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寧瓏回到新住處，便呆然坐在窗前——寧玲說過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轟然不止，令她無法思考，無法抵抗地忍受著突然得悉喬碩現況而萌生的心痛，甚至痛得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腹中的孩子……
直至華燈初上，她才從雪櫃拿出一瓶鮮乳酪慢慢喝著。思緒，突然奇異地清晰起來，也因為這種清晰，她有了新的決定……
剛剛過了八點三十分，喬碩又是開著那輛寶藍色的車子來到小公寓的樓下，然後下車，倚著燈柱，慢慢掏出不常抽的香煙，點燃，那樣的姿態，彷彿他就知道她能夠看得見他的等待，所以會一直地等。那股痴迷，就像他總是倚著站立的燈柱一樣，古板堅定，恆久不變。
寧瓏轉身，紅著眼眶邁進電梯。她要立即站在他面前，看看他是否如二姐所說般又干又瘦，眼圈青黑，精神萎靡，眼神一直在飄……
她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快到跟前的時候，喬碩仍然背對著她。寧瓏一咬牙，把身子倚在棕櫚樹的陰影里。心跳得很厲害，深吸一口氣，正準備上前之際，喬碩突然一個扭頭，彷彿感應到什麼……嚇得寧瓏立即又縮回樹桿後面。
半晌，喬碩扭過頭去，掏出煙點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眼睛突然朝她藏身的方向望了過來。
銀色的路燈下，她清晰望見他的臉——面頰明顯瘦削，眼圈青黑，嘴角緊抿，神情黯然惶惑，寫滿對人情世事的滄桑和無奈……她的心被重重揪緊，幾乎不能呼吸，只為明白這種沉默的悲涼，在他的生命里，曾不止一次地出現。
寧瓏輕咬嘴唇，用沒有猶豫的姿態，顫抖著腳步跨進銀白色的光線里……
喬碩看見她了，雙目倏然睜大，眼中掠過強烈的驚喜和激動……嘴上的香煙滾到地上，驚愕中的喬碩幾乎是以撲過來的姿勢把她拉進懷裡。兩人緊緊相擁著，喬碩用下頷輕輕磨著她的頭髮，鼻孔又鑽進那種如同水蓮般的清香——他的玲瓏，終究是捨不得他的。
「不辭而別，把人家的心偷去，一個人帶兩顆心，不累嗎?」
寧瓏不語，她的心裡在說，你的心早已被綠美帶走了，是我見不得你獨自痛苦，所以回來找你。
見她不答話，喬碩輕擁著她步入大廈電梯。知道她有滿腹的心事，不過不怕，他有大把的時間去安撫她。這一回，他要和她眼睛對著眼睛地把話說個清楚——無論是綠美的還是喬家的!
跨進屋子，寧瓏睜大眼睛環顧四周——內中仍然雅緻乾淨，一塵不染。茶几上，美麗的半月型陶器仍然插著她買回來的麥稈；擺在木窗邊沿的香蘭葉子依舊油綠可人；餐桌上，甚至還擺著她最喜歡的康乃馨……
喬碩拉她坐在沙發上，捧著她的臉柔聲說：「每個周日，我會抽時間上來收拾，然後坐在陽台處，望著你種的小盆景想你……」話未說完，他拉著她坐在沙發上，捧過她的臉仔細察看，濃眉漸漸擰緊，「臉色有點蒼白，一定又是只吃麵條了，眼下帶著黑暈，—定又是睡不好了——」
「沒——我過得很好——」寧瓏眼眶發熱，只得輕輕垂下眼帘，說出見面后的第一句話。
「但你瘦了!」
「你也是……」她頓了一頓，輕聲問：「如果我不出現，你會等多久?」
「一輩子!」
「你……」寧瓏咬住嘴唇，望著他說不出話。
「好了，我們現在什麼也別說，你乖乖去洗澡，我弄點熱粥給你吃，然後才坐下來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全部問出來，問個清楚明白，好嗎?」
「我不餓——」寧瓏拉住他的衣袖。
「那為什麼臉蒼白的好沒精神?」他縮下脖子，仔細觀察她的臉。
「我……」她突然想哭。
喬碩心一痛，把她拉進懷中柔聲哄著：「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我……」委屈頓時鋪天蓋地地掩來，寧瓏再也忍不住了，把臉伏在他懷中，掩飾洶湧而出的淚水。
他輕輕揉捻著她的秀髮，「今晚你只管不停發問，我會不停地回答，包括我的過去，我的心事，直至你叫停為止好不好?來，乖乖坐著，我去浴室放水，然後煮粥給你吃。」話畢，他輕輕拉開還是抱著他不願放開的小手，輕輕吻了吻她的唇，起身大步往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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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過後，寧瓏套上喬碩為她準備的純棉睡衣，從浴室里慢慢走出來，然後窩坐在沙發上，緊盯著在廚房裡忙碌著的喬碩。短短兩月，當日決意離開他的豪情已經煙消雲散，一如他所說：「我的女人終究是捨不得我的……」
寧瓏眼睛一紅——突然就覺得自己很自私，綠美也是自私的，反正屬於他的女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女人!既然愛他，就應該在他身邊不離不棄。然而，綠美選擇死亡，自己選擇離去……
喬碩把粥端至餐桌，拉她過來坐好，自己緊緊挨在她的身旁，看她小口小口地啜著熱粥。
半晌，她「噓」的一聲，輕輕縮起被燙著的唇，一邊瞄著他一邊悄悄吐氣。
「慢些慢些，我知道你喜歡吃魚粥，特意煮了許多。」喬碩輕輕說著，一雙幽黑的眼眸自始至終把她全然包圍，他看見她重新跨進自己的視線時，那份驚喜，原來比他想象中要強烈一百倍!
寧瓏只是輕垂著臉，沒有說話。
「什麼時候知道了我和綠美的事?」他盯著她輕聲問。
「你說夢話時告訴我的。」她垂著眼帘說著，然後吞了一大口粥。
「就因為一句夢話，所以你要離開我?」喬碩慢慢木起一張冷臉。
「我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話句。」寧瓏聳聳肩，視線依然沒觸碰他。
「就只為一句夢囈，你就斷定我的心裡沒有你?既然有懷疑，為什麼不主動開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問個清楚?」喬碩瞪著她，眼角眉梢跳動著即將來臨的怒氣、
「你也可以先告訴我某些事情，打個底兒……」寧瓏小聲頂嘴!
「我是害怕你知道真相後會生氣!如果你主動詢問，起碼我可以揣測你是如何看待綠美，如何看待我的家庭背景!但你沒有，你只是一臉該死的篤定!就連留下的字條也寫得這麼雲淡風輕!」喬碩緊緊盯著她，繼續狂噴不休，「這兩個月里，我擔心得無法正常工作休息，白天腦海想的是你!每晚夢見的是你!甚至以為報紙上……慘遭車禍的也是你!」
寧瓏知道自己已經點起火頭，立即適時閉嘴。心裡卻因為他這句話，甜蜜不已。
「說話!我要知道你的想法!」這個小女人太自以為是了，老是一副置身事外的面孔，看得人直冒火。
「我在吃粥——」寧瓏眨了眨眼睛，小聲說。
「好，我等你吃完!」他壓著火氣，看著她更放慢了速度，一小口一小口地把東西往櫻唇里送著。嫣紅的唇一張一合，長長的睫毛上下顫動，直看得他柔情頓現，只想把她擁進懷中好好」教訓」一陣子，怒氣早已消化於無形之間了……
等她吃光整碗粥，用紙巾輕拭著紅唇的時候。喬碩猛地俯身上前，攫取在他面前恣意晃動良久的櫻唇，深深吸吮渴望已久的甘美……寧瓏毫無防備，少不得掙紮起來，漸漸地，也被撩撥得嬌喘吁吁……久別的激情，瞬間燃起烈火紅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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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瓏懶懶伏在他懷裡，輕聲嗔怪：「你真粗魯——」
「知道就好，我要把這些天的全討回來，橫豎是你欠我的——」喬碩低笑，一個欺身，又把她壓在身下。寧瓏尖叫，卻無處可躲，只得及時拿出殺手鐧，「我懷孕了!」
被喜悅迷昏了頭的男人一時醒悟不過來，還摟著她吻個不停……寧瓏翻著白眼，半晌，看見他猛然抬起身子，「你剛才說什麼?」
「我懷孕了——」寧瓏略一皺眉，順勢鑽出他的鉗制之下。
「真的?」他狂喜。
「呃?我還以為，你會皺眉，會生氣，甚至一走了之。」
「為什麼我會皺眉，生氣，一走了之?」喬碩盯著這個不能用普通思維對待的女子，慢慢眯起了眼睛。
寧瓏眨眨眼睛，別開小臉不看眼前的男人。
喬碩捧著她的頭，擺正她的小臉，瞪著她低叫：「說話!我要你無論什麼事情都要坦白地問清楚!現在是，以後也是!
寧瓏一轉眼珠子，軟軟向枕上挨去，「唔——人家很累，很想睡覺——」
「你……」喬碩火大，又捨不得吼她，只好努力放軟態度，因為他實在無法忍至明天才知道答案，「先把理由說出來再睡好不好……盡量簡化，好不好?」
寧瓏斜挨在枕上，瞄著自己的手指頭，氣定神閑地說：「我現在又不是你什麼人，孩子生下來也是私生子哪……」
喬碩一愣，「你的離開，不是為了……綠美?」
寧瓏聳聳肩，「離開當天的確是為了她，第二天醒來時我已明白，綠美已死，我則每天看朝陽踏晨露，何必?至於我的回來，只為我看不得你拖著女兒的時候，那兩襲背影顯得很不協調，一襲過於高大，一襲過於矮小，如果中間配上我，由高至低，會更好看一些……」
喬碩瞪眼著著她，一股熱流慢慢把胸腔完全填滿，不再留有絲毫空隙。他一伸大手，把她緊緊擁在懷裡，哽咽著說：「你果然是我的珍寶……」然後不停吻著她的小腦袋，「這兒的想法總能安撫我的神經，令我得以最大的放鬆，謝謝你，玲瓏……」
「因為我懂你——」半晌，她輕聲應道。
「玲瓏，我愛你。」喬碩把頭枕在她頸窩輕輕摩挲著，「我們的孩子不會成為私生子!明天我們立即公證結婚。」
「嗯——」寧瓏一吸鼻子，回身緊緊攀向他。半晌，她又輕聲問：「你要結婚了，還娶了一個與綠美酷似的女人，這可是大事情，該如何向喬家交待?」
喬碩低頭吻了她一下，「我會處理的，前提是絕不能讓你和兩個孩子受傷害!總之無論如何，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她微一嘆息，幽幽說，「還有寶寶，我們以後真要好好愛護她，這個孩子一出生就失去母親，很可憐……」
「玲瓏……」喬碩哽咽!
「別說感激的話……」寧瓏輕輕擰著他胸前的小鈕扣，「我的心這樣想，就這樣說出來，並不為了什麼。」
「你總是要急於擺脫別人對你的歉疚……善良的小女人，獨特的小女人——」
「還有狡黠的小女人!」寧瓏白了他一眼，「你就曾經這樣說過我。」
喬碩搖頭嘆息，「記仇的小女人!」
寧瓏瞪了他一眼，「我當然記仇!哼，居然有目的地接近我!臭——男——人!」她拖長著聲音，擰了他的大腿一下子。
喬碩哈哈笑了，「我把下半輩子交給你，任你使喚就是……」
寧瓏揚了揚下巴，「那還差不多……」
「對了，剛才有沒有弄痛你?」喬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把手輕輕按在她的小腹上緊張問道。
「沒有——」寧瓏扯了扯他手臂，「有空你陪我回家與爸爸媽媽解釋一下吧，他們很擔心我。還有，你儘快向張明和盤托出我們的事，我不想再耽誤他的時間了……」
「這個當然——我們的孩子多大?」
「三個半月啊。」
「會踢你嗎?」
寧瓏甜蜜一笑，嬌慵地依在他懷裡輕聲說：「有些感覺了，這幾天腹部有時像腸子蠕動一般，感覺很奇妙的，大概孩子開始會動了。」
「噢，我的天啊——」喬碩突然一叫，「嚯」地躍下床去。
寧瓏嚇了一跳，「什麼事?」
「現在才十一點多，我立即去買一隻最漂亮的結婚戒指——」聲音迅速遠去，隨即是「砰」的一下關門的聲音。
寧瓏笑了——這個男人一旦放開心懷，很是開朗坦誠，和深沉時的模樣簡直兩個樣子。
一個小時后，喬碩回到小公寓就衝進卧室要為寧瓏戴上戒指，卻見她伏在床上瞄著他的腳「格格」笑，喬碩低頭一看，才知道自己還穿著拖鞋呢，不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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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喬碩早早起床，小心替仍然熟睡的寧瓏蓋好被子。然後躡著腳走到陽台打電話。先是撥電話回家，囑咐保姆小心照顧寶寶，又告訴她說爸爸要到外面出差去，兩天不能回家，不過每晚會打電話回來看看她乖不乖，有沒有和保姆姨姨賭氣。然後撥電回「喬氏」，通知秘書說有事休息二天。
寧瓏懶懶地睜開眼睛，伸手立即向旁邊一撥——空著?心中猛然驚慌，立即跳下床，連拖鞋也來不及穿就直衝出卧室。一眼看見喬碩端坐在餐桌旁邊，埋頭於桌上的手提電腦，眼珠和雙手齊齊飛快運動。廚房不知正煮著什麼，陣陣香味流溢於整個屋子。
喬碩抬起眼睛，看見寧瓏頭髮蓬鬆松，睡衣皺巴巴，正瞪起一對圓圓的眼睛，像一隻迷路驚慌的小白兔般四處張望，直至眼光捕捉到他的身影，才帶點傻氣地頓住腳步。
他想笑，一雙濃眉卻硬生生地皺起來，連忙起身走向她，「走這麼急，萬一絆倒了怎麼辦?」
「我、我以為昨天發生的事不是真的，只是做夢而已……所以，急於看看你還在不在——」寧瓏囁嚅著——兩個月了，她每晚的夢裡都會出現他的身影，每天清晨醒轉，卻是一如往昔的空虛。
喬碩嘆息一聲，緊緊擁住她，「傻丫頭，我們以後會一輩子在一起，永遠不再分開。」
寧瓏伏在他懷裡，幽幽說：「或許是懷孕後生理上有些特別，又或許是這兩個月我想得太多了，總之一旦牽涉你的問題，我是不能再裝出輕閑無事的姿態了，有時甚至會有心慌脆弱、惶惑不安的感覺——」
喬碩聽畢，突然顯得沉默。
寧瓏聽不到回應，便抬眼看著他，卻發覺他神色略顯凝重，不禁輕問：「有什麼事了?」
喬碩伸出大手輕捧著她臉，聲音略顯深沉，「玲瓏，在公證結婚之前，我必然向你說明白一件事。」
「怎麼了?」
「如果我一手拖著你，一手拖著寶寶，步出喬家，不帶一分一毫，你還會不會跟著我?」
原來他在擔心這個!她望著他轉了轉眼珠子，隨即應道：「不會!」
喬碩身子一僵，瞪著她好半天不做聲。
「我會拖著寶寶帶頭走出門去，因為我得給時間你和他們告別，二十多年的感情，每人擁抱一下也需要時間。」
「你!你這個小巫婆!」喬碩眼眶剎時渾紅，「你真是古靈精怪，我差點被你嚇死了!」
寧瓏眨著眼睛「咭咭」笑了，「像我這種悠閑慣了的人做不了少奶奶的，單是那種一臉虛情的周旋就讓我心煩討厭，我只會和我心愛的男人、孩子嬉笑玩樂，做個快樂、自我、狡黠兼記仇的小女人。」
「那你就得把一句話分開幾截來說嗎?!會把正常人也嚇成心臟病的!」
「嘻嘻，要不怎能逗你這個木頭男喔……」
兩人吃完早點，喬碩立即拉著寧瓏到公證處登記結婚。半個小時后，一切手續完全辦妥。喬碩樂得不管辦事大堂上人來人往，一把攔腰抱起寧瓏，湊在她耳邊說：「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永遠都分不開了。」
寧瓏咬牙笑著，「你是我的，我是我自己的，寶寶是我們兩個人的，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們四個人的!」
「狡黠的小巫婆!你是我的!你們三個都是我的!」
「你是我的!我是我自己的!」
「你再說……」
「偏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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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喬碩拎著大包小包和妻子回到小公寓。
梳洗完畢，寧瓏窩在喬碩懷裡，聽著他和寶寶通電話。當小公主纏著要爸爸說一個童話故事才肯收線時，寧瓏捂嘴笑了，然後朝丈夫打了個「OK」手勢，立即往書房拿了《格林童話》回來，在旁邊嘩啦啦地翻至78頁，點著一篇叫《玫瑰公主》的叫喬碩講給女兒聽。
喬碩便讓妻子舒舒服服地窩在自己懷裡，然後讓她捧著書本點著字，自己瞟著一路讀下去……待小公主滿意了，收線了，喬碩吁了口氣，挨在床頭，「老婆，明天收拾東西，搬到我的公寓居住好不?」
寧瓏還在翻著手中的《格林童話》，半晌，才輕聲問：「好……不過，我要不要去拜見公公婆婆?」
「現在不是時候。」
寧瓏見丈夫眼神深沉，嘴角抿緊，似乎在凝思一些什麼。這個表情在小木屋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就曾表露過。
」別擔心，無論怎樣，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她連忙安撫。
喬碩點頭，堅定地說：「我現在重新有了完整的家庭，會在此時向爸爸提出離開『喬氏』的決定!」
「不會猶豫?」
「對!因為你是我最愛的女人，我絕對不會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即使只是一句無中生有的抱怨!」
「老公——」寧瓏渾紅著眼睛，伸長脖子吻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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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碩的車停在白沙村。
環目四顧，五個多月了，曾經鮮活的蓮塘一片殘敗，然而，萎黃下掩蓋的卻是累累碩果。
自從寧世幫到沔城尋得吳家蓮藕后，「喬氏集團」立即與寧家簽訂十年合同，這行為令「喬氏」某些高層非常詫異。因為喬碩為人處事向來謹慎，與客戶簽訂合作合同從來都是兩年至五年不等，現下和一個中小規模的藕田種植場一簽就是十年合約，可真是很令人側目!
本來，以「喬氏」這種大型的食品集團機構簽訂一些加工廠或採購原料只屬於小項目，基本不會驚動喬傑。然而，現在的他既然不會全然信任喬碩，自然會加倍留意他的一舉一動。果然，此事傳到喬傑耳中之際，竟然令他琢磨了好半天，便派喬健裝出隨意口吻詢問哥哥，喬碩淡然回應，說寧家的蓮藕種法獨特，成品與湖北沔城出產的蓮藕不相伯仲，與他訂貨，省卻運費和傭金，成本能節省一成半還多。
喬傑聽后，暗中查了這個寧世幫的底細，察覺並無異狀，才放下心來。其實，喬碩也相信養子不是奸詐之人，然而，聽多了養子謀權奪位的事情，疑心是必然的。
喬碩早已知曉此事，當時他就決定，一旦找到寧瓏便會開始把手上的工作安排妥當，再向養父辭職。然而，事情的發展並不可能如他想象一樣按部就班——在他和寧瓏公證結婚後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他把寧瓏接進他私人公寓居住的半個小時后便立即傳遍整個喬家!
喬奶奶聽聞孫子果真娶了那個和綠美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並且秘密行動，不禁大為光火!巍顫顫地拿起拐杖指著兒子媳婦大罵起來，說喬家不會承認綠美，也同樣不會承認這個長得象綠美的媳婦!說至激憤時，甚至胡言亂語地說一定要喬碩與新婚妻子離婚，否則就不讓他當「喬氏集團」的副總裁!
喬氏夫婦對望一眼，知道八十高齡的母親大抵是腦筋子有些糊塗了，壓根沒想過這個新孫媳婦徹頭徹尾是個中國人，只是樣子像綠美而已。
事實上，綠美死後，他們心中也不好受——畢竟為了這件事，他們與養子二十多年的感情，在一夜間淡然消散，內中僅存余的，只是喬碩的一點孝心而已……
喬奶奶痛哭流涕地斥責喬氏夫婦，並要他立即和寧瓏離婚的事，在一小時后便傳到喬碩耳里，是自小便對他愛護有加的管家紅嬸悄悄打電話告訴他的。
喬碩深吸一口氣，從抽屜拿出早已準備多時的辭職信，直上十九樓，放在剛剛安撫完母親的喬傑面前，然後輕垂眼帘，說：「爸爸，我決定辭職。」
喬傑眼眶渾紅，卻沒有十分地挽留他，因為知道，這個孩子向來思慮深沉，他一旦下了決定，便不會再回頭。
他仰頭望向一臉冷靜，卻難掩新婚喜悅的養子，輕聲說：「有什麼要我幫忙嗎?比如你想做什麼生意，資金方面我會支持你的……」
「謝謝爸爸，我對將來已經有打算。況且我歷任副總裁數年，也算得上高薪厚職，在生活上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喬碩對著養父淡然一笑。
喬傑心中一寬，那絲隔膜，似乎在隨著養子再婚、離職，奇異地消散些許了，「那你準備做些什麼工作?告訴我，即使在資金上你不要我幫忙，在人事上我也會儘力幫你。」
「不用，因為我的新行業，會惹您和奶奶討厭。」
喬傑一愣，「是……什麼?」
「日式料理店!」
喬傑當場一窒，半晌才說：「碩兒，對不起……」
「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爸爸，寧瓏也知道這件事，她心裡有點難受，暫時，不去喬家拜見奶奶了……」
「不用了不用了……」喬傑連忙擺手，事實上，他也不忍心養子再為喬家的背景而受苦，「碩兒，我和你媽……會準備一份結婚禮物送給你們，還有，你要多帶寶寶回家裡玩，我們最是疼愛這個孩子……」
「謝謝……我會經常接載寶寶給你們看看……您和媽也要保重身體，代我向奶奶問安……還有，如果弟弟以後在工作上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而您也同意的話，只管來問我。」
話畢，喬碩和養父默然對望一眼，一垂眼帘，扭頭步出喬家天下。步履堅定而洒脫，沒有半分的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