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簡單的一個「喜」字,質樸的一對紅燭,卻在柔亮月光的映照之下,旖旎曖昧了新房。
相依偎的一對新人雖只是一身尋常裝束,但臉上卻都有著令人望而心嚮往之的幸福神采。
在曼妙月光的誘惑逗引之下,新人們開始情不自禁地索取著對方的吻。
「無言,我的妻……」冷焰在無言口中呢喃,任激情與滿足在胸臆之中迴旋。
無言毫不保留、也不懂保留地吻他,在本能地想要取悅他、討好他的心態下,主動讓自己的丁香小舌生澀地與他嬉戲。
禁不起如此香艷的刺激,冷焰一雙手開始在她的衣襟上摸索,扣子一顆顆被解了開來。
無言不懂,見他如此,也學著他的動作主動解著他的衣扣。
性感唇邊不自覺揚起一抹笑,看得無言疑惑地微顰秀眉,粉雕玉琢的一張小臉凈是不解。
「我不是笑你,只是覺得你學得很快……」冷焰傾身在她耳邊輕喃解釋,「我很滿意……」又補充了句,薄唇微張,便咬上她細嫩小巧的耳垂,一陣廝磨。
「嗯……」一聲若有似無的呻吟從無言艷紅欲滴的菱唇逸了出來,鼓舞著冷焰更加邪肆的挑逗。
急切地解開了她身上的單衣,隨著雨點般的吻輕輕落在她臉上各處,冷焰健壯的身軀也緩緩壓上她香郁柔軟的身子。
他的重量和接下來的「洞房花燭夜」,都帶給無言一陣莫名的心慌。
「噓……別怕!相信焰哥哥,焰哥哥絕對不會傷害你的……」隨時注意著她反應的冷焰及時出聲撫慰,湛黑的眼瞳更帶來定人心魂的力量。
無言不再畏懼,柔順地迎上他的吻,在迷迷糊糊之間,閉著雙眼的她感覺到自己的肚兜被解了下來,更感覺到他火熱的唇瓣不斷在她頸肩游移,更加迷離了她的神智。
望著她白玉無瑕的嬌軀,沁心的幽香不斷在鼻間飄散,冷焰在心蕩神馳之際,終於受不了誘引,低頭將她豐乳之上、已然尖挺的敏感紅梅納入唇齒之間,輾轉舔吮。
一聲急促的呼吸說明了無言內心的震撼。她忍不住緊緊捉住身下的被單,釋放那股難以言喻的衝擊……
臉色一變,無言大睜雙眸,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發出了聲音。
驀地,她用盡全力將冷焰推了開來,駭然坐起地直往床角躲去,且雙手緊捂著嘴,一臉蒼白驚恐地不住搖頭。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冷焰猝不及防,只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神情驚人地蜷縮成一團。
「無言,你怎麼了?」心疼之際,他傾向前去焦急地問道。
她此刻的神情,他只有在十年前見過,難道她想起子往日可怕的景象,以致出現如此異常的舉動?
「別怕,無言,別怕!焰哥哥會陪著你、保護你的!」揪著心,冷焰伸出雙臂將她擁人懷中。
無言掙扎了片刻,終在他的溫言軟語之中柔順地依從,並將滿心的惶恐不安化為無聲的淚珠,一顆一顆地落在冷焰的胸膛,也一點一滴地燙傷了冷焰的心……半晌,在冷焰溫暖撫慰之下,無言漸漸感到心平氣和了。
一股悠悠升起的歉意令她仰起淚痕斑斑的小臉,以手語說道:「對不起,焰哥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而我卻——」
冷焰用口輕點了一下她的唇,堵住了她的話,「傻瓜!來日方長,只要我們在一起,天天都是大喜之日,夜夜都能洞房花燭!」他抹去她的淚痕,輕輕軟軟地說著,「早點兒睡吧。明天我們將要下山,早點兒睡才有體力趕路。」
無言輕揚起一抹清清淺淺的笑,只是心頭一暖,水霧薄凝的眼眸隨即又落下了雨滴。「謝謝你!焰哥哥,謝謝你對我這麼好……」她萬分感動地投入了他的懷抱。
「無言吾愛,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對你好是天經地義的。」冷焰邊說邊擁著她輕輕搖晃,滿心愛憐。
妻子!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這個事實令無言心頭喜孜斂的,也讓她意識到此刻兩人皆身無寸縷!
一陣熱燥襲來,她仰起酡紅小臉,直勾勾地望著冷焰,媚眼含吞。「焰哥哥……」她以無聲唇語說道,「讓我完全居於你……」
這一無聲宣言、這一銷魂姿態,立刻挑起冷焰另一波狂烈情慾。
他壓上她微微顫抖的嬌軀,雙雙躺在炕上。在對她嬌柔女體的強烈渴求下,火熱地緊鎖住她瀲灧柔唇。
「嗯……」無言輕啟朱唇,儘管心中還殘存著些微的畏怯,但她本能地歡迎他的長驅直入,更不住地與他的唇舌交纏吸吮,放任自己逸出一聲聲銷魂低吟……
時光一寸寸地流逝,懷中人兒久久沒有動靜,冷焰不用猜想也明白——無言睡著了。
看著她宛如嬰兒般無邪的睡容,柔柔地撫著她細嫩的臉頰,冷焰了無睡意。
他了無睡意並非熾熱的慾望猶未滿足,而是今夜無言那副驚恐的模樣化作兩股力量在他的心中左右拉扯——自己該喚醒無言的記憶解去地自小便有的夢魘?還是遵照爺爺的指示任她保持現狀?
怕傷害心愛之人的心態令他無法洞悉何種情勢對無言才是有益的,是以這兩股力量不斷地角力,不斷地製造矛盾,造成他生平第一次優柔寡斷,遲遲下不了決心……窗際透人淡淡晨曦,直到這殘宵將驍之時,他依然元解,也才倦極地漸漸睡去,而夢境之中凈是無言的歡聲笑語……同樣一宿無眠的,自然還有一傷心人——徐枕亞。
他甚至因為不敢待在那喜氣洋洋的屋內而在屋外徘徊了一夜。
天際將白,良宵已盡。
鬢邊垂下的髮絲透出一夜未睡的疲累,而四面八方傳來的松濤竹鳴,也彷彿感應到他的哀傷,不斷地為他嗚咽低泣。
望了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灰濛天空一眼,徐枕亞不禁垂首黯然嘆息。
罷了……有情人是該終成眷屬的!
又是一聲輕嘆,他打心底獻上一句祝福,終於收拾起滿懷的落寞凄楚,轉身往屋內走去。休息一會兒,便該起程返家,結束這段夢幻旅程了。
恰當此時,一絲從天而降的幽幽清冷飄落在他蒼白的面頰上,引起了他的注意——雪……下雪了……上天是否也在憐憫他那還未萌芽便已夭折的愛情?
雪……下雪了……無言沒料到嫁作人婦的第一天,迎接她的便是一場冬之雪。
倚著窗手,望著雪景,在新嫁娘的喜悅消退之後,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個顫抖不為氣溫冰冷,而是因為從心底深處莫名地起了一陣惶懼哀傷。
不知怎地,自她來到這山上,每逢下雪,她就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感覺。起初她感到極度畏怯,後來大了些,這感覺變得深沉了,也轉為一種讓人不禁想落淚的凄楚……唉!暗暗嘆了一聲,無言回眸望了依舊在炕上酣然沉睡的冷焰一眼,撤下想叫醒他、讓他溫暖厚實的懷抱拂去她不安的念頭之後,一雙湛然水眸又移向了窗外。
雪花一絲絲地落下,昨夜她反常的舉止也一幕幕地浮上腦海。
為什麼?為什麼發出聲音會讓她有著罪大惡極、不能饒恕自己的感覺?爺爺說她無病無痛,應該能正常說話的呀,可她為什麼就是無法突破心中那若有似無、若隱若現的一層障礙?
她想說話!為了冷焰,她真的很想發聲說話!
心中一閃過這個念頭,無言緩緩張開小嘴,試著發聲——「啊——」可她勉強只能發出一聲細微沙啞的短音。或許是太久沒說話了,是以發不了聲吧!
一想到這點,對著窗外白色的天地,她又想再試一試。
只是甫一張口,腦際驀地閃過一句模模糊糊的女音——「凝兒,你躲好,任何情況都不能出聲……」
一陣屏氣凝神,無言霎時捂住小嘴,瞠大了的瞳眸之中凈是驚疑惶恐!
半晌,儘管呼吸、心緒依舊紊亂,她卻忍不住嘗試著拼湊方才在腦海里閃過的那句話——凝兒,你躲好……任何情況都不能出聲?!
不能出聲?為什麼不能出聲?這句話是對她說的嗎?說這句話的又是什麼人?
凝兒?指的就是自己嗎?那就是自己的名字嗎……一個接著一個的念頭不斷閃現,想得她頭痛欲裂,卻還是一個答案也沒有!
不要再想了!無言搖了搖頭,命令著自己。
痛楚的眼眸映照著窗外的白雪,她又習慣性地拿起掛在頸間的玉佩——玉降龍,輕輕撫摸著,企圖藉此平復自己的心情。
可一接觸到冰冰冷冷的玉降龍,她的注意力霎時又被它所轉移。
望著它剔透玲瓏的模樣,以往對它的來龍去脈一直想不明白的老問題也湧現腦際,而同樣無解的問題自是為沉重的心頭又增添了一陣煩憂。
美好的一對柳眉怎麼也舒展不開,無言兀自沉浸在綿綿愁緒之中,完全沒察覺有一對深幽、透著憐惜的瞳眸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看來是該解開她心結的時候了!冷焰心中一凜,望著身影黯淡的無言,暗暗思忖道。
打從無言一起床,一向在睡眠之中也保有一絲警覺的他便醒了,只是她既體貼地沒驚動他,那他也樂得領受她這一份心意地閉目養神。可在冷不防聽見無言發出一聲短促聲響時,好奇心大作的他便細心的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在這令人意想不到的時刻,冷焰想了一夜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
才一轉眼的工夫,回到了新房的無言卻沒了冷焰的身影。
他去哪裡了?無言望著空蕩蕩的床,疑惑的想。但腦中靈光一現,她便急急地往屋后的梅林走去。
半晌之後,在飄散著淡淡清香的梅花林中,如她所臆測的,冷焰人正在爺爺的墳前。只是當她注意到蹲在墳前的他正在挖掘著泥土時,不禁吃了一驚。
無言身影一飄,輕輕落在冷焰眼前。
白衣騰雪,幽香賽梅,閃現溫暖柔光的黑瞳一抬,冷焰又低下頭去自顧自地開挖。「無言,拜祭一下爺爺,待會兒我們就要出發了。」他邊說邊不住地掘著土。
無言壓下心頭訝然,立時雙掌合十,跪在墳前,恭恭敬敬地拜了拜,在祈求爺爺保佑他們一路平安,儘早歸來之後,她又是一陣俯首叩拜才站了起來。
「焰哥哥,你在做什麼?」無言蹲了下來拉住冷焰的手,在引了他的注意之後,比著手勢問道。
冷焰神情平靜,眼中閃著肅穆光芒,「我要將『幻靈劍』一起帶下山。」
無言心中一凜,神色也不自覺地沉重了起來。「為什麼?爺爺於是交代過,非到緊要開頭,『幻靈劍』就只能在他墳前長伴他左右嗎?」這就是她一發現冷焰的舉止,會感到訝異的原因。
幻靈劍是冷家祖上流傳了數百年的一把寶劍,也是當年藏劍山莊的鎮庄之寶。
暗自一嘆,冷焰轉頭望了爺爺的墳墓一眼,方又回頭說道:「無言.這回下山不同以往,為了保護你,我必須有萬全的準備。」他又望向了墳墓,「我想,爺爺在天之靈,也會同意我這麼做的。」話一落,他又開始挖掘的動作。
想了片刻,有些猶疑的無言再次伸手制止了他。「焰哥哥,如果下山真的那麼危險,那咱們……咱們還是別下山了!」
扛湖真的那麼險惡,人心真的那麼難測嗎?她從來不曾真正懂得,也曾質疑過爺爺和焰哥哥為何護她護得如此嚴密,但這都不是讓她退卻的原因。令她想打退堂鼓的是眼前冷焰的言行,他如此戒慎恐懼,令她感到害怕,可她怕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冷焰的安危。
此去平安歸來便罷,萬一真的遇上什麼事,他必定會拚死保護自己的!她如何能冒這種險?她寧願毀約背信,也不能失去冷焰。
冷焰微怔,四目交接之間,她的心思也無聲地在清冷空氣中流蕩。「無言,沒那麼嚴重!」他試著用一個輕鬆的笑來安撫她的情緒。「我帶著幻靈劍只是有備無患,只要我們行事低調小心,就不會有事。」
無言鬆了松眉頭,卻還是不放心。
「無言,去與不去完全在於你,可是你可曾想過,一旦你決心不去,徐枕亞那個書呆能就此罷休嗎?」雖然不情願,冷焰還是提醒了句,「就算他肯罷休離去,可往後你一想起這件事一定不開心;焰哥哥不願見到你不開心的樣子。」最後這句話才是冷焰關心的重點所在。
無言望著他,心知他說的話很有道理,垂下眸子,也就不再堅持了。
「無言,別想太多了,幫幫焰哥哥吧!」冷焰意欲轉移她的注意力,所以開口要她幫忙。
無言抬眸微微一笑,撩起袖子挖著泥土,不時和冷焰交換著童稚般的眼神,很快便將方才的事給丟諸腦後了。
半晌,冷焰終於起出裹著重重藍巾的幻靈劍。,拂去藍巾上的塵土,他一一打開重重藍巾,銀白色劍身的幻靈劍便閃耀在冷焰和無言的眼底,在漸漸瞠大的眼眸之中,投射出一抹令人讚歎的精光。
山風陣陣,衣袂飄飄,冷焰慎重地拿起幻靈劍,高舉在爺爺的墳前。「爺爺,此行為了救人治病,不得已違背了您的交代,還望您老人家見諒!我和無言一定會快去快回的!」
仔細地將幻靈劍包裹好,冷焰手執寶劍,在沉默之中,將另一隻手伸到了無言的面前。
唇邊漾著一朵笑花,無言的纖纖小手也立刻遞了上去。
兩手一接觸,立刻緊緊相握,彷彿擠出了滿手滿懷的濃情愛意,然後他們一步步邁向等待著他們的飄忽命運……
夕陽以火燃般的紅席捲天際。
黃沙滾滾,寬敞筆直的官道上,一前一後的兩匹快馬劃破靜寂的空間,直往前奔騰而去。
黑色的披風在背後飛揚,冷焰騎著紅鬃烈馬,一手操控著韁繩,一手擁著一身雪白的無言,迅如疾風地向前而去。身後的馬蹄聲響清楚地告訴他,徐枕亞所騎的另一匹馬正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後;想不到這書呆竟有一身還不賴的騎術!
薄唇邊扯開一抹不服輸的淡淡笑意,冷焰大喝一聲,驅策起胯下的駿馬,以驚人的速度沖向前方。
這奔騰的速度並沒嚇著他懷中的無言。
在一陣陣狂野冷風的摧殘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一頭烏亮的長發也不住地隨風飄散,可絕美的臉上卻始終蕩漾著一抹興奮笑痕,絲毫未見怯意。
「無言,怕嗎?」冷焰的聲音在怒吼的風中響起,無言的神情霎時轉為嬌柔,唇邊的笑痕也不住地擴散。
只要有焰哥哥在身邊,無言什麼都不怕!柔柔地遞出一句心語,無言全身放鬆地靠在冷焰的胸膛上,堅定地搖頭。小臉上那抹全心的信任令人動容不已。
冷焰接收到無言將生死全都交到他手上的那份信任,心中一盪,忍不住低頭在她髮際印上一吻。「是的,無言。只要有焰哥哥在,你便沒有什麼好畏懼的!」他話中有話,而她見他再一次領會J她的心語,一股深濃愛意不住地在胸口激蕩——為了他,她可以付出一切,包括生命,那開口說話又有何難?一個小小的聲音不會有害的……「嗯……」意隨心動,她努力地發出贊同冷焰的模糊聲音,還不住的點頭。
冷焰聽到了,聲音雖小也隨即消逝在風中,但他的確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雖然她的聲音他早已聽過,但情況不同,以往的她和此刻的她絕對不可同日而語。眼下她的這番努力,代表她心結漸解,願意跨出拋開過往、勇往直前的第一步呀!
俊臉上扯開一記欣喜的笑容,他開口確認道:「無言,你剛剛試著開口出聲,對不對?」
「嗯……」無言笑著點頭,又發出一聲模糊的確認,但這迴音量大了點。
「無言……我的無言終於肯開口了!她的聲音猶如黃鶯出谷,好聽極了!」冷焰的歡樂透過他的口、透過他急促的心跳,迎透過他溫熱的胸膛,讓無言清晰無比的感覺到了。見他如此高興,白裡透紅的臉上也綻放出燦如星辰的笑靨。
紅鬃烈馬依舊快速的賓士,冷冽的寒風也一樣在耳邊呼嘯,無言緊靠著身後所愛的人,心境卻已有了極大的轉變。一股洪水氾濫般的感覺不斷衝擊著她,使得她想開口說話的渴望達到了最高點——焰哥哥……她開始一次又一次地狂喊這個親匿稱謂,也一次又一次的張口欲言。身旁景物快速後退,不斷刺激著她的感官,終於,她又發出了一聲細若蚊蚋的沙啞聲音「焰……」
顧及懷中佳人安危,專心駕馭駿馬的冷焰並未發覺,但無言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念出了夫君的名字!
當下覺得飄飄欲仙、脫胎換骨的她做了個決定,一個給冷焰驚喜的決定……無言閉口無言了,但望著無邊無際的遠方,她知道自己了無遺憾的時候已經近在眼前了。
救人如救火,一行人連續趕了兩、三天的路。
冷焰身懷絕技,而無言自小生長在嚴酷的山區又有內力護身,是以連日的奔波對他們兩人來說並無大礙,但徐枕亞一介文弱書生?若非有救母之心強撐著,以及無言默默投注的關心,只怕早已受不了一路顛簸之苦而不支倒地了。
終於,這天傍晚,在徐枕亞的帶路之下,一行人進了城,經過曲曲折折的街道,停在一所高門大院的宅邸之前。
遊子乍見家門,自是氣血翻湧、百感交集。徐枕亞略猶疑了片刻,定了定波濤洶湧的情緒,便敲起了自家大門。
「誰啊?」門內隱約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詢問聲。
不多時,大門「呀」的一聲開了。門僮一見到徐枕亞,有著片刻的恍惚,緊接著便爆出了一陣呼喊,盡情地表達他的驚訝——「少爺……少爺回來了!少爺平安回來了!」
徐枕亞回過頭來,疲累的臉上凈是如釋重負的愉悅神色。「兩位,請隨我來。」
三人才走進寬敞的前庭,一堆人便猶如潮水般涌了上來。為首的一位老者一個箭步衝上前來,不住地嚷著:「枕亞,我的兒啊!上天保佑,你可回來了!」
這位老者便是徐枕亞的父親,他的衣著雖然光鮮華美,眉宇之間也有大戶人家的威儀,但此刻的他還是依稀可見一絲為愛子擔憂的愁苦憔悴。
「爹!孩兒不孝,讓您擔心了!」徐枕亞「咚」的一聲,跪在老父面前請罪。
「好了!好了!不怪你,你也是為了你娘……回來就好,能夠平安回來就好!」徐老爺拉起兒子,忙不迭地說道。只是泛著淚光的眼尾一掃,見兒子身後立著一對宛若畫中走出來的俊男美女,一時好奇心大起,又開口問起子兒子,「枕亞,這兩位是……」
「喔」的一聲,徐沈亞的注意力立時回到了冷焰和無言身上。」不好意思,冷落了兩位,還讓兩位見笑了。」拱手表達了歉意,他轉向父親說道:「爹,上天垂憐,孩兒這一趟出門並沒有空手而回。」他側身看著無言又說:「這位無言姑娘便是孩兒請回來的隱世高人,而這位冷公子是她的新婚夫婿。」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娘有他們醫治,或許有一線生機!」
徐老爺立刻和他們寒暄了幾句,但他狐疑的眼神卻沒逃過冷焰和無言的眼睛。兩人相望一眼,冷焰眼中的寒氣更甚,但無言只是一笑視之。
「冷公子,你們遠道而來,一路奔波,想必十分勞累,依老夫之見,先休息一天,明兒個再勞煩兩位為賤內看病,兩位以為如何?」徐老爺口氣有些冷淡地建議道。
「不必了!現在就可以開始。」冷焰簡潔森冷地拒絕了。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這裡,只希望能早日離開。
徐枕亞望向了無言,無聲地詢問她的意思。
臉上始終漾著一抹清清淺淺的笑,無言對著他點了點頭——冷焰的意思也就是她的意思。
徐老爺正中下懷,立時隨便差了個僕人帶領冷焰兩人前去徐夫人的房間,卻教已看出些端倪的徐枕亞給阻止了。
「爹,他們兩位是孩兒請回來的貴客,理應由孩兒親自招待,所以由孩兒來帶路吧!」他暗示父親要以禮相待貴客。
「枕亞——」徐老爺頗不以為然,老臉上也閃過一絲擔憂。「你看你人都瘦了一圈,還不趕快去休息?這種事讓下人去做就行了,你何苦親力親為?你娘見你這樣,這病情又得重上好幾分了!」
」不會的,爹!娘見了我,一定會很高興的!何況我這麼久不在家,心中很是挂念娘,所以我一定要先去看看她,了解一下她的病情,才得以安心休息。」
徐老爺拗不過寶貝兒子,只得揮揮手隨他去了。
無言見狀,便對著冷焰比著手勢,「焰哥哥,麻煩你請徐公子準備好紙筆,我好向他解釋徐夫人的病情。」
冷焰神情立時柔了下來,在點了點頭之後,方對徐枕亞說道:「快準備好紙筆。」他依舊一臉寒霜。
徐枕亞滿臉堆著笑,才要回話,卻被一頭露水的徐老爺給拉到了一旁。「枕亞,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個姑娘為何一句話也沒說還比手畫腳,難道她是啞巴?」
「爹!」徐枕亞立刻阻止了父親的言語,往身後一瞧——無言這是一臉不以為意的淡笑,但冷焰的眼眸似已結冰般地睇著他們父子倆。一明白他們兩人已經聽見了,他轉頭望向父親,「爹,無言姑娘是不說話,但那是有特殊原因的,她並不是……啞巴!」他傾身低語出最後的兩個字。「請您以後別用這樣的字眼形容她!」
「枕亞!」徐老爺卻一臉嚴肅地喊著兒子,「你這孩子也真是愈大愈糊塗了,先是不辭而別,讓我急得頭髮都白了。現在好了,好不容易盼到你回來,你卻把個啞巴當活神仙一樣伺候,你——」他忍不住教訓起兒子。,徐枕亞才想再做爭辯,卻見冷焰一手拉著無言,頭也不回地往大門走去。
糟了,爹得罪人家了!「冷公子、無言姑娘,請留步!」一陣心急如焚,他立刻出聲想喊住他們,但走在前頭的冷焰卻絲毫不見停止腳步的跡象。
就在此時,一位婢女急匆匆跑來,連忙對著徐老爺稟告道:「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她吐血了!」
這句話傳到無言耳里,立時反手拖著冷焰停了下來。
而徐家父子倆對望一眼,立刻雙雙往內走,但徐枕亞走了兩步,又突然轉過身來,用著哀求卻欲言又止的神情望了無言一眼之後,這才疾奔而去。
無言霎時心軟了。
看了一臉冷淡的冷焰一眼,她牙一咬,便換她拉著冷焰的手,往一伙人走的方向而去。
一陣無奈,一陣愛憐,冷焰只得跟著無比善良的妻子走。
徐書呆,算你走運!
穿過重重亭台樓閣,越過處處曲橋迴廊+無言終於隨著人群來到了徐老夫人的房間。
一進門,便見到徐枕亞坐在床沿,拉著一名形銷骨立的婦人的手,涕?目縱橫地喊道:「娘,孩兒不孝,孩兒沒用,竟然無法分擔一絲您的病痛苦楚……」
那婦人想來就是徐老夫人了,無言牽著冷焰的手覷向床邊,暗自思忖道。
滿臉異樣通紅的徐老夫人在兀自喘啟、之間,聽著兒子字字血淚、句句真情的告白,才想開口安慰兒子兩句,卻見她突然眼睛暴凸,緊緊地捂住口,但怵目驚心的鮮血還是從她指縫之間溢流了出來。
「娘!」
「夫人!」
在徐家父子倆的心急呼喊中,再也忍不住的無言衝上前去,俐落地封住徐夫人幾個穴位,止住咳喘喀血之後,對著徐枕亞以唇型說了句:「別讓她再說話,快準備紙筆!」便搭住徐夫人的手腕細細地診著脈象。
徐枕亞邊點頭邊命令下人準備紙筆,然後用著既感激又焦急的神情在娘親和無言兩人臉上來回梭巡。而這邊的徐老爺卻教方才那一幕給震懾得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此時,他才有點相信這個不說話的貌美姑娘真有那麼幾下子。
一屋子的人從上而下,或多或少都有那麼點焦慮;唯有冷焰一人神情平淡,眼中略見喜色。
他的心湖從來只為無言而盪,而唇邊的那一抹喜色便是由於他發覺方才無言在急切之中,以唇型對著徐枕亞說話,喉間又發出了些模糊聲響…….
無言秀眉緊了又松,鬆了又緊,逕自沉吟不語。良久,診完脈象,她又對著徐夫人的眼耳鼻口仔細地查看了一番,最後,一臉凝重地離開床邊。
「無言姑娘,我娘的病情如何?」徐枕亞跟在她身後,忙不迭地問道。
無言還是沒有反應,片刻之後,她坐在桌前,執起筆來寫道一徐老夫人大概是中了蠱毒了!
「蠱毒?!」也來到桌邊的徐老爺看著紙上的字句,不可思議的神色一閃,立時厲色嚴辭地說道:「一派胡言!徐家一向以書香傳家,如何會惹上這種邪魅歹毒之事?你也說『大概,,換句話說,你自己也沒法確定賤內是中了蠱毒,何以在這裡妖言惑眾?!」
「爹!」徐枕亞一覷見無言無奈的模樣,以及冷焰驟變的神色,立刻又出面當起了和事佬,「您先別急,咱們先聽無言姑娘怎麼說,好不好?」
冷哼一聲,徐老爺望了兒子一眼,倨傲地瞅著無言,一副等著她自圓其說的神情。
而無言見徐老爺又激怒冷焰,趕緊扯了扯他的衣角,祈求他多忍讓之後,轉而望了躺在床上的徐老夫人一眼,便再次在紙上寫道——徐夫人的確中了蠱毒。而我說「大概」的意思,一來我還不大能確定她身中何毒,二來就如同徐老爺所說的,如此書香世家,怎合有人使出這種江湖手段以害人性命,這才讓我存所質疑。—徐老爺才想再次駁斥,卻讓徐枕亞搶在前頭髮話:「爹,無言姑娘的診斷也不無道理。仔細想想,咱們請了那麼多高明的大大夫,卻一個個都說查不出病因,若不是娘中了少有人知的蠱毒,豈會出現這種異狀?」
聞言,徐老爺神色稍緩。
徐枕亞才又轉向無言說道:「請問無盲姑娘,那我娘中的是何毒沒法兒確認嗎?」
你先別急。
無言鬆了眉頭,提筆寫道。
請問徐公子,貼身伺候令堂的是哪一位?我有些話想問問,問完我再琢磨一番便能確認了。
徐枕亞吁了一口氣,出聲叫喚隨侍在徐老夫人床側的婢女,「冬兒,你過來,無言姑娘有話問你。」
冬兒一聽,忐忑地走了過來。「無言姑娘。」她福了福身子請安道。
無言淺笑,寫道——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想問問夫人病前的精神和身體狀況為何,麻煩你說仔細點兒。
冬兒識字,便開口回道:「回無言姑娘,夫人平時身體雖然弱了點,但少有病痛。不過,夫人一向沉默寡言,少與人說笑。之前小姐還未出嫁時,她還有伴兒說說體己話,但上個月小姐遠嫁他鄉之後,夫人就一直鬱鬱寡歡,不時哀聲嘆氣地說……說……」講到這兒,冬兒抬眸覷了徐家父子一眼,不知怎地就停了話。
「冬兒,有話儘管說,別吞吞吐吐的了徐老爺不悅地斥了聲。
「是,老爺。」領命之後,冬兒才又開口,「夫人常常抱怨老爺忙於外務冷落了她,還有,少爺雖然很孝順夫人,但夫人三番兩次要替他作媒,都教少爺給婉拒了,為此,來請安的次數也少了,這一點,夫人頗多怨言……」話一頓,冬兒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其實在夫人的想法,只是想讓少爺討個乖巧貼心、可以說話解悶的媳婦,而且日後生幾個寶寶添丁旺族、承歡膝下,那她也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寂寞了。」
聽冬兒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一向不甚了解徐夫人心事的徐家父子都不禁露出愧疚的神色。
「謝謝你,冬兒姑娘。」無言一笑,用唇語道了聲謝。而冬兒在不安中只是福了福身,便退到徐夫人床邊去了。
「無言姑娘,請問你是否已有子答案,」徐枕亞自責之餘,還是不忘詢問母親的病情。
無言凝住秀眉,又執筆寫道——以令堂的情形研判,我可以確定令堂是中了「噬心蠱」之毒。
望著徐枕亞困惑的神情,她又振筆疾書。
中此蠱毒,初期癥狀全無,但是如果中毒之人憂心過度,氣血淤塞,體內的抵抗力便會大大降低,而此毒便會發作;一發作,益蟲會隨著氣血而附著於心臟,以吸血維生;到了末期,氣血吸之怠盡,便會開始啃噬心臟,病情到此階段,便是大羅沖仙也回天乏術,而中毒之人便會受盡宛如凌遲之苦后不治身亡。
聞言,不只徐家父子面如死灰,其餘奴僕也都神色惶惶,驚恐不已。
「到底是什麼人心腸如此歹毒,這樣殘害我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向溫文爾雅的徐枕亞少見地露出一副咬牙切齒的神色,「無言姑娘,那我娘此刻的病情是重是輕?」他突然一臉驚駭地又開口問道。
令堂的病情已漸漸接近未期。
無言所寫的幾個字令徐枕亞腳一軟,幾乎癱在地上。定定心神,牙一咬,他懷抱著一絲希望又振作了起來。「那麼這種毒可有法子救治?」
一彎月眉緊緊蹙起,無言沉默之際,想起了爺爺所說的話「『朱絳草』,根、莖、葉全株赤紅,連汁液也呈鮮紅色,聞之,有一股濃鬱血腥氣味。此草乃是醫治『噬心蠱』唯一的解藥,通常生長在山嶺水涯,極為難尋……」
「無言姑娘——」見無言面有難色,徐枕亞立刻跪到了無言跟前。「請你救救我娘啊!」
無言驚慌地驅向前去將他拉了起來,用著嘶啞的模糊語音,困難地說道:「別這樣,你娘有法子醫……」
徐枕亞大喜過望,忘情地反抓住無言的手興奮說道:「我娘真的有救?」
「姓徐的!」冷焰突地開口,一雙寒星般的黑眸直盯著徐枕亞孤一雙手。「請你放尊重一點!」
徐枕亞低頭一瞧,這才發現自己逾矩了。「對……對不起!」漲紅臉的他連忙鬆手道歉。
知道徐枕亞只是一時情急,並無惡意,是以無言搖搖頭,對他表示沒關係,而冷焰小題大做的舉動,卻令她不覺好笑地睇了他一眼。
這一眼,她才發覺冷焰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那熠熠閃耀著堅決的瞳眸似乎在對她訴說一一她是他一個人的,任何男人都別想越雷池一步?
笑紋牽動了朱唇,一抹喜色也飛上眼梢,她喜歡焰哥哥為自己吃醋的那種感覺……「無言姑娘……」徐枕亞的叫喚拉回了無言的神智。「請問是什麼葯能醫治我娘?請你開個藥方子,我馬上叫人去抓藥。」
無言搖搖頭寫道——此毒非「朱絳草」不能解,可此草只生長在深山之中,極為難得。
徐枕亞臉色又轉為陰霧,而徐老爺則開口建議道:「無言姑娘,那是否請你描述一下此草的模樣,或者畫一張圖,我派些人到城外的雲夢山上找去。」此時的他又信了這個小姑娘幾分,況且為了結婚十年的髮妻,跟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無言還是搖頭,提筆寫道——他們不識得朱絳草,這附近的山勢我也不明了,大家這麼胡亂找,也只是徒勞無功又浪費時間。
「無言姑娘,那依你看我們該怎麼做才好?」徐枕亞連忙問道。
我先開個方子擴住徐夫人的心脈,接著——無言寫到這裡卻停了筆,一抬頭,只見徐家父子全不解地望著她,連冷焰也眼露困惑。
清淺一笑,無言放下筆,開始用著冷焰才懂的手勢,對著他比道:「焰哥哥,朱絳草我曾見過一次,那是爺爺在天門山北峰摘采而來的。雖然我沒有把握能找到此藥草,但為了救人,我們回去一趟試試,好嗎?」
冷焰定定地望了她半晌,方在一聲輕嘆之後點了頭。
喜形於色,無言立刻又低頭寫道——我得回去一趟,天門山上可能有此藥草。
「無言姑娘……」徐枕亞感激得無以復加,哽咽得說不出話米。「何總管!何總管!」徐老爺突然扯起了嗓了叫喚。
「老爺,有何吩咐?」約莫四十餘歲的何總管一直在屋外等候,聞言,立刻沖了進來。
「去庫房拿—百兩銀子來,給無言姑娘充作旅費。」徐老爺慷慨解囊。她如此盡心儘力,為的不就是錢嗎?
無言微怔片刻,立時望向了冷焰,用眼神向他求助。
「不用了!」已有所意會的冷焰開口拒絕,「我們來這裡只是救人,救人而已!」他連「我們不希罕你的錢」這句話都懶得說。
徐老爺愣在當場,望著兒子,卻見兒子搖著頭,給了他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
此刻,無言已開好了藥方子。一起身,伸手交給徐枕亞之後,她對著徐家父子頷首行禮,二話不說就往門邊走去。
「無言姑娘!」心念一動,徐枕亞急忙追上前去,對著她和冷焰說道:「奔波數日,兩位必定十分疲累。雖然我很希望我娘能早日得救,但也不能因此而累壞了兩位,眼下天色已暗,依我看,兩位不如先在此休息一晚,咀早再起程。」
冷焰望著略顯疲憊的無言,立刻附議道:「也好!」
他的體貼暖暖地流過心房,無言回給他一個輕柔的笑,毫無異議。「何總管,帶兩位貴賓到客房休啟、,好好伺候著。」開始質疑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徐老爺出聲吩咐。
無視於他人,冷焰牽起了無言的小手,跟著帶路的僕人離去。只是,當冷焰走出房門時,突然迴轉身來,沖著徐枕亞說道:「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黑瞳中閃過一抹冷光。「多派人保護你娘!」
言簡意賅,徐枕亞心頭一動,拱起手來才想道謝,卻教冷焰抬乎制止了——「你別會錯意了。」他平淡的聲音還是透著寒涼,「只要是我妻子想救的人,我就不容許她死!」
話一落.與無言交換了一記情深意切的目光,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下,兩人又攜手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