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必須逃走。
夜裡,沅音躺在床上,回來覆去想的都是這個念頭。
她已經沒有危險了,就算她還對銀狐存有任何他可能傷害她的疑慮,在今天早上的事之後,也被證實了是不需要擔心的。她很確定他根本不會傷害她。
只是……她拉起被子,蓋到下巴,輕輕嘆了口氣。想到要離開這裡,離開銀狐,她的心裡竟然有些依依不合。
她在心裡責怪自己:你在想什麼呀!他可是害你被當成牲畜一樣被綁上山的男人啊!你居然還留戀著他?
沅音看著床頂,愣愣的發獃。
男人?再也不是妖怪了?
對她來說,這已經是十分明顯的答案。
當她用看待一個男人的目光去看他時,那隻表示了一件事:她被他吸引了,以一個女子對男子的身份、她不再將他視為可恨的怪物,而是讓她心慌意亂的男子……
她坐起身於,甩甩頭,決定把這一切甩到腦後。
不管她對銀狐有什麼感覺,她的第一要事是馬上回到村子找娘。
自她上山已經過了十來天,娘這麼久沒見到她,說不定以為她出事了。以娘那麼病弱的身體,怎麼禁的起這個打擊?
何況,她一點也不放心把娘交給村人照顧,他們不會在半夜替她倒水不會唱歌哄她人睡,更不會知道她最喜歡人家替她梳頭,說些小故事給她聽。
一想起這十多天沒有她陪伴的日子,娘會過的多寂寞,她就恨不得馬上飛奔回去。
她掀被下床,躡手躡腳走到窗邊,注意外面的動靜。
宅院里是一片的黑暗寂靜,只有寥寥月光映射在地面上,更添此破落宅院幾許腐敗陰冷的森森氣息。
她一直注意著對面遠處,銀狐房間的動靜,等了約莫半個時辰,確定裡頭毫無動活,她這才慢慢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自從肯定銀狐不會傷害她之後,他在她的心裡就不再是無所不能,神山鬼沒的妖怪了。
他也只是血肉之軀,也需要休息,不可能無時無刻的盯著她。只要她夠小心,不要驚動宅院里的其他人,也許一直到她出了大門,都不會有人發現她已經逃走了。
從房間到大門的一路上都非常的平靜順利,她小心翼翼的就怕有任何聲音吵醒了銀狐,一直到她看到大門近在眼前,才鬆了一口氣。成功了……
「也許我會想念他……」她低語著,「再見了,銀狐。」
她小跑步的奔向大門,卻在兩手即將碰觸到門閂時,整個人被猛然抱住,一隻溫暖的手撫上她的喉嚨,輕輕的掐住。
「你想去哪裡呢?」低沉的聲音自她後方傳來,抱住她的手收緊了一些,將她鉗制在懷中。「晚上最好不要亂跑,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山裡的野獸多得不是你這個愚蠢的小腦袋所能想像的?而且它們可不像我一樣,在把你撲倒之前,還會給你一個小小的警告。」
沅音幾乎要停止呼吸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在離自由這麼近的時候,再度落入了他的手裡。
「放開我。」她低聲說道,嘗試著掙扎,卻感覺到放在她喉間的手開始收緊。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亂動。」他的聲音變的冰冷,透露出危險的訊息。「我想你忘了一件很簡單的事,我也許不會吃你,但還是可以殺了你。不要不相信,姑娘。為了不讓你破壞我的計劃,我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她喘著氣低語,「你騙人!」
「啊!看來你真的相信那兩兄弟跟你說的話,是不是?」他的手鬆了松,讓她能吸進更多新鮮的空氣。「你實在太單純了,他們對每個小姑娘都是這麼說的。那只是為了讓她們放心,恐懼會讓一個人的肉變的酸澀苦味,那就一點也不可口了。」
有那麼一瞬間,沅音幾乎就要相信他的話。
畢竟不管她和大豆兄弟感情再好,他們畢竟是與銀狐一夥的。也許他們一直都是用那張白凈可愛的臉,欺騙每一個落人他們手裡的可憐姑娘。
然而另一方面,在她的心裡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反駁著,她不相信那兩兄弟是這種冷血無情的孩子。
原本就要回到她體內的恐懼,又在這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我娘。」她嘗試著和他說理。「她又瞎又病,我只是想回去看看她,只要一會兒就好!」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回到村子里就只是看看你娘?」銀狐搖頭。「不要把我當成傻子,我不會冒這個險讓你回去。」
她開始掙扎,用腳踢他,但是卻被他用身體給壓制住所有的動作。
「我會一再的嘗試,直到成功為止!」她一邊扭動著身子,一邊大叫,「我知道你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他臉上的表情一變,扼住她喉口的手又開始收緊。
「不要考驗我的耐性,女人!惹我生氣對你沒有好處,你盡可以相信那些關於我很善良的謊言,但是等到你發現自己錯的時候,也許也是你踏上黃泉路之時了。」
「你知道嗎?」她靜靜的開口,「如果他們真是說謊,那你實在應該去向他討教討教如何把謊言說的逼真一點,因為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你就這麼相信我?」他的聲音里有譏諷,也有惱怒。
她沉默了。
的確,這對她,也許還有他來說,是滿奇怪的事。但是事實證明,他根本無意傷害她。
也許,他曾咬了她,但是現在想來,那比較像是一種恐嚇的行為。
而且當他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品嘗她的鮮血、她的肉時,他也沒有下手,反而還想送她離開。
「是的。」她堅定的說,「我相信你。」
他突然猛力將她旋轉過來,緊緊將她壓向自己懷中,然後低頭擄住她的唇,粗魯的吻她。
她完全沒有反抗。
她可以感覺到他是故意懲罰她用她什麼呢?意圖離開,還是對他的信任?她不知道,也許兩者皆有。
但她並不排斥,因為他的吻從一開始的侵略,到後來慢慢變的饑渴索求,在她的體內點燃了一團團的火焰。
他的手同時探進她的衣襟,撫摸著光滑的肩膀,並且慢慢的往下移……
「不!」直到他的手即將碰觸到胸前的渾圓,她才叫出聲音,伸手捉住他的手臂,制止他的動作。「你不能這麼做。」
有片刻,他的表情顯得茫然。
「不要說話。」他又吻住她,手也開始移動,而她再次制止了他。
「不行!」她開始掙扎,扭動著身軀閃避他的碰觸、他的吻。「這是不對的,放開我,放開我!」
她連續高喊了好幾聲,聲音大到足以吵醒宅院里的每一個人,直到眾人的聲音由遠處傳來,他才恍如被燙到一樣,馬上推開她。
他們兩人同時喘著氣,但她是因為劇烈的掙扎,而他則是因為體內強烈的慾望。
「現在你知道了吧?」銀狐沙啞著聲音開口,「就算我不會吃你,不會殺你,我依然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傷害你,就像剛剛那樣……那是你想要的嗎?」
沅音深吸了一口氣,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回答這個問題。
事實上,她連自己的答案都不確定。
她是制止了他,但那是出於傳統禮教的束縛。
她不該讓他吻她、撫摸她……或是做其他更親密的舉動。然而,她同時也深深的陶醉在那樣的感覺里,她羞於承認這個事實,只能沉默以對。
「不要考驗我,我絕不會讓你回村子里通風報信。」他捉住她的手,低語道:「如果你想離開,我會送你走。天涯海角,你要去哪裡都行,但要是你決定留下來……」
他低下頭,看向她敞開的衣襟,眼中的火焰已說明了一切。
其他人的聲音愈來愈近,她已經可以看到火光點點朝大門這裡移動過來。
「你最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他一邊退後一邊說道,「只要你開口,我可以給你很多的金子銀子,讓你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這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語畢,他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冰冷的湖水將他全身包圍,他在冷冽的湖水裡來來回回的游著,想要藉此熄滅對她的渴望,但是沒有用。即使他的手腳已凍的僵冷,他的腦子裡想的依然是她,他還是想要她。
「你真以為自己是不死的妖怪?」花婆站在岸邊,冷冷的看著他。「這麼冷的天,你一個人跑到這種鬼地方來玩水,想害死自己嗎?」他沒有回答,依然泡在水裡。
「快點起來!」她不耐煩的大吼,「要是你得了風寒,累的人是我和大漢,你不顧自己的身子,我可不能不管你。」
「不要管我。」他深吸一口氣,索性整個人潛入水底。
「我討厭冷水……」花婆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往湖中間走去,但一碰到冷水,她就打消了主意。
就算是這孩子,也休想叫她這把老骨頭,進到這冷的嚇死人的冰水裡。
「快點起來,沈懷風!」
乍聽到十多年從未聽到的名字,他的身子破出水面。
「不要叫我那個名字!」他咬牙切齒的,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寒冷。「我現在是銀狐,妖怪銀狐!」
「妖怪?」花婆冷冷一哼,好像這是個笑話。「你騙騙別人可以,想騙我這個老太婆還早的很。你忘啦?你可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你小時候常嚷著要殺人,結果呢?不小心傷了一隻小狗,就讓你哭上兩天兩夜。憑你這種心腸,想當妖怪還不夠資格。」
他的身子一倍。「這種事你早該忘了它。」
「面對現實吧,孩子!」她擺擺手,犀利的道,「你根本不敢殺人,也不會殺人。你也許有著和別人不同顏色的頭髮和眼睛,但是那又怎樣?你比大多數的人類都善良,是不是妖又有什麼差別?」
「你看錯我了,老太婆。」他冷硬的道,「我巴不得現在就衝進村子里,把那些村人開膛破肚,聽他們尖叫哀嚎。我體內妖怪的血在沸騰呢,他們渴望鮮血和人肉的滋味,說不定你會是我第一個下手的人,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控制多久,你最好還是離我遠一點。」
他的話沒嚇到花婆,反而讓她放聲笑了起來。
「你還沒學乖是不是?」她抹去眼角的淚。「你從小就特別喜歡說這種話嚇人,我沒被嚇到,那個小姑娘也沒有。你喜歡她,不是嗎?」
他板著一張臉,將身子慢慢沉入水中。「那不關你的事,老太婆。你快點回去,外面刺骨的冷風對你這把老骨頭是一種折磨,你何不回去舒舒服服的睡覺?」
花婆一揮手。「幄,我會的。但是你必須送我回去,我老了,路都快看不到了。」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湖面保持著平靜,就在花婆以為他打算在底下待上一輩子時,他的身於浮出水面,緩緩往岸邊走來。
「轉過去,老太婆。」他不悅的道,「我身上什麼都沒穿。」
「不要害怕追求你想要的,孩子。」回去的路上,花婆語重心長的道,「不要壓抑自己的感情。我知道你想要她,那就要了吧!我相信你娘從未後悔生下你,她必定非常愛你爹,而不理會他是人是妖。只要相愛就夠了,懂嗎?」
他不語,默默的配合著她的腳步。
人類的女子有可能愛他嗎?真正的愛他?如同他娘對待爹爹那般的深情?沅音是否可能愛他?愛到可以捨棄一切,陪他永遠隱居山林?
就算她願意,他又怎能讓她過這種日子?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她是不是也會像娘一樣,被其他的人類所唾棄?
每一個問題一湧上來,就壓得他心頭更沉重一分。
自從她嘗試逃跑之後,大漢就被派來守在她身邊。
沅音不討厭大漢,但他實在是一個不太有趣的人。他從來不說話,只會點頭搖頭,用手指來指去。
當她開口時,他會微笑傾聽。
剛開始,沅音覺得很高興,滔滔不絕的向他傾吐心裡的話,問他問題,但過不了多久,她就發現同大漢講話和自言自語差不了多少。她只能靠大豆兩兄弟送飯時,才找得到說話的對象。但是他們不願多與她交談,他們的表情好像她試圖逃跑是犯了十惡不赦的罪過一樣。
只有花婆仍如往常的待她,但是常常說一些別有深意的話。
沅音不願胡思亂想,但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花婆好像是在刺探她對銀狐的感覺。
因為她總是有意無意的問起她對銀狐的看法,而當她答出花婆想聽的答案時,她就會露出讚許的笑容,反之,她會皺著眉頭說道:「不,不,不,你該多了解他,孩於,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期間,銀狐沒有來找過她,只是派兩兄弟在每天送飯時問她的決定。
「走不走?」
他們總是一開口就問這句話。
她覺得惱怒,如果他想問她什麼問題,為什麼不願親自來找她?他就真的那麼想要趕她走?
這個念頭讓她有些沮喪。
她從來沒有想過也許銀狐吻她的舉動,純粹只是出於恐嚇,她一直以為他也和自己一樣,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火花。
然而現在……在他整整四天的不聞不問,並且極力的想把她攆下山之後,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麼肯定。
但她沒有放棄過逃跑的希望。
娘還在村子里等她,而她也對他所謂的報仇計劃感到不安。
如果她能回去村子里警告大家,並且做好準備,是不是可以讓傷害減到最低?而他所謂的復仇又究竟是什麼呢?
發現自己毫無所知,無疑是件非常令人難以忍受的事。她的生活因此而陷入困境,而她連為什麼發生都不曉得。
沅音決定自己去找他,把事情問個清楚。
大漢跟著她來到銀狐的房間外頭,她示意他在外頭等,一個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踏入房內。
當看見他仍在床上熟睡時,她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的走近床邊,慢慢的坐下來,盡量不驚動到他。
她低頭審視他的睡容。
睡夢中,他的雙眉緊鎖,唇緊抿著,幾根銀髮復蓋住他的臉,她伸手替他撥開,輕輕的撫著他鎖緊的眉頭。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他的頸部和下巴的地方有一些疤痕,看起來像是燙傷。那些疤一直延伸到下面,沒人衣襟之中。
她往下看去,發現他的掌也布滿了類似的疤痕,但是也許是處理得宜或是時間已久,那些疤已經變的極淡.只隱約還看的出當年燒的的面積。
她拉起他的手,反覆檢視著,忍不住撩起他的衣袖,他的手臂也有著一樣的痕迹,同樣的一直沒人到衣下。她有一種衝動想要解開他的衣服,看看那些傷疤究竟可以延伸到多長、多大,但是她怕這種魯莽的舉動會吵醒他,因此在緩緩放下他的衣袖后,便起身走開。
顯然的,他曾經受過一次非常痛苦的傷害。傷害是因為火造成的,火燒灼他的全身,在他身上留下了那些疤痕。
這是否與十五年前的事有所關連?是否便是村人們下的手?想起他們居然放火燒另一個人那種可怕的景象,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你覺得噁心嗎?」他靜靜的道,「它們已經愈來愈不明顯了,也許再過不久,就會全部消失不見。」
她猛然轉過身,訝異的發現已經醒來,正坐在床邊看著她。
「你……」她原本想要質問他為何裝睡,但一轉念,說出口的卻是,「不,我一點也不覺得噁心。它們並不醜惡,如果不細看根本不會發現,我只是想到當時的情形,……我是說,是誰做的?」她並不想讓他誤會,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就是在意他對她的看法。
他默默的凝視著她,久久才道:「你真的想知道?」
沅音忽然想起他每次說這句話時,接著總會做出讓她不太愉快的事,例如上次是咬了她的脖子。
而這次……看他的表情,他即將說出口的事或許並不是她想知道的--即使她已經猜到了。
「是村民們?」她的聲音很低,看著他的表情說不出是驚訝,憤怒或是慌張。「他們用火燒你?因為你是……」
「妖怪的兒子。」他平靜的接下去,聳聳肩。「其實也不能說他們故意放火燒我,當時的情況是他們捉住了我娘,而我急著想要救她,村人怕我接近他們,會對他們不利,所以一起把火把扔向我,我的身上著火了,那幾乎燒死了我……如果後來我沒遇見沈家夫婦的話。」
「妖怪的兒子……」她疑惑的看著他。「但你……你是…」
他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改變。「我的母親是人類,如果那是你想問的。」
她聞言瞪大眼。
「他們……捉住你娘,而她是……」她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情形,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村人的懦弱和自私了。」天啊……那時你多大?」
「七歲。」他撩起一撮銀色的頭髮放到唇邊,平靜的道,「那時我的頭髮還不完全是銀色,因為我體內的妖力尚未完全覺醒。後來白雲觀的一個道士告訴我,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我本來應該要到十六歲才會完全變成妖狐的模樣,而由於這個意外,我沒有辦法像其他的半人半妖一樣。自由的選擇自己的外表。只有在晚上時,我才會變成完全的妖怪,而白天,就是這樣四不像。」
她看著他,他的銀髮在白天看來閃耀著美麗的光輝。
這對他來說或許就像一個詛咒,這樣與眾不同的外表招來的必定只有盲目的恐懼和怨恨。
想起他可能經歷的許多事,她不禁為他感到心酸。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她情不自禁走近他,蹲在他的膝前,握住他的手。「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讓你和其他人一樣嗎?」
他聞言冷笑。「也許有吧,那個道士曾提過要收我為徒,教我修法,但是我拒絕了。就算外表看來像人類又怎樣?我的血里流的還是妖狐的血液,那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何況,我有更重要的事,怎麼可能跟他到深山裡去?」。
「你是說,報仇?」
「是的,報仇。」他低頭看她,輕聲的說著,「從我逃離那個村子之後,我就一直計劃著報仇。我在沈家待了十年,他們兩人膝下無子,對我視如己出,但我沒有一刻忘記當年的事。只是因為沈家夫婦年事已高,為了報答他們的救命及養育之恩,一直到他們去世之後,我才終於能回到這塊土地,替我娘報仇。」
「但你一直沒有下手。」她撫著他手上燒的的疤痕,低低的道,「如果你真要報仇,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始終待在這裡只是命令村人送食物上山?」
「那只是一些小樂趣。」他看著她的動作,沒有把手抽回來,冷著聲音道,「也許你不知道,沈家是這附近有名的首富,我被他們收養之後,便一直被養在深院里。但是有許多人願意聽我的命令行事,只要我隨便丟出一錠金子給僕人,命令他們做一些事,要假裝銀狐在山上其實是一件容易得不能再容易的事了。
「我先派人假裝銀狐出現,他們當然知道那是我回來複仇。要他們送大部份的食物上山,是為了讓他們恐懼、害怕、受折磨,等到他們已經習慣服從時,我再叫他們送年輕女孩子出來,接著是年輕人,等到那村子里剩下的都是我的仇人時,復仇的時刻就到了。」
她默默的聽著,訝異的發現自己並沒有感受到恐懼。
如果他真有如自己所說的那般冷酷,此時她早已橫屍荒野,怎能安穩安坐此地,有吃有穿有住?
不,他或許一心復仇,但無意傷及無辜。他或許真的有心報復,但是她懷疑他是否做得來冷血殺手?
而當村子里只剩下一堆老人時,他打算怎麼報復他們?
「你打算怎麼報仇?」她慢吞吞的道,「嚇死他們,殺了他們,還是把他們全丟進鍋子里煮?」
他聞言皺眉,抽回。自己的手,放到身後。「我不喜歡你的語氣,你是在嘲笑我嗎?」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反問,「這間宅院又是怎麼回事?既然沈家那麼富有,你為什麼要住在這裡?繼續派人到這裡裝神弄鬼豈不是比較容易?」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猶豫該不該告訴過她。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乾爹的生意需要人照料,他過世之後,大家全湧進我住的地方,要我拿主意。但是我對生意一竅不通,何況……」他譏消的一笑。「做生意需要四處走動,而我恰巧不能,所以我就把那些財產全送給了乾爹的幾個親戚,只留下了這間宅院。因為這裡是當初乾爹救了我的地方,而且……它現在的樣子很適合我這種人住。」
「那是你的想法。」她的口氣頗不以為然。「所以呢,你把萬貫家財全部送人,只替自己留了一間破房子,就因為你覺得自己不配?」
「我並不蠢,姑娘。」他的聲音中諷刺的意味十分的濃厚。「我不過是把生意交給他們去做,而所得的利潤,我仍可以分得其中一份。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有錢送你到山下展開新生活?你總不會天真的以為那是用妖法變出來的吧?」
「啊!」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這我倒沒有想過,你能嗎?變出一堆金銀珠寶?」
「我的妖力已被封印。」他淡淡的道,撥開額前的頭髮,指著右傾一個菱形疤痕道,「這是那個道士做的,他說我心中怨氣太重,而又無法駕馭自己強大的妖力,唯恐我失控傷人,所以在我的傷好之後,便封印了我大部份的妖力。」
她輕輕撫摸著那菱形的疤痕,輕聲的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身上有這麼多的疤痕……痛嗎?」
他捉住她的手,放下頭髮重新復蓋住它。
「剛開始封印時常常會痛,那個道士說是因為兩股力量互相對抗。現在已經不痛了……」在看見她的眼神時,他又補充了幾句,「很久以前就不痛了,你不用露出這種表情、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如果我憐憫你……」她扯動嘴角,搖頭道,「那也絕不是因為你的身世,而是因為你可悲的腦袋。」在他生氣之前,她放柔了音調,「我只是不敢想像你經歷過了這些,而居然沒有變成一個可怕的人。一定是因為沈家夫婦的愛,才讓你不至於被複仇之火所蒙敝。」
他看著她的眼神,彷彿她方才說了什麼恐怖的話一樣。「你剛才一定沒聽清楚我說的話。我要復仇,我就是為了復仇而活回來的,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我。」
「是嗎?」她轉頭,越過打開的窗望向外頭,大漢在庭院里追著鳥兒,玩的不亦樂乎。「如果我要復仇,而又有像你那樣的家產,要逼死一村子的人並不是一件難事。就算不想損及無辜,也還有其他很多的方法可以無聲無息的殺人泄恨但你什麼都沒做,只是住在這宅院里,用最麻煩的方法叫他們獻上年輕人,再把他們送出去。如果我想的沒錯,你根本下不了手,你連一個人都殺不了,怎麼殺全村的人?」
「那不同。」他僵直著身於道:「他們是我的仇人。」
她回頭看他,手輕輕放上他的手臂。
「為什麼你不肯承認?」她不解的看著他。「難道你寧願扮演銀狐?扮演一個冷血無情的妖怪?那會讓你覺得安全嗎?還是你習慣將自己假想成那樣的人?但你不是啊,你不是冷血無情的,你一點也不邪惡,我不相信你真的下得了手。」
他低頭看向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譏消的道:「你自認為很了解我?」
她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可以嘲笑我,因為就連我也忍不住要嘲笑自己。但是我真的相信你,相信我所看到的事實,而不是你希望我相信的東西。」
清澈明亮的目光鎖住他,他沒有辦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你最好快走。」他啞聲道,「我給你的建議依然有效,你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任何事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沅音,你也不能。」他頭一次叫了她的名字,這讓沅音忍不住綻出笑容,她選擇忽視他叫她走的話,笑答:「也該是以名字互稱的時候了,你的名字又是什麼呢?銀狐大人?」她的笑容完全的吸引了他的目光,生平頭一次,他開口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懷風…」
「懷風,這是個好名字。」在他愣愣的注視下,沅音衝動的趨前在他嘴角印下一吻。「我不會走,除了村子,任何一個地方我都不去。」
「你不怕我?」他沙啞的道,「你忘了我的警告?」
她自信用滿的看著他,手輕撫過他的臉額。
「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你的警告不構成任何威脅,何況……」她遲疑了一會兒,臉上一紅,沒有再說下去。「總之,你嚇不走我。所以最好從現在開始習慣我的存在。」
習慣?習慣她的存在?
他的眸子在瞬間閃過一抹痛楚。他永遠不能放任自己習慣她的存在,因為那隻會讓他更加無法抗拒她……
他轉過頭,躲開她的碰觸,疲倦的道:「你走吧……如果你堅持留下,那就遠遠的走開,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她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笑也在一瞬間斂去。
半晌,她的手重新落在他的額頭上,靜靜的道:「不,我不會躲開你。如果你不想見我,該是你遠遠的走開,而不是我。」
她沒有等他回答,便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