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北的東區和往常一樣車水馬龍，來往的人只顧著自己的步調，誰也沒有多餘的心力看看身邊的人一眼。

擁擠的車陣當中，有一輛黃色計程車以高技巧外加花式轉彎的手法巧妙的停在一棟大樓前。

只見司機一臉笑容可掬的，對著後座臉色已經發白的客人用台灣國語說道：「小姐啊！總共是一百五十元而已，很便宜的，對不對？」

華小悠笑得有些尷尬的點點頭，「便宜、便宜！」她連忙付錢給司機，兩腳發軟的下計程車。

老天！方才在車上，她整個人幾乎都要飛起來了！

她真懷疑台灣的運將先坐是不是都飛過戰鬥機，陸上開車簡直像是在天空飛行一樣，驚險又刺激。

愣了一下，小悠才恍然驚覺自己來此的目的，她抬手看著腕錶的時間，「糟了！快來不及了。」

她想也不想的衝進十五層樓高的建築物內，當她看到四部電梯均停在十樓以上，一樓的電梯門上竟然還掛著「保養中」三個字時，她簡直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是天要亡我嗎？」

早不保養、晚不保養，偏偏當她如此急迫的時候保養，而且沒有一部可以使用，這麼不可能的狀況竟教她遇上！

那如果有人需要搭電梯怎麼辦？就像她現在……

忽然，眼角餘光瞄到左邊內側的方向還有一部電梯，門上垃沒有掛著「保養中」的牌示，她心想，哈！就是它了！

未多加考慮，她拔腿狂奔，正好在電梯門合上的最後一刻鑽了進去。

迅速按了六樓鍵，小悠下意識看了看腕錶，心中直呼好險。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幸好讓她給趕上了。

她高興的倚在門邊，口裡念念有辭的感謝所有的神明及老天爺。

當她深吸一口氣，然後轉過身，抽氣聲隨即自她口中逸出──

「你……你……」「你」了老半天，小悠仍無法把話說完全。

什麼時候裡面有這一號人物？她竟然沒有發覺。

韓翊冷冷的瞪著眼前女孩擺出一副白痴的模樣，教他直覺得反感。

「看夠了嗎？」

不帶溫度的嗓音傳來，終於把小悠的三魂七魄給喚了回來。發現自己的失態，她羞窘的低下頭，一張臉早已蛇紅。

「呃…對不起！」

氣氛尷尬，心臟又亂跳，深怕心跳聲會讓對方聽到，小悠趕緊轉身面向電梯門，不再面對這個看起來很不友善的陌生人。

不過，她隨即想到一件事。

「先生，你要到幾樓？」她問道。這是做人的基本禮貌。

「我不上樓。」

「不上樓？」她抬頭望著面無表情的他，又低下頭喃喃道：「不上樓？那待在電悌裡面幹嘛？」

韓翊可是將她那像是講給螞蟻聽的埋怨全聽進耳，他的火氣不禁升上來了。

「我要下縷，馬上！」他命令著。

「馬上？」她抬起頭望著不斷移動的電梯燈號，然後無能為力的說：「我沒有辦法。」

「這是妳的問題，妳要解決！」

什麼話？這根本就是他無理取鬧。小悠的臉色一沉，別過臉冷冷的說道：「那就真的對不起了，只好委屈你先讓我上去，然後你再下樓。」

韓翊腿起眼，不容商量的說：「我不要。」

小悠一雙大眼瞪得大大的，她抬起小巧的下巴，驕傲的不理會他。

不要她也沒辦法，而他，更是沒辦法了。

電梯又不是他家的，豈是個說要上樓就馬上上樓，要下樓就可以來個緊急煞車並往下降。

韓翊皺著眉，抬眼瞪著徐徐移動的電梯燈號，一肚子火氣。

這下子要他主持的畫展剪綵活動一定是趕不上的！

「女人真是麻煩的動物。」他咕膿著。

「你說什麼？」小悠面容故作甜美狀的望著他，眼中則是射出殺人的怒光。

敢說女人的壞話，臭男人！

韓翊仰起頭，漠然不語，但眼裡的責怪卻是很明顯，甚至有泛濫的傾向。

哼！就因為這個凶女人的冒失，讓一向準時的他首次破例讓人等。韓翊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算了！忍過去就行了，反正以後兩人又不會再見面。小悠邊想邊撇嘴角。

念頭才在彼此的腦海中浮現，電梯突然一個霉動，不但停了下來，連燈都隨之熄滅。

怎麼了？韓翊的腦袋尚來不及消化這個訊息，身旁卻先響起一道恐怖的尖叫聲──

「啊──救命啊！我怕黑啊！我怕死啊！」小悠不斷的捶打著電梯緊閉的門，歇斯底里的大叫著。

他忙捂住耳朵。「不要叫！」

他的低吼顯然是收到了效果，尖叫聲是停了，然而嗚嗚咽吶的聲音卻緊接著傳來，讓本就心情欠佳的他更加心煩氣躁。

「哭什麼哭？只不過是電梯停了，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按下紅色緊急按鈕的同時，他忍不住罵道。

沒多久，一道打火機的火光在狹小的空間亮起，映照出兩人的身影，這才令小悠有了點安全感。

「你幹什麼凶人家嘛！」她吸了吸鼻子，哀怨道：「人家是怕黑……而且也是因為來不及才哭的嘛！」

「來不及什麼？妳想要上廁所？」他問她。這可就麻煩了！

「不是啦！」小悠抬起哭得一塌糊塗的花臉。「我好不容易拿到面試通知單，不想終於有機會一圓模特兒的事，沒想到……嗚……」

想到得來不易的機會隨著時間離她漸漸遠去，眼淚是怎麼也止不住。

當模特兒是她從小到大的願望，但她不是要當那種在舞台上走來走去的模特兒，而是經由畫家專門挑選出的靜態人體模特兒。

這是她死去的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工作，而母親也是父親最喜歡也是唯一的專屬模特兒。

身為名畫家華顏急以及有「最美麗的精靈」美號的寧詩詩這一對畫壇上最完美的夫妻檔的女兒，小悠在父母親死後，便希望可以成為和母親同樣出色的人體模特兒，但從小被祖父撫養長大的哥哥，卻一直不肯諒解長期在世界各處找尋靈感的父母，所以，不準唯一的妹妹接觸任何跟畫畫與模特兒有關的東西。

這一次是透過一個當過模特兒的學姊的幫忙，她才有這個機會可以參加畫壇奇才韓翊的玫瑰精靈的徵才活動。

只要面試通過，就可能會成為韓大師畫筆下最美的作品，而她將所有的希望全都放在這一次的面試。

雖然她並不是很清楚韓翊這個有名的奇才畫家，到底是有哪方面的特別及不凡，因為，她對畫畫這方面也沒有多麼偉大的了解。

不過她相信，只要可以成為玫瑰精靈畫展的專屬模特兒，大哥就沒有借口阻止她走媽媽的路了。

「妳要當模特兒？」韓翊皺眉望著她的刻意裝扮。

如果真要說打扮得有多美麗，現在只怕也看不出來了，她臉上的妝因為淚水而暈開，一身紅得似火的洋裝……簡直「聳擱有力」，她是不是從她阿嬤的衣櫃中挖出這一件衣服的？

「是啊！我是要來參加韓大師的模特兒面試的……」小悠邊說邊點頭。

參加他的玫瑰精靈甄試？韓翊挑了挑眉。

「妳有通過初選嗎？」他的語氣里充滿懷疑。

小悠看著他，「有什麼不對嗎？」

韓翊檸起眉頭，一雙眼在她嬌小的身上打量著，之後搖了搖頭，「真令人難以相信，妳也能通過。」

小悠困惑的眨眨眼。她怎麼感覺這句話好象不是誇讚，倒像是……挖苦。

對！就是濃濃的嗤之以鼻味道。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說真的，我已經試過好多次，這次能通過初選，我自已也相當驚訝，不過，有實力的人是不怕沒有成功的一天，也難怪你會這麼吃驚！」她氣嘟嘟的說，故意忽略自己有塞紅包給初級面試人員的事情。

韓翊愣了一下，對她的勇氣與自信心有些佩服。

「是這樣嗎？」有實力？他還是懷疑。

「對！沒錯。」小悠說道。

「好，就算妳真的趕上時間了，妳也不可能會被選上。」他老實不客氣的說出殘酷的事實。

小悠猛然看向他，一雙美眸瞪得大大的，「怎麼會？我通過初選了啊！」

「妳就是不行，理由很簡單，不管身高、體態或外貌，妳樣樣不及格，真要當模特兒，妳是連邊都構不上的。」他又是一番不留情的批評。

小悠一張粉臉隨即垮了下來。「你怎麼這樣說我？」

韓翊聳聳肩。「我只是說出事實。」再說，他就是最後決定人選的主考官，也是玫瑰精靈畫展的主畫人。

「但你也不必說得這麼直接啊！」她不服氣的說。

「那我問妳，妳身高有一百六十五嗎？」他問道。

這個田題侄是罔到了她的痛處。「我……有啊！」她若穿上高跟鞋，就可以號稱一百六十五了。

「妳的三園是三十二、二十三、三十三吧！」他將她全身看了一遍，目則道。

小悠瞪大眼，吃驚的說：「你好厲害！怎麼會知道我……」話未說完，她忙捂住口。

這個時候她好象不該感到佩服吧！他這樣大剌剌把女人的切身秘密說出來，是很不禮貌的行為耶！

這麼一想，她立即皺起眉頭。「要你管那麼多！」

「妳只要回答我對不對！」他沒啥耐性的催促，不理會她眼中的抗議。

原本還想反駁，但他利眼一瞪，小悠竟不目覺的點點頭。

「那妳覺得自己夠美、夠艷、夠辣嗎？」他又問。

美艷……她承認自己的確稱不上，可是辣……

「那個韓大師是不是大色狼？」不然怎麼選模特兒活像征挑公關小姐一樣？

還要夠美夠辣？

什麼？說他是大色狼？

韓翊因她的問話而愣了一下，但僅只是一秒鐘，他隨即古怪的瞪著她半晌，兩道眉毛更加緊蹙，終於受不了的下結論──

「總之，妳沒一樣符合資格。」

「你……你……」她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反正你又不是主考官，你不喜歡並不代表韓大師就會拒絕。」

「他一定會拒絕的。」韓翊肯定的說。

「你……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她覺得，人家既然是大師，眼光跟一般人一定是不一樣的。

小悠閉上眼，心想乾脆來個相應不埋，直到電梯恢復正常為止。

她根本不需要為他的話而感到沮喪，根本就不需要！

不過……她還是受不了，如果不好好出這口鳥氣，等一下電梯恢復正常就沒有機會了。

「我告訴你，不要因為電梯停了，你心情不好，就對一個天真又善良的少女口不擇言，你的老師沒有教你不能隨便將情緒牽怒別人，更不可以打擊別人的自信心嗎？這樣是不對的。」

聽完小悠一番義正辭嚴的訓話，韓翊的表情沒變，唯有眉頭微蹙，顯示他正極力忍耐著怒氣。

這個個子尚不及他的肩膀的小不點竟然敢教訓他？！

不察身邊悄然變化的難看面孔，小悠仍氣呼呼的繼續道：「電梯停了，我的心情也很差啊！這可是我第二十次的機會，也是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就算是心情再怎麼不好，我也沒有把糟糕的心情發泄在你身上，所以，你更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可以否決掉我全部的努力……」

話未說完，他突地移動身子靠近她。

「說完了嗎？」他咬牙的說。

她本能的抬起頭，不禁身子一抖。

他的眼神好冷喔！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她可能已屍骨無存了。這樣一想，小悠悄悄的往旁瑟縮，企圖躲遠一點。

「如果我就是心情不好，我就是要否決妳所有的努力，那又怎樣？」他冷冷的開口。

「我……」

這個男人好凶喔！因為大過生氣而忘了她是女生，而且，還是在這樣狹窄的心空間內，如果他動手打她，她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

危險、危險，真是危險！

小悠吞了吞口水，搖搖頭，身千再往角落縮。

韓翊逼近她。「說啊！」

他的低吼嚇了她好大一跳。「說……什麼？」

「剛剛妳沒說完的話！」他威脅著，雙眼猶如惡煞般緊盯著她大睜的眸子。

「剛剛我有說什麼嗎？」她故意裝傻，想把剛才的一切全都忘光光。

「想不起來也得說！」他已經逼到她跟前，冷聲低吼。

「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是個冷靜又理智的人，對女孩子一定也是溫柔體貼……」

「現在才戴高帽子，妳不覺得太慢了嗎？」他陰沉地笑了一下。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昏倒似的。

「妳剛剛不是還說得很盡興，怎麼現在要妳說，妳就變得畏畏縮縮了？」

「呃……我只是不知道你想聽什麼……」她支支吾吾的回答。

「就把妳想說的說出來，不必害怕會怎樣。」

話是這麼說，可是他的表情看起來，倒像是要把她宰了。

小悠恐懼的看著他，「不要！說了一定又會惹你生氣。」

他的利眼再度瞪了過來，嚇得她全身顫抖。

會害怕？這才對嘛！韓翊得意洋洋的想著。

原本嚇得半死的小悠，一見到他眼底的得意光芒，一時又因為不服氣而激動的脫口而出，「好啊！你真的想聽的話，我就不客氣了！事實上，我認為你太莽撞了，說話未經過詳細考慮，這樣是很容易得罪人的。」話一說完，他手中打火機上的火苗一下子熄滅，四周立刻陷入可怕的黑暗之中。

糟了！她又說了不該說的話了；慘了！這下子要死無全屍了。

「我說話欠考慮？」

黑暗中傳來冷冰冰的聲音，讓小悠感到害怕，但是面子已經拉不下來了。

她乾脆硬著頭皮、壯著膽子說：「你這樣是不行的，一個不小心，落人話柄是難免，最怕的就是惹來一堆麻煩事。」

「那我倒要感激妳的好心建議啰！」他的語氣極輕，其實是滿心不悅。

「不用客氣，我也是實話實說而已。」她笑道。

這個臭女人！韓翊酗眼盯視她半晌，隨後他閉上眼深呼吸，努力壓抑下涌至心口亟欲噴發的火氣。

夠了、夠了！他被她徹底打敗了。

他不想在這裡殺人，也沒必要跟這個笨女人周旋，但他對她已經忍無可忍，此刻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免得鑄成大錯。

為這個笨女人犯罪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

韓翊立即以手機撥了幾個號碼給助理，電話接通后他劈頭就吼，「孟洋。你們這些人究竟在搞什麼……該死的！不管是什麼問題，我要你在三秒鐘之內給我修好……既然好了，還不快把電梯弄下樓！」

下樓？

這句話把神遊的小悠喚回，她忙扯住他拿著手機的衣袖──

「不行下樓！我得先去面試！」她焦急的道。

韓翊射向她一道冷光，嚇得她倏地鬆手。

「讓電梯直接到一樓，越快越好！」吼完。他便收起手機。

沒多久，電梯快速下降，小悠只能絕望地瞪著逐次往下跳的樓層數字。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不滿的抗議著。

韓翊甩也不甩她。

一樓到了，電梯門開啟，韓翊筆直的走了出去，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回過頭來，伸手按住急急要合上的電悌門。

「小女孩，奉勸妳打消念頭，乖乖回家窩在父母溫暖的羽翼下，別再作白日夢了，知道嗎？」說完，他收回手轉身就走。

望著他穩健的步伐，小悠的一顆心就這麼直落至谷底，隨著電梯門合上，她瞪視著鏡子里反映出的可笑面孔，才發現此刻的自己活像雜耍的小丑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