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怎麽了?」旁邊的人連忙詢問。
「沒、沒什麽……昨天賭牌九時跟人爭執傷了手,本以為沒事……怎料現在忽然疼起來。大夥兒替我告個假,我這就去看大夫。」
看著那人面容扭曲望著自己,滿臉恐懼痛楚的一步步後退,夏生心中已經知道是誰所為。
阿紫,就在他的左右。心頭不知怎地,忽然安穩踏實下來。
夏生隨著家丁們穿過幾道迴廊,來到了柳家主母所住的院子。進門之前,卻先被看門的丫頭攔下:「這是要見夫人,怎好如此不成體統,連件上衣都不給他穿?」
說完,已經動手去扒熟識家丁的外衣,給夏生換上。如此,方帶著他進入內宅。
走過一個中等大小的院子,夏生隨著那丫頭來到廳房,見到了靠在錦榻上,撫摸著懷中白色長毛波斯貓的麗娘。
「問大娘安。」夏生不知叫他來做什麽,心中有些忐忑。但家規禮數,是廢不得的,恭恭敬敬朝麗娘一躬到底。
「嗯。」麗娘點了點頭,將波斯貓小咪放下,「我喚你來,不為別的……你可知,你父親為了你的事,如今病重,卧床不起?」
夏生聽到這話,只覺心頭痛如刀絞,眼中頓時漫上層淚霧。
他雖與柳家親情淺薄,但柳員外畢竟是他親生父親,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老人眼中激動的淚水。
況且,柳員外雖責他罰他,又有些懼內,心裡卻始終是要他好的。
過了半晌,夏生方低頭哽咽道:「兒子不孝。」
「事已至此,你也不須說這話。」麗娘揮揮手,娥眉輕蹙,「找了好幾個大夫看,都說是年老體衰加上心病,藥石無力。我又託人去廟中扶乩,說是犯了太歲邪氣,必要拿婚嫁正紅喜事沖沖才好。」
夏生恭恭敬敬地聽著,心頭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芊紅倒是許了人家,卻定在明年早春迎娶。老爺,怕等不到那時……眼前能盡孝的,只有也你了。再說,給你早些娶親,知道了女人的好處,自然可以打消從前那些不好的習氣。」麗娘瞟了夏生一眼,唇角勾起個毫無溫度的淺笑,「原本,這明媒正娶,應該給你配位高門繡戶的小姐。但那一番三媒六聘、合八字算吉時的繁文縟節下來,怕不一年半載,又耽擱不起……不過,柳府的丫頭們,好歹也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只要生得標緻體面,知進退,懂得做家,知冷著熱的,也不會委屈了你,是不是?」
柳員外病倒是真,這扶乩占卜的結果卻是她一手編造。
將來夏生總要成親。若是真娶了名門旺族的小姐,其背後家族勢力龐大,必會幫助慫恿夏生來爭家產。
如今他既娶了正室,縱使將來想不過,再行納妾,也不可能有大戶人家的小姐願意給人做小。
只有讓他娶了家養的丫頭,日後,方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將家產轉給女兒。眼前,正是難逢的良機。
夏生雖不想成婚,卻擔心著柳員外,心中疼痛焦急難熬,只有哽咽應道:「全憑大娘做主……我、我現在能不能去看望爹爹?」
「放心,大娘必給你揀個模樣標緻、性情溫存的。」麗娘見他應允,心事放下大半,和和氣氣地應道,「現在還不成……老爺身子弱,萬一見到你又生氣,再發病的話可該怎麽辦好。」
夏生點點頭,用手背抹著淚,不再要求什麽。
「看你這些日子瘦了不少,想必是在柴房裡也受了苦楚。」保全了自己女兒的利益後,麗娘瞧著夏生的模樣,開始覺得有些可憐,「再過半月便是佳期,從今天開始,回你原來的卧房去住……大娘會吩咐廚房做些好吃的,給你補補。現在大娘還有別的事,回吧。」
「是。」
……
望著夏生離去的高高瘦削背影,麗娘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在柳府丫頭中揀個溫柔絕色、賢惠知禮的配他。日後分家,也必要再多給些他銀錢田產,讓他可以寬裕無憂過完下半生才是。
這樣想著,心中的不安與愧疚,終於慢慢平息,化做一片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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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心情沈重晦澀地回到卧房後,剛到辰時。有下人給他端了碗熱騰騰的雪耳百合湯,便匆匆離去,再不管不顧。
畢竟,誰願為一個不得勢的外來主子費心勞力。只要將主母的吩咐做到,就算盡了本份。
也不知哪房的丫頭將來會如此倒霉,被指配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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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主母抱著波斯貓小咪,以扇子掩嘴後媽狀:哦厚厚厚厚……終於把這個家夥推銷出去啦!這下子,家產都是偶親親芊紅的啦!
某扉抱著陳毛毛,手敲鍵盤同人女狀:哦厚厚厚厚……想得美,別忘了這是耽美啊耽美。。。把夏生受受推銷給男的還好,卻失策地推銷給女倫……除了失敗,還有第二條路走?……繼續拉票中。。。。
下人剛離開夏生的房間,卻只見憑空里伸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將桌面上那碗雪耳百合湯端起。
阿紫是夜間在墳地里修成人形,是極陰之身,白日里法力驟減。他施展隱身術護佑了夏生一個上午,只累得半死不活。
如今他現出形來,仰起脖子,兩三口將雪耳百合湯喝得乾乾淨淨后,舔舔濕漉漉的唇,將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邊氣喘吁吁邊怒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連人是圓是扁都沒見到,她幾句話讓你娶親,你便真娶?!」
「不干你的事。」夏生卻轉過頭去不看他,聲音冰冷。
是的……不能再讓這妖狐,繼續靠近、繼續影響自己的生活和心境。
阿紫衝到他面前,扳住他的肩膀,急道:「怎不**的事?你喜歡的是我,怎能娶了旁人?!」
「你別在那裡自以為是!我沒有,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夏生如被蠍子蜇了一口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咬牙推開阿紫,「更何況、更何況……縱是不相干的人,總好過你萬倍!」
「如果有可能,我寧願從來沒有遇到過你!」夏生一步步後退,想到過去種種,眼中隱隱浮出淚光,「你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如果有可能,真的寧願未曾相遇……總好過,如今對這妖孽不知是怎樣的感覺,在胸口間鬱結成塊,驅散不得。
阿紫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夏生,面無表情。半晌后,才黯然道:「你真的要我走?」
夏生聽到他這麼說,淚水頓時從臉頰上滑落,哽咽著重重點頭。
「好……既然如此,我走。」阿紫幽幽嘆了口氣,「我也不再管你的事情。只是,我三百年一次的天劫將至,離不得芊紅,且容我在柳府來往些日子。往後,我們便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說完,妖狐便化做一道冷風,消失在夏生面前。
阿紫在時,夏生還硬撐著。但看著他驟然消失,又說出各不相干的話來,夏生再按捺不住心中莫明酸楚難過,慢慢彎下身去,臉上不自覺地顯出脆弱神情,淚水點點從眼角溢出——不願如此,卻無法抑止。
阿紫卻並未走遠。
他隱了身形,就站在屋子的角落裡。將夏生的脆弱與掙扎,盡收眼底。
輕輕眯起漆黑上挑的眼睛,阿紫嫣紅的唇邊,不自覺地泛起個得意笑容。
嘿嘿……看起來,欲擒故縱這招,果然有效。
想夏生一個十幾歲的人類,怎斗得過他這歷盡三百年世事的狐妖?
終於,有扳回一程的感覺。但是,僅僅這樣,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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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過去,終於即將到了夏生成親的時候。
這段時間裡,夏生私下裡買了些硃砂黃紙,畫了符備著對付阿紫。但阿紫竟真的遵守諾言,再沒來找過他。
心底,不知怎地有些恍然若失。
就要成親。不知那女子丑美愚賢,但好歹總是要相伴自己一生的人,須好好看待。夫人給的那些結婚用具禮物雖貴重,卻始終不是自己的心意。
這天傍晚,夏生出了柳府,去街上金店取定做的一對龍鳳金釵。到了那女子過門的時候,好做見面禮。
他腰間掛著一個小小織錦香囊,裡面裝著疊成三角形的驅妖避邪符。
上面所畫符咒,是他所知道最厲害的一種,不僅僅是驅逐,而且妖物鬼魅靠近必傷。
他就要成親,不能再給阿紫和自己任何機會。
「公子行行好,小葉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公子行行好……」
沿著車馬人流漸稀的街道走至半途,有個五六歲的女孩伸出小手,拉住了夏生的衣角,聲音稚嫩地哀求。
小女孩雖然衣裳破爛、臉色青黃,卻面容秀麗,而且不像平常所見的乞丐那般污糟骯髒。說話間,左頰不時浮上個圓圓的酒窩,惹人喜愛。
夏生定了定神,笑著摸了摸小女孩子的頭髮,將身上零散的十幾個銅錢全部塞進她小小的手中。
「謝謝公子!多謝公子!公子好人有好報,必有後福!」小女孩捧著一把錢,連連向夏生鞠躬道謝。
一個銅錢可以買兩個燒餅。這十幾個銅錢,對她來說無異於一筆巨大財富,怎能不喜出望外。
夏生微笑著揮揮手,看她伶俐輕巧地轉過身,朝街道對面的燒餅鋪跑去,心中有些酸楚。
世間太多可憐人。畢竟自己能力有限,能為她做的,也到此為止。
剛要邁步,繼續往金店的方向走去,卻忽然看到左側忽然行來一輛疾馳四乘馬車,就要撞上那嬌小的身軀。
小女孩嚇得怔在原地,動也不敢動。手中的銅錢,撒落得到處都是。
夏生來不及想什麼,朝小女孩沖了過去,一把將她推出那片危險區域。然後,緊緊地閉上眼睛,準備迎接那即將來到的劇烈撞擊。
誰知,身後一股冷風掠過。再睜開眼,只見自己已經滾到馬車一側,堪堪避過此劫。
疾馳的馬車並未停留,帶著煙塵遠去,轉瞬無影無蹤。
「這位大爺,你怎麼了?」小女孩子稚嫩的聲音在夏生身旁響起。
他怔怔地側過頭去,剛想告訴她自己無恙,卻看到小女孩站在一個全身紫衣、倒在地上的男人身旁。
那番話,並非對夏生所說。
夏生看著這一幕,眼內漸漸浮上淚水。
紫衣男人卻掙扎著撐起身子,左手掩住半張臉,兇狠地一把推開小女孩。
成股成股的鮮血,沿著他的指縫往下淌落。
小女孩見此情形,被嚇得驚叫一聲,連忙跌跌撞撞地跑遠。
夏生從地上慢慢站起來,走向紫衣男人,全身不可抑止地顫抖著:「阿、阿紫……」
他眼睜睜看著鮮血從阿紫的指縫中如細細水流般淌落,在地上匯成一個小水窪,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胸口酸楚堵塞得如此鮮明。
「不要過來!」阿紫看著他朝這邊走過來,臉上卻現出驚懼的神情,拚命地往後退縮,朝他揮著右手。
嗚……早知道觸碰到驅妖符,會受這麼重的傷,那時就不會事到臨頭想都不想,撲上去推開他……痛得快要死了。特別是左眼,如針扎火燎般。
阿紫揮動的右手掌心處,皮肉翻卷,血糊糊的一片,似燒傷又似擦傷。
夏生這時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連忙抖著手,將腰間錦囊中的符咒掏出,扯成碎片。
看著紅黃相間的符紙碎片,被風吹散了一地,阿紫才長長吁出口氣,總算放下心來的樣子。
阿紫雖然外表狼狽,聲音已經恢復到從前的霸道兇狠,卻又帶上些賭氣埋怨:「不是畫了避妖符防我么?不是說好,橋歸橋路歸路么?還不快滾!」
夏生垂下眼帘,幾顆淚水從眼眶中滴落,砸在地面上。他走過去蹲下身子,不聲不響地扶住阿紫,將他遮住半張臉的左手輕輕拿下,查看傷勢。
一道鮮血淋漓的猙獰傷口,自阿紫的左眼角一直劃到顴骨下側。他微微上挑的半睜左眼,蒙上了層灰白色霧膜,竟是已經瞎了。
阿紫用僅存的右眼,望著夏生哆嗦的**,和沿著他清瘦臉頰滑落的淚水,只覺一陣喜悅。就連左眼的傷,都不太覺出疼痛了。
夏生在難過,是在為他難過……受的這些痛苦,似乎也沒有太划不來。
這算是,狠狠的扳回一程,還稍微有得賺吧。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夏生咬住痙攣的唇,艱澀地開口。
以狐狸三百年對人類的觀察經驗,再明白不過——眼前這種情況,最有利於達到目的的處理方法是什麼。
「你不用內疚,也不用管我的死活……反正,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廂情願。」
阿紫推開夏生,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留給夏生一個很瀟洒憂鬱的背影。
嘿嘿……這回怕你不內疚一輩子?
但他在地上蠕動了半晌,硬是沒站起來。
真是丟臉。也真是,被那道符傷得太過厲害。力氣和法術,一樣都使不上。
到了最後,只能現出狐形,讓夏生抱著離開。就算如此,仍不忘一路口吐人言,哼哼著亡羊補牢:「我可沒讓你救……所以,今天這份情還算你欠著我的,要還哦……啊喲喲喲,好痛好痛……」
生怕,這場痛白白受了。畢竟,再沒辦法找到這樣好的機會,也絕對不想再來一次。
幸好,偷偷地去觀察夏生,發現他的淚水,不停地沿著眼角溢出。應該是,還在內疚。
阿紫有點放心。
不知為何,看著他的淚水,胸口會有點,酸澀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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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帶著阿紫回了柳府後,尋了些金創葯和乾淨棉布條,替他上藥包紮。
他沒有勇氣面對,阿紫為救自己左眼瞎掉的事。尤其那些嚴重的傷害,是他自己一手造成。
阿紫既然沒有問起,他便只是替阿紫處理了傷口后,將受傷的左眼和右手用布條包紮好,又替他準備了飯菜茶點。
此時,已經是深夜。
阿紫放下手中茶盅,摸摸飽脹的肚皮,只覺得一生中從未吃過味道如此好的飯菜點心,從椅子上站起身,長長伸了個懶腰,對著夏生笑道:「我去芊紅那裡一趟,待會兒便回。」
「阿紫,你以後不要再去芊紅那裡了。」夏生垂下眼帘,終於下定了決心。
只有這樣做……才能既補償他,又不至害了芊紅吧。
「怎麼?」妖狐顯然會錯了意,眯起露在外面的右眼笑著,「你放心,我只去一會兒。再說,我和她終究處不長的,等避了天劫……」
「……我助你避天劫,不要再去找芊紅。」夏生望向阿紫,目光堅定澄澈。
阿紫怔了片刻,走向夏生,執起他的右腕,將他的手掌心朝上,聲音表情驀然嚴峻:「避天劫,必尋福壽祿三全的人,雷霆烈火方不敢降。夏生,你看看你的掌紋,是福薄祿輕,只有壽紋稍稍重些……你若護我,可知會受到何等苦楚?」
「更何況,若你中途承受不了放棄,你我便一起神形俱毀。你認為,可以冒這個險?」
聽完這番話,夏生怔了怔,卻依然堅定的點頭:「我可以。」
不這般做……胸中翻滾不散的痛苦內疚,又如何止歇。
************某扉抱著陳毛毛飄過*******************
夏生咬住痙攣的唇,艱澀地開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狐狸用僅存的右眼翻白眼中:不是你的錯還有誰?!所以,你要負責!你要補償!你要乖乖的讓我XXOO……哼哼哼!
夏生認真考慮中:呃,那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某扉導演在旁邊用話筒大喊一聲:狐狸你的左眼瞎了哦。。。(好遲鈍。。居然都沒發現。。)
狐狸耳朵動了動,忽然乾嚎著拉住夏生衣角:倫家美美的眼睛啊啊啊!!!以後都再不能出去勾搭人了啊啊啊啊!!!!你要對倫家負責一輩子!!!!
夏生心軟蹲下,摸摸狐狸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