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掛著悠然的笑容,安南王朱熙閑閑地跨上了大司馬府門前的台階。守門的護衛全都認識這位有事沒事就跑過來晃悠的王爺,齊刷刷行禮過,也不多費功夫通報,就任憑朱熙自個進了大門。
朱熙剛繞過門屏,就見一個俏麗的丫鬟迎面走了過來。那丫鬟一見朱熙,忙一面笑盈盈的屈膝行禮,一面道:「王爺來了,我家大人在書房呢,王爺自管過去吧。」
朱熙笑著點點頭,熟門熟路的向書房走去。書房裡,月酈正埋頭批閱著一大堆文書卷宗。在他旁邊的玉几上,一隻通體碧綠的翡翠麒麟嘴裡,正吐出縷縷輕煙,把整個屋子浸在淡淡的清香中。
「難怪朱南國力日盛,有這麼勤勉的大司馬,想不強盛都難啊。」在門口站了半晌也不見月酈抬頭,朱熙只得勞動自己,抬手敲了敲敞開的大門。
「有您這麼悠閑的王爺,有陛下那麼舒服的皇上,我若再不勤勉,朱南只怕早已亡國了。」也不抬頭,月酈一面下筆不停地批閱著手中的卷宗,一面淡淡地回答。
朱熙摸了摸鼻子,苦笑起來:「月酈,我說你說話還真是半點都不客氣。這話若是讓我皇兄聽見,豈非又要被氣個半死?」
「放心,所謂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所以你們兄弟兩個都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月酈終於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瞧著朱熙,口氣輕柔,說出的話語卻甚是刻薄。
「好好好,我是禍害,我是大禍害,成了吧。」
朱熙趕緊認輸。他知道論口舌自己絕對說不過月酈,再斗下去,不定月酈嘴巴里會說出什麼話來。到時候這些話若是傳到朱晏耳朵里,他皇兄不敢惹月酈,自己可是十成十的會被殃及池魚。
「哎,我這個禍害知道您老人家勞苦功高,所以今天特意帶了好東西來慰勞你。」把手中的盒子討好地放到了月酈面前,朱熙替他打開,指點著說道:「這是蘭芳榭新出的幾樣點心,這個是用嫩藕磨成粉加面蒸出來的面點,這個是用各色水果當餡子包的各樣細點,我知道你不吃甜食,這幾樣都沒有擱糖,嘗嘗看味道如何?」
看著朱熙一副討饒的樣子,月酈輕輕一笑,沒有再說下去,伸手自盒中拈出一塊糕點放進嘴裡。
「皇上不是讓你去抄先帝的訓誡嘛,你怎麼還有心思到處亂逛?」
輕咬了一口糕點,月酈閑閑的問朱熙。
「反正他現在人不在,我何必那麼乖?明明是你和雷徹氣他,他每次都只會拿我當出氣筒,唉,我這個王爺每次都替你們兩個受過,才真是最倒霉的那一個人呢。」朱熙也拿起一塊點心扔進嘴巴里,沒好氣的嘟囔。
「皇上不在宮中?」月酈挑挑眉,有些好奇地問道。當今皇帝不在宮中,他這個大司馬竟然半點不知,看起來失職的人,好像不少。
「才剛走的。昨日里他被你和雷徹兩個著實氣得不輕,聽說一夜都沒有睡著,今日一早就帶著嫻妃去了西山宜情園,給我留話說宮裡的事情讓我招呼一下就行了,他目前不想看到你們兩個人的臉,否則鐵定會被氣出病來。」
「嗯,他不在也好,反正呆在這裡他不但沒什麼用處,還總是給人添麻煩……唔,這個果然好吃,你回頭記得再給我帶幾盒回來。」
月酈又拈起一塊糕點送進了嘴裡,微微眯起好看的眼睛,表情很是享受。
「喂喂,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什麼叫做『不但沒什麼用處還總是給人添麻煩』?好歹我皇兄也是一國之君,你就不能稍微尊重人家一點嗎?」
朱熙不滿的敲著桌子,為自家兄弟抱打不平。
「事實上,我認為我很尊重皇上了,尤其是和某位大將軍相比……所以你這個話應該去和雷徹雷大將軍說。將軍府出門左轉走三里,那個有獅子看門的就是,王爺您慢走,微臣就不送了。」月酈舒服的靠在椅子背上,對朱熙的話嗤之以鼻。
朱熙沖著月酈翻了個白眼,悻悻道:「你這話分明是嘔我呢,我那裡敢去惹這位雷大將軍。哼,他那張臉一沉下來,連皇兄都不敢多說一個字。」
「雷徹真有這麼嚇人嗎?」月酈納悶的側過頭反問。
他不覺得啊,雷徹就是表情嚴肅了一點,不太愛笑罷了,不會像是朱熙說得這麼凶神惡煞一般吧。再說了,雷徹那種英毅端方的容貌,最適合的就是冷峻嚴肅的表情了,若是每天笑容滿面的,才真是暴殄天物,對不起老天給他的那副長相呢!
「你這個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哼,反正這麼多年了,我就沒有見過雷徹笑的樣子,估計連我老哥都沒見過。不是我說,我覺得他根本就是一塊石頭,真不知道你到底迷戀他什麼……月酈,今兒既然說到這裡了,你就告訴我句實話,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雷徹?」朱熙傾過身體,一臉的好奇。
這件事情實在是讓他困擾好久了。雖然人人都說月酈喜歡雷徹,月酈自己也毫不掩飾他對雷徹的興趣,可是除了在沒事的時候用迷戀的目光盯著雷徹猛看之外,這位仁兄卻是沒有半點其它曖昧的舉動,對雷徹根本是敬而遠之。以他和月酈的交情,都硬是沒發現月酈和雷徹私下裡有過半點交往。
而那位律人律己都極嚴的雷徹,對這件事的態度也頗為令人費解。既不迎合也不躲避,完全視若無睹、聽若罔聞,任由月酈自便。
兩個人就這麼至為詭異地相處著,公事是半點沒耽擱,私事是一點沒進展。可把他們這些等著看熱鬧的人鬧得是百思不得其解,滿腹疑惑。
「唔,這個啊,我自然喜歡他啊。」
月酈淡然點頭,臉上一派雲清風淡,朱熙看來看去,絲毫沒有看出月酈有半分開玩笑的意思。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喜歡他什麼地方?」朱熙鍥而不捨的追根究底。
不錯,雷徹是極為出色,容貌俊朗人品端方,才智過人武功卓絕,年紀輕輕就已經身居朱南鎮國將軍之高位,而且威名遠播……說起來這個男人的外在條件實在是完美的表率。
可是當情人,可就是另一會事情了。
雷徹的那種個性誰受得了?沉默寡言,個性冷硬,嚴肅刻板,性情冷漠,從來不懂半點人情世故,更別說溫柔體貼了。
對自己要求苛刻也就罷了,他非得要求別人也和自己一樣。若是他覺得你不對,當面就能讓人下不來台,絲毫面子不留。而且說話絲毫不留餘地,說出來的話能活活把人噎死。
再加上隱藏在沉穩里的絕對自負──這種男人當帝王將相都很完美,惟獨不適合當情人。
若他有雷徹這樣的情人的話,若不被悶死一定被他氣死。
而月酈,別看他表面上溫和可親,好像一副與人無害的純善性情,實際上稍微有點腦子的人一想就知道這絕對是假象。
能在朱南大司馬這個人人覬覦的位置上穩穩噹噹的一坐五年,讓上上下下人人服貼個個聽命,甚至連皇帝都不敢輕易招惹的月酈,怎麼可能會是一個溫和善良的純善之人。從一開始的輕視懷疑到現在的敬畏服從,朱南朝堂上下,所有人已經達成了一個共同的認知:誰敢惹上月酈,那麼他鐵定會死得很難看。
月酈的溫和,其實也是一種疏離。他習慣掌握一切,任何事都不會脫離他的控制。
他習慣了解別人,卻不願意讓自己被人了解。朱熙知道,儘管他和月酈是朋友,儘管他可以說是最親近月酈的人,儘管月酈對他非常關心,但是對自己,月酈並非無話不談。
雷徹的狂妄自負掩飾在沉穩冷峻的外表下,而月酈的自負驕傲則隱藏在他溫和冷靜的態度之中。這兩個人,表面上似乎絕然不同,可是骨子裡,卻是一般的冷、傲、自負和我行我素。
這樣的月酈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雷徹呢?
這兩個人若是真的在一起了,就他們那種個性,一定會因為一點小事就鬧得天翻地覆的。到時候他一定會是被殃及的池魚,鐵定下場凄慘。
朱熙想到這裡,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月酈,你是在說笑的吧?那種男人你才不會真的喜歡他的,對不對?」朱熙滿懷期望的看著笑而不答的月酈,希望聽到一個讓自己放心的答案。
月酈無視朱熙期盼的眼神,自管一口一口的享受著糕點的美味,秀麗的面容上帶著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他自然知道朱熙想什麼,也知道外面傳聞的是什麼,不過,月酈才懶得費力氣去解釋事實真相呢。至於那個事實的真相就是──他是喜歡雷徹沒錯,不過他喜歡的僅僅是雷徹的那張臉而已,對那個人可是半點興趣也無。
沒辦法,誰讓雷徹的容貌剛好是他最欣賞的那種類型,剛毅冷峻線條完美,輪廓深刻得好像是雕刻出來的一般,實在很養眼;而他天天上朝又實在覺得鬱悶,想要找些打發時間的事做也屬正常;再加上朝堂之上雷徹恰好就站在他正對面,位置絕佳,讓他欣賞起對方的容貌來一點力氣都不費。
三下一湊的結果是,上朝的時候沒事他就看著對面發獃,一來二去的,就成了他愛慕雷徹的確鑿證據。想起來月酈就覺得自己實在很無辜。
難道身為大司馬,就沒有欣賞美人的權利了嗎?
「月大司馬,我和你說話呢,拜託你給個響應好不好?」極為不滿月酈對自己的話不理不睬的態度,朱熙用扇子使勁的敲了敲桌子,絲毫不心疼手中那把名貴之極的扇子。
月酈懶洋洋的抬起眼睛,瞟了朱熙一眼,然後緩緩挺直身子,伸了個無比優雅無比舒服的懶腰之後,才淡淡道:「王爺啊,我困得很,要去休息了,您沒事就請回吧。」
說著,月酈優雅的站了起來,繞過朱熙向外走去。
「月酈!」朱熙忍不住大喝一聲,氣悶無比。每次都這麼打發他,他身為王爺的尊嚴已經被月酈打擊得破碎不堪了。
月酈在門口處停下了腳步,不過不是因為朱熙叫他,而是因為看到府中的管事月菘急急的走了過來。
「雷將軍府中管事雷瑞求見大人,說有要事。」月菘趕到月酈面前,垂手說道。
月酈微微蹙眉,雷徹府中的管事找他做什麼?心下雖然疑惑,但是月酈神色絲毫不變,只淡淡吩咐:「帶他到這裡來。」
說著話,他轉身又進了書房。
「雷徹的管家找你做什麼?」朱熙顯然聽到了月菘的話,全然忘記了剛剛的事情,訝然問道。
「一會就知道了。」月酈坐到書桌後面,淡然回答。
不過片刻工夫,只見月菘帶著一個中年男子已經匆匆走了進來。
示意月菘退下,月酈正要詢問,那人已經急急的開口:「司馬大人,我家將軍,我家將軍他出事了。」
「雷徹出事了?他出什麼事了?」朱熙一聽這話,頓時好像被針扎到一樣,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叫道。
雷瑞看著朱熙,欲言又止。
「這是安南王爺,你有什麼話,儘管說無妨。」月酈看出他的疑慮,淡淡笑道。
「是這樣的,昨日將軍回府之後便早早安歇了,今日一早,服侍的婢女久久不見將軍起身,很是奇怪。因為將軍他每天寅時必起習武,從無疏漏。可是婢女不敢打擾,就一直在房外等候,直到卯時還不見將軍起身,她這才覺得不對,趕緊進去查看,才發現雷將軍他昏迷不醒……」
「怎麼可能,雷徹一向身體強健,從不生病。何況昨天我見他的時候還神采奕奕的,怎會突然昏迷不醒?」朱熙打斷雷瑞的話,斷然道。
「熙,讓雷管家說完好不好?」月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不過朱熙自然聽得出其中的責備。
撇撇嘴,朱熙坐了回去,心裡可甚為不服氣。他說得又沒有錯,昨天雷徹把他皇兄氣到險些吐血的時候,確實精神好到不行。
「雷將軍確是昏迷不醒,我們想盡辦法也無法叫醒將軍……我派人去御醫院請了御醫,可是御醫也不知道將軍到底是怎麼了。司馬大人,您趕緊過去看看吧。」雷瑞神情惶急,看著月酈的目光中滿是焦慮和慌張,顯然雷徹的昏迷讓他已經有些六神無主了。
「雷徹昏迷的事情,是不是已經傳出去了?」月酈安靜的聽完之後,首先提出了問題。
「我知道此事重大,所以一發現將軍昏迷不醒,就立刻命人禁嚴將軍府,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進出,雷將軍昏迷之事應該沒有傳出去。」雷瑞恭敬的回答。
「好,你先回去,我和王爺馬上就到。」
打發雷瑞回去,月酈立刻吩咐人準備馬車,和朱熙趕往雷徹的將軍府。
「雷徹真的昏迷不醒,怎麼可能嘛,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坐在車裡,朱熙一面不停的挑開帘子張望,一面問個不停。
半天不見月酈回答,他回頭一看,只見月酈已經靠在軟墊上閉目養起了神。
朱熙鬱悶的看著神情平和的月酈,忍不住長嘆一聲。
他不但從來沒見雷徹笑過,也同樣從來沒見月酈有過動容變色的時候。
馬車還沒有到將軍府,朱熙遠遠的就見雷瑞站在大門口,正不停的張望著,顯然回來之後就一直等在那裡。
「司馬大人,王爺,你們可算來了。」雷瑞一見月酈和朱熙,立刻迎了上來。
「雷將軍現在那裡?」
月酈鎮定的態度有效的安撫了雷瑞的慌亂情緒,定一定神,他回答道:「將軍一直在卧房裡,柳將軍現在在那裡守著呢。我帶大人和王爺過去。」
知道雷瑞口中的柳將軍是雷徹手下的偏將軍柳夙含,月酈微一點頭,和朱熙一起跟著雷瑞向內走去。
雷徹的卧房裡擠滿了人,圍著床正在彼此爭論不休。朱熙一看,他差不多都見過,全都是宮中的御醫,暗地數了數,基本上一個不少,看來雷瑞幾乎把御醫院都給搬來了。
「你們到底知道不知道將軍得的是什麼病?不知道的話都給我滾出去,別站這裡浪費時間。」站在雷徹床頭的戎裝青年臉色黑沉,看樣子已經聽得忍無可忍。
「柳將軍。」月酈揚聲喚道。
「末將柳夙含,見過司馬大人。」
戎裝青年正是柳夙含,他一見月酈,立刻單膝跪倒,低頭參拜。那些醫生一聽是大司馬月酈來了,也紛紛跟著跪下來見禮。
月酈淡淡一笑,擺手命他們起來的工夫,目光已經越過眾人向仰躺在床上的雷徹看了過去。只一眼,他的眉心頓時一蹙,目光中掠過一抹驚詫之色。
隱去了轉瞬間的驚訝,月酈收回視線的時候,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靜從容。
揚手召過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雷瑞,月酈吩咐道:「雷管家,你送這些大夫們出去吧。」接著,他又轉頭向柳夙含道:「柳將軍,你且留一留,我有話和你說。」
「可是雷將軍他……」雷瑞一楞,有些遲疑。
雖然這些醫生都無法診斷出雷徹到底是為什麼昏迷不醒,但是好歹有醫生在,也算有點盼頭。如今若是把醫生都送走,雷徹怎麼辦?
「雷將軍並無大礙,這些大夫在此並無需要。」月酈淡然說道,口氣卻是不容分辯的強硬。
「可是……」柳夙含心中焦急,還待再說,卻被月酈冷冷一眼逼了回去。
雷瑞和柳夙含一向聽聞這位司馬大人性情溫和,可是此刻面色微冷的月酈,卻隱隱的散發出一股子迫人的威勢,那股子氣勢,竟絲毫不亞於威震天下的雷徹。難怪連皇帝也不放在眼中的雷徹,也對月酈禮讓三分。
兩人心中暗自凜然,除了應「是」之外,竟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等雷瑞帶了人出去,月酈這才走到床邊,伸出右手搭在了雷徹的脈上,閉目不語。
朱熙和柳夙含見月酈神色沉鬱,也不敢打擾,只得在一邊耐心的等著。
許久之後,月酈徐徐睜開眼睛,收回手攏入袖中,對柳夙含說道:「柳將軍,我要為雷將軍療治,不能有人打擾。院外你帶人親自守衛,在我沒有出來之前,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許人進入這個範圍之內。若有人違抗此命,格殺勿論。」
「是,末將遵命。」雖然不知道月酈要如何為雷徹診治,但是柳夙含已經對月酈心生敬畏,不敢多問,領命而去。
「月酈,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竟然還懂醫術……雷徹真的沒事嗎?」朱熙俯身觀察著躺在床上的雷徹,忍不住狐疑的詢問道。
雷徹躺在床上,臉色如常,半點異樣的情況都看不出來。若非鬧成這樣,朱熙真以為他只是睡著了。
「事實上我不懂醫術。」月酈走到門口,伸手關上了房門,平平靜靜的說。
「你說什麼?」朱熙猛然轉頭,愕然的看著月酈。
「你不懂醫術?那你說你要給雷徹治病?」
朱熙幾乎要跳起來了,月酈這是開的什麼玩笑。雷徹若是醒不來,誰擔待得起這麼大的責任。誰不知道朱南最近邊境平安,全是因為有雷徹的威名鎮著。一旦雷徹有事,他敢擔保立刻就有人要對朱南動武。
「我是不懂醫術,可是雷徹也不是生病。他是失了三魂六魄,所以才會表面上看毫無異狀,但是一直昏迷不醒。」月酈看了朱熙一眼,對他的一驚一乍頗不以為然。
「失魂?」朱熙愣了。
「一見雷徹我就知道了,他是因為失了三魂六魄,所以才昏迷不醒。剛才我又特意的查探了一下,確定雷徹的確是被人攝去了魂魄。」月酈走到床邊,伸出左手,平平的按在了雷徹的眉心。
「攝魂?誰敢這麼做?難道有人想對朱南不利,所以先自除掉雷徹?」朱熙頓時愁眉緊鎖。不能怪他如此緊張,實在是雷徹對朱南來說重如泰山。
朱南地處西南,北有玄,東鄰郢青。兩國國勢強盛,對富庶的朱南早已經虎視眈眈,意圖吞併,若雷徹有事,朱南只怕免不了刀兵之禍。
「有這個可能,不過目前還不知道。」
月酈微蹙眉頭,搖頭嘆息道:「古有明訓,一國不可獨依一人,果然不虛。雷徹智勇沉毅,略不世出,但是在選擢良材培養上卻顯不足,若他能多培養幾個得力的手下,也不至於現在他一出事,朱南立刻便無人可用。且雷徹太過自負剛愎,用兵時固然是他的好處,可是在另一方面,卻容易制掣手下將領的發展……」
「司馬大人,拜託你正常一點好不好?現在不是評論雷徹是非功過的時候,等他死了你再給他寫訃文如何?現在要緊的問題是怎麼讓雷徹醒過來。」
朱熙無力的看著月酈,有種想要尖叫的衝動。
雷徹躺在那裡生死未卜,而月酈這個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人竟然還有閒情逸緻評論雷徹的是非對錯,難道月酈喜歡人就是這種喜歡法嗎?
朱熙忍不住再度開始懷疑月酈說他喜歡雷徹的話,根本是故意在戲弄自己了。
「哦,要他醒過來就得把他的魂魄找回來。我就是準備用招魂之術替他把魂魄招回,魂魄歸體,人自然就醒了。」月酈說得很是輕鬆。
攝魂招魂,怎麼聽都透出一種讓人發寒的陰森味道,好像不是普通人能夠接觸的。
為什麼月酈會一眼就看出來雷徹是被人攝走了魂魄,現在還說出替雷徹招魂的話來。
「可是,你怎麼會懂得這些?」朱熙沉默半晌,終於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個嚴重的問題。他伸手擦了擦額頭沁出的冷汗,忍不住小聲的問道。
「這個嘛……」月酈支著下巴,思考著要不要告訴朱熙事實。
想了半天,他終於開口道:「熙,你有沒有聽說過靈族?」
「聽說過。」朱熙點頭。
據說靈族是仙和人結合之後產生的後代,他們雖然是人,但是卻生與俱來就具備靈力,能夠運用各種力量和法力。而按照靈力的不同,靈族又分為風靈、火靈、水靈和月靈四族。
不過在多年頻繁的戰亂之後,據說靈族的人早就滅絕殆盡了。朱熙也一直把這個當成一種傳說來聽的。
「那就簡單了,請問王爺,我叫什麼名字?」月酈淡淡一笑,問道。
「廢話,你叫月酈……月?難道你是?」朱熙陡然間張大了嘴巴。
伸手好心的替朱熙把嘴巴合上,月酈失望地搖頭,道:「我說你好歹也是王爺,怎麼這麼容易被嚇到?沒錯,我是月靈一族傳人,雖然因為年代久遠,靈族的靈力已經遠不如前,不過像是招魂這種法力我還是有的。」
「可是,不是說靈族都滅絕了嗎?」
「沒有,四大靈族都有後裔存在,只不過因為隱居,不為人所知道罷了。行了,你別站那裡發獃了,幫我扶他起來,好讓我施術為咱們這位倒霉的雷大將軍招回魂魄。」
朱熙依言把雷徹扶起,讓他盤膝而坐。月酈緊接著跨上了床,在雷徹對面盤膝坐定,然後伸出雙手,一隻按在雷徹的胸口,另一隻則按在了他的頭頂正中。
閉上眼睛,月酈的嘴唇微微翕動著。朱熙聽不見他念的是什麼,只覺得雷徹的身體隨著月酈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突然,月酈輕叱一聲,與此同時,一道淡淡的乳白色光芒從雷徹的頭頂筆直的竄出,自下而上的沒入屋頂。
隨著光芒的離開,月酈原本瑩白的臉色已經變成蒼白,按在雷徹頭頂和胸口的手上也隱隱顯出青色的筋絡,顯然頗為吃力。
片刻之後,月酈又是一聲輕叱,隨著他的聲音,一道光芒自房頂遽然射入,卻已不是先前的乳白色,而變成了淡淡的粉紅色。
光芒一閃即沒,隱入雷徹的頭頂,月酈身子一震,如釋重負的放開了雙手,身子一軟,靠在背後的床架上微微喘息起來。
「你沒事吧?」朱熙趕緊把雷徹放下,急急的走過去扶住月酈,關切的問道。
「沒事,就是耗費了太多力氣,需要休息……」
月酈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一直昏迷不醒的雷徹突然動了一動,隨即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嵐湛眨了眨眼睛,恍惚的視線終於對準了屋頂。
屋頂?他怎麼會看到屋頂這種東西?
腦子一時間無法接受眼睛看到的這個事實,嵐湛下意識的猛然坐了起來。一瞬間的暈眩之後,身體傳來的沉重和澀窒令他又無法控制的倒回了床上。
這是怎麼回事?
他為什麼會在一間房子里?他的身體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沉重?
嵐湛茫然地瞪著頭頂素白的帳子,混亂的腦子裡一點點地回想起了剛剛的一切。
他是狐狸,一隻已經活了一千多歲的狐狸,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妖狐。妖如果能擁有千年的道行,就可以憑藉自身的法力使自己脫胎換骨、飛升成仙。
今天午時三刻,正好是百年一遇的火星犯日的時辰。這一刻,天地間陽氣大盛,對身為火狐的嵐湛來說,是脫體成仙最好的時候。
一大早,嵐湛就跑到了山頂,專門挑選了最向陽的地方,靜侯著午時三刻的到來。時辰一到,嵐湛立刻開始施展法術。
可是,就在他的魂魄離開狐身,開始凝聚元神重生的緊要關頭,卻突然被自天而降的一道光芒擊中。那一剎那,他舊身已脫,新身未成,魂魄飄散於外,那道光芒力量雖然不大,卻極為怪異。一擊之下,嵐湛的魂魄頓時毫無抗力的被吸入了光芒之中,隨之就昏了過去。
「將軍,你可算是醒了。」朱熙喜不自勝的招呼著,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雷徹醒了,月酈也沒事,果然朱南福蔭深厚,真是萬幸萬幸。
將軍?這個滿臉笑容的男人是在叫自己?
腦子還處於半昏沉狀態的嵐湛疑惑的看看朱熙,然後又慢慢的坐起來,順著朱熙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啊──」
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又伸手戳了戳那個身體之後,嵐湛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不,不,不,這不是真的,這絕對是噩夢,拜託誰來打醒他。他脫胎換骨是為了要成仙,不是為了變人。
「見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哪個混帳暗算我?該死的,這個身體是那裡來的?你們是什麼東西?這地方又是什麼鬼地方?我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我明明算過的,今天百事皆順,為什麼會出這種要死的紕漏?」
一連串的怒吼不假思索的從嵐湛的嘴裡吐了出來,他的一雙手還對自己目前的身體又拉又捏又戳又打,顯然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變成了一個人。
朱熙被嵐湛的慘叫和怒吼嚇得倒退幾步,目瞪口呆地看著嵐湛虐待自己的身體。張得老大的嘴巴開合數次之後,朱熙終於發出了聲音:「月酈,他,他這是怎麼了?」
靠在床邊休息的月酈從聽到嵐湛的慘叫聲開始,就立刻閉目冥想起來。聽到朱熙的聲音,他睜開眼睛,伸出手指優雅的揉了揉自己緊皺的眉心,聲音里有一絲煩惱:「我想,可能是我招錯魂了,這個魂魄好像不是雷徹的。」
「招錯魂了?」
被自己變成一個人的事實搞的快要瘋掉的嵐湛並沒有因此變得遲鈍,他敏銳的捕捉到了月酈話里的重點。雖然還不明白具體的細節問題,但是至少他算是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跑到一個凡人的身體里的緣故了──敢情就是眼前這個形容秀雅、被另一個人叫做月酈的人用招魂術招魂的後果。
滿腔的怨恨終於找到了罪魁禍首,嵐湛惡狠狠的瞪著月酈,想也不想的就撲了過去。嵐湛坐起來之後,他和月酈之間的距離本就相距不到兩尺。他這麼一撲,輕易的就把月酈整個人都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壓住月酈之後,嵐湛想也不想的伸出一雙手,狠狠掐住對方的脖子。
「你個豬,你個白痴,你個混蛋……不會用法術就不要出來丟人顯眼,會害死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修鍊了一千年啊,不是一百年,不是十年,是整整一千年啊……你個混蛋,你以為每天打坐、吞吐、吸納的日子是好過的嗎?你以為妖怪是好做的?你以為百年一次的天劫是好躲的?你知道不知道那根本就是天大的折磨?我當了一千年的狐狸,好不容易今天總算是熬到頭了,卻被你這個白痴全給毀了……我要掐死你,我一定要掐死你……」
若放在平時,嵐湛根本不會有碰到月酈的可能。身為靈族後裔的月酈,自然有足夠的能力自保。一般的法力絕對奈何他不得,更別說是這種小小的攻擊。
可是剛才月酈為雷徹招魂的時候,靈力耗費太多,此刻渾身虛軟無力,突然被嵐湛攻擊,竟然絲毫沒有還手的能力,眼睜睜地看著嵐湛掐住自己的脖子。
嵐湛雖然不習慣雷徹的身體,但是脖子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他稍稍用點力,就已經掐得月酈臉色青紫,呼吸困難。
眼瞧著就要出人命的當口,被眼前這一幕嚇呆了的朱熙終於清醒了過來。急切之下,他本能沖了過去,一掌就砍在嵐湛的後頸上。
嵐湛一聲沒吭,身子一軟,手一松,趴在月酈身上昏了過去。
突然的安靜讓朱熙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幹了什麼,他頓時也發出一聲慘叫。他竟然打了雷徹,等雷徹醒了,他一定會死得很慘的。
「別叫了,你打的這個不是雷徹。」月酈不知道是因為被氣的還是被掐的,不但臉色鐵青,一向清朗好聽的聲音里還帶出一點點嘶啞來。
「不是雷徹?」朱熙獃滯的看看月酈,又看看嵐湛。
這個人,分明是雷徹啊。
「你是聾子啊?沒聽見剛才他和我說的話嗎?」
月酈撫著自己被掐得疼痛之極的脖子,惡狠狠地瞪著眼前那張自己原本覺得很養眼的臉,努力的剋制著自己想要重重的踩一腳上去的慾望。這個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的死狐狸,已經很嚴重的把他給得罪了。
月酈素來冷靜鎮定,從容優雅。身為朱南大司馬,人人對他也都極為敬畏尊重,從不敢稍有輕慢。就算是那個連皇帝都不放在眼睛里的雷徹,也要讓他三分。失態失色這種事情,是根本不會有可能發生在他身上的。
可是,今天他卻被一隻狐狸罵得狗血噴頭不說,更可恨的是還險些被這隻死狐狸掐死。
若今日他死在這隻狐狸的手中,別說他死不瞑目,只怕整個月靈一族今後都無顏再見人了。到時候,他就算不變成怨鬼,也一定會被先祖揪出來鞭屍。
「剛才,剛才你說什麼了?」朱熙搖頭,剛才那麼混亂的情況,他沒有被嚇昏就不錯了,那裡還聽的到他們說什麼。
「我招錯魂了,現在雷徹身體的魂不是他本人,而是一隻狐狸的。」月酈努力剋制自己,不讓自己的語氣太過暴戾。
「狐狸。」朱熙頓時石化。
狐狸,雷徹現在的身體里,待的是一隻狐狸的魂魄?朱熙獃獃的低頭看著昏過去的「雷徹」,再抬頭看看一向優雅自若的月酈此刻不自覺流露出的惡顏狠色,雙眼一翻,只聽得撲通一聲,堂堂的安南王爺終於不爭氣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