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貓兒的生日過後，時間如同流水般，在全家人快樂的生活中，一點點流逝。

期間，仍然一家人去遊樂場玩，仍然每天吃簡簡自製的小點心，每天的功課也仍然在做……身邊的一切，彷彿都沒什麽不同。

貓兒的心，卻如同平靜水面下的洶湧暗流。

離選擇的最後期限還有一個星期，夜裡，貓兒又無法入睡，打開電腦消磨時間。

怕驚醒父母和弟妹，他沒有開燈，整個人幾乎被暗色淹沒，只有那張輪廓分明的臉，被對面的熒光屏照亮。

屏幕上在放世界各地的風景幻燈片。

長城、敦煌莫高窟、金字塔、亞歷山大燈塔、巴比倫空中花園、阿爾忒彌斯神廟、宙斯神像、摩索拉斯陵墓、奧古斯丁神殿……

從小，他就對這些地方無比嚮往憧憬，圖書館內所有關於這些古老建築的書，以及各地風土人情的資料，幾乎都被他翻爛。他甚至在電腦上，為這些建築物做了非常精美的3D立體模型，輸入介紹資料，有時間就拿出來細細品玩。

很想用自己的雙腿到各地走一走，用自己的雙眼真正去看一看。

仿若不經意的，貓兒伸出手，覆上了電腦桌旁一直放著的牛皮紙袋。

「哥哥。」

貓兒聽到這聲喚，扭過頭，看到簡簡推門進來，走到自己身旁，於是笑了笑：「哦，是簡簡啊……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哥哥……還是很、很想去外面的世界吧？」簡簡垂下眼帘，握住了貓兒的手，不舍的用指腹輕輕摩挲。

「……沒有啊。」貓兒仍然笑著，「我會陪在簡簡身邊，永遠永遠。」

「但、但是，這些日子，哥哥都不開心。而且剛才哥哥的臉……很寂寞。」

貓兒驚詫的抬起頭，借著熒屏淡淡的光，看到兩顆淚水從簡簡深黑的眼睛里滑落，不由低喃：「簡簡……」

「哥哥，對、對不起……我、我不該，只顧著自己的想法和意思……哥哥不開心的話，我也會難過……所、所以，請按照你自己的意願選擇……」

聽簡簡哽咽著說完這番話後，貓兒嘆了口氣：「簡簡，你說得沒錯，我是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外面所有的誘惑，也比不上簡簡重要啊。」

「我、我的話……沒有關係……」簡簡擦乾眼淚，在臉上堆出個笑，「我、我聽爸爸說過，每個孩子到十、十八歲的時候，都可以選擇離開還是留下……如、如果可能的話，哥哥等我五年……五、五年後，珍珍貝貝也大了，可以照顧自己……我一定會來找哥哥。我、我們打勾勾。」

貓兒的鼻腔有些發酸，伸出小指，和簡簡的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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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高節，二十四歲，某市著名CG畫師、3D模型製作師。

他生活的圈子裡，沒有人知道，在他十八歲之前，他的名字是池貓兒。

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終於把所有的活兒趕完。池高節從一堆速溶咖啡袋和煙頭中直起身，伸個懶腰後，熟練的按鍵，將完工的東西發給助手。

對面的助手小徐負責後期製作排版，工作還得繼續，不由抱怨：「你倒好，現在就可以解脫，我這活兒不到天亮是絕對完不成了！」

「沒關係，我會在這裡等你完工，然後用車送你回去。」池高節微笑，「反正這活兒完了以後，老闆答應補給我們一個月的大假。」

小徐的工作能力相當令他滿意，卻也僅僅是個剛滿二十的小姑娘，池高節拿她當妹妹看，讓她獨自工作到天亮後，一個人回家也不放心。

「不用了不用了，你回你的。」小徐聽了他的話，卻一個勁兒的搖頭，「我老公要來接我。」

「呵，鬼丫頭，什麽時候有老公了？」池高節有點詫異。

「當然……是在你日理萬機，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小徐拖長了聲音調侃，停下手裡的活兒，把右手舉給他看，無名指上帶著個小巧精緻的鉑金鑽戒，「看看，我已經被人訂下了，你現在就是說一直暗戀我，也來不及了。」

「是、是，沒有追到你這鬼丫頭，還真是遺憾哪。」池高節笑著搖頭，拉開皮製靠背椅，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那麽我也不當這電燈泡，走了。」

「祝你未來一個月里，旅途愉快。」小徐揮揮手。

公司里人人都知道，池高節一旦有了假期，絕對閑不下來，大部分時候都是出去旅遊。

給他半天，他能去趟長城；給他一天，他能去趟緬甸。

這一個月的長假，天知道他會去哪裡……非洲甘比亞、索馬利亞也不一定。

池高節披了外套，拖著微跛的腳，走到樓下，發現外面在下雨。

不大，細細碎碎的鋪滿了一天一地，像是古書中，那種只添風情不沾衣的杏花雨。人置身其中，仿若置身於一場不真實的夢境。

來到停車場，池高節從衣袋裡掏出微型遙控器，打開車門。

跑車的外殼是深黑色的，又隱隱透著青藍。半年前，池高節第一眼看到這輛跑車，就想起了多年前，某人的眼睛，於是迫不及待的據為己有。

池高節坐進去，關好車門，系了安全帶，將跑車開進寬敞寂靜的公路。

五年之約已經過去，他不知道簡簡是遲到，抑或是失約，但他還在等。

等待的同時，他也在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快樂的生活著。

若簡簡哪天來到他身邊，看到他幸福的模樣，一定也會跟著幸福；若簡簡再不出現，他也一定要對得起，用失去簡簡的代價換來的，眼前的生活。

黑藍色的跑車開進城南住宅區，來到池高節的家門口。這些年，他其實已經有了購買更大更好房子的能力，卻始終戀著這裡，不願離去。

他怕簡簡回來的時候，找不到他。

池高節剛想把車開進公用車庫，卻看到車窗外的濛濛細雨中，一個瘦瘦的身影坐在自己家門口的屋檐下，並不很清晰。

「簡簡！」

多少年在夢中徘徊不去的名字，就這樣脫口而出。池高節的手都在顫抖，他打開車門後，解了幾次，都沒能把身上的安全帶解下來。

等到他跌跌撞撞衝到那人面前，那人抬起頭，對他笑了笑，笑容安靜溫和：「貓、貓兒哥哥。」

簡簡高了，臉也不再是少年時的柔和中性。只有那對眼睛仍然深黑、邊緣隱隱泛著青色，看人時仍然一如皆往的專註深邃。

池高節再也忍不住，一把將那瘦削單薄的身體擁入懷中。

「對、對不起……哥哥，我遲、遲到了……」簡簡閉上眼睛，與池高節緊緊相擁。

「沒關係，簡簡。你什麽都不用說。」

只要你回來，就什麽都不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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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草坪上，十歲的龍鳳胎在一起嬉笑著盪鞦韆。若楓和化縲搭了躺椅，坐在太陽下喝茶聊天。

「儘管多留了簡簡一年，到最後還是覺得，放他走要好些。」化縲放下手中的細瓷茶杯，輕輕嘆口氣，「我原本以為，這孩子是會一輩子留在我們身邊的。」

「孩子大了，總有他自己的選擇。只要是他認定的路，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支持。」若楓伸出手，攬住了化縲的肩膀。

化縲仰起頭，看碧藍天空上，流雲浮動。

若楓說得沒錯。

他和若楓能做的，只是給這些孩子一個美好、，在將來的日子裡也可以追憶的永不島。而孩子們的未來，始終需要他們自己選擇和創造。

無論成功失敗、幸福痛苦，自己真正走過，才是人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