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優閑的早餐時刻,實在不適合以一句詛咒做開端,但她實在忍不住。
「該死的男人!」方舞月低咒一句。
「怎麼了?」希妍一邊把果醬塗上吐司,一邊問道。
「沒什麼。」她把手上的雜誌丟一邊,然後端起咖啡喝。
希妍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坐下,拿起那本被丟開的雜誌回來翻。
「不要看。」方舞月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希妍很平靜的看完那篇報導,然後闔上雜誌放到一邊。
「這又沒什麼。」她綻出微笑,忽視心頭上的抽疼。「這樣的報導,每個月都會來上幾篇。」
希妍輕描淡寫地低頭才想吃吐司,然而一陣噁心感卻突然湧上來,讓她站起來,不穩地往浴室跑去。
方舞月嘆了一口氣,起身跟了過去,從背後扶著她。在她吐完后,拿來面紙擦著她的嘴。
「如果介意,就說出來;如果難過,就哭出來。你這樣強忍著,連肚子里的寶寶都替你傷心。」
「我沒有。」她搖頭否認。
「你以為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嗎?」方舞月橫了她一眼,然後扶著她走回餐桌,繼續吃早餐。
沒有難過?沒有傷心?這種話拿去騙別人可以,但別想騙她。
希妍垂首無語。
她想他,為他傳說中的韻事傷懷,連帶的也影響她的食慾。她已經懷孕五個月了,卻一點都沒有長胖,除了肚子有一點點凸之外,她整個人根本是瘦了一圈。
「妍,你這樣下去不行。」方舞月沉重地道。
「我很好啊。」希妍食不知味地吃著吐司。為了孩子,她必須吃。
這樣叫好?希妍以為她不知道,現在她吃東西,只是為了孩子嗎?
「我要去把那個男人臭罵一頓。」方舞月環著胸說道。
「你才不會去。」希妍無力地一笑。「那太丟臉了,不符合你優雅的形象。」
「如果能罵到那個花心男,破壞一次形象又有什麼關係?!」方舞月決定杠上了。
「你不會。」希妍看著她,表情沉重了下,「我已經離開他了,他沒有對不起我,你不可以去罵他。」
「到現在你還替他說話?」方舞月氣得直瞪眼。妍就是這樣,愛的死心塌地,還執迷不悔。
真是夠了,她在一旁看得都快要得內傷了!
「我不是替他說話,只是他沒有錯,既然已經分開,我不想再去打擾他的生活。」
「但是你不快樂。」方舞月點出事實。
「我自找的。」希妍緩緩拾起頭,讓方看出她的甘願與無悔。「是我要離開他,卻又忍不住想念他,我活該要不快樂。」
「妍……」
「方,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就讓我能好好地生下這個孩子,我答應你,會盡量讓自己快樂,也會讓自己健康。」希妍保證道。
她知道方老是擔心她,可是她真的不覺得苦,也不覺得難過,因為至少他是快樂的,那就夠了。她要他意氣風發、要他成功如意,不為誰所牽絆。
賀軒是只展翅的大鵬,她希望他盡情地飛,睥睨世間。想到他昂然、無畏的神情,希妍笑得很柔。
又來了!
每次一談起賀軒,她就是這副模樣,真不知道那個男人有什麼好,讓希妍這麼地無怨無悔、甘心付出?
但這麼下去是不行的。
希妍的快樂來自賀軒,不快樂也來自賀軒,只有賀軒,才有辦法讓希妍真的健康起來,順利生下孩子。
方舞月左右衡量,決定還是去見賀軒一面。
如果他無意,就罷,她會努力照顧希妍和孩子。但如果他在乎希妍……嘿嘿,到時候,她就要想個辦法替希妍爭取福利,讓賀軒知道,要娶她家希妍,才沒那麼容易!
···················
這棟位在台北市黃金地段,佔地百坪以上、樓高二十八層的淺灰色大樓,就是賀氏航運的總公司?
方舞月從對街的人行道,以著嚴苛的眼光挑剔地打量這棟樓。
一樓大廳明顯采挑高設計,二樓以上全以一片片安全玻璃貼成、間隔以灰色的石材做支柱,光線一照,讓人有以為整棟大樓就是一棟玻璃樓的錯覺。
氣派、宏偉、沉穩、冷冰冰,真是有錢人的氣勢!
打量完畢,方舞月不以為然地過街,走進賀氏航運。
穿過有著四根大理石圓柱的大廳,她直直來到服務處。
「請問,賀軒先生在嗎?」方舞月開口問。
「你要找副總裁?」服務處的小姐謹慎地打量這個令人眼睛一亮的嬌小古典美女。「請問你有預約嗎?」
「沒有。」
「那麼,你是代表什麼公司來嗎?」服務小姐再問。
「都不是。」方舞月突然想到,要見這些有錢人都不容易,她小小一介平民,怎麼可能隨便就見得到賀軒?
「或者你留下姓名,我幫你問問。如果副總裁要見你,再安排時問——」
「不用了。」服務小姐還沒說完,方舞月已經沒耐心地打斷她,然後翻著小包包,找出一張稀有的燙灰色名片。「那麼我找賀軍。」
服務小姐一看到那張稀有的名片,態度立刻變得更加有禮恭敬。
「請梢等。」半刻都不敢延遲立刻撥電話上樓,服務小姐認真地聽著話筒,連連應是,然後掛上電話。
「小姐,總裁待會兒會送客人下樓,你稍等一下,應該就可以見到總裁。」
「謝謝。」方舞月收起名片。
不一會兒,高層電梯打開,方舞月看到一張熟悉的冷峻面孔,將一名看起來也是有身分、有地位的中年男子給送出門,然後再轉回大廳內。
服務小姐立刻趁這個時候向前報告。
賀軍緩緩轉過來,略蹙的眉眼在望見她時,瞬間閃過訝異,接著他無視於身後那些幕僚,大踏步走過來。
「是你?!」
「我不是來找你的,可是似乎得找你,我才有辦法見到賀軒。」方舞月沒心情哈啦,直接表明來意。
「你要找賀軒?」賀軍眉頭打結。
「對。」方舞月拉著他的手臂,主動拖著他定向電梯。「快帶我去!」
賀軍瞥了她堅決的小臉一眼,然後主動開啟電梯,將兩人的身影闔在電梯門內,不理會那堆看呆了的幕僚和員工。
「你找賀軒做什麼?」按下二十五樓的按鍵,看著電梯燈號往上升,賀軍才問。
「當然是有事啊。」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沒事她幹嘛虐待自己跑到這裡來呀!
有賀軍帶路兼開路,方舞月順利來到賀軒的辦公室。門一開,就聽見賀軒冷硬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
「不可能。」
「賀氏將貴公司的技術員尊為上賓,但貴公司的技術員代表顯然將賀氏航運當成酒吧,對我們的招待人員呼來暍去的,更在航機上公然對機組員無禮。恕我直言,能用這種技術員、還重用他成為公司代表,就算貴公司提供的產品再好,賀氏也不會採購。」
對方似乎又說了什麼,賀軒不耐地沉聲打斷。
「貴公司的家務事盡可自己處理,不必對我說明,至於採購案,就此作罷……道歉?」賀軒冷笑。「他今天羞辱的是整個賀氏航運,如果易地而處,你會任人看輕你的公司?」
「不必再說了,貴公司如果真有誠意,不會只說空話。」賀軒絕然地掛上電話。
才抬頭,就發現自己的辦公室里多出四個人。小妹賀靜與其未婚夫風間天御,大哥賀軍,還有一位陌生的古典美人。
「你在跟J公司通話?」賀軍蹙層詢問。
「是。」
「為什麼?」之前明明已經做成評估,還已經定案,為什麼二個月前突然變卦,並且在他來不及阻止前,賀軒已經決定採購德國公司的新機種。
他原本不想問,因為這方面的事,他尊重賀軒的考量與決定,但剛剛聽起來,這件事似乎另有隱情。
「大哥,因為法國那個代表傑尼斯先生,在飛機上性騷擾我們賀氏的員工,所以二哥一氣之下終止合作案。」這是賀靜剛剛聽到的部分。
「就為了一個員工?」這個原因太薄弱。
「因為他動我的女人。」賀軒總算開口,這是他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坦誠一個女人對他的重要性。
「你的女人?!」賀靜瞪大眼。她未來二嫂有著落了?!
賀軍的反應就顯得太過平靜。
「為了一個女人,改變幾十億的採購方案,還得罪一家頗負盛名的外國公司?」唔,代價頗大。
賀軒沒有解釋,眼裡更出現一抹嗜血的光芒。
「如果希妍是為了這件事離開我,我會讓J公司從此一蹶不振!」
當場一陣鼓掌聲立刻響起。
所有人眼光全望向這名鼓掌的女子。
「好氣魄!」方舞月走向前,打量這個讓他聞名已久的男人。「不愧是商界的名男人、大亨俱樂部里最不怕事的後起之秀。」
「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因私忘公,賀軍並不贊成。
一聽這句話,方舞月挑釁地望向賀軍。
「保護自己的女人是所有男人應該做的事,而有本事的男人,自然能在達成目的之餘,以又不傷己的方式讓對方灰頭土臉。」這個酷男一副公事公辦、冷冰冰沒有感情的模樣,真讓方舞月感冒!
賀靜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偎在未婚夫懷裡,好奇這個跟大哥一起進來的女人是誰?還有那個未來的二嫂……
「你是誰?」賀軒確定他沒見過她。
「方舞月。」她走到賀軒的辦公桌前,無畏又挑剔地望著他。「你比照片上更瘦一點,眼神更犀利,臉部線條硬的像是幾百年沒笑過,這跟你一貫談笑風生的形象似乎不太合。」
「如果沒其他事,請你出去。」賀軒沒心情聽人胡鬧。
「我當然是有事才會來找你,不然你以為我愛來嗎?」方舞月優雅地靠坐上沙發的扶手,這樣勉強能跟坐在皮椅上的賀軒對視。「我不認識你,但是我認得一個人——沈希妍。」
「妍?!」賀軒立刻站起來,大步跨到她面前。「你知道她人在哪裡?」
方舞月還在打量著他的反應。「這種反應,代表你還關心她。」
「告訴我她在哪裡!」賀軒的語氣充滿命令與威脅。
「不必嚇我,我不吃你這套。」方舞月也站起來,即使個子比人家矮了二十幾公分,但她的氣勢與膽量可不輸對方。「如果你的回答不能讓我滿意,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裡。」
賀軒直直瞪著她好一會兒,最後硬是捺下性子。「你問。」
「你取消採購案,是為了替希妍出氣?」那件飛機上的事,她聽希妍說過。
「是。」
「那麼,你那些傳聞中的女友呢?」
「只是女伴,出席宴會需要,她們與我沒有關係。」
「日本那位名門千金呢?」
「她叫風間天寒,是我未來妹夫的妹妹,我們在談一件投資案。」賀軒指了下妹妹身邊那個男人,耐心地回答。
方舞月沉吟了下,才又開口:「告訴我,你有多在乎希妍?」
「我只要她。」
這麼霸氣又毫不遲疑的回答,已經足夠證明他的真心。
「你能愛她嗎?只愛她一個,不讓自己的名字再和別的女人有牽扯?」方舞月進一步問。
「能。」賀軒反問:「為什麼問這個?」
「因為你的緋聞,會傷希妍的心。她也許從來沒說過,但那是因為她不想煩你,她希望你快樂。」方舞月嘆口氣,應該夠了。
「她在哪裡?」賀軒急著問,他請私家偵探找了她二個多月,但卻沒有任何消息。
「她離開你之後,一直住在我那裡。」方舞月看著他的眼神,因為知道希妍的下落而進出光采。「你想知道,她為什麼離開你嗎?」
「當想。」賀軒毫不遲疑地道:「先告訴我,她好不好?」
想到希妍的鬱鬱寡歡、日漸衰弱的身體狀況,她嘆了口氣。
「不,她不好。」
「她怎麼了?!」賀軒臉色一變,立刻追問。
「她懷孕了。」
像憑空丟下一顆炸彈,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因為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所以她決定離開你。因為你說過,你愛自由、不要婚姻、不想受羈絆,為了讓你繼續逍遙自在,她不想拿孩子困住你,更不想造成你的負擔,偏偏她又舍不下孩子,所以決定離開,獨自生下小孩。」方舞月一口氣說完。
「她……懷孕?!」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震的賀軒一陣暈眩。
她有了他的孩子,居然沒告訴他,還直接帶球跑?!賀軒心裡又氣又憐。
「她太愛你,連想讓你為難都不肯,只會用她想得到最好的方式去愛你。她要你依然意氣風發、依然快樂,可是她又不願捨棄掉孩子來繼續跟你在一起,所以她選擇離開,唯一的希望,是要你快樂。」說到最後,方舞月又嘆了一口氣。
賀軒靜了三秒鐘,犀利的眼眸又望向方舞月。
「告訴我她在哪裡,我要去找她。」等他找到她,看他怎麼「修理」她!
「找到她之後,你想幹嘛?」他看起來像非常生氣,方舞月提防地問道。
「我的女人,我自己照顧。」她休想再離開他!
「你保證不能對她生氣,必須對她溫柔,我才告訴你。」方舞月討價還價。
「快、告、訴、我。」賀軒耐心快要用罄了,他現在只想見希妍,其他的都不想聽。
方舞月遲疑了下,總算先告訴他住址。
「賀軒,有一件事你必須先知道。希妍的情況真的不太好,她太愛你,也太想你,所以不快樂,且食欲不振,連醫生都說,希妍的營養嚴重不均衡。在心理影響生理的情況下,胎兒成長的非常緩慢,再不想辦法改善,就算孩子能保住沒流掉,希妍也很可能難產。」
難產?!
賀軒像一陣風似的立刻衝出去!
··············
從冬末到春天,才二個多月,卻像過了幾個寒暑。
刻意不去記日子、刻意不去想,卻總在夜裡,恍惚的覺得他又打電話來,用他一貫的低沉嗓音關心著她。
但現實,是他已經不在她的世界。
幸好她孕吐的毛病,是在她離開他后才開始,否則一定會被他發現。
而,離開后,她也才真正體會到,想念的苦。
是她決定要離開,所以活該她要受苦,沒得怨,可是她卻常常忍不住去想,他好不好?
賀軒一到方舞月說的地方,就看見她了。她坐在藝廊門外的陽傘座下閉著眼乘涼,身上穿著一件寬鬆的連身裙,臉色有點蒼白,也真的瘦了。
他再也忍不住,大步走過去,一把將她抱坐在他腿上,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裡。
希妍受驚地猛然睜開眼。
「軒?!」
「誰准你離開我,還瞞著我孩子的事!」想到她現在的狀況,賀軒的口氣怎麼也好不起來,卻又不敢太責備她,怕傷害到她。
「我……」她貪婪地望著他,眼眸迅速濕濡。
「跟我回去。」他要親自看著她,為她找來最好的婦科醫生,替她調理身體,他不許她出任何意外。
「不——」才出聲,唇舌立刻遭他攫去!
他想她,好想她。
她真以為他對她沒有感情嗎?也許他仍然花名在外,但自從要了她之後,他與別的女人只點到為止,不再有親密關係。
深深吻足她,暫撫了他滿腔的怒氣與憐愛、稍慰了他二個多月來的相思,這才稍梢地放開她。
「不管你怎麼想,都不許再離開我!」他低吼。
「我……」她望著他,酸楚的淚水一顆顆往下掉。
「該死,不要哭!」他七手八腳地拭著她的淚,最後乾脆把她壓進懷裡,讓她的淚全沾到他的衣服上。「你聽清楚,我,賀軒,只愛你、只要你,你只能當我賀軒的老婆,別的什麼都別想!」
「愛?!」她錯愕地抬起淚顏。
「對。」他低頭望著她,抹去氣怒,只留深情在眼裡。「我愛你,不許你再離開我,不管你怎麼替我著想我都不要,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我、我……你……」太突然了,感覺好不真實,她有點難以置信。
「把你告訴方舞月的那些理由全部忘記,我要你,也要我們的孩子。」他低沉有力地道。
這是真……真的?!她暈眩得不太能回神。
「你從沒想過,我會愛你嗎?」分別二個多月,夠他明白這個鐵一般的事實。「我愛你的溫婉、愛你的陪伴、愛你的倔強、愛你的彆扭,獨獨不愛你自作主張的離開我。妍,告訴我,你現在還愛不愛我?」
「愛。」她由暈眩中回神,很肯定地朝他點點頭。「我很愛、很愛你。」所以不願意成為他的負擔。
「那就別再離開我,留在我身邊,繼續愛我。」賀軒溫柔地望著她,語聲喑啞:「別再讓我擔心、讓我找不到你。」
她這才發現,他憔悴了多少。
「你瘦了。」她撫著他的臉,好心疼。
「你也瘦了。」他蹙起眉,想起方舞月的話。「懷孕了為什麼不多吃一點?你比離開我的時候更瘦!」
「我想你。」她垂下眼。
「就算是想我,也不可以不吃飯。」賀軒直接抱起她,走向自己的車子。「等我們回台北,我會每天盯著你吃東西,一定要把你喂胖。」把她塞進車子里系好安全帶,他才回駕駛座發動引擎。
「現在?」她有點不能反應。「可是,我的行李……」
「叫方舞月幫你打包送上來,你現在只能跟我回去,不許有意見。」從這一分鐘開始,他得親自看著她才能安心。
是方?是方去找他?!所以他來了?
從他出現在她面前到現在不過十幾分鐘,卻好像作夢,好不真實。
趁著等紅綠燈,賀軒傾身過來,啄吻了下她紅腫的唇瓣。
「記住,你屬於我,我的女人。」
什麼解釋、什麼猶豫、什麼心事、什麼擔心,都可以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帶她回他身邊,回到他們的家。
還有,他要嚴格命令她,不準再玩這種失蹤的遊戲,不然他遲早會擔心的得心臟病!
還要她明白——
他只要她,伴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