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宮裡的下人一向是最會察言觀色的,何況皇上這段時間來日日蒞臨麟趾宮。知道今午皇上又要往榮妃處用午膳,御廚房早已挖空心思準備了各色新鮮拿手的菜品送了過去。盯著擺了滿滿一桌的御膳,東方靜不由咽了口口水,他自小生活貧寒,哪裡能日日品嘗這許多名貴菜色。

站在他身後的太監小毛子笑道:「皇上還真是寵愛主子,知道主子喜歡美食,每日里都要御廚房準備了這麼多菜品,這多日里竟沒有個重樣的。皇上幾時為其它娘娘費過這許多心思了?連皇上自己用膳也不過是隨便上幾個菜就好了。」

「唔,唔。」東方靜心不在焉的隨便應了兩聲,一雙眼睛卻全放在了各色佳肴上。小毛子忙勸道:「主子再等一下,皇上不來,您是不能先動箸的。」目光微轉,接觸到東方靜藏在床下的兩個包裹,心下不禁莞爾。充分吸取了上次出逃的經驗,回宮之後的東方靜很有先見之明的收拾了一些名貴器皿,打成兩個鼓鼓的包裹,整日只想著再次逃出宮去,若不是宮中守衛森嚴,只怕麟趾宮裡早沒了主人。不想皇上這一招美食作戰竟比什麼守衛都管用,非但能讓東方靜的身體完全背離自己的意志情不自禁的留了下來,反倒盼著皇上的到來,這倒是前所未聞。

過了片刻,好容易一個小宮女進來通秉,卻不是皇上駕臨,而是三皇子散學回來了。一見軒轅飛瑾進來,東方靜一反常態的親親熱熱的拉了他過來,笑道:「回來了,上午念書辛苦了。」

軒轅飛瑾瞟了他一眼,甩開他的手,冷冷的道:「我和某人不一樣,念書很有趣啊,又可以頤養情操,有什麼可辛苦的。」心下卻早已知道必是父皇又給東方靜留了功課,又是有求於他幫忙捉刀。

強壓下心底的火氣,東方靜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既如此,我考考你,就以《月光》為題,作首五言短詩吧。」

「這有何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等等,說慢點。」東方靜忙不迭的吩咐道:「小毛子,快拿紙筆來啊。」

「這個……」這首詩可是李白的名句啊,能交給皇上當自己的作業嗎?可憐的主子又被三皇子耍了。小毛子正要提醒東方靜,卻被軒轅飛瑾警告的瞪了兩眼,只得乖乖吞回後面的話,低著頭為東方靜準備筆墨。

東方靜用類似使劍的姿勢提起筆,歪歪斜斜的一字一句的記著軒轅飛瑾的「大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最後一句是什麼來著?」

「嘿嘿……」軒轅飛瑾奸笑道,「笨蛋,那是唐朝大詩人李白的名句,三歲小孩也知道是誰作的。你還真認認真真的記下來拿去給父皇看啊?」

「你,你……」指著一臉奸詐的軒轅飛瑾,東方靜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居然又被這個小鬼給耍了!

「我,我什麼我?你怎麼有興趣學起結巴來了?呵呵。」

「小鬼,你他媽的……」

「我現在的媽就是你呀。」看著東方靜一副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就要撲上來的樣子,軒轅飛瑾忙道,「行了,不就是一首詩嗎,我作給你就是了。」本錢已經撈夠了,再戲弄下去東方靜可就真的要發怒了,只怕一場架打下來,自己又要頂著一張見不得人的臉被宮裡人嘲笑個數日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對了,自己也要再好好練練武了。

說著軒轅飛瑾提起筆來仿著東方靜的口吻作了首詩,看著東方靜喜滋滋的收了起來,他又不放心的囑咐道:「喂,你可別忘了自己再抄一遍啊,不要再像上次那樣把我的原稿交給父皇。」

「知道了,知道了。」為什麼每個人都把他當笨蛋啊?東方靜揮舞著手中的文稿,得意洋洋的說,「不就是再抄一遍嘛,我記住啦,不會再向上次那樣害你被罵了,雖然我是很想很想。不過會把我自己搭進去的蠢事,像我這麼聰明的人是不會幹的啦。這就叫做吃一塹長一智,前車之覆後車之鑒,怎麼樣,我學問見長吧,再過幾天就是才高八鬥了,咦,你幹嗎一直揮手啊?有話說啊。」

看到軒轅飛瑾擠眉弄眼的一臉焦急,東方靜奇怪的問道。突然一隻手從背後伸了過來,奪走了他手中的文稿。

「喂,哪個傢伙敢搶老子的東西啊!」東方靜氣憤的回過頭,下一秒鐘當他看清正在讀文稿的人時,表情奇怪的僵硬了。

「小靜靜的文章真實越寫越好了,連字也越練越長進了,簡直和瑾兒的一——模——一——樣——啊。」軒轅儀眯起眼睛,狡猾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慄。

「那個……嘿嘿……吃飯,吃飯。」東方靜乾笑道。

「好啊,不過——罰你們兩個不許吃午飯!」

「不要啊——我的梅花糕——!」

「都是你害的啦,笨女人!」

最近麟趾宮的哀鳴越來越多了,而且是雙人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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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時間又在平靜中向前推進了一個月,秋季的祭奠即將舉行,由於神之子的出現和軒轅儀重新奪回皇權,今年的祭奠格外的盛大,宮裡的每個人似乎都在興奮的忙碌著,連每天必來報道的軒轅儀也總是露過一面之後便匆匆忙忙的離去。年滿八歲的軒轅飛瑾今年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祭奠,身為皇子的他也在緊張的學習著祭奠的各項禮儀和程式。少了這兩個人,偌大的麟趾宮一下子也冷清了下來,顯的空蕩蕩的。

一個人平躺在寬大的床上,東方靜仰望著頭頂墜著金色琉璃蘇的床帷,心中頗有點不自在的想著,今晚那個變態又不會出現了吧?連那個討厭的小鬼也不在了,沒有玩具的日子還真是無聊的難以打發。等等,自己為什麼好像在盼著那隻變態的到來啊?

正在閉著眼傻笑時,脖子上傳來一陣金屬冰涼的觸感。在麟趾宮裡敢和自己開玩笑的也只有變態和小鬼了,前者會湊上來的一定是溫熱滾燙的唇,會搞這種低級惡作劇的只能是軒轅飛瑾了。

「別鬧了,小鬼。」雖然這麼說,東方靜的語氣中卻透著無聊一掃而光的興奮。

「小鬼?你在稱呼誰小鬼呢?」一個冰冷的女聲傳來。

好熟悉的聲音啊!東方靜睜開眼睛,架在脖子上的竟是一把閃著寒光的七尺青鋒鋼劍,身體還來不及顫抖,目光接觸到持劍女子清麗的面孔,幾個字已經脫口而出:「師傅,你怎麼會在這兒?還穿了身難看之極的黑衣。」

真是禍從口出,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巴掌甩在了東方靜的臉上:「小子,你敢說我容貌難看,你想死啊!!!」

天地良心,他批評的明明是衣服嘛……

**********

不知不覺的忙碌中,秋色漸濃,枯黃的樹葉每早總是鋪滿一地。秋季的大典的新祭壇已經建好,為了彰顯新朝的威嚴輝煌,裝飾的格外華麗,金色的琉璃瓦,白玉的鋪地磚,飾以數百能工巧匠精雕細刻的飛龍麒麟圖刻,在絢麗的陽光下閃爍著一片刺眼的光芒,令人難以直視。

與眾人忙碌興奮的情緒相反,東方靜幾日來一直悶悶不樂的呆坐著,沉靜的神色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些什麼,眉間鮮少的鎖著化不開的憂慮。

宮裡的下人都在暗地裡取笑道:榮娘娘在想皇上呢。熟悉東方靜性情的人卻都知曉,跳脫愛玩的他從來靜不下來,幾時曾有過這樣的神情?小毛子幾次挖空心思變著方法逗他開心,卻險些惹怒了好脾氣的主子,只得暗自里擔心不已。

「你爹爹,他……已經死了……」

在靜坐的東方靜的眼前,不斷浮現出的是師傅旋然欲泣,慘然欲決的神情。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楚思清紅著哭腫的雙眼,從懷中掏出一塊的金色鑲邊,刻著龍鳳呈祥的玉佩,噹啷一聲扔在東方靜的面前。怔了片刻,東方靜顫抖著雙手拾起了玉佩,反覆撫摸著其上的雕刻。這是父親成婚之時,母親送給他的定情之物,多少年來,父親從不離身,難道父親真的已經……

不,不會的,爹爹是一幫之主,武功高強,機智過人,他怎麼會死呢?

「爹的……屍身……師傅你是親眼所見嗎?」懷著最後一線希望,東方靜問。

楚思清點點頭,說:「幾日前,我像往常一樣晨起練功,一出房門,就發現了……師兄的屍首……就放在我的門前,染滿鮮血,背後還插著一把劍。」

最後的一線希望無情的被打碎了……心碎的聲音清晰可聞,眼淚卻像是麻木了一般遲遲掉落不下。十六年了,見到父親的次數屈指可數,威嚴,慈愛,悲傷,沉重,每一次見到的父親總是有著不同的神情,可是,在凝視自己的臉龐后,露出的,卻只有一種表情,複雜的面容后像是糾纏了無數的悲哀般痛苦的扭曲著。他,又讓父親想起了因他而逝的母親,想起了父親忙於幫務連最後一面也沒能見到的母親,想起了再也不會出現的愛妻。而他,總是懷著一線的希望,總有一天他會長大,會不再肖似死去的母親,會真正擁有一個父親。可是太遲了,仍是那副肖似生母的容貌,可以期待的父親卻永遠的不會再看他了。

一瞬間,東方靜只覺得自己又被騙了,被命運再次捉弄了,多年的願望,沒有父親的空虛,全部落空了,原來自己還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是……是誰……殺了父親?」東方靜艱難的問道。

楚思清白了他一眼,用混著哭腔的聲音罵道:「你頭殼壞掉了還是進水了,這種白痴問題也問的出!師兄上京謀反,如今軒轅儀安然坐穩了王位,而日心社卻悉數被剷除,除了他,還能是誰殺了師兄啊!何況,那柄劍的劍柄上還刻著『軒轅』二字。白痴,笨蛋,傻瓜!我早勸過你不要再造什麼反了,讓我早晚為你擔心不已,什麼破王位比的上我這種絕世美女的一滴眼淚啊。你要是再不活轉過來,我就哭死給你看,就算你到了地獄,我也要把地獄淹了。嗚嗚嗚……」說著,楚思清便拽過東方靜的衣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得一塌糊塗,也不知那幾句「白痴,笨蛋,傻瓜」到底是在罵東方靜的愚蠢還是在罵師兄的固執。

「主子,主子,您都呆坐了一個上午了喝口茶吧,上好的金銀鐵樹花茶加上甜甜的紅棗,您最喜歡的那種。」

猛地聽到小毛子呼喚,東方靜這才回過神來,回過頭,只見小毛子端著一杯熱騰騰的茶水擔心的看著他。茶……水……

那天師傅好容易止住了哭聲,終於說出了她此行的目的,葬了師兄后,她便趕來京城要憑一身武功為師兄報仇,仗著一身絕世的輕功,她已經連續多日趁夜色潛入宮中,奈何宮中實在太大,她連皇上的影子都沒找到,今晚卻陰差陽錯的闖進了麟趾宮,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本想抓住她問路,不想卻是混進宮的徒弟。

東方靜紅著臉,本想解釋一下他扮成女人又成了榮妃的原因,楚思清卻淡然道:「我不想知道,有關日心社的事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要不要為你父親報仇?」

一時間,東方靜的心情無比複雜,如果殺了父親的真的是軒轅儀,他要不要報仇?他與他,有過無數次的歡愛之夜;他看他,為了批複奏章徹夜不眠,卻在第二天早朝離去前仍是不忘給夢想中的自己一個淺淺的吻;他喜歡,他露出寵愛的神情,溺愛的將他攬入懷中,讓他幻想著父親的味道;想起,他狡猾的笑著戲弄自己,直到自己氣的別過臉去,他再像變戲法似的弄出一堆美味的小食品,等自己禁不住香氣的誘惑轉過身來;還有,他捧起自己最厭惡的臉孔,手指尖一點點劃過他的額,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頰,他的唇,然後笑著說:朕喜歡你的臉,也是這世上唯一曾如是對他說的人……

難道,他就這樣任由父親變成冰冷的屍體,躺在沒有溫度的墳墓里,永遠合不上雙眼嗎?

思緒無比混亂中,東方靜已經無意識的點下了頭,從此命運不再回頭……

捧著手中的熱茶,東方靜卻不喝,雙手只是貪婪的從杯壁汲取著溫暖。師傅離去前,留下了一隻透明的六錐瓶,盛滿閃著紅寶石光芒的液體,也是——師傅的獨門毒藥「紅玉穿腸散」!當他浸滿冰涼的汗水的手接過這美麗的小瓶子,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讓他在金色的秋季感受到冬天的嚴寒。然後,師傅對他說,如果直到祭奠那天他還沒有下手的話,那麼,她就要親自出手暗殺軒轅儀!

而,明天,就是秋季大祭了!

象是巧合般,軒轅儀一直也沒有來麟趾宮,握著這瓶穿腸劇毒的他的心情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搖擺不定。

真的可以殺了軒轅儀報仇嗎?畢竟,起因是父親先發制人要軾君篡位,保護自己的軒轅儀作錯了嗎?

父親的屍體上為什麼會留有刻著「軒轅」二字的劍呢?軒轅儀身為皇帝,怎會又何需親自動手殺了父親?

更加奇怪的是,父親的屍體又是誰送到師傅隱居的山上的?

好亂……東方靜捧著腦袋開始哀鳴,原來思考是這麼的累人啊!簡直是變相酷刑嘛,完全可以列入「慶王朝第十一大酷刑」了。

正在哀嘆之時,小毛子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一臉的喜色,說:「皇上,皇上來了!」

東方靜聞言,心情不由一緊,他來了!

還來不及多想,軒轅儀已經瀟洒的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太監手中還恭恭敬敬的捧著一個黑漆盤子,盤中疊放著一件嫩綠色綴滿花飾的華服。

一進門來,軒轅儀便笑著說:「來,小靜靜,快把衣服脫了!」

脫——脫衣服——?他沒搞錯吧,大白天的,一見面就干這個——?何況還是在這麼多下人面前?!一瞬間,怒氣上涌,竟讓多日來一直無精打採的東方靜忘記了縈繞的煩惱,跳著腳叫道:「你……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變態啊!」

軒轅儀一愣,隨即明白東方靜誤會了,他只是想讓東方靜試試新裁好的祭奠穿的服裝啊。臉上卻更加曖昧的笑道:「變態?小靜靜說的變態具體是什麼意思啊?朕不太明白啊。」

看著軒轅儀一臉無賴的神色,東方靜氣的紅著臉一跺腳,就要離開。軒轅儀忙手疾眼快的一把拉住他,拽入懷中,安慰道:「好了,朕不戲弄你了,這是祭奠的禮服,你是第一次參加,從沒準備過這樣正式的衣服,朕特意選了適合你的衣料,吩咐他們精心裁給你的,快來試試,有不合身的地方好讓他們今晚連夜趕著修改。你想到哪裡去了?好色啊。」

東方靜這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看著軒轅儀一臉的揶揄,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只好除了衣衫,換上了華服,嫩綠色的柔軟的衣衫襯著雪白的肌膚,給粗魯的東方靜平添了幾分女人的柔美。

「不錯,不錯,朕的鑒賞力果然是一流的。」軒轅儀高興的把東方靜摟入懷中。

東方靜一反常態的乖乖任由對方抱著自己,靠在軒轅儀寬厚的胸前,透過他為自己挑選的衣衫,背後傳來一陣陣的溫暖。這片刻,融化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

軒轅儀今天也只是緊緊抱著懷中的軀體,斷斷續續的說著過去的事情:「朕和你一樣,自幼沒有了母親,父皇一心撲在了自己的愛人身上,也從不關心自己的孩子。朕十三歲登基為帝時,朝中太后掌權,朕時時刻刻都活在隨時可能被廢被殺的恐懼中,這種恐懼讓朕不斷讀書,練武,時時敦促自己要變得更強。後來,經過了很多風波,朕好不容易親政了,可是大權旁落,朕雖有心重整山河,作一代英主……」

「鷹豬?」東方靜插口問道。

軒轅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敲了敲他的頭,誇張的嘆了口氣,罵道:「英豬……去你的,朕也被你傳染了,是英主啦!你這笨豬。」

看東方靜不滿的聳聳肩,軒轅儀接著說道:「可是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朝政日益腐敗,百姓民不聊生,卻無力作些什麼。只能徐徐圖謀收回皇權。又經過了八年的苦鬥,朕終於有了可以對抗太后的力量,可是她雖然無法威脅朕,朕卻也無法斗敗她。那時朕心裡很著急,內患不除,這樣下去何時天下才能太平呢?就在這時,朕遇到了你,是你給了朕從沒有過的機會,終於讓朕一統了皇權,真正成為了一個帝王。朕從來不信那些漢人什麼神之子的傳說,可是,朕相信,是上天把你賜給了朕,讓朕能夠擁有你。可是……」軒轅儀一手抬起東方靜的面孔,強迫他直視著自己的眼睛,嚴肅的一字一句的說道,「朕愛上了你,絕不是因為你是神之子,朕所愛的,只是你本人。為了你的願望,朕可以放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明明是熱情的告白卻讓東方靜沒由來的打了個寒戰。

就在他遲疑之時,軒轅儀卻再次把他抱在懷中,溫柔的,緊緊的,久久不肯放手……

掙開軒轅儀的懷抱,東方靜勉強鎮靜的說道:「我,我去給你倒杯茶。」

轉身走向兀自另一角的茶案,東方靜依然能感覺到軒轅儀的目光緊緊的纏繞著他的背影。拿起茶壺的右手不停顫抖,左手探入懷中,取出了那瓶「紅玉穿腸散」。要不要動手呢?要不要呢?難道就這樣殺了他嗎?

突然一隻溫暖的大手從背後伸來,抓住他拿著毒藥顫抖的手。

「為什麼不動手呢?朕不是說了嗎,只要是你的願望,即便是朕的性命也可以給你。」

溫和的聲音充滿磁性,一下子潤濕了東方靜的雙眼。難道這個狡詐又變態的皇帝真的就這樣不顧一切的愛上了一無所有的自己?為什麼?為什麼啊?他們明明是敵人啊。

左手一松,那瓶「紅玉穿腸散」便落在了軒轅儀的手掌中。

東方靜轉過身,踮起腳尖,抓住軒轅儀的前領,厲聲問道:「是不是你毀了日心社?是不是你殺的我爹爹?我的大哥呢?你把他怎麼樣了?為什麼事情發生這麼久了,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當初你爹爹上京夥同太后一黨意圖殺了朕篡位,朕抓拿日心社的人也是秉公辦事,朕沒有告訴你,就是因為朕愛你,朕不想失去你啊。至於你爹爹,朕可以以列祖列宗發誓,決不是朕殺的。而你大哥東方杉,朕既沒有殺他也沒有捉他,他的下落朕確實不知。」

想要相信這真摯無比的軒轅儀,卻總覺得眼前的一切有哪裡隱隱的不對勁。思緒混亂的東方靜懷疑的回望著軒轅儀。

「你還是不肯相信朕嗎?那麼朕就依你的願望把性命給你,這樣你總可以相信朕的話了吧。不,你不相信也無所謂,只要這樣能讓你快樂。」軒轅儀竟然笑著拿起毒藥,拔去瓶塞,放到了嘴邊。

「不要啊!」砰的一聲,東方靜慌忙打落了瓶子。摔落在地上的瓷瓶四分五裂,晶瑩的紅色液體灑落在塵土中。

「我不想你死,我才沒有想你死呢。笨蛋,不要隨便猜測別人的心愿。」前一秒鐘還惡狠狠的抓住軒轅儀的衣領的人突然撲到軒轅儀的懷中,緊緊抱住了對方,「還好你沒有喝下去,還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對不起,朕是不是嚇到你了。」

「胡說八道,我才不會被你嚇到呢。」倔強的聲音尾部卻帶著一絲掩不住的顫抖。

那一晚,軒轅儀只是那樣一直把他抱在懷中,似乎稍一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最後的夜晚,就在這樣平靜溫馨卻又透著無比的沉重的擁抱中靜靜逝去。而明天,就是三年一度的秋季大祭奠了!

**********

夜色西斜,秋月如勾,一片亮麗的清冷中,無暇的月光穿過碧紗窗,如散落的條條白綾投入屋內,灑落一地的點點碧玉。

屋內一簾飾有盤龍翔鳳明黃色床帷內並肩躺著兩個人,身材較較小的一人張開四肢,毫不客氣的搶過了一床嫩綠色的錦被,發出陣陣鼾聲。另外一人卻正是當今天子軒轅儀,比起睡意正濃的東方靜,此時的他卻是睡意全無,一雙漆黑的眼睛閃動著深沉的亮光,投射在東方靜的睡臉上。

他長的真的很像當年的月羽,不過比起那個人,他簡直幼稚的像傻瓜。

不過就算是沉著狡猾的月羽,也終於忍不住行動了。明天,也許他們就會會面了。

「呼……呼……呼……」

被鼾聲打斷了思考的軒轅儀伸出右手,捏住了東方靜的鼻子。一番掙扎后,仍是無法逃脫魔爪的東方靜終於停止了打鼾,在幾聲呢喃之後,再次沉入夢鄉的深谷。

看到東方靜的雙唇微動,軒轅儀湊近了耳朵,聽到的卻是——

翡翠丸子……

彩蝶魚翅……

盤珠鴨子……

紅燒果雞……

本以為會聽到類似「父親,大哥,你們在哪裡」之類夢語的軒轅儀在片刻驚愕后,陰沉的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忍不住伸出手捏捏眼前粉雕玉琢的臉蛋。

真是有趣的玩具,雖然是充滿了謊言的感情,不過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朕確實很快樂。

******************

東方靜一早醒來時,軒轅儀不知何時已經離去了,空蕩蕩的大床上,沒有了往日熟悉的男性的味道,身邊的被褥摸上去冰涼透骨。想起往日清晨軒轅儀不厭其煩的騷擾和早朝離去時送上的親吻,東方靜竟然恍惚了片刻,忽然又重重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小聲罵道:「混蛋,你在想什麼啊?變態不在,應該放煙花慶祝才對,想他做什麼!吃飯,吃早飯了,連他那份一起吃。」

一頓狼吞虎咽之後,東方靜賣力的幹掉了兩人份的早餐,心滿意足的拍拍肚子,想到離祭奠的開始還有些時辰,他也不帶侍從隻身往御花園而來。

為了不突顯秋季的肅殺,花園裡種滿了花期不同的各種奇花異草。雖是天已入秋,此刻的御花園裡還是百花盛開,爭奇鬥豔。不過東方靜既不懂得欣賞這些名貴花卉的珍貴,也不喜歡這刻意修飾過的人造景觀,在太監宮女的請安聲中他匆匆穿過假山後的小徑,來到園角的一個小池塘邊,許是偏僻的位置讓打掃的太監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它的存在吧,年久失修的池邊長滿了青草,形成了一片青青的草地,零星點綴著朵朵素白色的野花,躺在草地間,可以看到池塘對岸一間為了增添田園氣息而搭起的茅草小屋,久未有人光顧的房舍半邊已經坍塌,另外的一半還在勉強支撐著往日的故事。

沒有了打擾,東方靜放鬆的將身體舒展在草叢間,貪婪的享受著暖暖的陽光和青草的清香。「溫飽思睡欲」,不知不覺中他又沉沉睡去。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醒來時太陽已照在中天,東方靜這才想起還要出席今天的祭奠,不見了自己,只怕麟趾宮此時已亂成一團。他吐吐舌頭,心道:糟了,睡過頭了。心裡這麼想著,可是一想起師傅要進宮行刺事情,心裡更亂成一團。怎麼辦,他不想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受傷啊。

遲疑了好半天,東方靜還是慢慢的爬起了身,拍拍沾在衣服上的泥土草屑,剛要轉身離去,冷不防卻撞在了一堵肉壁上。

東方靜年紀雖小,身形尚未長成,可身為男子,身材卻不矮小,可是眼前的這個人卻比尋常人要高大壯實的多。東方靜抬起視線,向上,向上,再向上,終於找到了對方的臉,英俊的臉龐因為剛硬粗曠的線條和冷峻嚴厲的表情而顯得有些可怕。往下看時,高大的身材,健壯的胸肌鼓鼓的撐起一身醬紅色官服,華貴的布料好像隨時會隨著主人的下一個動作裂開似的。

東方靜不懂從官服的服色辨識官階,也就無從得知眼前這個鐵塔般的漢子的身份。可是擋住他去路的男子非但無意讓開,反而用好像著了火般的眼神緊緊盯著東方靜,讓東方靜覺得自己像被野豹盯上的獵物。

「勞駕,老兄,讓個路吧,我還有急事。」硬著頭皮,東方靜恭恭敬敬的說道,可是對方卻毫無反應。東方靜為難的搔搔頭,難不成這皇宮大內也有變態出沒?正在考慮是亮出自己不怎麼高明的武功替天行道,行俠仗義一把,還是理智一點立刻施展輕功扯呼扯呼時,陌生男子卻張開雙臂,突然緊緊的將東方靜抱在懷中,臉被緊緊壓在對方胸脯上的東方靜只感到一陣喘不過氣來的窒息的眩暈。

「羽,羽,你終於回來了!我想你想的好苦啊。」完全漠視懷中人虛弱的掙扎,男子一改剛剛的冷漠,熱切的說道,「你知道嗎,皇上三番兩次要我出兵西雅番國,我找盡理由都不肯奉旨,這都是為了你,為了你啊。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回到我們的這個池塘邊,回到我們的茅草屋,回到我身邊的。雖然明知我們是敵對的身份,可是我還是無法自制的想你,想再次見到你,讓你在我懷中聽我說……」男子一隻大手抬起東方靜的臉龐,粗糙的指尖略微顫抖的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繼續說道:「聽我說,羽,我是真心的喜歡你,我知道,現在再對你說這些太晚了,可是你要相信我,六年前,那時我還太年輕,所以才會那麼輕易的放棄你……羽,六年了,你的容貌一點也沒有改變,還是那麼的……等等,好像有點奇怪,你好像比那時還變小了……」

終於無法忍耐的東方靜一掌揮開男子的手,對方隨即皺起眉毛,可怕的氣息再次散發出來。雖然心裡發毛,東方靜還是硬著頭皮吼道:「廢話,那是因為你認錯人了,老子才不叫什麼魚,還鳥呢。」

男子突然一把抓起東方靜的左腕,隨著一聲布錦斷裂的聲音,東方靜的左袖已冷不防的被撕裂,露出了半截玉臂和象徵著神之子身份的琉璃珠。

知道老子是誰了吧,快別硬撐著了,趕快跪地道歉的話我會寬宏大量的不予計較的。東方靜得意洋洋的想著,可是對方卻讓他失望的完全沒有出現一絲敬畏的神色。

算了,趕快放開我讓我走路的話,我也勉為其難的不予計較好了。誰讓我這麼善良大方哪,好人總是要吃虧一點的。

可是男子非但沒有放開東方靜的左臂,反而加大了手勁,冷聲問道:「你是七弟軒轅靜?」

「你腦筋不正常啊!我叫東方靜!快放開我啊!」左腕處傳來的陣痛讓東方靜冷汗直流,大聲叫道。

男子重重哼了一聲,放開了東方靜,轉身邁開流星大步離去。身後,東方靜捧著紅腫疼痛的手腕,跳著腳徒勞的叫著:「喂,你不懂得什麼叫道歉啊?我的手都被你捏腫了!好歹說句對不起啊!喂,你沒聽見我說話啊,我可是身份高貴尊貴無比受人崇拜的神之子東方靜啊。哎,你別走啊,至少賠我的衣服錢……」

池塘邊,一隻被吵醒的青蛙翻身跳進了水中……

一隻烏鴉呱呱叫著在東方靜頭頂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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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君王(喜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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