朝霞嘟噥似的抱怨著,輕柔的嗓音里隱約夾雜著她自己也沒察覺的醋意。

「呵呵……哈哈哈……」看朝霞對自己吃飛酷尚不自覺的模樣實在可愛到了極點,韓定遠突然發現到其實她是個很愛逞強又彆扭的姑娘,心裡藏的想的總不肯老實說,口是心非.但往往卻又在不知不覺間從她的眼波流轉中、從她的一言一語里悄然流泄了心事她像座藏滿寶藏的寶山,值得他用一生的時間慢慢去挖掘、細細品味了解。

「大色胚,我很正經地在跟你說話效!你在笑什麼?」朝霞微嗔抗議,對於自己醋勁大發是渾然不覺。

看著她因薄嗔而酡紅的嬌顏鄰韓定違心醉怦然,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唇湊近,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溫熱的唇舌接觸立刻席捲了兩個人的神智,貼著她柔軟的唇瓣,溫存而細膩地吸吮著,將這一個多月來積壓的相思全數交付親吻傾訴,他的心好滿足呵!

朝霞整個人完全臣服於他綿密的柔情攻勢之下,身子軟泥似的深深陷在他溫暖的懷裡。嘴上雖然倔強不說,但其實朝霞自個兒心底明白,她喜歡這個柔情萬千,待她極其溫存呵護的韓定遠,她也知道她早就不討厭他了,只是……她能否成為他畢生的「唯一」,讓他把全部的心思,所有的愛意全傾注在她身上,她……沒有把握!

「你這個機靈的小腦袋瓜別胡思亂想了!都要當娘的人,得放寬心懷,無牽無掛,這樣對你、對孩子才好。」他一眼就看穿她眼底的猶豫和遲疑。

「你……」聞言,朝霞怔然,他竟能讀出她的心思啊!

此時,朝霞五臟廟的抗議聲不識相地響起,驀然打斷兩人之間那股乍起漸濃的曖昧情潮。未料到會出現這種狀況,朝霞的臉上浮現赧色,貝齒輕咬下唇,有些困窘而不知所措。韓定遠見狀大笑,將她環在懷中,神情無限滿足。

「暖兒,暖兒,我的暖兒呵!」

他柔情的低喚聲未竟,胸前便貼上一雙小手,使盡吃奶的力氣將兩人緊靠的身於隔出一小段距離。

「怎麼了?」對於朝霞突如其來的舉動,韓定遠一頭霧水。

「又一個女人的名字!先是方采衣,現在又來個暖兒,說,暖兒是誰?」

「哈哈哈哈哈……」韓定遠突然爆笑出聲,而且一笑不可收拾。

「你還笑?朝霞大發嬌嗔,擰起粉拳,猛槌了他好幾下。

「哈哈哈……」韓定遠笑了好半晌才勉強止住笑,這次他可忍不住了。「我當然要笑!你自己在吃自個兒的醋都不知道。」

「你在說什麼?誰在吃自己的醋?」換朝霞迷糊了,暖兒是誰,她本就不認識啊!

「我的暖兒就是你!你是帶給我生命溫暖的人兒啊!大家都喚你朝霞,我不想同別人叫一樣的名,你在我心中是最特別的,所以我喚你『暖兒』。往後只要是我們兩個私下在了起,你就是我的暖兒。」

「啊……」聽完韓定遠之言,朝霞的臉無法自主地熱了起來,舌頭像被貓吃了似的,一時傻傻不知如何回話,好些會兒才囁嚅道:「這名兒……還挺好聽的。」

「暖兒,暖兒。」聽見她的順從和諒解,韓定遠更是開懷:「我真的愛上你了,暖兒。我知道你現在一定還在茫然猶豫,不過無妨,我很有耐心的!我會慢慢地等,等到你告訴我你也愛我的那一日來臨。」

他的感情坦然表露在她面前,句句真心語叫朝霞羞怯也無措,她自己的心情是理不斷、剪還亂,此刻兩人之間那種親昵平和的氣氛教人喜愛又珍惜,她不想破壞,於是,蟯首低垂,輕輕頷首,以無聲當作許諾。

看著她嬌艷欲滴的模樣,韓定遠心頭又蠢蠢欲動,抬起朝霞的小臉,準備再付諸行動一親芳澤時,一陣頗響亮的咕嚕聲殺風景似的再度響起……

聽見肚皮的抗議聲,朝霞才想起她從昨晚至今都未曾進食。

「大色胚,我餓了,真的好餓!從昨晚到現在,我都沒吃半點東西欸!」

「什麼?你啥都沒吃?」韓定遠一聽,聲音頓時高揚起來:「那怎麼成?瞧你瘦成這樣!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走,你帶我到廚房去。」韓定遠起身,環抱起她的身子走出舞房,要朝霞指路,帶他到廚房去。

「你一個大男人去廚房做什麼?難不成你會煮東西嗎?」

「呵,容我賣個關子,一會你就知道了。」他對她眨個眼,笑容溫柔。

朝霞安安穩穩讓韓定遠抱在懷裡,見他滿臉笑意,她也不禁感染了他的好心情。只是往廚房一路上定會遇上不少人,她讓他摟著,要是讓人撞見,豈不羞煞人?一想到此,朝霞的臉蛋便不自主又熱了起來,她掙扎想脫出他的懷抱自己走,可無奈的緊,他溫暖的雙臂似鐵圈般牢固將她鎖在懷中,掙脫半晌,只換得他一句:「暖兒,你再不安分,只怕一會兒我們不是往廚房去,而是回桂泠居了。面對你,我可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人了!」

「啊……」聽出他話里的弦外之音,朝霞的臉龐更形酡紅,好半晌才出聲回道:「我……我是怕被別人看見嘛!」

「看就看,有什麼好害躁的?讓愈多人瞧見愈好,我可是求之不得呢!我要讓全江南的人都知道你顏朝霞,是秋水逍遙名正言順的少夫人。」

一個多月前那晚之後,他和她的關係雖然在蓮苑已是眾所周知,但畢竟還未正式公開。三年前那樁糊塗帳,害她糊裡糊塗跟了他,沒有媒妁、沒有名份,只有屈辱和痛楚,所幸那段令人心碎的灰暗回憶讓傷心欲絕的她徹底拋卻。如今的她記憶全無,重獲新生,純凈宛如嬰孩,他心中早已暗暗立誓,窮盡餘生之力,用他全心的愛好好護她,直到生命終了。

「你……你要真能做得到……再來說吧!」她回話的嗓音低柔,帶著一絲猶豫,從她再三重複這話,韓定遠明白朝霞還無法全心信任他。

無妨,未來的日子陪在她和孩子身邊,他的用心和真心,他一定會讓她瞧見,他許願要用他的真情換得她同等的回應,他的暖兒啊!

心上人在懷,韓定遠健步如飛,一轉眼已來到廚房。說來也怪,這一路走過來,竟然沒碰見半個人,所有蓮苑人像是事先說好似的,全躲個不見人影。

韓定遠心下竊喜,天時地利人和,前一刻才感謝老天幫助,下一刻人踩進廚房,臉上的笑容便僵住了。懷裡的朝霞發現他的異狀,抬頭,看見眼前人,羞澀染紅了雙頰。

「啊……婆婆……」乍見如喜婆婆出現,窩在韓定遠懷裡的朝霞不好意思,想跳出他的懷抱。

「哎呀呀,別急,別急!窩在你夫君的懷裡,天經地義,害羞什麼嘛!婆婆我又不是外人,呵。你現在有孕在身,凡事更要小心,以免動了胎氣哦!」

如喜婆婆一臉賊笑,搬出法寶——朝霞肚裡的娃兒,果然讓這位準娘親乖乖聽話,安安靜靜任韓定遠摟著,不敢再亂動。

「你這個老太婆,真是神山鬼沒!」前帳未清,兩人當下的甜蜜時分又殺出這個不識相的程咬金,教韓定遠不住惱怒,氣得牙痒痒的。

「喲喲喲,火氣還是這麼大啊?」如喜婆婆涼涼笑道,絲毫不把韓定遠的怒氣看在眼裡,她轉身走入廚房內,韓定遠抱著朝霞也跟著走進去。

「老太婆,你還窩在這裡做什麼?」韓定這故做惡聲惡氣趕人。

「大色胚,不許你對婆婆這麼凶,大呼小叫的,沒禮貌。」

「我……好……好啦!謹遵娘子之令。」韓定遠無奈聽從,但也藉機喚了朝霞一聲娘子,佔個便宜。說完,回頭瞪了一臉洋洋得意的如喜婆婆一眼,再轉過頭,正對上朝霞回賞他的白眼,韓定遠一見,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小兩口的互動煞是親昵有趣,不過短短時日,他們就已逐漸習慣彼此的存在,假以時日,添增了解,情根深種,未來……他們定是對真心相愛、相互扶持的幸福小夫妻。天眼一眺,望見不久的將來,如喜婆婆心上甚感欣慰。

「嗟,你交代的東西全在這兒,昨晚方大夫離開之前就托給我了。婆婆我年紀一把,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橋還多,放心,我很識相的,我一會兒就走,不會打擾你們小兩口的。灶上的水快煮開了,你馬上就可以用。另外,方才找替你打發掉所有的『閑雜人等』,讓你倆一路走來是甜甜蜜蜜,不受打擾,這就當作是『將功折罪』,呵呵呵!」如喜婆婆把東西擺在桌上,笑呵呵地離去。

心思全被如喜婆婆摸透,韓定遠頓覺頭皮一陣麻,這老太婆聰明裡帶著幾分古怪,好象事事都在她的掌握間,幸好她是站在幫他這邊,不然……

「這個古怪又可惡的臭老太婆!」韓定遠忍不住放了馬後炮。

「大色胚,我說過了不許你對婆婆出言不遜!」

「不行,這老太婆太可惡了!我若不罵罵她悄悄心中氣怎成?暖兒,你都不知道今天早上如喜這老太婆是怎麼整我的……」一提起早上的事,韓定遠就有氣,當著朝霞的面,連珠炮似的便把如喜婆婆設計他的事全說出來。

還是婆婆待她最好,無時無刻不將她護得周全,朝霞心底滿是暖意,此時她突然湧現一個想法,眼前的韓定遠,這名已是她夫君的男人,是否真能像婆婆一般待她真誠無私,自始至終都不變呢?

朝霞的疑問在韓定遠的下一句話里得到了答案。

「我生氣是氣老太婆不該拿你的安危來當玩笑。天曉得經過百花樓事件之後,我有多自責,我愈來愈在意你!暖兒,我寧可自己受苦受難,也不讓你再受半點危險和欺凌,你知道嗎?」他望著她,專註而真誠地說著。

聽聞他的焦急,慌亂和在意,在在只為她,朝霞的唇畔不自覺微揚,她嘴上不說,不做表示,可卻悄悄將他這份心意牢牢藏到心底去。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兩人的未來不能夠讓她放心之前,她不輕易許任何承諾。「這件事先這麼打住吧!再說下去,我跟肚裡的孩子都要餓扁了,你要做什麼給我吃?」朝霞搬出孩子,順利轉移韓定遠的注意力。

「面。」他邊回話,邊轉身,走至灶旁,開始著手準備烹煮的工作。

「啊,只有面而已?」朝霞聞言,露出小小失望的神情。

「不,不只是面而已。這面可大有來頭,尋常人想吃,還得花上十兩銀子才吃得到一碗。」

「真的假的?面就是面,還分什麼來頭不來頭的?我不信。」

「來,你來站在我身旁,看我做,等看完、吃完,你就會相信了。」見她一臉不相信,韓定遠索性拐她身邊陪著,還可趁她不注意時偷個香。

為了知道答案,朝霞乖乖走來,站在一旁看韓定遠動手煮起面來了。

水沸騰大開,韓定這從一隻精巧的罐子內取出一塊約莫掌心大小的褐色固體,輕輕往沸水裡一投,隨著水繼續加熱沸騰,熱氣氤氳,清香四溢。朝霞受香味所惑,更是飢腸轆轆,看見鍋里的滾水由透明轉為淺褐色,朝霞好奇問道:「你剛剛往鍋里丟什麼東西?這東西一放,水就變色,香味也慢慢出來了。」

「這是湯底。將精心熬煮三日夜的高湯放涼,再倒入千年寒冰石凝成塊狀,可存放很久。之後烹煮時,只需將湯塊放入熱水融化,便成高湯。妙用絕佳的千年寒冰石和此高湯做法均是逍遙不傳之秘。」

「湯底?千年寒冰石?」聽韓定遠之言,朝霞臉上露出既好奇又深覺不可思議的表情。想她在蓮苑三年,見過不少技藝高超的廚師大顯身手,但這種煮食方式恁是新奇,之於她是前所未見。

「蓮苑美食亨譽江南,凈荷姐兒聘過不少出名的廚師,可這種烹煮方式我可是頭一次見,好新鮮好有趣呵!」

「這是我娘的絕活,也是逍遙珍饌立名的起源。有太多太多的人覬覦這面的做法,不過就算他們費盡心力,傾家蕩產耗也是徒勞。」

「為何?」

「因為這做法只傳韓家人,不傳給外人的。」

「那你為啥還做給我這個外人看?」

「喔,暖兒,你認為你是外人嗎?」韓定遠手中煮食的動作未停,回給她一個溫柔的笑容反問道。言下之意便是他把她當自己人看,所以放心將這不傳之秘告知,他對她的信任和情意從此事明白表露無遺。朝霞一聽,心弦不禁為之一凜,這男人呵!重逢至今也好一段時日,可是頭一遭讓她見著他的好。

「來,面好了,來吃吧!」不一會兒功夫,韓定遠俐落撈起麵條,分置兩碗,端至朝霞面前,嘴邊泛著微笑,要她趁熱先嘗。

這是一碗看來清清淡淡的面,麵條白嫩細緻,只有簡單的配菜。輕輕一聞,呼息間便充滿香氣,觸動味覺,誘人飢腸韓韓,忍不住想食指大動,大快朵頤起來。五臟廟早已大唱空城計,加上眼前這碗面色香味俱全,朝霞迫不及待動起筷子,輕吹口氣,將麵條送入口中。

吃了第一口,筷子便停不了。她愈吃,臉上的表情明白告訴韓定遠她吃得很滿意很開心,瞧她吃得心滿意足,韓定遠也跟著高興。

看著看著,他也餓了。手一伸,將另一碗面撥至面前,韓定遠也陪著朝霞一起吃,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吃著面,偶爾一個不經意的抬頭,竟發現是不約而同,相遇的眼神不由地浮現溫柔的笑意。

「這面……真好吃。韓定遠,看不出來你是真人不露相!今天這頓……可算是我有孕以來吃得最舒服的一餐了。」吃罷,朝霞微笑謝道。

憶起前陣子驚天動地的孕吐,幾乎什麼東西都下不了肚,想來就叫朝霞心有餘悸。未來還有七個多月的妊娠期,她打心裡盼望日日都能像此刻一般安安穩穩地吃飯。

「嗯。」韓定遠露出個微笑後續問:「暖兒,你對這面評價如何?」

「湯好、味醇、面溫潤。」七字評語簡單扼要,一語道出這碗面的好。

「哈哈哈,看來這真是命中注定!我娘要是能夠親耳聽到你說的這句七字評,不曉得有多開心!暖兒,你知不知道冥冥之中,你便註定了要接掌逍遙的長媳之位,當我韓某人的愛妻?」

一碗面沒頭沒腦突然扯到韓家的長媳,朝霞聽得一頭霧水,一雙水瞳直瞅著韓定遠望,疑問全寫在臉上。韓定遠貪看她納悶醇厚的可人模樣,看得四眼發怔,只顧著傻笑,直到朝霞用粉拳伺候,才喚他回神。

「快說!」雙手叉腰,她以略帶命令式的語氣索討答案。

「先跟我說,你有沒有聽過『逍遙珍饌』?」接過迎面飛來的小粉拳,他以大掌溫暖包覆,開始玩起她柔嫩的掌心和纖白的蔥指。

一陣懾人心魂的熱流以驚人的速度席捲,害朝霞差點失了神智,她白了他一記,薄嗔道:「你……你別顧左右而言它,逍遙珍饌名響江南,誰不知啊!」

「我沒有顧左右而言它啊!」抓起她的小手,提至唇邊輕吻,銳利有神的雙眼同時準確捕捉住她訝異羞怯的醉人神情,目的得逞,嘴邊噙著得意的笑容後續道:「『秋水逍遙』跟『逍遙珍饌』,一樣都有逍遙二字,你怎不想這兩者之間有啥關係?」

「啊……難道……」

「沒錯!這面有個好名叫做『醇面』,『逍遙珍饌』便是以醇面立名。醇面是我娘的獨門絕活。說到我娘啊,真是個童心重的人,四十多歲的人還像個大孩子似的。她的廚藝一流,腦子裡無時無刻不在想新的菜色,醇面是她的最得意之作。對於醇面,我娘給的評語是湯好、味醇、面溫潤,她說要是有一旦有姑娘吃了面,給的評語正巧就是這七個字,那就是真正懂得這碗面菁華的人,也是她最想要的媳婦兒!所以暖兒,你說這不是命中注定嗎?」

「我怎知你不是誆我?」朝霞被他看得臉熱心慌,不知所措。

「等到你能夠全然相信我,接受我之後,我們再回逍遙。到時見了娘,你親口問她,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他看她的眼底情意滿溢,還有溫柔和真誠,朝霞望著他,視線和他相對膠著,便再也分不開。好半晌,她點了頭,當作承諾,願意一起面對屬於兩人從頭開始的嶄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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