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高高掛在柳府大門上的一排紅燈籠,在冬末的寒風中搖晃不止。
柳員外穿著裘衣,拄著拐杖,身形佝僂,顫巍巍立在門前。身旁,有管家、六娘、寶璃和幾名侍候的小廝陪從。
自裴道士走後,他就命下人們在柳府大門上,掛起了紅燈籠,一直站在這裡等待。
這樣夏生一回來,就會明白,父親在殷切的盼望著他。這個家的大門,永遠為他敞開。
「天快亮了。」柳員外輕輕說道,將一雙混濁老眼投向東方的天際。只見那裡,已經微微泛白。
「來了、來了!」六娘第一個看到,出現在街道盡頭的朦朧人影,興奮地扯了扯柳員外的衣角。
人影漸漸清晰。是裴道士、夏生,和一名伏在夏生背上,膚色白皙如玉,俊美異常的青年。
「夏生!」柳員外眼裡心裡全是喜悅,讓六娘攙扶著迎了上去。
「……爹爹。」夏生停下腳步,臉上神情複雜。
看見夏生背著的青年,柳員外疑惑道:「……這位是?」
「他並非人類,乃是狐妖。夏生這些天,就是被他所困。」裴道士上前解釋后,又呵呵一笑,「此物本質不壞,就是有些野性,未蒙開化。我已決定過幾日,便帶他回青城山,好生開導教化……貧道眼前雖用八卦符暫時將他定住,卻終不長久。這幾日,就有勞員外,準備間空房,貧道好將此物用法器符咒封住,不使其逃走。」
柳員外聽得心驚膽顫。再仔細打量那俊美青年,眉目果然有幾分妖邪之氣,頸項間,戴著塊陳舊的八卦護符。
民間遇到成精妖物,只有兩種對付方法。其一,是恭敬供奉,三牲四果不斷,以求其不再為害。其二,就是尋能人將其降伏,然後封印或殺死。
像裴道士這樣,降伏妖物后,還要帶回去開導教化的,倒是聞所未聞。
但既為高人,行事自然不是凡夫俗子所能揣測。何況,是裴道士把夏生帶回柳家,當菩薩供都還來不及,又怎能對他有質疑和不敬。
「既如此……快快請進。」柳員外猶豫片刻,臉上又再度堆滿了笑,轉過身對管家吩咐,「快去替道長準備客房,再掃出一間空屋子,要僻靜些的。」
管家應一聲,就帶著兩個小廝進府去準備了。
那邊廂,有個小廝上前,要去從夏生背上接下阿紫,卻被夏生支開。
「……師父施法封印,少不得我幫忙。此事,就不用麻煩你們了。」夏生沉默片刻后,解釋道。
說完,他便背著阿紫,徑直跟著裴道士,走進柳府。
寶璃看著夏生進府,連忙跟在後面小跑了幾步。卻又,慢慢停下來,站在原地,眼眶泛紅。
夏生,根本沒有看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給了背上那名俊美邪氣的青年。
是啊,對方是妖,要聚集起全部精力應付……忽略了寶璃,也是可以諒解的吧。
寶璃這麼向自己解釋著。但女人的某種直覺,卻令她開始感到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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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柳府中,傳聞厲鬼出沒的那間偏僻廢屋打掃乾淨,布陣,結印。
妖狐被關進去后,夏生回到了寶璃所在的小院。
「看相公臉色不太好……用些早點后,今天便好好歇息吧。」寶璃迎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試探著。
「如此,有勞娘子。」夏生答著,卻有些心不在焉。
再過得四五日,裴師父就要帶阿紫離開……蘇州離青城山千里迢迢,自己又有家產要守,嬌妻需伴,這一去,此生大半不得再見。
「相公,這是我親手做的銀絲酥卷,你嘗嘗味道。」
夏生和寶璃行至飯桌前,面對面坐下。寶璃見他神不守舍,連忙夾了筷點心放進他碟中。
夏生照寶璃的指點,胡亂吃了幾口,忽然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相公?」寶璃望向夏生,又是疑惑又是驚詫。
「我已經吃飽了……對了,這幾樣點心,能不能替我裝起來?」夏生眉頭微蹙,眼神中是掩不住的焦急憂慮。
其實,妖物一旦被封印,自身的時間便停止在那刻,成百上千年不飲不食也無妨……但阿紫是那麼一個酷愛美衣美食,處處追求享受的人。
他被關在只有封印符咒的,空蕩蕩的屋子裡,一定很難過吧。
再見他一次、最後一次……畢竟,此後就是決別。
寶璃看了看他,不再說什麼,低頭尋了梨木的提盒出來,將桌上點心每樣裝了些進去,蓋上盒蓋遞給夏生。
夏生接過提盒時,發現她泛紅潮濕的眼,知道自己回來后,對她關心太少,不由心懷欠疚,低聲道:「娘子……對不起,我去去就回。」
說完,他便急急轉身,留給她一個背影。
寶璃,就一次。就讓我,任性這最後一次。
此後,我會是你最好的丈夫……會用盡這一生伴你、愛你,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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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果然是要失去才會懂得珍惜。。。。
某扉摸鬍子中:狐狸啊。。。。你看到了吧,勾引人就是要若即若離才行。。。像你那種主動熱情無比,死纏爛打,貼上去就黏住不放的,當然會把人嚇住。。。。。
狐狸跳出來大怒,叉腰做茶壺狀,口水四濺:本大爺的事要你管?!我就是喜歡死纏爛打,怎麼樣!若即若離?那樣的話,依親親夏生的性子,怎麼跟他XXOO~~~~就是你的收視率,也會下降好幾個百分點吧!!!
某扉被觸動,哽咽中:……狐狸,原來你一直是在為我著想,我知道錯了。。。。。
夏生拿著提盒,步入柳府之中,最僻靜隱密的一角。伸手推開貼滿咒符、懸著鎮妖八卦鏡的木門。
阿紫蜷縮在屋內的牆角睡著,身上蓋著塊大毛毯,不勝蕭瑟的樣子。聽見夏生進來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眸中是一掠而過的歡喜。
但隨即,態度又轉作冰冷,語氣生硬:「你來這裡做什麼?」
尋常妖物被封印,必是尋一處隱密之地,然後用符咒法器加身,吸盡其妖力,使其化為原形,動彈不得。
當然,若遇到成精年深日久、為害至深的,人們有時候還會大興土木,修一座塔或寺院專門封印。但方法道理,都是一樣的。
阿紫這種情形,稍有不同。他雖也是被符咒法陣化盡妖力,卻被巧妙的保留了一縷在心脈。
不多不少,剛好夠他維持人形,卻沖不出這符陣。
面對著阿紫的質問,夏生垂下眼帘,隱忍的咬了咬唇,走到他面前蹲下,將提盒放在地面上打開,露出一碟碟精緻小點。
「什麼破玩意兒,大爺看不上!拿走!」妖狐看見他這種不清不楚態度就來氣,大聲咆哮著,「你也給我滾!」
夏生點點頭,強抑著眼眶中滾動的淚水,不讓它們在妖狐面前滑落:「……不提從前恩怨,好歹相識一場。你這一去,又不能再見……我以為……」
阿紫望著夏生,暴戾的神情漸漸平靜,唇角甚至泛上抹淺笑:「夏生……你是不是,喜歡了我,所以放不下我?」
夏生驚惶的抬眼,然後輕輕搖頭。
「不要緊的,夏生。」妖狐卻自顧自的沉浸在新發現中,唇邊的笑意慢慢擴大,「嘿!我現在妖力全被化走,又沒有可用的皮,的確是出不去……不過,裴老道不是說過,去青城山後,就會給我一張千年雪貂皮么?我得了它,一定想辦法逃出來找你……那時,我們就尋一處名山勝地隱居,任誰也找不到我們。夏生,你要等我……」
阿紫那邊越說越得意,夏生卻低下頭,雙手十指都絞入了衣袍下擺:「不、不是這樣的……我已經,有寶璃了……再說,眼前我爹娘膝下,只有我這一個兒子,我還要打理家業,侍奉他們終老……更何況人妖殊途……」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你給我滾!!」本來興緻勃勃的妖狐,被他幾句話,氣得差點內傷吐血,終於咆哮著,打斷了夏生後面的話。
「……好。」夏生自覺也無話可說,留在這裡徒惹阿紫生氣,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慢慢站起來,轉身準備離開。
「柳夏生!!」見夏生真的要走,妖狐更是急怒攻心,在他身後,兇惡的喚他的名。
夏生急忙回頭,眼中淚水再含不住,終於跌落一瓣。
「我現在手腳都動不了,你讓我怎麼吃這些點心?!」妖狐見他回頭,索性放聲大叫。
其實,他妖力雖大半被化去,但站起來走走,伸手抓個東西吃,還是不成問題。
「……對不起。」夏生卻是個至誠老實的,信以為真。他再度走到阿紫面前蹲下,從提盒裡拿了綠竹筷,夾了一筷糕點送到狐狸嘴邊。
「嘖!小家子氣,真不慣!」阿紫看著夏生乾淨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不自覺的舔了舔唇,「用手抓了喂我!」
夏生窘了片刻,還是照阿紫的話,放下竹筷,用手拈了塊銀絲卷遞過去。
妖狐就著夏生的手,三兩口吃掉那塊點心后,就開始意猶未盡的舔著夏生的手指。
伸出紅潤的舌,從每一根指頭的尖端到底部,舔得仔仔細細,津津有味。還不時,拉出幾條銀絲。
阿紫本就生得異常邪魅俊美,這樣做的時候,怎麼看怎麼誘惑淫糜。
夏生不由得臉紅,訥訥道:「還有……我再給你拿。」
言畢,就要將手指撤開。
卻不防,被妖狐張嘴,一口將右手的食中二指咬住。
「阿紫,你這是做什麼……快停下,很疼……」夏生掙了兩下后,沒有掙開,不由大驚失色。
阿紫用一黑一白的眸子死死盯住夏生,那種專註執著的眼神,令夏生的後背出了層冷汗。
阿紫尖利雪白的牙齒,很快咬進了夏生的皮肉。艷紅鮮血,沿著妖狐形狀完美的下頷,混合著唾液絲絲縷縷不停淌落。
「請你別這樣……快停下……」半是疼痛,半是恐懼,夏生慌亂掙扎著想抽出手指,聲音里都帶上了哭腔。
阿紫盯住夏生的銳利眼神,漸漸軟化。終於鬆開嘴,吐出了夏生的手指。
夏生抽回受傷的手指,再不敢看妖狐,也再不敢在這裡停留。他連忙站起來,含淚小跑著離開了廢屋。
明明知道他恨著自己啊,這樣的情況也應該預料到……為何,還要來自取其辱。
妖狐看著夏生匆匆離開的背影,聽著他將木門再度從外面栓上。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唇上殘留的血漬。
夏生的血,是清甜乾淨的味道。
其實……最初是真的想,將夏生的兩根指頭,就這樣咬掉。
反正他不會愛阿紫……將來,也可能真的不會再見。那麼,無論怎樣,總要做件事讓他記得阿紫……一生一世,一輩子。
但,最後還是心軟了。那麼淺的咬傷,將來,怕是連可供夏生回憶的疤痕,都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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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提盒也忘了拿,神魂皆喪,從廢屋裡,跌跌撞撞衝到居住的小院外。
聽到院內有丫頭說話的聲音,才回過神。再一抹面頰,全是淚水。
這樣狼狽,要如何與寶璃相見?
沒奈何,夏生只有暫時站在院外,緩步徘徊。
本想在這裡平靜片刻,卻偏不如他意。耳畔,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破碎呢喃。
有些不安的轉過身,卻看到柳麗娘插了一頭桃紅柳綠,素麵朝天,抱著個瓷枕,邊哼著搖籃調,邊獨自朝這裡走過來。
「小芊紅……小小芊紅乖乖睡……」她眼神獃滯,步履蹣跚,將臉貼在瓷枕上,不停呢喃。
在柳家的下人,都知道她從前待夏生刻薄。如今她瘋了,柳員外又體弱,明擺著夏生就要當家,雖不至讓她衣食不繼,誰又肯用心服侍?
所以,似這般讓她滿府亂走,都是常事。
夏生天性淳厚,見此景卻覺心中老大不忍,連忙走過去扶她:「大娘,兒子帶你去見寶璃。」
心中已拿定主意——似她這般光景,顯見是下人們服侍不周。此後,就在這院里騰出間屋子,讓她住下。
寶璃為人溫和賢淑,從前又是她身邊的人……在眼前照顧著,總好過將她留給那些勢利下人。
誰知麗娘一看是夏生扶她,驚得手中瓷枕都落了地,摔成片片碎。
「對不起!夏生,對不起!都是我作孽啊!!」
她忽然哭著跪倒在地。任夏生怎麼扶,也不起來:「我害了你和寶璃的孩子……所以,老天也把我的芊紅帶走了……一報還一報啊!但是,芊紅沒有錯,都是我這當娘的不好……為什麼不報應在我這老不死的身上……可憐我的芊紅,一朵花還沒開全,就沒了啊……」
夏生只覺五雷轟頂。踉蹌著,倒退了幾步。
腦海中,忽然浮現妖狐當初的話——如果我說那孩子,不是我殺的呢?
這樣的話……自己從前對阿紫所做的一切,都錯得近乎殘忍。
「相公?」寶璃聽見院外的動靜,帶了個小丫頭出來瞧。看到這一幕,不由得詫異出聲。
夏生卻仍舊站在原地,眼珠子都獃獃的定住不動,對她的喚聲置若罔聞。
麗娘看見寶璃出來,又發瘋般撲到寶璃腳下,絮絮的道著歉。
「我們的孩子沒了……是因為大娘?」直到這時,夏生才緩緩轉過身,望向寶璃,聲音顫抖的求證。
寶璃捂住嘴,哽咽了片刻,終於點點頭:「其實這件事,我早就開始懷疑……雖說當時孩子去的時候,沒有想明白……但事後回想起來,只有大娘才有理由……」
「對不起,寶璃!對不起!!」麗娘跪在寶璃的腳邊,拚命的磕著頭。
「大娘,快起來。」寶璃見從前的主母鬢髮蓬散,額頭上血跡斑斑,心中也不忍,連忙讓小丫頭幫忙,和自己一起扶她起來。
「寶璃……你可會原諒我?」麗娘掙了幾下,抬起眼,又是惶恐又是期待的望向寶璃。
「大娘,我、我原諒你。」寶璃含著淚,艱澀的一字一句。
不原諒又怎樣?自己打小就是柳家買來的丫頭,由麗娘一手使喚大的……這整個身子,整個命運,都不由自己做主。
再說,此時她已瘋了,又是家中長輩……再跟她計較什麼,也確實好笑。
扶起麗娘后,寶璃看見夏生神不守舍、悵然若失的樣子,連忙擦乾眼角的淚,強打歡顏上前:「相公,如今大娘伶仃一人,看樣子身邊也沒個體己照顧的……不若將她接進我們這院子,也好讓她安度余年。」
「……你說得是。」夏生聲音機械的回答后,推開她,卻沒有看她,腳步飄忽的就要離開。
「相公、相公!你要去哪裡?!」寶璃見他神情傷痛萬分,顯是受到了巨大打擊,怕他出事,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低低哀求,「相公,先跟我回去吧。」
「放開我。」夏生慢慢偏過頭,望著她,眼眶泛紅。須臾,只見有兩行淚從他消瘦的面頰滑落。
「相公,我不放……你先跟我回去。」寶璃雖已是哭得哽咽難當,卻堅持著搖頭。
夏生別過眼,不再說什麼,用力將她推開,然後大踏步的離去。
寶璃被他這一推,踉蹌著倒退了幾步。再想上前去攔他,卻已經來不及。
望著夏生迅速消失的背影,寶璃無法可想,只覺心痛難當,淚水更是止都止不住。
但眼前還有個小丫頭在眼巴巴的候著,還有麗娘要等她安排。再怎麼樣,也要將眼前這些事做得妥當,不可以就這般自顧自的哭下去,讓人見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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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腳下飄忽,左衝右突的朝阿紫所在的廢屋小跑而去。
一路上恍惚不定,也不知摔了幾跤。手掌上全是血,夾雜著塵土泥砂,膝蓋上也大片青腫,卻渾然不覺。
他腦海中現在幾乎是一片空白。見到阿紫后,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他全部都不知道。
只有拚命想見到阿紫的意念,和滿心的痛悔哀傷,是如此清晰。
眼見著再拐過那道迴廊,就可以看見廢屋,卻冷不防,和一個慌慌張張從拐角里走出來的家丁撞上。
「少爺,大事不好了!老爺他、他不行了!!」家丁見是夏生,連忙一把拉住他,帶著哭腔大聲道。
夏生的身子晃了晃,飄浮在九天外的魂魄驀然被扯回地面。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望向那家丁:「你說什麼?」
「老爺本就病弱體虛,卻掖著不讓人知道……昨夜,又在風地里等了少爺一宿。」柳員外對下人向來溫和寬厚,家丁念著他的好,哭得滿臉是淚,「如今回來呆了會兒,竟忽然不行了。」
「爹爹現在如何?請了大夫沒有?」夏生只覺胸中如烈火焚燒,又如千萬把小刀子在剮,扯了家丁連聲問道。
「老爺從倒下開始,連吐了兩次血。大夫已經差人去請,怕是正在路上。」家丁擦擦眼淚,應答道,「我就是來請少爺的……少爺再不去見,怕是來不及了。」
夏生不再說什麼,鬆開家丁,急急轉身,朝父親居住的方向拔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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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扉敲瓦罐唱歌ING:夏生寶寶。。。你好可憐。。。娘不管用。。。又要沒爹。。。。
狐狸放下手中準備好的玉勢鱗莖,含淚趴在鐵欄杆上,放聲長嚎:嗷嗷嗷嗷~~~~不是說他知道真相了,後悔這樣對狐狸了嗎。。。5555555~~~怎麼還不送上門來,主動讓狐狸XXOO。。。。
某扉頭上流下一滴汗:你腦子裡只會想到這些,只有這些本事對付喜歡的人嗎。。。。
狐狸轉過頭:做為一隻專門研究了三百年XXOO方法的狐狸,你認為我該有行軍打仗,還是吟詩作對的本事?
夏生剛來到柳員外的卧房門前,就聽見一下下急促粗濁的倒氣聲,拉風箱似的。
那聲音,讓夏生的心都在發著抖,將夏生的胸口扯得生疼。
伸手推開門,走到柳員外的卧床前,看到床頭放著的一個小銅盂,竟盛著半盂鮮血。
柳員外平躺著,身上蓋著湖綠色,綉了老梅傲寒圖案的錦被,兩頰深陷,雙目緊閉,張開嘴,一下下倒著氣。如紙般白、毫無生氣的臉被綠色的錦被一映,透著股淡淡慘綠。
雖然還未咽下最後一口氣,卻已經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爹爹。」夏生走到床榻前,執起柳員外的手,含著淚,聲音顫抖的喚他。
柳員外聽到夏生的聲音,費力的掀起眼皮,睜開一對混濁老眼。臉上,竟露出了淡淡的歡喜神色:「夏、夏生……你來了……」
「是的,兒子就在這裡。」夏生握住他的手,感覺上如同握住一把潮濕腐朽的木柴,只覺心中酸疼,頓時流下淚來。
想起自己剛回到柳家時,柳員外喜孜孜布置了大堂,迫不及待、隆重的將自己介紹給全家……
那時,任誰都能看出父親內心的欣悅,和對自己的期待喜愛。
那樣健康,而滿懷欣喜的父親……今後,再也看不到了吧。
「夏生……我知道,我沒多少時辰了……所以,有些事……現在就要交待……」柳員外一邊倒著氣,一邊費力的說著,「麗娘瘋了,我去之後……柳家就只有你一個人可以做主……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裡……但是,請你守住柳家這片祖產基業,照顧好這裡的每一個人……」
「爹爹,我答應你……我今後,絕不會放下柳家不管。」夏生聽他臨終泣血叮囑,心早就如刀絞般,哪裡還會不應。
「還有寶璃……她雖是麗娘硬指給你的,又出身低微……卻實在是個難得的孩子。」柳員外說著,倒氣聲越來越低啞沉重,「她在你身邊扶持照顧著,我放心……你將來,若遇著合意喜歡的女子,不是不能納進門……我知道寶璃那孩子,是個最大度能容人的……但只一點,納進門來的,只能為妾為婢。絕對,不能霸了寶璃的正室位置……」
「是的,爹爹……是的……」夏生越聽越心酸,滿臉淚水哽咽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會拚命點頭。
門外,有細碎的女子腳步聲傳來。再看,寶璃已紅著眼眶,出現在門口,躊躇猶豫著進與不進。
也許是處於彌留狀態,反而對附近的動靜格外敏感。柳員外聽見了,用微弱的聲音,對床邊的夏生吩咐:「讓、讓寶璃……進來。」
夏生依言扭過頭,哽咽著望向門外的寶璃:「寶璃,你進來。」
待到寶璃走到跟前,和夏生並排半蹲在床邊時,柳員外伸出枯柴般的手,握住了她的皓腕。
然後,將她的手,和夏生的手疊在了一起。
縱是沒說出將夏生託付給她,以及希望他們白頭偕老的話,其中寓意,不言自明。
做完這件事後,柳員外枯槁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平和安然。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
「……爹爹?」夏生顫抖著手,推了推柳員外的身子。
床上的那個乾瘦軀體,隨著他的推搡動了動,竟沒有半點反應。
剎那間,夏生只覺忽然如被雷擊中,頭腦一片空白。
正在這時,有小廝的大嗓門傳過來:「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夏生如同做夢般,被寶璃拉開。
然後,眼睜睜看著一個中年人背著藥箱趕到床前,看著他搭柳員外的脈,看著他皺眉搖頭:「柳老爺已經去了。」
屋中,頓時一片低低飲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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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風俗規矩,但凡逝世的人,必先在家中停靈七日,方能出殯下葬。
柳員外被停靈在大堂。如今,整個柳府上下行走的,人人皆麻衣素服。
夏生開始接手柳家,向城中眾親友發出訃告,又布置靈堂,請和尚道士做道場法事,整整一日一夜未曾合眼。
好在寶璃幫了不少忙,再加上柳員外生前,就將棺材和陪葬物早早準備了。否則,更不知要忙到何時。
一切總算勉強安定下來后,夏生身心皆疲,回到了居住的院子。
他現在是柳家之主,說起來不宜再住這裡。也就是這幾天,上下皆忙成一團,顧不得替他遷居,只能暫時湊合幾日。
但寶璃,已經開始收拾屋子、打點細軟物品。
「相公,我不記得,我們有這樣貴重的東西。」
夏生剛剛回屋坐下,就見寶璃捧出一個布包,放在桌子上打開了給他看:「這是我掃床腳時,從磚縫裡掉出來的……好奇怪啊。」
那土布小包剛被打開,就見裡面寶光四溢,璀璨得,耀人眼目。
珍珠美玉、貓兒眼、祖母綠……每一樣,都堪稱價值連城。
「相公,這是怎麼回事?」寶璃又是詫異,又是疑惑。
夏生用手掌抵住了額頭,說不出話來,眼眶迅速的開始變紅。
那是當初,他和寶璃新婚不久后……阿紫來和他賭氣,要他休了寶璃,將這些價值連城的珠玉寶石扔在地上就走。
他怕被人發現不妥,所以撿了偷偷放在床腳的磚縫裡。
當初身陷局中,不能自知……現在回想,過去阿紫撂下那些威脅狠話中,其實藏的都是深情愛慕。
阿紫雖開始時對他用強,畢竟也付出一目……而他,卻在自己的孩子夭折后,急痛攻心,在沒弄清事實真相的情況下,對阿紫一傷再傷。
他燒掉那張銀紫色狐皮時,妖狐絕望的神情……他將妖狐用劍釘在地上時,那一黑一白眸中流出的淚……
阿紫那時,該是怎樣的心情?
「相公,你要是累了,就快去歇息吧。」寶璃見他神色不對,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在旁柔聲勸道。
「對不起,寶璃。」夏生忽然站起身,拂開她的手,向門外走去。
「相公,你一日一夜未合眼,如今好不容易歇下來,又要去哪裡?」寶璃急急跟上他。
夏生轉過頭,黑眼睛中籠著層水霧,不肯多說,只是重複著道:「對不起。」
寶璃看見他此時的眼神,只覺得如一桶冰水從頭頂上澆下。站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她明白,無論他此時要去做什麼,她也阻止不了他。
夏生站在門前,深深吸了口氣,拉開了門。然後,有些詫異的睜大了眼睛。
門外,裴道士一身灰色道袍,就站在那裡。
他望著夏生的眼睛,開口道:「夏生,為了你們兩個,為了柳家,不要去。」
夏生怔了片刻后,心生疑惑——裴道士如何知道他要做什麼,又如何正巧趕在此時出現?
但這些,對現在的他來說,已不再重要。
「阿紫說得沒錯。我欠他的,遠遠沒有還清。」夏生看著遠方,低低苦笑,「裴師父……請不要攔著我。」
「傻孩子。」裴道士嘆了口氣,「那你告訴我,你現在去見那狐狸,又打算怎麼還?」
夏生別過眼,想了片刻:「我、我……我先去見他,然後替他解了封印,這條命,隨他處置便是。」
說起來,解開封印,卻也不難。哪怕是完全沒法力道行的人,只要將用來封印的符陣破壞,就可以硬解。但阿紫沒了狐皮護身,卻要顧忌許多,否則,恐怕性命不保。
完全解開,怕是,要斷續耗上一兩日吧。
「狐狸雖本質不壞,你也該知道他的性子。若依著他,你還要不要照顧柳家上下,還要不要你的母親妻子?」裴道士拍了拍夏生的肩,「你可還記得,你父親的囑託?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
「但是阿紫他……」夏生聽了這些話,只覺心如刀絞,又如亂麻般理不清頭緒。雖仍不甘,聲音卻漸漸低下去。
柳員外屍骨未寒,臨終泣血囑託的那些話仍在耳邊,怎能忘記?
「相信師父,這也是為了狐狸好……你們兩人之間,有的只能是劫、是孽,註定沒有半點緣分,不會有任何結果。」裴道士微微側過身,又嘆一聲,「百連,我這徒兒心結未解,還是你出來跟他說吧。」
夏生望了望周圍,並未見有人。正在詫異中時,只覺一陣和煦暖風撲面而來。
眼前一花,就見名俊逸出塵的白衣男子,微笑著立在裴道士身側。
男子身形修長,手持銀蕭,束著鑲毛玉冠,有著對若深潭般的黑眼睛,神采容光逼人。
他與阿紫,都有著不屬於這世間的絕色容顏。但和阿紫那種勾魂奪魄、引人追逐墮落的美貌不同,他的氣質神采,只會讓人心生嚮往仰慕,而不會有半點褻瀆邪念。
「百連和狐狸是同族,修行已在千年以上。」裴道士望了一眼白衣男子,目光溫柔,「這次我到蘇州來,就是為了等他。」
「我和裴道長不同,不是來勸你的。只是想,讓你知道一些事情,絕對不會左右你最後的決定。你見阿紫,似乎也不用急在一時。」白衣男子上前,對夏生笑了笑,「待客之道,不讓我們進去坐坐么?」
「既如此……請、請進。」夏生被這麼一說,頓覺自己言行像個任性小兒,窘得面上紅了紅。
寶璃見夏生去而復返,心裡雖仍鬱結著,卻又喜出望外。連忙端了茶點,招待裴道士和百連。見他們坐下就要交談,她又知情識趣的退到別屋去,不加打擾。
這些,對從小就侍候人的她而言,都是應該的本分。
百連見寶璃做事周全大度,看著她離去后,不由贊道:「真是個好女子。」
接著又轉頭望向夏生:「我也不和你再閑談其他……你可知,這世上緣生緣滅,輪迴果報之說?」
夏生點點頭:「是,知道一些。」
百連端起茶盞,輕呷一口:「天地萬靈萬物,都有其既定的輪迴法則,壽數命運。像阿紫,像我,實際上都是強行突破了天地制定的法則,延長壽數,化身人形,逆天而行。所以,就有了三百年一次的天懲,也就是所謂天劫。」
「三百年一至的天劫,並非單指上天所降雷劈火燒的鍛煉。根據每人的修為心性不同,更有貪、嗔、愛、欲……種種劫難。避過雷霆怒火,卻避不開后劫,因此而喪命的精怪,我知道的,數不勝數。」
夏生聽到這裡,雙手握在了一處,不自覺的開始緊張。
「夏生。阿紫的天劫,其實就是你。」
「不!」夏生脫口大喊,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咬著牙,聲音漸弱,「不……不會是這樣的。」
「所以,你若選擇拋下柳家,跟阿紫在一起,反而只能是害了他。」百連看了神情激動的夏生一眼,仍然往下講,「我千年所見,陷入情劫不能自拔的妖,沒有一個是好收場。」
見夏生眼中淚光閃爍,仍是難以放下的樣子,百連又道:「你也不必太難過……必度今生劫,方證來世緣。你與阿紫今生縱然就此分開,卻余債未斷,今生是惡劫,來世便極可能是善緣。」
「萬事有因,方能有果。天網恢恢,報應不爽……夏生,你若不信,只說你身邊的事。柳家芊紅小姐命格貴重,本應福祿壽三全,所以阿紫才會找上她避天劫,卻遭橫死夭折,損了壽數,你知是為何?」
夏生抑住胸中狂瀾翻騰,搖了搖頭。
「只因麗娘從前動用家法,將一名婢女活活打死,傷人性命,做為女兒的她,壽數也因此削減。再加上,她曾經助阿紫害過你,更令此報加劇……不過,她雖身死,福祿未減,既為楊家正室,只待楊家三郎得志,身後仍將御賜封誥,立碑撰表,享盡祭祀,榮華無邊。」
「麗娘罪業雖有女兒替她承消,但她害死寶璃腹中幼子,難逃瘋癲之罰……她們兩人,算得上是現世果報。更有現世無法消抵補償的,便只能轉債來生。」
夏生聽完,垂頭無語。過了半晌,才見他抬頭,淚流滿面,艱澀開口:「……我懂了。」
他傷阿紫那麼深……不能,再繼續傷下去了。
更何況,還有對逝世父親的承諾,還有對寶璃、柳家上下的責任。
想起那日在廢屋,妖狐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望向自己,執著專註的眼神……似乎,開始漸漸明白。
阿紫雖然身心俱被傷透,卻不是在恨他,而是仍然愛慕依戀著他。
對不起,阿紫……柳夏生欠你的,只能來世償還。
夏生強忍心中難以言表的糾結劇痛,又繼續道:「不過……請讓我,最後見他一次。」
「我說過,絕對不會左右你的任何決定。」百連放下手中茶盞,轉頭望向裴道士,調皮的擠擠眼睛,「道長也沒什麼意見吧。」
裴道士點了點頭,看著百連,無奈的笑笑。
最後一次再見。然後,再不相見。
廢屋內光線黯淡,夏生眼裡含著的淚,又怎麼也不肯干。他慢慢走向阿紫時,周圍的一切景物都被籠罩在朦朦的灰色水氣中,看不清。整個人,如墜進一場夢中。
「對不起。」這次他沒有靠得很近,距阿紫三尺開外便停下了腳步。
「哦,為什麼來,又為什麼道歉?」灰色水氣中的妖狐坐起身,聲音清晰,容顏模糊。
「孩子的事,是我冤枉了你。」夏生努力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接近正常。
「嘿嘿,那件事啊……夏生,你終於開竅了。」原本眼含隱隱怒氣的阿紫,忽然笑了。
夏生的性格,阿紫再清楚不過。既然他知道欠了別人,虧待了別人,就一定會自責內疚,拚命償還。
所以,妖狐斜斜飛了個媚眼過去,笑道:「夏生,那你要怎麼還?」
忽然間,覺得即使是被燒掉狐皮、被貫穿四肢,都值得了。
「……對不起。」夏生沉默片刻后,還是找不到這三個字以外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有屁用啊!」妖狐見他這般,不禁心頭毛躁,聲音也大起來,「柳夏生!你欠我阿紫的,究竟要怎麼還?!」
「我們在一起,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再說,我不能丟下柳家。」夏生講到這裡,咬了咬下唇,淚水忽然沒有預警的落下,「今生無緣……但求來世再償還你。你安心隨裴師父去吧,我來,只是見你最後一面,只當臨別送行。」
怕自己在阿紫面前,露出更加狼狽難堪的表情。說完這些話后,夏生便急急轉身,準備離開。
「來世?我才不要你的來世!」阿紫憤怒的咆哮聲,在他身後響起,「來世,你還是不是柳夏生?!是不是柳夏生?!」
人生短短几十年後,趟過忘川水,喝下孟婆湯,便如同前生徹底死亡。
縱然留下緣分牽絆,但如果容貌不一樣,性情不一樣,經歷不一樣……連記憶,也不再一樣……
那麼,柳夏生在哪裡?
來世。那個溫和淳厚,被阿紫深深愛戀著的柳夏生,不會再有。
那樣的髮絲、那樣的眼睛、那樣的嘴唇,那樣說話的聲調錶情……不會再有。
「我不要來世!柳夏生!我不要你的來世!!」妖狐嘶聲咆哮著。
夏生沒有回頭,他不能回頭。
他踏出廢屋的門檻。然後轉身,伸手閂上門,將妖狐的咆哮聲鎖在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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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和阿紫告別後,回到居住的小院后,對自己說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把關於阿紫的一切忘了、放了。
但一日一夜未曾合眼的他,卻一直清醒著,無法入睡,只能坐在榻前發獃。
寶璃見他這樣,反覺心安。因為她明白,他已經選擇決定留在柳家,留在自己的身邊。
她是個最擅溫柔解語的,知道在這個時候應該讓夏生靜靜。所以也不說什麼勸慰寬心的話,只是架起竹綳,安靜的在旁一邊繡花,一邊陪著他。
就這樣默默相對,不知不覺中,天已擦黑。
寶璃放下手中的針線,站起身,走到屋角的長頸銅燈處,將它點燃。屋內的一切,頓時籠罩在層淡淡的橙紅光暈中。
剛要回去繼續針線,夏生卻不聲不響的欺了上來,從背後緊緊將她抱住。
她被抱得有些疼,全身僵硬了一下,隨即又開始歡喜。
自從孩子死後……這段日子裡,夏生,再也沒有抱過她。
感覺到夏生正瑟瑟的發著抖,又不由擔心,轉身仰臉,撫著他的面頰輕聲問道:「相公,你怎麼了?」
「我不知道……寶璃,我好難過。」夏生垂下眼帘,沒有看她,**抖得不可抑止。
「不要緊的。相公,我在這裡呢。」寶璃給他一個安心的溫柔微笑,將纖白素手放在自己腰間,輕輕一扯。
她聽說過,在這個時候,安慰一個五心不定的男人,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長長的束帶,從她不盈尺的細腰墜落,中衣頓時大敞,露出鮮紅的肚兜,和大片雪白**。
她握住夏生顫抖的雙手,紅著臉,將它們放到自己的胸口上:「相公,我有些冷。」
夏生先是怔了怔,隨即會過意來,輕輕嘆了一聲。
他對不起阿紫是真……卻又何嘗,對得起寶璃。
寶璃向來恪守規矩禮教,眼下為他做到這地步,他再說些什麼,反覺矯情多餘。
所以,他俯下身,開始笨拙的吻她。然後,將她嬌小的身子打橫抱起,放在了錦榻之上。
窗外柳樹,似乎都感覺到了室內春意。悄悄的,吐出一顆嫩綠新芽。
如此,柳府中風平浪靜的又過了兩日。也到了,裴道士回青城山的時候。
夏生苦苦相留,裴道士卻只是拈鬚笑道——
他此次蘇州之行,是來了卻與百連的宿緣。如今百連已走,他又平素四方遊歷慣了,自然不想再打擾。
裴道士說到了卻二字時,夏生髮現師父眸中,有一掠而過的惆悵失落。
他似乎可以理解師父的心情。師父與百連,很像,他和阿紫。
這夜,是裴道士留宿的最後一夜……也是阿紫,留在柳家的最後一夜。
這兩日,夏生都是行止如常的,打理著柳家上下大小事情。所以這最後一夜,他也沒有失態的理由。
只是,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直到夜漸漸深了,寶璃又點起了安眠養神的香,他才漸漸入夢。
剛剛四體放鬆,進入夢中幻境,他就發現,眼前幻化出的這場景這事件,他從前經歷過。
「夏生,再沒有人會妨礙到我們了。」
天色陰沉,柳府之中一片死寂。滿地,都是屍體。
麗娘、六娘、寶璃……以及家中大小僕役,無一倖免。
阿紫散著厚重長發,手提寒光凜冽的寶劍,踏著被鮮血染紅的青石地,來到夏生身旁。笑容溫柔,對他伸出手,一黑一白的眸子深情凝視著他:「現在,跟我走。」
剎那間,夏生心中竟是無可抑止的狂喜。他將手放入阿紫的掌中,急急道:「好,我跟你走。」
終於可以,不用再顧及柳家……眼前,只有阿紫,只有阿紫一個人。
阿紫笑著扳起夏生的下頷,輕輕吻了他的唇后,攬著他的腰施施然轉身。
夏生只覺心中歡喜萬分,微紅著臉,卻不肯低頭遮掩,只顧貪看阿紫的俊美容顏。
柳家,在身後漸漸遠了。
兩個人,一起走……但是,要走到哪裡去?
腳下的路,忽然變得深黑不可測。而且以難以想像的陡度,一直向下延伸。
漸漸聽見了,厲鬼野鬼在耳邊的呼嘯聲。漸漸看到了,地獄最深處,紫黑色的烈烈業火。
夏生顫慄著,害怕著,緊緊靠在阿紫懷中,緊緊握住阿紫的手。
阿紫俯下身子擁住他,在他耳邊柔聲道:「夏生,不要怕。無論到哪裡,我都和你一起,永不分離。」
只這兩句話,夏生竟真的不再害怕。
他閉上眼睛,異常安心的靠在阿紫懷裡,任由自己不斷下墜墮落。
即使腳下就是深淵,即使要跌入地獄的業火中,形神俱毀……無所謂了,只要阿紫在身邊,就好。
……
「相公!相公快起來!大事不好了!!」
身子被人用力的搖晃著,耳邊是寶璃焦急的喊聲。夏生在睡夢中被驚醒,驟然睜開雙眼,懵懂的望向寶璃,有些神志不清的問道:「怎、怎麼了?」
「失火了!而且很大,已經快燒到這裡!」寶璃鞋都顧不得穿,直接將夏生拖下床,聲音焦急,「東西左右是救不出了,只求全府上下,人沒事就好……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
夏生此時已徹底清醒。他望向窗外,果真可見烈影彤彤,心頭不禁大亂,連忙扯了寶璃問:「別的不提,父親的棺柩尚在靈堂,可曾救出?」
寶璃含淚搖頭:「……我不知道。」
夏生嘆一口氣推開她,就頭也不回的朝門外衝去:「你先到柳府門前等我!我設法抬出父親棺柩后,便立即去尋你!」
寶璃躊躇片刻,只覺心如亂麻,的確無他法可想。況且她一介女流,在這種情況下非但幫不上忙,反而可能礙事。
眼下,只能依夏生的意思辦……其實,柳家縱然在此次火難中被毀,也未必就不能重建。
寶璃咬了咬下唇,伸出手,將掖在床頭的那個小布包拿出來,放入懷中。
雖然這布包,到底也不知是怎麼來的……但這裡面的珍珠寶石,每一樣,都價值連城。
夏生奔出門外,只見兩個家丁,正扯著麗娘,慌慌張張的往院門外一路小跑。
夏生忙跑上前去,想喚人去靈堂抬棺,卻看到麗娘鬢髮蓬亂,十指儘是燒傷燎泡,神情痴傻的咧開嘴笑著,喉間嗬嗬有聲。
「對不起少爺!都是小的們照顧看管不周不嚴,讓夫人深夜裡跑出去縱了火,釀成此巨災!」其中一個家丁見是夏生,低頭跪在了地上,痛哭失聲。
「事已至此,說這些有什麼用?!」夏生見此處雖未燒起來,但四周的烈影火光,已將這裡映得彤紅一片,急得直跺腳,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家丁,「你速速跟我去靈堂,把老爺的棺柩抬出來!你,快扶大娘去安全的地方!」
說完,夏生腳下再不停頓,急急朝靈堂的方向衝去。
火勢尚未蔓延到那裡……應該,還來得及救出父親遺體。
跪在地上的家丁連忙起身,擦乾眼角淚水,跟在夏生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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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員外的棺柩由紫檀木所制,扣之音色渾厚,沉重無比。入葬時,必須得四人抬棺才行。
但身處危急之中,夏生和那家丁,僅憑兩人合力,竟也將柳員外的棺柩搶了出來。
在門前等候的寶璃和六娘,都不禁落淚。她們見夏生無恙,歡喜之餘,又不由感傷。
「人都逃出來了嗎?」
夏生看見滿府丫頭家丁都在門外,來來往往的擔水救火,火勢卻仍然不減,知道這場火急切間滅不得,不由心焦詢問。
「是的,大家都出來了,你放心。」寶璃上前,含淚回答。
夏生鬆了口氣,轉過身拿了木桶扁擔,剛想也去擔水救火,卻忽然看見,孤零零站在一旁的裴道士。
心,剎那間就又被提了起來。
夏生扔下手中的木桶,跌跌撞撞跑到裴道士身旁,也顧不得師徒之禮,抓起他的胸襟就開始大叫:「告訴我……阿紫在哪裡?!阿紫在哪裡?!」
裴道士別過眼,緩緩開口,語調沉痛:「都是我的錯……當初,我收了狐狸后,就應該立即帶他到青城山,而不是留下來等百連……狐狸,終究沒有逃出他的劫數。」
阿紫的天劫,就是夏生。他待在夏生身邊一日,便一日難逃險難加身。
明明知道這點,他卻因為百連而失了判斷,變得心懷僥倖。
夏生眼神兇惡的瞪了裴道士片刻后,忽然鬆開他的衣襟,轉身攔住一名提水過來的家丁,從他手中搶過水桶,將一桶冰冷井水對著自己兜頭澆下。
「夏生,你去了也沒有用!」
眼見夏生要衝向火場,裴道士連忙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痛心道:「如果能這麽做的話……我住得離狐狸最近,早就把他帶出來了。你也該知道,他身上妖力盡被化去,又無狐皮護身……縱是眼下強行破壞法陣,將他帶出,他也難逃一死……」
後面更殘忍的話,被裴道士生生咽下。
而且,是那種眼睜睜看著他,全身筋肉血脈暴露在空氣中,因為劇痛而抽搐,生命一點點緩慢剝離,慘不忍睹的死法。
與其那樣的話,將狐狸留在火場中,似乎對夏生、對他自己,都要更仁慈些。
「無論如何,阿紫絕對不會死。」夏生聽完後,忽然用力,甩掉了裴道士的手,轉身朝失火的柳府奔去。
語調間,竟是異常的堅定和確信。
「夏生!不要去!!」裴道士忽然間明白了些什麽,又急又怖,背上淋淋的出了層冷汗。
他跟著跑上前,伸出手,想要再度抓住夏生,卻落了空。
夏生削瘦高直的背影,頃刻間就消失在烈烈火海之中。
本來因救火而喧嘩熱鬧的柳府門前,在夏生衝進火場之後,開始慢慢安靜。直至,變成一片死寂。
只聽得到烈焰舔舐屋檐房柱時,發出的劈啪聲響。
仰頭,裴道士想要遮掩眼中就要落下的淚。卻驚恐的發現,火場蒸騰的熱氣,將布滿了星辰的夜空扭曲。
如同這運轉不息的星辰般,天地制定了每個人的命運軌跡。但人的命運,並非不能由自己改變逆轉。
這逆轉,有好的,也有惡的。
若肯細細等待、慢慢經營,縱是惡劫,也終有一日會成善緣。
但夏生此時的選擇,則將他和阿紫,一起帶上了詭異難辨、昏昧難明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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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撕開打濕的袖子,掩住口鼻,拚命朝柳府內最偏僻的一角,阿紫所在的廢屋衝去。
四周,不時響起屋樑傾塌的聲音,燃燒的碎木若火流星般,從頭頂紛紛墜落。
發稍已被烤焦,漫天漫地全是令人窒息的滾滾熱浪。夏生一邊發足狂奔,一邊留意躲避著傾塌的房梁屋檐。
腦海里,隱隱浮現出,妖狐當初惡劣的表情──
說起來……人皮倒是可以替代。柳夏生,你既是燒了我的皮,我就要你的皮,你給是不給?!
奔跑中,夏生眼角潮濕。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不移。
我給你,阿紫。我全都給你。
我的皮,我的肉,我的骨……甚至,我的靈魂,我的心,我的永生永世。
全都給你。
再長的路,再難行的路,也有盡頭。
廢屋漸漸近了,漸漸就在眼前。夏生衝上前,狠命一腳將燃燒的房門踢開。
火星飛濺中,他看到了被烈焰包圍在中間的妖狐。
「……真好,臨死前……居然還可以讓本大爺,做個這樣的夢。」火光中的阿紫微微側過頭,發稍衣角都在燃燒,一黑一白的鳳眼迷朦著,欣喜著望向夏生,輕輕呢喃。
知道夏生他,不可能會來。阿紫和柳家之間,夏生所選擇的,永遠不會是阿紫。
但是……能夠做個這樣的夢,真的很好。
夏生咬著牙,衝到阿紫的身邊,脫下自己潮濕的外衣,迅速替他拍熄身上的火焰。然後,緊緊將他擁入懷中,再不肯放手。
感覺到夏生溫暖堅實的擁抱,聞到夏生身上獨有的清新氣息,阿紫才從混混噩噩中明白過來,這不是夢。
委屈難過,忽然就從心頭湧起。妖狐趴在夏生的懷中,帶著哭腔嘶聲大叫:「柳夏生!你這該死的,你是天底下最懦弱的懦夫!」
夏生撫著妖狐柔滑的發,低低道:「我知道。」
「……本大爺不要所謂的來世補償,絕對不要!」
「我知道。」
「夏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阿紫哽咽委屈著。
「我知道。」
……
直到氣撒夠了,話也說夠了。妖狐才深深吸了口氣,從夏生懷裡坐起:「夏生……謝謝你來看我。現在,你走吧。」
這裡已相當危險。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
「我不會走……而且,會永遠留在你身邊。」夏生卻伸開雙臂,再度將他擁入懷中,咬了咬下唇,「我們之間,再不會有柳家,不會有所謂來世……阿紫,你會無恙。」
阿紫聽完,仰起臉望向夏生,沈默片刻後,忽然笑笑:「看起來,只能這樣了。」
「對,只能這樣。」夏生也對他笑。
彤紅火光,將兩人的笑靨,映得有些扭曲猙獰。
阿紫伸出手,將夏生的衣服盡數解開脫下。露出那黝黑色、線條優美的赤裸身體。
「夏生,會很疼。」阿紫湊到夏生耳畔,聲音輕柔。
「我知道。」夏生的睫毛輕輕顫動幾下,閉上了眼睛。
妖狐修長若玉的手臂,慢慢纏上了夏生緊繃著的黝黑脊背。然後,指甲暴長如利刃,忽然朝那光滑無瑕的脊背刺入。
幾縷紅,沿著白皙的手指、黝黑的脊背,蜿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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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夏生衝進火場,寶璃急得發狂,也要跟著進去,卻被丫頭們死死抱住。
那裡,眼下已是絕對進不得人。
寶璃沒奈何,只能在丫頭們的勸慰聲中,哭得發暈。
不知道過了多久,眾人才看見從烈火中,走出一個人影。
及踝的厚重烏髮,修長挺拔的身形,微微上挑的鳳目……那驚人魅惑的姿容美貌,卻不屬於夏生。
裴道士站在原地,只覺得像被釘子釘在了地面上,動也不能動。
寶璃推開身旁的丫頭,跌跌撞撞跑到從火場中步出的那人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衣擺,嘶聲大喊:「我相公呢?我相公在哪裡?!」
「他就在這裡啊……不過,他不再是你相公。從今往後,柳夏生只是阿紫一個人的。」妖狐仰起頭,笑得燦爛,「我披了他的皮,才能夠重新聚集妖力,逃出這火場。」
「對了,還有這眼睛……」妖狐撫過自己如黑曜石般,完好無損的左眼,神情溫柔似水,「也是夏生的。」
寶璃聽完這番話,鬆開阿紫,恐懼的往後退了幾步。
「他的魂魄,則永遠存在於我的影子里。」阿紫蹲下身,不勝愛憐的伸出手,輕輕觸碰腳下那片陰影。
許是火光浮動產生的幻象,竟只見那片陰影柔柔的繞上來,纏綿在阿紫瑩白修長的手指間。
「道長!道長!!」寶璃看到一旁站著的裴道士,如同看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連忙哭泣著上前,哀求著,「請你收服殺死這妖物,救救我家相公!」
「如果不是夏生心甘情願,狐狸,是做不到這些的。」裴道士緩慢的搖頭,聲音沈痛,神情茫然,「而且,夏生如今的魂魄,已和狐狸魂魄的纏在一起,再分不開。如若狐狸受傷,夏生魂魄也會受損……如果狐狸死去,夏生也會隨之魂飛魄散。」
頓了片刻後,裴道士又對寶璃開口道:「寶璃,請你保重……你腹中,已有夏生子嗣……耐心等待,日後柳家上下,必因此子榮華。」
夏生。你為什麽,能夠做到這種地步?逆了天地法則,逆了因果輪迴。
想起自己和百連……又似乎,可以理解他們。
罷罷罷……夏生,既是你自己的選擇,此後,便隨你去。
阿紫看了看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寶璃,又看了看哭得哽咽不成聲的六娘。黑曜石般的左眼,忽然慢慢潮濕。
須臾,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妖狐的左眼中,一顆又一顆的跌落。止也止不住。
「夏生……真是的,為什麽要哭呢?」阿紫用手擦拭著從左眼中落下的淚,輕輕笑著安慰,「你放心,她們沒有你,將來一樣會過得很好。」
「唉……算了……還是讓你哭一場吧,就當告別……以後,可不能這樣了……我只想,看到你笑……」
阿紫轉過身,一邊語調溫柔的低訴,一邊邁步離開。
他與他的影子,漸行漸遠,直至淡出了所有人的視線。
夏生……今後無論經過幾千幾萬年,走到天涯海角,你都再不會和阿紫分開。
你和我此後的歲月,如影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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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
蘇州城內喜氣洋洋,迎來了歸鄉的新科狀元。
披紅挂彩、打馬遊街。
年青英俊的狀元郎坐在高頭大馬上,不時向街道圍觀人群微笑著,點頭致意。
一襲紫衣,身長玉立,有著邪魅美貌的青年立在人群中,卻不是今日的主角。
身旁,有兩個閑人正在說嘴──
「柳家公子現在可出息啦!」
「是啊。他沒出生時爹就死了,是個遺腹子。他娘把他拉扯大,也不知忍了多少閑話閑氣。」
「聽說他已向朝廷,為他娘報了貞節碑坊,不久就要在蘇州城修建。」
「嘿嘿……這也算苦盡甘來嘍。」
……
紫衣青年聽完,唇邊浮現出個淡淡淺笑。他垂下眼帘,低聲道:「夏生……這樣,你應該可以放心了吧。」
說完,邁步就離開,再不肯回頭。
一轉眼,那襲紫色人影,已被淹沒在洶湧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