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寄鴻自從回到台灣以後,只覺自己成了一連串新聞媒體報導的焦點,而有寸步難行的不便。
小蓓雅進人士林最好的一所幼稚園,每日都由江母親自接送,小女孩怕生的麻煩,在數日後因結交了許多同齡的小朋友,蓓雅也不再會吵著不去上學。
寄鴻仍利用夜間作畫,白天里除了一些重要的拜會、邀約,否則他盡量不出門,想等這一陣子的新聞風波平息下來再說。
他經常作畫到凌晨時分,然後便換上運動短褲去慢跑半個小時,回家后沖個澡,再上床睡覺,這是他在巴黎便養成的習慣。他在學校時一直是運動健將,他喜歡在全神貫注作畫之後,再以體能活動來舒解全身筋骨。
他的這一套養生哲學,令他有一副人人羨慕的外表,他那運動員型的體格,同時也打破了一般人認為藝術家總是弱不禁風的錯誤觀念!
但是,這一個星期六清晨在他慢跑回來后,他卻仍一直了無睡意,他的心情一直處在激昂的狀態下,他的期盼令心跳狂烈,他迫不及待想去赴下午的約,恨不得馬上就去唐家別墅替禾珊作畫。
清晨,城市在蘇醒之中。
寄鴻坐在小畫室里,眼光怔忡人神地望向窗外,櫛比林立的建築物構成一片海市蜃摟般的晨景,市囂又逐漸在沸騰之中。
這一片他生長的土地,眼前究竟有什麼樣的夢在等待著他去抓住?
他想念巴黎嗎?
花都巴黎,一座充斥藝術之夢的城市!
但是,也只是另一座大城市而已。
要經歷心境,要體會物換星移的,仍舊是人。
他的心,究竟打算在哪一座城市裡滄桑?
禾珊,楚禾珊的影子,為什麼就像一場夢、一場滄桑般地深攫住他的心魂?
在他離開巴黎時,他並沒有料想到會在台灣遭逢這樣餘波盪漾的心情;而現在,他卻更加深了要留在台灣長住的意念。
剛起床的江母,悄悄地步人畫室,沙啞的聲音問:「寄鴻,你都還沒睡啊?」
寄鴻收回四處奔散的思緒,回首望著母親。
「媽,早安!」
「怎麼不去睡一下?是不是在煩惱什麼?」
「沒有,沒事!媽,不要胡思亂想。」
江母打了個呵欠,轉身欲踱出畫室,邊說:「我去煮點稀飯,再下樓去買些小菜、油條,蓓雅最近愛上這種中國早餐了;寄鴻,你也吃一些再去睡?」
「嗯,好啊!」
寄鴻想起下午的約,又馬上喊住母親:「媽,下午我去替一位朋友作畫,你可不可以帶蓓雅出去逛逛街?我晚上一定回來吃飯。」
「好吧!你早點回來,多花點時間陪女兒,別鎮日這樣忙來跑去的!」
寄鴻內心有著愧疚,他聲音變得很低,又說:「以後的星期六下午,可能我都得出去……」
「每個星期六?」
「媽,你別擔心嘛!反正我每天晚上都會抽出時間陪陪蓓雅,只是比較沒有白天時間帶她出去玩。」
如子莫若母,作母親的已察覺齣兒子臉上異樣的喜色,便打趣地問:「該不會交女朋友了吧?」
寄鴻一怔,半天答不出話來。
「寄鴻,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唉!我又能怎麼說呢?蓓雅就交給我吧!你去忙你的!」
「謝謝媽!」
江母剛跨出房門,又不放心地反身過來說:「你也離婚了,交女朋友是好事,如果有鐘意的,帶回家裡來給媽餚看!」
「媽,還早嘛!」
正說著話,穿著睡衣、揉著惺忪雙眼的小蓓雅,已從卧室內走出。
「你們大人講話,為什麼都那麼大聲?」
蓓雅嬌聲抱怨著,一副人見人憐的可愛模樣。
寄鴻蹲下來,用食指敲了她的小鼻子一下,然後將女兒抱起:「哎喲,小寶貝,吵醒你啦?是爸爸不好,來,打爸爸嘴巴!」
寄鴻拉著蓓雅的小手直往自己下巴上輕打,一下子便把蓓雅逗得開懷大笑。
「小孩打大人,大人又不會痛!」
「誰說的?好痛好痛!爸爸要哭了!」
「PAPA……」
蓓雅撒嬌地雙臂摟住寄鴻的脖子,又一連香吻著。
「好了,該去刷牙洗臉了!」
寄鴻放下蓓雅,蓓雅又往奶奶懷裡鑽去。
「奶奶,我要吃長長、脆脆的中國麵包!」
江母被逗笑得合不攏嘴,半責備道:「它叫作油條!怎麼老記不起來?」
蓓雅又拉著奶奶的手,一連搖晃著說:「奶奶,老師說今天要帶圖畫筆,要上圖畫課!」
「好好!奶奶去替你準備!」
「快快啦!上課要遲到了!」
「別拉哪!奶奶手要斷了!不會遲到,別亂吼亂叫的,時間還早嘛!來,去刷牙!
」
祖孫兩人有說有笑地往浴室走去了,望著這幅天倫之樂的景象,寄鴻不禁又感傷起來。
大人離婚,小孩子永遠是無辜的受害者。
當然,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百分之百完全替代蓓雅的母親,但是寄鴻想,他將盡心儘力給蓓雅完整的愛,他如果再婚的話,蓓雅將是第一個前提考慮!
他渴望再擁有第二次的愛情。
而且他深信,如果他愛上一位女孩,而對方也深愛著他的話,當然也會全心無私地去愛蓓雅!
紛雜的思緒又像飛絮般飄散,寄鴻努力地想保持頭腦的清醒冷靜。
他望著畫布上已接近完成的油畫,他滿意地笑了,然後朝窗外的淡藍天空伸了下懶腰。
他不怕等待。
他好久沒有這種望眼欲穿的感覺了,他好像又回到年少初戀的時候,那澀澀甜甜
的感覺重涌心頭。
然而,他到底又想幹什麼呢?楚禾珊畢竟還是唐太太的身分,而唐偉生則是他的老同學!
為什麼命運之神如此作弄人呢?為什麼人的一生要面對這麼多感情挫折和無助?
他試圖要說服自己,也試圖想找出一個借口,是的,他只是要去替禾珊作畫,他只要能看見她那張脫凡超塵的姣好容顏就夠了;其他的,他不在乎、不在乎……然而他失敗了,他面對著自己最深層的內心世界,他知道他的靈魂已被佔據,他愈陷愈深……***
這整整一個星期以來,唐家一直籠罩在一股凝窒的氣氛之中,磨人的異樣闐靜,充斥在那些名貴的豪華傢具之間,像一場更大風暴的來臨前夕。
唐偉生在對自己的妻子逞暴洩慾之後,整整有四天四夜沒有回過家;等他在一天清晨又若無其事地出現時,他悄悄地在禾珊的梳妝台上,放了一隻精緻、藍色絨面的長條形珠寶盒。
禾珊趁偉生不在家時,也作了措施準備,她已搬到隔壁的客房裡去睡。
她當然看見了梳妝台上的那隻禮盒,只是她連去打開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閉上眼睛猜都猜得出,那裡面一定又是一隻名貴手錶、或是鑲鑽手鏈,或是一克拉鑽石墜子項煉之類的,這是唐偉生慣用於安撫她的伎倆。
她的珠寶盒、銀行保險箱里,到底有多少這一類的珠玉鑽飾,她數也數不清,更從來無心去理會。
唐偉生畢竟是唐偉生,他會的也不過是這一種企圖以金錢打動人心的幼稚心理!
連著三夜沒有同房,唐偉生也按捺不住了,但是他試圖抑住了脾氣,只裝作委屈地問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禾珊連抬眼看他都懶,把臉別過去說:「應該問你自己啊:」
「你?!你別太過分!」
禾珊充滿憤怒怨恨的眼神,直直看進他的眼瞳里,咬牙切齒地說:「我過分?你對我的所作所為,都不算過分?」
偉生自知理虧,惱羞成怒地提高了聲音。
「我們終究是夫妻!」
禾珊起而反擊他說:「夫妻?!夫妻是這麼當的嗎?要不要把這些事去告訴你的父母親,告訴你的所有親戚朋友,讓他們自己來評評理,我們這種夫妻關係正常嗎?」
「你?!」
偉生惱怒地掄起手掌,作勢要摑禾珊。
「你打呀!打呀!我還在乎嗎?」
禾珊一臉凜然正氣,腰挺得直直的,把臉迎了過去。
偉生頹然放下手,氣極怒盛地吼道:「你別逼我!」
「我逼你又怎麼樣?我不怕跟你一起上法庭,我今天要不是還顧點情分,我早就去告你了!」
偉生把兩手在空中一揮,虛張聲勢地叫吼著:「你到底想怎麼樣?」
「你說呢?」
「你想離婚?」
「你放心!我不會拿你半毛錢的!」
「哼!你別想!夫妻做愛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也只不過是性慾強了點、動作粗魯了些,你想這些就足夠作你提出離婚的理由、證據嗎?」
禾珊將淚水都往肚內吞,字句從牙縫間迸出:「要不要試試看?」
偉生仍盛氣凌人地冷笑道:「哈!你提出證據啊!最好拍一些照片、弄些特寫鏡頭什麼的,否則,誰相信你?」
禾珊氣得全身發顫,握緊了雙拳咆哮道:「唐偉生,你下流!無恥!」
偉生狂笑不已,逼近前來說:「禾珊,你生氣起來真是美麗動人!夫妻嘛,你幹嘛這麼反應過度?氣生完就算了,我們別再鬧了好不好?」
偉生想伸手碰她,她轉身避開了。
「天下沒有一個丈夫,是像你這樣對待妻子的!」
看禾珊仍一臉嚴肅寒意,偉生自討沒趣,又揚起懊惱的聲音。
「那天下的妻子就有像你這麼當的嗎?你無法滿足你的丈夫,甚至,我還覺得你對性愛根本感到噁心、沒興趣,那你是否又盡到作妻子的責任?」
禾珊反唇譏諷道:「你要我做的,已經超過一個妻子的責任,你當我是什麼?免費陪宿的妓女嗎?
你想滿足、你想玩性愛花樣,請你到外面去找妓女,但是請你別再碰我,免得又髒了我的身體!」
禾珊撕心扯肺地怒喊著,臉上已充滿屈辱的淚水。
兩年的婚姻,一向慍馴的禾珊不曾這麼激烈地跟他針鋒相對過,偉生一時也傻了眼,待回過神,便惱羞成怒地大吼一句:「你不可理喻!」
說完,便大步走出門外,把房門摔得漫天價響。
禾珊再也忍不住如泉奔流的淚水,掩面痛哭失聲。
她踉蹌地奔到門前將門反鎖,然後傷心欲絕地撲向枕上,淚水馬上便浸濕了一片。
她用枕頭一角蒙住嘴,放情恣意她哭個夠,好似要把這兩年來的所有痛苦、委屈、憤怒要一次哭個夠:她捶胸頓足,卻也無法將心中的航臟、污穢感覺,用淚水清洗滌凈!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得全身乏力,然後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聽見房門上有人敲著,瑪莉的聲音在門外低喚:「太太,起來吃飯了!太太……」
她身心俱疲,淚水浸潤著她的臉頰,她無心無緒地說:「走開!走開!我不吃……」
這個婚姻,是她一生之中所犯的最大錯誤,是她自己作繭自縛,怨不得別人!
她只恨唐偉生的喪心病狂,她真想一死了之,再也不願看見他那張猙獰可惡的面目!
但是一死了之又能解決什麼?只徒留她親人傷心,而唐偉生大不了再去找個女人作第二任妻子,繼續為所欲為;她若一死只是徒讓他有個脫罪的借口。
她真恨自己,兩年前一時沖昏頭,沒有考慮清楚便一頭栽進這樁不幸福的婚姻,而要痛苦一輩子!
她心亂如麻、漫無頭緒,她究竟該怎麼辦?離婚?但是唐偉生又怎麼肯輕易放過她?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厭倦,她多麼希望這一切在一覺醒來之後,只不過是噩夢一場,但是她卻必須天天面對,不管是睡著或醒著……她的意識變得模糊不清,眼皮重若千斤。
門外又有人來敲,她從半睡半醒中睜開眼,聽見瑪莉在門外低喚。
「太太,你有客人來!」
「不見!我誰也不見……」
「是江先生,他來畫畫:」
是江寄鴻?她微吃一驚。
「叫他在樓下等,我馬上下去。」
她竟然忘了這一天是周末,她約了江寄鴻來,結果跟偉生這一吵一哭,竟忘得一乾二淨!
禾珊連忙下床來,衝進浴室里端視著鏡中的自己,好一幅慘不卒睹的模樣,她把兩隻眼袋都哭腫了!
她連忙用清水潑洗著臉,然後換上一套素簡的家居服,又在臉上塗了一層薄妝,這才匆忙下樓去。
「晦,禾珊,沒打擾你睡午覺吧?」
見禾珊下摟來,寄鴻難掩欣喜之色地睇睨著她。
「沒……坐啊!」
禾珊躲避著他的日光,深怕浮腫的眼皮透露了心事。
瑪莉用托盤送來了一大壺冰鎮檸檬茶,禾珊沉眼問:「先生呢?」
「早上就出去了,說晚上不回來吃飯。」
「好!沒你事了,我跟江先生有事要做,你回房去吧,沒事別來打擾!」
「噢!」
瑪莉進房去了,客廳偌大的空間里,禾珊和寄鴻隔著一張玻璃茶几對坐。
「天氣熱,喝點檸檬茶吧!」
她動手替兩人倒著冷飲,眼神斂得很低。
「你還好吧?」
寄鴻終究看出了什麼,禾珊更加無措不安起來。
「沒、沒事……」
「你好像剛哭過?」
寄鴻盯看著她,地無處遁逃,眼眶中又閃爍著遲疑不定的晶瑩淚光。
「你為什麼這麼不快樂?可以告訴我嗎?」
她不想再偽裝下去,兩串清淚便直淌下來。
「只要這個婚姻存在一天,我就一天不快樂!」
她說得直接,寄鴻倒接不上話,最後只頹然嘆口氣。
「對不起,寄鴻,不該讓我的事影響你!」
「不,我想知道!」
「為什麼?」
她從薄薄淚眼中尋思望著他,不願自己的痛苦變成別人的負擔。
「因為……因為我想做你的朋友!」
他支支吾吾起來,將深情的日光移了開去。
禾珊當然可以讀出他那無語的眼神中,所放射出的特殊情愫,她感到一陣溫暖,然而卻仍無法逾越、接受。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
禾珊的聲音充滿落寞,還有踟躕。
寄鴻盡量不著痕迹地說:「其實那一天在這裡的夜宴里,我從老同學口中多少也聽到你跟偉生婚姻不幸福的流言……」
「你還知道什麼?」
禾珊的臉因激動而呈嫣紅,她深怕無恥如偉生之流,竟敢將房中醜事在外面到處宣揚。
「沒有,就知道這麼一回事,我還以為是老同學嫉妒你們的優渥生活,故意說的酸話!」
禾珊輕愁翳眼,淡漠地說:「不是流言,是事實……」
寄鴻見禾珊沒再說下去,便急說:「對不起,我不該過問太多!」
禾珊低首拭淚,輕輕搖著頭。
見她梨花帶淚、楚楚可人的模樣,更添一分女性的嬌柔,寄鴻不禁有股想上前去摟住她、給她保護、給她安慰、給她依靠的衝動,但是禮教和理智讓他沉寂下來。
良久,寄鴻滿心誠摯地說:「禾珊,每個人都需要朋友,如果你願意把我當作朋友,我會是個很有耐心的傾訴對象,也許我幫不上忙,但是你心情會好過一些!」
禾珊抬起朦朧淚眼,她看見一臉儘是隱痛關心的寄鴻,她突然好像在黑夜狂海中找到一隻救溺的有力臂膀,他那難以啟口的暗慕深情,令她心旌悸動、泫然輕顫。
她拭去淚珠,努力露出一絲笑容。
「謝謝你,寄鴻。」
「別謝我,你有困難,可以隨時來找我!」
她輕輕點著頭,再抬起眼時,她以難得的詼諧口吻,笑著對寄鴻說:「好了!你可不是來當我的心理醫生的,別忘了你今天來的主要目的!」
寄鴻投以一抹溫煦如燦陽的真摯微笑,沉穩地說:「沒忘,你看,我把顏料都帶來了!」
「那你打算怎麼畫我?」
禾珊的心情顯得輕快不少。
「嗯,就坐在壁爐旁邊好了!」
「可惜,那一幅「月光夜宴」不在了。」
經禾珊這一說,兩人不約而同望了壁爐上那空空的畫框一眼。
「警方有什麼結果嗎?」
寄鴻一面架設起畫架,一面問道。
「還是查不出來,保險公司已準備付賠償費。哼,唐偉生狡猾精明,最後仍是贏家!」
「不一定吧!」
寄鴻突然脫口而出,禾珊納悶地望向他問:「為什麼你說不一定?」
「呃……沒什麼,我隨口說說而已!」
他似在安撫她,又是粲然一笑。
「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吧?你打算要畫多久?」
「嗯,一次兩個小時就好了,我還得回去陪我女兒!」
禾珊情不自禁地由衷說:「你女兒長得好可愛,你回國那一天,我在電視新聞上看到她,真希望有一天能跟她見面!」
寄鴻一面調整畫架位置,一面說:「好啊!她生日快到了,你願不願意到我家來?
」
「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定要去挑一樣最特別的禮物!」
看著禾珊一下子又雀躍如少女,他忍不住多欣賞了兩眼,卻又故意皺著眉頭、裝作苦惱地說:「在你送我女兒最特別的禮物之前,你可不可以先替我做一件最特別的事?
」
「怎麼啦?」
「你可不可以去換上那天宴會穿的那件紫紗晚禮服,我想畫出你那夜的樣子!」
禾珊滿眼笑意地瞅住他,低聲抗議道:「嫌我現在樣子太丑,就直說嘛!」
寄鴻卻一本正經地說:「不!你穿什麼都好看,只是耶件紫衣,是我對你的第一印象。」
「好吧!聽你的就是!」
禾珊滿心愉悅地上樓去換衣,寄鴻把畫架設好,不經意又瞥見那具沒有畫面的畫框所佔據的空間。他緩緩地向壁爐踱近前去。
當禾珊換好衣服下樓來時,她看見寄鴻正用手帕擦著雙手上的黑污,忍不住揶揄他道:「怎麼了,大畫家?還沒動手畫,先就弄髒手了?」
「不是!我對你家這座大壁爐童心大發,想研究一下!」
禾珊遞給他一盒紙巾,望了壁爐一眼,漠然地說:「那壁爐假得就跟唐偉生的為人一樣,都是注重表面工夫;台灣這麼熱,哪用得上壁爐?他有樣學樣,連煙囪都仿得一模一樣,過耶誕節時,好像聖誕老人會從煙囪里下來送金銀財寶似的!」
寄鴻被禾珊的話逗得大笑起來,兩個人都有同感,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拉近許多。
兩人默默地互規片刻,卻又生怕尷尬地避了開去。
「現在可以開始畫了嗎?」
禾珊依著寄鴻的指示,在壁爐旁的一張仿古宮廷椅上側坐,然後沉靜的臉轉過來凝視著他的方向。
「禾珊,你看向我,然後想著可以令你感到快樂,卻又有一絲悲傷的事,讓你的表情自然流露出悲喜交集的沉思模樣:好,這樣很好,不要動了……」
這其實並不難,禾珊只要想起自己不愉快的痛苦婚姻,然後又望著對她總是欲言又止的寄鴻,她的心情,就會照在他的畫上。
她忘情地凝視著他,日光繾綣,柔情款款。
而寄鴻為捕捉這一剎,也忘情地拿起炭筆迅速地在白色畫布上勾繪著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