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車子在大樓前緩緩停下。
杜言書抬頭看向外頭,疑惑的轉頭。
「這是哪裡?」
嚴忻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在司機為她開門時,自己打開車門下車,繞到她身邊。
「老忠,你先回去吧!」
那被喚做老忠的司機點點頭,面無表情的坐回車上,將車子駛離。
他拿出鑰匙,主動牽起她的手。
「來吧!」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杜言書一跳。
截至目前為止,他們之間一直是非常客氣的……好吧,也許「客氣」是不太貼切的形容詞,但是至少一直維持著應有的禮貌距離。
瞪著被他握住的右手,她猶豫著該不該開口叫他放手……
「你腳生根了嗎?」察覺到身後的人兒像是釘在地上一樣,拉也拉不動,嚴忻章忍不住轉頭。「怎幺還不走?」
她的視線依然緊鎖兩人交握的手。
「呃……」猶豫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你可以放開我嗎?我想,依我們的交情應該還不到可以手牽手的地步。」
他順著她的視線往下望,然後緩緩抬眸看她,忽然笑了。
「你覺得需要什幺樣的交情,我才能有這個榮幸握你的手?」他的手依然牢牢的握住她的,一點也沒有放手的打算。
她嘗試著抽回,但他文風不動。
真是奇怪……她忍不住氣惱了起來。這個男人今天真的是很奇怪。
「除非你想當我的男朋友,否則請你放開手!」她輕叫,使出撒手鐧。羅利曾經說過,他最不願與女子有感情糾葛,這樣總可以嚇倒他了吧?
沒想到,他先是定定的看著她,接著緩緩綻出一個迷人的笑容。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無妨。」
杜言書聞言,雙眼瞪大。
赫!他是在說什幺鬼話?!
她甩開他的手,馬上倒退三大步。
「你又想玩什幺把戲?」她雙眼滿是防備。
嚴忻章露出受傷的表情。
「你傷了我的心。」
哈!杜言書忍住仰天長笑的衝動。
她傷了他的心?這個世界上如果有哪個人有這個能耐,請受她一拜!
「少來了。」她完全不被他那臉上不太逼真的受傷表情所騙。「只有你傷別人的心,豈有別人傷你心的道理?」
他聞言只是微微一笑。
「你真是無情。」他說話的語氣似是輕嘆又像覺得有趣。「走吧!」
***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杜言書跟著他來到大樓的七樓。
「這裡是什幺地方?」她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我家。」他淡淡的回答,拿出鑰匙開門。「進來吧!」
大門敞開,在她眼前出現的是和飯店的裝潢幾乎如出一轍的「家」,處處古色古香,跨過門檻彷彿就踏進另一個世界。
她遲疑著。
「這似乎不太好……」
那次他意圖「勾引」她的記憶仍在,所謂上一次當學一次乖,她可不打算再置自己於險地之中。
他含笑看她。
「怕什幺,我不會吃了你的,進來吧!」
是啊,大野狼也是這幺跟小紅帽說的,真是睜眼說瞎話。
「你再不進來的話,我要關門了。」他作勢要關上門,「真是可惜了,你可是第一個踏進這間屋子的記者。」
這句話就像一個開關,杜言書聞言馬上毫不猶豫的閃身進屋。
他微笑關上門,跟著她的腳步往裡面移動。
「原來你這幺喜歡中式風格,」她一邊研究著桌上盛水的陶器,看著裡頭悠閒遊動的小金魚,一邊道:「居然連住的地方都裝潢得一模一樣。」
他將鑰匙放在桌上,往房間走去。
「事實上,只是順便而已。」他一邊走一邊道:「當時飯店裝潢時正好是我買下這裡的時候,我請師傅用多出來的材料一塊做的。」聲音掩至消失的門后。
她抬起頭,看了那門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看小金魚。
「為什幺?」過了一會兒,他還沒出來,她忍不住開口問:「照時間推斷起來,正好是你接手飯店的時候,你為什幺會想搬出嚴家呢?」
門被打開,他穿著黑色牛仔褲和一件寬鬆的灰色上衣走了出來。
「因為那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機會。」他在離她不遠處站定,微笑。「我當乖乖牌已經太久,久得我都快忘記自己的本性了。」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
這個男人全身上下絕對找不到一絲和「乖」這個字扯得上關係的成分。
她抬頭,正想反駁,卻在看到他的穿著時愣住了。
「你……」干幺換衣服?
這是她頭一次看見他穿除了西裝、唐裝之外的衣服,他看起來的感覺……還不賴,比較輕鬆、比較休閑,比較……迷人。
那讓他看起來不再顯得高高在上,也讓她比較沒有兩人身處不同世界的錯覺。
「你的下巴快掉下來了。」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她闔上嘴,「有這幺奇怪嗎?你的表情很驚訝。」
這個有些親昵的動作讓她覺得頗不自在,她後退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不,我只是以為你會換上古裝,呼應室內的裝潢。」嘗試說笑話掩飾自己的尷尬,不過這個笑話實在有點冷。
她摸摸鼻子,很有自知之明的轉身走到椅子上坐下。
氣氛實在有點詭異啊……她默默的想著。感覺到背後有一雙熾熱的視線鎖定她的背。
或許她不該來的。
每回和這個男人獨處都沒什幺好事發生,在他面前,她總覺得自己像一隻被貓逗弄的老鼠。
明明隨時可以一口吃掉她,偏偏喜歡用那尖利的爪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玩著。
究竟他是在打什幺主意啊……唉,她真是愈來愈迷糊了。
「來幫我吧!」他忽然開口。「如果你想吃晚餐的話。」
她猛然轉頭,就見他順手拿起椅子上的圍裙,圍了上去。
沒有用相機把這個景象拍下來絕對是一項損失,她瞪大了眼想著,怎幺都很難把這個男人和這幺居家休閑的造型聯想在一起,但當親眼看見時,又不禁讓人讚歎是如此適合,但——
「你……會下廚嗎?」她露出懷疑的目光。
該問的事情還是得問清楚才行。他穿起圍裙好看是一回事,手藝如何又是另一回事,她可不想當別人實驗的白老鼠——那通常沒什幺好下場。
他沒有回答,轉身住廚房的方向走去。
***
一個小時后,他們坐在客廳里吃著香噴噴的晚餐。除了飯和湯是她煮的,其它的菜色由他一手包辦,而且味道好極了。
「咦?」當她不抱任何希望的吃下第一口時,訝異的發現味道並不比外面的餐廳差。「你的手藝還挺好的嘛!」
他聞言微微一笑。
「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頭,總得學幾樣菜,才不會餓肚子。」
杜言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你是新亞集團的少東,又是飯店總經理,盡可以請傭人幫你打掃煮飯,再不然,也可以去外面的餐廳天天魚翅燕窩,何必自己親自下廚?」
他聞言挑眉。
「原來這就是你眼中有錢人的生活?」
「有錢人都是這樣的,不是嗎?」她盛了一盤沙拉,聳聳肩。「至少我以為是這樣。」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他淡淡的回答,「屋子不大,我也很少在家,自己打掃就行了。此起讓傭人做飯,我更喜歡自己做一些簡單的料理,一邊吃東西一邊看電影。」
這個要記起來。
她偷偷在腦海里覆述一遞。
「看不出來你是居家型的男人。」再多挖一點秘辛好了。「我一直以為像你這樣的少爺應該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當一個富家少爺的確是有很多好處,但是也有很多難處,」他用手托著下巴,看著遠方。「例如:你沒辦法選擇自己的人生。很多企業後代在—生下來時,人生就已經被安排好了,你應該讀什幺學校,念什幺科系,走哪一條路,全部都被計畫得好好的,根本沒有你插手的空間。」
她停下咀嚼的動作。
「但你的二哥不是選擇了自己的道路?」
「那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他斜睨她。
「那又如何?」她不解。「你也可以像他一樣做選擇。」
他忽然輕笑。
「是呀,但是做什幺選擇呢?」他聳肩。「我胸無大志,也沒有特別感興趣的東西,二哥之所以悍然反抗,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方向,可是我沒有。」
「你經營飯店也是做得有聲有色,難道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嗎?
嚴忻章沉默的調回視線。
「只是好玩罷了。」他聳肩,「當時大哥接手新亞,讓我選一個分公司接手,我半是好玩,半是賭注的選了飯店這個爛攤子,連我自己也沒想到竟能化腐朽為神奇。」
「是嗎?」她沉默的埋頭吃了一會兒,才忽然抬頭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你不是個商業天才就是根本在說謊、」
他挑眉,無聲的詢問。
「就算我只是個門外漢都知道,要將新亞飯店這樣一個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爛攤子轉虧為盈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說你只是好玩而已,難道接手之後,你沒有認真的經營嗎?如果沒有,那你是一個商業天才,隨便經營也能讓飯店東山再起。如果你有,那你就是在說謊,因為你投注在其中的心力,並沒有如你以為的少,你對這個飯店的情感,也沒有你說的那樣無所謂。」
他忽然笑了。
那笑和他以往的笑都不同,是確確實實,發自內心、愉悅的笑。
「你難道不認為是前者?」
杜言書非常嚴肅的回答,「我覺得比較像是後者。」
「為什幺?」他微揚唇角。「難道只是因為你不願意承認,像我這樣的公子哥兒也有商業天分?」
「你是有,」她聳肩。「但是天分並不是成功的關鍵,努力才是。天分只是幫助你更快成功罷了。」
他的笑容漸漸斂去。
「你是第一個這幺說的人。」
他的語氣很溫柔,溫柔得讓室內的氣氛忽然詭譎、曖昧了起來。
她伸手抹去唇邊的美乃滋,乾咳了一聲。
「剛剛這些對話,我可以寫進專訪里嗎?」
他聳聳肩,一派無所謂的樣子。
「這不就是你來的目的嗎?寫吧!」
接下來,他們默默的吃完這一餐,在幫忙他收拾完餐桌之後,她開口告辭。
「時間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拿起包包,往門口移動。「我自己叫計程車回去就可以了,不用麻煩你。」
也許是她神經過敏,但經過剛剛那一段對話,她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點詭異,
他看她的眼神……好奇怪。
奇怪得讓她想逃。
「我堅持。」他已經穿上外套,拿了車鑰匙,跟著她走到門邊。「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
她聞言揚唇。
「過去這二十幾年來,沒有你的護送,我一樣活得好好的。」
「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幺事。」他靜靜的看著她。「也許之前你只是運氣好。」
這是在詛咒她嗎?
她沒好氣的白他一眼。
「謝謝你喔!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再見!」語畢,她轉身開門,但他一手抵住門,一手捉住她放在門把上的手,制止了她的動作。
她一愣,猛然抬頭,卻對上一雙深邃無底的黑眸。
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出聲,只是沉默的對望著。她讀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卻移不開自己的眼睛。
即使她對他的評價不高,但任何人都無法否認,他的確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放開我的手。」她開口,但是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聽到她的心臟卜通卜通,快速的跳動聲。
他靠她靠得這幺近,男性氣息充滿她的鼻問,她覺得自己好象快窒息了。
「你想干什幺?」第一次開口,他沒有反應。第二次開口,他的嘴巴輕輕張開,一張一闔低聲的說了什幺,可是音量極低,她根本聽不清楚。
杜言書皺眉,身子向前傾,靠近他,問道:「你說什幺?」
嚴忻章低頭,在唇覆上她之前,答道:「我說,我想吻你……」尾音消失在兩人相迭的唇間。
這個吻很溫柔,甚至是很君子。
他只是緩緩的兩人的唇,輕輕的吸吮著,不到三秒鐘就結束了。
然而杜言書卻因這個短短的吻而僵在原地。
她就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會吻她,但這最不可能的事卻發生了。
為什幺?這是她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念頭。難道這又是他的另一場惡作劇?這是第二個浮現的念頭。
這可是她的初吻啊!
即使她對愛情已經沒有美麗的幻想,可也沒打算隨便把初吻送人啊!
這個男人……居然也不先知會她一聲,不問問他肯不肯,就自作主張的把嘴唇湊上來!
這世界究竟是怎麼了?
長得帥就可以隨便亂吻人嗎?
[單單憑這個,我就可以告你〖性騷擾〗。]她靜靜的開口,抬眸與他對視。[你常常這樣未經別人同意就強吻對方嗎?」
「不,只有你。」他的語氣也很平靜。「抱歉。」
多幺輕描淡寫啊……好象他只是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什幺的。這個男人的字典里八成查不到可恥兩個字。
但是,聽他說「只有你」時,她的心頭竟忍不住泛起一絲甜意……
杜言書甩甩頭,竭力撇開這種荒謬的感覺。
白痴才會相信他的話,也只有白痴才會真的對這個男人動心。麻雀變鳳凰的戲碼是杜瑞拉的專利,她向來不信這種鬼話。
「我接受你的道歉,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犯。」她看向他按住門把的手。「現在可以請你讓開了嗎?我要回去了。」
「我幫你叫車。」
不容她拒絕,他先是撥了電話要司機老忠過來,然後又陪她下樓,看苦她坐上車。
「採訪已經結束了。」她在上車之前開口,「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嚴忻章聞言挑眉。
「我相信這些資料並不足夠。」
「但我覺得夠了。」最重要的是,她察覺到自己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這不是好事,她必須在自己真的陷下去之前抽腿。「屆時我們會致贈雜誌給你,謝謝你的合作。」
他沒有答腔,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你想逃?」一語道中。
「我不懂你在說什幺。」杜言書故意裝傻。
他微微一笑,但眼底並無笑意。
「喔,我相信你懂的,你很清楚我在說什幺。」
她無語。
要騙這個男人並不容易。
一個習於騙人的人,更擅於識破別人的謊言。
她在心中暗暗嘆口氣。
「我想你和我一樣清楚。」他的表情顯示她說的沒錯?「既然大家心照不宣,就不必說破了。」
他是清楚。
從她介紹她那如花似王的妹妹給他認識那時起,他就知道她心裡的想法了,她不想與他有任何牽扯——尤其是感情上的。
她期望他一看見她美貌的繼妹就被迷得七葷八素,因為她認為全天下的男人皆是如此。
他甚至不需要名偵探的推理能力就可以推想她的人生大概:貌美如花的繼妹和相貌平凡的姊姊,任何人都猜想得到吃香的是誰。
只是,即使她的繼妹擁有絕美的容顏,在他眼底卻只是一個膚淺任性的小女孩,而她……她倔強、固執,個性雖不討喜,卻更合他的胃口。
他很清楚自己的魅力何在。英俊、多金,這兩樣加起來對任何一個女人而言都是致命的吸引力。
但這對她卻起下了作用。
一開始,他是因為覺得新奇而故意的逗弄她,但是後來,隨著兩人相處的時間愈來愈久,他發現自己開始享受起這種樂趣。
或許是超出感興趣的範圍了,他想。
他開始有了想要觸摸她、親吻她的想法,而他也在方才真的情不自禁的放任自己去做了。
原本以為,那只是自己的一時興起,但是當那短暫的吻結束俊,他卻覺得意猶未盡,幾乎必須用盡全力剋制自己,才不致變身成為大野狼。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次差點失控是什幺時候……那離現在的他太遙遠。
長久以來,他身邊一向不缺投懷送抱的女人,只是他並不像二哥那樣放縱自己,即使是在初嘗情慾滋味時,也不曾如此。
這隻能代表一件事:他動心了。
靜靜的等著大腦吸收這個突如其來的領悟,他直勾勾的盯著她看。
「你想逃,是因為你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我?」
杜言書看了一直面無表情的聽著他們對話的司機—眼,搖頭。
「我不懂。」
「那我簡單的問你一句,你一點也不動心嗎?」
他是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當然不。」她毫不猶豫的回答。「我可以走了嗎?」
雖然她已經讓語氣盡量顯得輕描淡寫,但是在他的注視之下,白皙的臉皮還是染上了紅暈,泄漏了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心照不宣,微微一笑。
「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他替她關上車門,敲敲車頂。「老忠,可以走了。開車小心,」
車子緩緩開動,他站在路邊,含笑目送。
杜言書忍不住回頭,見他向自己揮手,滿臉笑意,連忙轉頭回身坐好。
老忠透過後視鏡看了她一眼,只見她兩手捂頰,滿臉通紅。
「真是見鬼……」她喃喃自語。「糟糕,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