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呈峪向來淺眠,激情過後的疲憊能讓他忽略細微的變化,平常只要稍大的聲音或是床的起落震動便足以構成驚醒他的要素,他不喜歡有入睡在身邊,學弟是因為愛,唐勁是出於無奈,對於維尼只是一時的同情。
透過白紗,呈峪看見了微微光亮,淡淡的灰色。
細微的滴答聲,掛在牆上的時鐘越走越慢,一圈六十秒格,它像走了一百二十下。
窗紗飛舞,忽現的是遠處高樓以及漸漸由白轉澄黃的天空。
空氣是濕熱,卻又一陣冰涼撫來,短短五秒的寒冷,馬上又疾速回復高溫;,異常的陣風與背後的汗漬令呈峪五點醒來后便再也睡不著。
皺眉。
開始想思考,為什麼會時冷時熱。
呈峪還在找尋問題的根源,床的另一邊已經有所動作,小小的震動與壓陷,然後是拖鞋啪啪聲。
「二十度!」維尼咋舌,剛睡醒未開噪的粗啞聲。
「窗戶怎麼沒關。」
滴一聲。白布又幾度翻轉,久久、久久都不再有時冷時熱的困擾,呈峪慢一拍才了解到是冷氣機造成的問題。
天空好像藍了點,汗還在流。
「你醒了?」維尼蹲下,與他的視線相對。
呈峪眨眨乾澀的眼不想說話。
維尼笑笑。「我先去做早餐,吃粥好嗎?」
閉上眼。
感覺有人拉被子,窗帘滑動聲,眼瞼后的世界,黑色又更深了。
醒來的視角,不見白色窗紗,是綠底黃方格的遮光窗布。
伸展四肢半坐起來,睡意猶濃卻不想再躺回去。
「不再睡會嗎?」客房的門沒關上,由飯廳就能察覺到客房的動靜。
呈峪轉頭,時針指著十點。「不……」
「那就洗個臉吧!我把食物熱一下。」看似和乎的日子,好像就快遺忘什麼。
一口一口把粥吃下去,配著小魚乾。
想知道的答案,現在卻不想聽了……
「有什麼衣服要洗的嗎?我下午要採買日常用品,順便拿西裝去送洗,你有要順便買什麼嗎?」維尼跟著吃一點東西。
「果汁。」冰箱里的柳橙汁沒了。
「只要百分之百的就好嗎?要不要買純O康X?大賣場有折扣。」
「不用,便宜的就好。」
「便宜的……」維尼在紙上寫上「柳橙汁」。
其他還有:雞蛋、水果、餅乾、洗衣精、礦泉水、紅酒、啤酒、膠帶、牙膏。
呈峪很輕易就看到購買清單。「為什麼要寫柳橙汁?」
維尼反用「?」臉看他。「你不是只喝柳橙汁?不對嗎?」
「呃。」記得沒告訴他。
「你辦公桌上常擺著柳橙汁和礦泉水,不是因為喜歡嗎?啊!慘了。」維尼突然跑向廚房。
是嗎……呈峪不覺得柳橙汁好喝,只是覺得還不錯就一直買下去而已。
「肉差點就被我滾爛了。」維尼再次回到座位上,邊吃邊繼續寫清單。
「這樣好嗎?」呈峪放下碗筷。
「什麼醬好嗎?」維尼咬住筷子,寫下電池。
「你父母不是知道我了嗎?」
維尼停筆,拿下筷子放在桌上,看著一桌的菜。「嗯……」
「……我明天就搬走。」
滿室的空氣凝縮起來,所有的雜聲漸漸消散於無,時間停止了。
「連你也不要我了嗎?……所有的人都在反對,都生氣的指著我說遲早死在社會的輿論里,即肋口此我也沒有放棄,結果到頭來我只是白忙一場?」維尼乾笑兩聲,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不想為難你,沒有要與不要。」
「……他們怪我不該亂摘關係,指著大罵墮落、敗類、恥辱,一聲高過一聲比雷還響亮,然後我逃了……一個家族能腐敗到是非不分,我該掙扎什麼?該為難什麼?」
「沒有一個家庭接受得了兒子是同性戀這回事。」
「其實我自己也很混亂,不知道到底想做什麼,也不知道這樣做好不好……」
「我也不是沒地方去,搬出去后……公事私事仍是兩回事。」
呈峪看向窗外,剛剛印象中的藍天,現在仔細一看,好像暗沉許多,讓人的心情無法隨著窗紗飛揚。
心……並不為這結果而雀躍,多一個背負十字的孽子多一分沉重。
「不!他們並不是反對,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爸爸跟我說,若是不行了,可以回去找他,所以我想……我想他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維尼有點著急的看向他。
「時間有時並無法給什麼答案,它只能淡忘……」讓他們淡忘有過一個兒子。
「相信我,我爸媽他們真的接受了我們,所以你不要離開好不好?」維尼無法說得很篤定,那是因為……因為呈峪在他心中只是馨巧的替代品。
聽在呈峪耳中,是他為了不想傷害他的悲憫。
「今天我會搬走,不用怕我會生氣或傷心,這是必然的結果。」果然睡得太少,連說起話來都覺得費力。「呈峪,我是說真的,不要一直說要搬走的話好不好。」維尼這會真的急了,隱藏那虛偽的心,態度強硬起來。
「父母跟……跟同居人哪個重要?你也不想傷他們的心吧!」剛剛才想起來,他們其實連朋友或戀人都稱不上卻同住一個屋檐下,有點可笑的關係。
「我說我爸媽並不介意你,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若是他們真的無法諒解,我就不會趕夜班車回來了,我說什麼也會留在台北說服他們,直到他們正視這件事為止。」
忽略那心虛,催眠著自己,維尼強把呈峪當成現在自己最重要的人來看待。
「父母是對的,有罪的是我……我、我不該愛上男人……」攤開的雙手,搓揉著戀愛線、生命線,最後撫著平滑的手刀處,缺少的姻緣線怎麼擠壓,一攤平什麼痕迹也沒留下。
「如果你真的不安那就跟我去台北,不相信我的話那就見見他們,他們總沒理由騙你吧!」維尼抓住他的雙手。
呈峪覺得很累很累了,二十幾年來活得好辛苦,所以讓他疲憊的事直想隨著閉起的雙眼一起消失。
維尼執起著呈峪的手。「相信我吧!」
「你父母真的不介意你是同性戀?……你之前不是一直是異性戀者?這樣的轉變他們受得了嗎?他們……他們有叫你去看病嗎?」再一次就好,就再讓他聽一次答案吧!
然後將一個人墜入孤寂中。
「不介意,真的不介意,他們接受了這樣的兒子,只是他們還需要去適應而已。看病?
看什麼病?同性戀並不是病,不是嗎?」
胃裡口中全泛起酸味,那是「嫉妒」。緊閉的雙眼睜開,然後……
扯起一抹笑,如同以往的笑,輕鬆的開口:「那就太好了。」
只是心,那顆飄搖的心藏了起來,一種含著不甘與羨慕的恨意。
「那你不會搬出去了對吧?」維尼小心的問。
「對。」
「那這樣……算不算一對戀人?」
「算吧。」呈峪環著他的肩與他相擁。
呈峪已經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答案,卻很清楚孤寂的自己,需要一個共同墜入黑暗的人。
這是場含著惡意的戀愛,而他正是背後藏刀,偽裝成戀人的惡魔。
一早,昨夜才歡愛過的人不見了,一旁的皺亂是冰冷。
維尼慌了手腳,趕忙起身穿衣整裝,然後翻找著車鑰匙。
沒有!
沒有!
需要它時為什麼偏偏就找不到!
匡——忙亂的身形撞掉了花瓶,花束散一地,水也灑了。維尼挫敗的跌坐在地上。
走了!
「你早就知道只是替身,而我是誰都好的騙子對不對……」他真的離開了。
其實他只是個虛偽戀人,一個利用別人來療傷的卑鄙小人。
「你坐在地上千什麼?」呈峪進門就見客廳一片狼籍。
「你、你沒走?」維尼跪坐起來。
「走?我只是出去買吃早餐,然後順便去跟房東說只租到這個月底。」
「別嚇我。」?
「走開啦!我要掃地。」呈峪手拿掃把,踢踢障礙物。
三個偽裝,一個虛偽,他們都是偽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