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辦公室慣有的嘈雜聲,隔著牆隱約地傳來。虹萍笑著正對著鏡子打領帶的方野森,雖然綳著一張臉,他還是英俊得令人嘆息。
她知道他在氣惱什麼,不久前他才剛掛了他父親的電話,因為在更早之前正確來說是今早七點——他父母沒有預兆地闖入他的卧室,撞見他們倆正在床上纏綿。方有群氣急敗壞地怒斥他的兒子拐誘良家婦女,並揚言要方野森負起全責,給他一個交代。
方野森冷著臉要他爸媽先離開,好讓他們起床穿衣服。之後,儘管虹萍一再言明方野森並沒有欺騙她,但方有群仍然堅持要方野森負責。方母也在一旁敲邊鼓,好像虹萍才是他們的女兒,而方野森是拐騙女兒的壞蛋。
而方才的電話,只是方有群對他的堅持的重申。
但方野森很明白,這些都是父母親的伎倆,無非是想逼他成婚。他其實並不反感,只要結婚的對象是虹萍的話。可是他和虹萍的關係才剛有些突破,他不知道她怎麼想,萬一她還沒走出上一段婚姻的陰影,拒絕他怎麼辦?
「你好像很快樂,看我這麼受苦受難,你難道沒有一點同情心?」
「我儘力了,只是董事長完全不聽我說,我能有什麼辦法?」
「至少給我一點同情,你笑的樣子好像事不關己,別忘了你,也是當事人之一,對於被人逼婚這件事,你難道不反抗?還是,你不介意嫁給我?」
虹萍看著他頓了一下,「方野森,你是在跟我求婚嗎?」
「只是問問,你想嫁給我嗎?」方野森故意問得漫不經心,事實上他的胃因為緊張而扭轉,肌肉也不自覺地緊繃。
「我不知道,」她嘆氣,「我們才剛成為戀人,而我不想那麼快就……有了上一次閃電結婚的經驗,我覺得結婚這種大事要慢慢來,至少得深思熟慮過才能作決定。」
四周剎那間變得沉靜無聲。
「對不起,我……」虹萍開口道歉。
「別說對不起,你說的對。是我爸媽無理取鬧,別理他們,我們按照我們的節奏一步一步來。你覺得如何?」
虹萍如釋重負,她還以為他會因她的拒絕而生氣。而方野森只是溫柔地敞開懷抱。
「好,當然好。」她毫不猶豫地投入他懷中。
嗅著他襯衫上的洗衣粉香味混著他的男性味道,她開口問:「那你呢?對於婚姻有什麼看法?你是因為董事長的逼迫,還是自己的意願,才開口問我?」
「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我得保護我的男性自尊,不能讓你傷了我的心。」
「是嗎?得了,你是個強壯的大男人,這樣就能傷你的心嗎?」
「你不知道越是堅強的大男人,他的心就越脆弱。等到你哪天點頭答應時,我才告訴你。」
虹萍在他的懷中笑開了,兩人相擁而笑。
門上響起輕敲聲,方野森鬆開懷抱后才應聲。劉靜娟出現在門后,臉色有些沮喪。
「總經理,我們該出發了。」
「好,我們馬上走。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方野森關心地問。
「哦!沒什麼,只是剛才有個冒失鬼,把咖啡濺在我身上。」她指著前襟上的一塊褐色污漬,「我擦都擦不掉。」
「真是糟糕,對不起,我要忙明天的招標事宜,真得讓你替我陪同總經理出席這個會議。」虹萍說。
「沒關係,只是有點失禮,真希望我有時間去買一件衣服替換。」
虹萍靈機一動,取下頸上的長絲巾,給劉靜娟繫上,在胸前打個蝴蝶結,巧妙地遮蓋那塊污漬。
劉靜娟驚喜地看著胸前的領結,磚紅色的絲巾配在白色套裝上,完美極了。她連聲向虹萍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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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野森和劉靜娟離開后,虹萍便開始忙碌的工作。就在她審慎地確認明天的招標細節時,一個電話打斷了手頭的工作。那是預定要和方野森開會的客戶打來的,因為方野森還未到達,客戶打來抱怨。
虹萍詫異地看看時鐘,他們早在四十分鐘前就出發了,預估車程大概只需二十分鐘,照理說他們早該到了。難道出了什麼事!
她在電話中安撫客戶的情緒,除一再道歉外還保證會趕緊確定方野森的行蹤,並承諾客戶會儘快回他電話。一結束通話,她隨即撥方野森的手機。冗長的鈴聲在耳際響著,腦中不斷揣測可能發生的種種情況,就在她以為鈴聲會一直響下去時,手機被接起了。
「喂!」
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虹萍才發覺她有多緊張。
「喂!森,是我。你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
「虹萍嗎?我現在在醫院——」
「醫院?你怎麼了?車禍嗎?怎會在醫院!嚴不嚴重?」她的一顆心提到喉嚨,慌亂得不知所以。
「不是我,是劉秘書。她被一群不良少年砍傷,現在正在醫院急救。你先幫我打電話跟客戶說一聲,今天會議取消,改天再開。」
「他們剛剛打電話來過了,我會再跟他們聯絡。
靜娟傷得嚴重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她不是和你一道的嗎?」
「我們到達客戶公司時,劉秘書先下車等我停車時,有一群年輕人一擁而上,架著要帶走她,劉秘書在掙扎時被刺了兩刀。我趕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些不良少年為什麼會對靜娟行兇?你報警了嗎?」
方野森在電話那頭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才又說:「報警了,我剛剛才向警員大略敘述整個案發經過,待會兒還要去做一份詳細的筆錄。萍,你能聯絡劉秘書的家人嗎?她還在急診室內急救,有些手續、表格必須有人填寫,我不知道她的基本資料。」
「好,沒問題,我會趕緊聯絡她的家人。我等一下就去醫院。」
方野森想也不想地就反對,「不要!呃……你另外派人過來處理,因為我還得做記錄,公司有些事得請你幫我處理,你待在公司就好,千萬別出來。」
方野森緊張的聲音,讓虹萍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她說不上來有何不對,但還是照他的話辦了。__
掛電話前,方野森還一再交代她不要離開辦公室,待在公司等他回來。虹萍掛下電話立即處理所有事宜。
等到所有該處理的事情都辦完后,她才有空坐下思索這件可怕的意外。她忐忑不安地等待方野森回來。然而,在過了下班時間后,方野森才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她關切地詢問意外的始末、細節,但在看見他臉上的疲憊時,忽然又不忍多問了。
「你一定累了,走吧,上去洗把臉,休息一下,我煮點東西給你吃。」
方野森一語不發,他坐在辦公桌后,將站在桌旁的她拉近,摟著她的腰,將臉埋在她的身側。
「怎麼了?」
他仍是無言。但他的沮喪是如此顯而易見,虹萍撫過他的發,寵溺地揉著。
「放心,靜娟會沒事的。我派人事部的小梅過去,一有情況她會通知我們的。」
方野森抬頭端詳著她好一會兒,才順從地跟隨她上樓休息。其實會讓他如此沮喪、沉默的不單是意外本身駭著他,還有另一個原因。只是他不想告訴虹萍,那隻會讓她陷入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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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地梳洗后,他換上輕便的家居服步出卧室,虹萍正在廚房烹飪。他走入書房撥了電話給陸雲天。
省去招呼,他約略地說出今天發生的意外事件。
「天啊!怎麼會?劉秘書招惹了誰嗎?還是那群混蛋在街上隨便挑個人下手!」
「不是,都不是,他們是有預謀的。他們一定在公司樓下守候已久,搞不好一直就跟在我們後頭,趁她一人落單時下手。而且他們的目標原本不是她,是虹萍。」
陸雲天更驚訝了。
「你確定嗎?」
「他們本來可能只想捉走她,可是劉秘書掙扎得太厲害,其中一個人亮出刀子想逼她就範,卻不小心刺傷她。後來開車的傢伙看清楚劉秘書的相貌,才知道捉錯人。在趕近他們時,我聽到那傢伙大喊:「弄錯人了,快走。」拿刀的那小子咆哮:「怎麼可能,她早上明明就系著這條絲巾啊!」然後,他們看到我,便一溜煙地跑了。」
陸雲天仔細地聽著,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該死!他們原本的目標是虹萍,因為那條絲巾是她的,出門前,她借給劉秘書遮蓋前襟上的咖啡污漬,所以劉秘書才會被誤認。」
「天啊!怎麼會?」這已是陸雲天今天第二次說這句話,「是誰想傷害虹萍呢?」
「不是傷害,是綁架。他們原本只打算綁走她,可是劉秘書激烈的掙扎導致對方不小心傷了她。至於你問我那些人為何要綁架虹萍?他們又是誰?我就無法回答了。」
「虹萍曾跟人結怨嗎?還是她的家人和人有糾紛,所以連累了她?」
方野森否定了這些猜測,「虹萍是個孤兒,交友、背景都很單純,再說她才剛從國外回來,能跟誰結怨?」
突然一個人影閃過他的腦際,他吃驚地坐直身體,「除了他。」
「誰?你在說什麼?」
方野森將虹萍曾和李國隆結過婚的事情說出,並提起那日宴會他曾以公司的招標案向李國隆尋釁。
「你是指這個李國隆可能覺得這招標案若由虹萍主持,他就沒有機會得標,所以打算綁架虹萍,好順利競標?」陸雲天想了想,提出疑問,「就算他讓虹萍無法主持這場招標案,也不能確保他就一定能得標啊!他會為了無法確定獲利的事而如此大費周折嗎?」
「我不知道,這只是我的臆測。但我敢肯定虹萍現在處境危險,我又不能報案,單憑我聽來的隻字片語和揣測,警察是不會根據這麼薄弱的『證詞』便派人保護她的。」
陸雲天停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會讓虹萍先待在我家,如影隨形地跟著她、保護她。然後靜待兇手的下一步動作。」
「你要用什麼理由讓她暫時住在你那兒?我想你是不打算把這事告訴她吧?」
陸雲天猜得沒錯,他是不打算讓虹萍知道。
「這你不用擔心,我自有我的辦法。不過,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什麼忙?」
「幫我找人盯著李國隆,也許他是無辜的,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很可疑。」
「嘿!你當我是偵探嗎?我只是個健身教練,我開的是健身房,不是偵探社。」
「我知道你不是,但你的朋友是。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天性開朗、處事圓滑的陸雲天交遊廣泛,他開設的健身房在T市算是屬一屬二的,健身房的會員各行各業的人都有,其中當然不乏許多名流。說實在的要他找人盯著李國隆,還真的不算一件難事。
「算你聰明,腦筋動得這麼快。」
他就知道以方野森的個性,若心底沒有個譜,是不會貿然地找他,告訴他這一切的。他早已經打算利用他的人脈,來調查此事。
「那就拜託你了。」他的口氣帶著結束的意味。
「等一等,你說你有辦法讓虹萍待在你家。你該不會已經對她下手了吧!」
方野森但笑不語,他沒有回答問題就掛上電話。
「你在跟誰講電話,笑得像偷了金絲雀的貓。」
虹萍緩步向他走來。
他握著她的手,自然地拉著她坐在他腿上,嗅聞著她的發香。
「沒什麼,你今天可以留下來嗎?」
虹萍望著他一笑,「你不怕董事長又跑來啊?」
「不用擔心,我已經答應他,明晚我們和他吃頓飯,他今天不會過來了。」
她忽然蹙著眉,「我們,我也要去嗎?」
「放心,我會跟他們解釋清楚,要是他們再逼,我們就一輩子不結婚。」
「不要跟董事長起衝突,他們只不過希望你早日成家。」
「唉!搞清楚,我才是你該同情的對象,別忘了我才是那個飽受威脅的人耶?」
虹萍報以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幸災樂禍的意味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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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標會議進行得非常順利,但整個議程和結局卻讓虹萍大感意外。當參與競標的廠商代表,—一走進會議室時,才發現裴苡莘赫然也在其中,代表她的公司前來競標。
由於虹萍的身份敏感,所以她並沒有上前打招呼,僅是點頭致意。裴苡莘似乎並不怪她表現得如此冷淡;事實上,苡莘的態度比她更冷淡。
在經過冗長的開標之後,評標小組立刻開始對各家標函進行評議,按照「標價低、工期短、質量優、信譽好」的原則綜合比較,並審查投標單位的施工能力和技術水平。然後,評標小組將評標報告交給決標小組,決議出得標廠商。
決標小組由公司幾個重要高階主管,還有建設銀行的代表組成,虹萍是此招標案的領導人,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最後的評標結果,「隆記建設」的標價最低,苡莘的公司——「東神建設」則居次。兩家公司的標價相差無幾,讓決標小組曾經左右為難、舉棋不定,最後「東神建設」因信譽良好及完善的安全措施,獲得決標小組大部分的青睞。
當李國隆得知結果時,氣得跳腳,指著虹萍的鼻子破口大罵,最後被公司的大樓警衛驅趕出辦公室。
整個開標會議終於結束,至於承包合約則等「東神建設」依據投標內容打好合約后,再擇期簽約。
會後,虹萍帶著裴苡莘回到她的辦公室,兩人愉快地聊著。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你會代表公司來競標?當我看到你時好意外,因為我不知道你服務的公司名稱,所以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虹萍說。
「我不想讓你難以做人,如果你事先知道的話,可能會有些閑言閑語來煩你。」裴苡莘聳聳肩說。
苡間體貼的心意讓虹萍感到窩心,但沒想到事情還是發生……
一封不知名的黑函以e-mail的方式傳遍公司。函中指出虹萍和苡莘是相交多年的親密好友,而虹萍受朋友之託及大筆賄賂金之利益所感,將底標透露給「東神建設」。
一時間,謠言滿天飛,有關虹萍收賄的傳言甚囂塵上。而「隆記」竟以最低標價輸給「東神建設」則讓謠言更加可信。
虹萍氣急敗壞地在方野森的辦公室內踱步,被人冤枉的怒火充塞她的內心,「我沒有收賄!雖然苡莘是我的朋友,但我從不知她就職的公司是『東神建設』。我是直到開標那一刻才知道的。」她灼熱的雙眸直視方野森的黑瞳。
方野森慵懶地回視,不慍不火的態度讓虹萍心頭怒火更旺。
「該死!你聽到沒有!我沒有收賄,『東神』得標不是我暗中搞鬼,事實上,在決標小組討論決定選擇哪一家時,我連一句話都沒吭,怎麼左右由誰得標!」
「萍,你先冷靜一下,我並沒有懷疑你,你實在無須如此生氣。」
「怎麼可能不生氣,現在被人冤枉的是我,我怎能不氣。說我收賄,簡是侮辱我的人格嘛!」她用力地坐上沙發,紅唇不自覺地噘高。
方野森看著她氣嘟嘟的模樣,莞爾一笑。
「你放心,我絕對相信你。至於是誰散播謠言中傷你,我絕對會找出來。」
聽見方野森對她的信賴,讓她的怒氣消了一半,也讓原本惶恐不安的心,不。她還以為方野森或多或少會懷疑她,但他真誠的態度讓她知道,他對她是全然地信任。
「謝謝你相信我。」她吻上他的唇,「你不知道你的信任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方野森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在她唇上輾轉吸吮。
當兩人分開時,俱已氣喘。虹萍雖然很想繼續兩人的纏綿,但她想起還有工作要做,只好不舍地離開。離去前,方野森承諾今晚帶她去上次那家義大利餐廳用餐,那讓她的心情好轉。
看著被關上的門,方野森立即撥電話給陸雲天。
「嘿!我剛要打電話給你,你就打來了。真是心有靈犀。」
「查出什麼了嗎?」
「你的直覺還真的敏銳,不去當警察或偵探什麼的太可惜了。我委託一個偵探社監督李國隆的行蹤,發現他曾神秘兮兮地和一個人碰面,還起了很大的衝突,後來好像達成什麼共識似的,他忿忿不平地離開。我還查出和他碰面的人是個幫派老大,幫里的成員幾乎都是輟學生。砍傷劉秘書的很可能就是這幫人。」
得知自己的猜測屬實,並沒有讓方野森感到好過。想到李國隆竟然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自私行為,讓他感到憎惡和憤怒。
「對了,我還發現一件好玩的事。」
「是什麼?」
「讓你猜猜,他還見過什麼人?」
「快說。」
虹萍的危險處境和被人誣陷等事,已經讓方野森的耐性消磨殆盡。他恨不得立刻衝出去,把李國隆痛扁一頓。
陸雲天吐出一個名字。竟然是公司的一個高級主管,他同時也是決標小組的一員。難怪李國隆所提的標價會這麼接近底標,原來是有內神通外鬼,他才這麼信心十足。
看來誣衊虹萍的那封黑函,應該也是李國隆的「傑作」,畢竟公司並沒有人知道虹萍和苡莘的友誼關係,只有身為虹萍前夫的李國隆才曉得。
他約略地將黑函一事,告訴陸雲天。
「你打算怎麼辦?」陸雲天聽完后,開口問。
「怎麼辦?我巴不得痛揍那傢伙一頓,」停頓一下,他冷冷地說:「不,那不夠!他為了錢不惜傷天害理,我就要他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有趣!要我怎麼幫你?」
「他以為攀上楊詩詩,成了楊董的乘龍快婿,就可以將『楊氏集團』的資源納為己用,要是他失去了這乘龍快婿的寶座,那會怎樣?」
「那會要了他的命,抽走『楊氏集團』的援助,我看『隆記』也該關門大吉了。你真狠。」
「是他自找的,誰叫他竟然敢動虹萍的歪腦筋,還傷了人。他以為我方野森是笨蛋,可以玩弄於股掌之間?他想玩,我就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