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把朱晏和朱熙踢回皇宮,月酈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也跟著進了宮。在他用了無窮的耐心,費了無數的口舌之後,好不容易才給大受打擊的兩人解釋清楚事情的原委。
「這樣啊……」備受打擊的兩個人顯然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神情依舊有些獃滯。
「就是這樣。」月酈沒好氣地回答。
「那雷徹的魂魄到底是被誰攝走的呢?」
朱晏畢竟是皇帝,雖然驟受驚嚇,卻還是首先恢復了過來,問起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雖然雷徹總是對他橫眉冷目,雖然他也總是被雷徹氣得火冒三丈,可是朱晏知道雷徹對自己是絕對的忠誠無二,而他對雷徹,也絕對不僅僅是君對臣的依仗和利用。
「不知道,不過陛下放心,雷徹的魂魄應該無恙。」
為了找回雷徹的魂魄,他已經拜託族中的長老用月族至寶月鏡幫忙搜索天地各處。
雖然還是找不出究竟是在哪裡,但是至少知道雷徹的魂魄安然無恙。
「那就好。」聽了月酈的保證,朱晏略略放下一點心來。「不過,雷徹回不來之前怎麼辦,難道就讓那個狐狸一直冒充下去?」轉念一想,他又忍不住擔心地問。
「也不能叫冒充,畢竟這個身體確實是雷徹的……」朱熙沮喪地插嘴。
「可是……」朱晏一想起剛才的情景,就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算了,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月酈揮了揮手,換了個話題,不想再談論這個讓他鬱悶的話題。
「嗯,是平姚王早上去找我,說雷徹病重,我才回來的。」朱晏老實交代。
該死的朱柘,好好等著吧,他保證今後這個人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的。月酈咬牙切齒地想著。儘管這件事純屬巧合,但是惱羞成怒的月酈已經決定要把這筆帳算到朱柘頭上去,哪裡管他是不是冤枉。
「他還說什麼了?」月酈追問。
「哦,他還說:雷徹病重,營中不可一日無帥。若無人轄制,軍隊必然生亂。所以我應該暫時委任他人為帥,代雷徹之職……」
「他說的也有道理,皇兄,他推舉了什麼人沒有?」朱熙贊同的點頭,又問朱晏道。
「哪裡還用他推舉,這個人選不是只有一個人嗎?如果我沒料錯,過不幾日,一定會有人上奏摺奏請陛下讓薛林暫代將軍一職,轄制三軍的。」月酈微微冷笑起來。
朱晏苦笑一下,道:「沒錯,朱南的唯一能代替雷徹的將軍,只有薛林。」
薛林是朱南的定國將軍,當年也是戰功赫赫、威名遠揚的猛將。可是自雷徹橫空出世之後,無論是兵法、韜略還是武功,他都處處輸了雷徹一籌,自然而然的被比了下去。
不過薛林這些年被閑置一旁,不完全是因為比不過雷徹,更主要的原因是月酈的蓄意打壓。
「朱柘還真是……」
月酈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急急火火闖進來的內侍打斷。
「陛下,邊境急報,玄出兵犯境,請陛下速速裁奪。」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這下誰能出征?」
伸手揉著自己的眉心,朱晏長嘆一聲,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問旁邊的人。
「誰人帶兵?」月酈沉靜地問道。
「顏章。」
內侍伏地回稟。
果然是他。
月酈垂眸不語。
他早就料到這是遲早的事情。一個多月來,『雷徹』隱身司馬府,閉門不出,舉國上下早就是遍地流言了。其它各國的暗探自然也會把這些個消息傳回各國,玄必然是得到比較確鑿的消息,至少確定雷徹必然有事,才會出兵。
從雷徹昏迷到現在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了,等到這個時候才出兵,對玄那個聽說不太有耐心的君主來說,已經是很沉得住氣的表現了。
雷徹不在,誰來帶兵出征?
顏章不是平常人,他是和雷徹齊名的戰將。在朱南國內,能帶兵的將軍雖然是不少,可是能和顏章勢均力敵的,卻只有雷徹。若不派雷徹應戰,那根本就等於是昭告天下──雷徹出事了,到時候先不說有多少揀便宜的會一擁而上,單隻是自己的軍心首先就會大亂。到時候,只怕朱南岌岌可危。
可是此刻那個『雷徹』,讓他帶兵,能行嗎?勝算,根本是一分都沒有。
「不如讓薛林出征吧,雖然他比不得雷徹,但是好歹也能抵擋一陣。」朱熙想了想,提議道。
「絕對不行。」月酈斷然反對。
「為什麼?」朱熙不解地問道。
「薛林原本就出身平姚王府,他十六歲離開王府從軍,雖然戰功卓著,可是若沒有朱柘暗中提攜,他也不可能那麼快就升任定國將軍的位子。儘管從無任何跡象表明薛林有謀反之意,但是他和朱柘之間的關係,不能不防。」
「一旦交付兵權,若薛林真的是朱柘的人,到時候只怕前門沒有拒虎,後門先迎狼了。朱柘很可能藉此機會,對外割地求和,對內篡位為先。」
「原是我無能……」朱晏長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龍袍,輕輕苦笑起來。
「說實話,我知道我沒有帝王之能,更沒有治國平天下的本事,其實也沒想過要當皇帝,可是,誰讓我是長子,這個位子,不坐都不行。這些年若沒有你和雷徹,可能我早就成了亡國之君了。」說著,朱晏勉強笑了一笑。
「大哥,對不起,我也不能幫你……」朱熙很是愧疚地低頭認錯。
他文不能治國武不能安邦,性子又極為懶散,可以說一點用處都沒有。
月酈微笑著輕拍了拍朱晏的肩膀,誠摯地說道:「什麼叫帝王之能?知人善任,用人不疑,就是帝王最大的本事。陛下,就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皇帝。」
「這些年雖然我和雷徹總是氣你,可是你卻從來不曾用皇帝的權勢地位壓過我們。說老實話,雷徹那種個性我都忍不住想收拾他,你卻一直能忍,從不放縱自己的脾氣和權勢。」
「我很高興自己遇到你……」月酈的笑容,清朗之極。就是因為朱晏是這樣一個皇帝,所以他才甘心情願的輔佐他,為他擔當起朱南的興衰榮辱,也從被迫轉為心甘情願的承擔起保護他的職責。
「不管你是不是安慰我,都謝謝你說這些。」
朱晏有些赧然。
「可是,現在怎麼辦?」感動完了,朱晏又開始憂心忡忡起來。
月酈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步,終於一咬牙,道:「讓嵐湛出兵,我和他一起去。」
「你不能去,雷徹已經出了事,萬一你若有事……」朱晏和朱熙立刻齊聲反對。
「我不跟著,那隻狐狸能捅出天大的麻煩,不用打仗就先敗了。而且,我去也有我的道理,我學過兵法戰策,雖然不曾實戰是個缺陷,但是同樣也是優勢。顏章本就不知道我會如何用兵,再加上有嵐湛掩護,他必然以為還是雷徹和他對仗,這樣說不定真能出奇制勝。」
朱晏和朱熙還待反對,月酈已經斷然道:「就這麼定了。」
「呃……」
雖然這裡有一個皇帝,一個王爺,但是在朱南,月酈決定的事情,才是最後的定論。
嵐湛正氣憤難平地坐在屋頂上生悶氣。
原來月酈一直喜歡的是雷徹──是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根本不是自己。月酈對他好,不是因為喜歡他,而是因為這個身體是雷徹的。
好難過,心裡酸酸澀澀不說,連他的眼睛和鼻子也是同樣酸酸澀澀的……心空蕩蕩的,曾經讓他無比歡喜的東西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又好像塞滿了稻草一樣,憋漲的難受。嵐湛抱住膝蓋,把頭埋進自己的手臂中,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月酈太過分了,居然這麼欺騙他。原來,他對自己的溫柔和笑容都是假的,那些都是因為另外一個人才展現出來的,而不是為了自己。
他喜歡的是他的同類,不是身為狐狸的自己。
心臟那裡彷彿針扎一樣,在絲絲抽痛著。那是一種尖銳的痛楚,鮮明的存在著,但是當嵐湛去尋找的時候,卻又無形無跡,讓他只能忍耐,卻不知道如何才能祛除這莫名的疼痛。
四月的陽光很暖和,可是在這和煦的陽光下,嵐湛卻半點也感覺不到溫暖。此刻的他,彷彿被孤零零的丟棄在荒野里一般,只有一種無比孤單的感覺。嵐湛從來沒有嘗過這種難過傷心的滋味。
月酈,他討厭月酈。這個名字讓他的心再度抽痛起來,嵐湛努力呼吸著,想要讓那疼痛平復。許久之後,那抽痛漸漸轉成一種沉悶的鈍疼。可是比起剛剛那尖銳的刺痛,這種悶痛更加難受和憋漲,讓嵐湛產生一種幾乎自己將要窒息的感覺。
他再也不要看到月酈──咬著嘴唇,嵐湛恨恨地發誓。
好像已經四五天沒有看到嵐湛了。
月酈拿著筆,忡怔地出起神來。
雖然住在一個院子里,但是自己這幾天因為即將出征的事情,早出晚歸,忙得焦頭爛額,連睡覺吃飯的時間都壓縮到最少,哪裡有時間去找嵐湛。而嵐湛呢,則是從那天起就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以前賴在自己身邊趕都趕不走,這幾天卻好似在躲著自己一般,難得瞧見他一眼。
反正也該告訴他出征的事情了,不如現在去找他吧。不肯承認自己竟然開始思念那隻狐狸,月酈很輕易地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合理的借口。
嵐湛正悶在房間里發獃。
明明發誓再也不要理睬月酈的,可是躲了幾天之後,他發現自己竟然這麼的思念著那個人。每天睜開眼睛,第一個飛進自己腦海的就是月酈那張秀秀麗麗的面容,閉上眼睛,還是他……
嵐湛完全不能明白,為什麼他會這麼想念月酈?為什麼知道月酈喜歡的是別人,自己的心會這麼疼痛,會難過得吃不下睡不好?這樣讓他傷心難過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已經這麼喜歡那個人了呢?喜歡他的一切表情,喜歡他溫柔地笑,喜歡抱著他,喜歡每天纏著他,只要看著那張秀麗的容顏,他就覺得好開心。
嵐湛鬱悶的吐了一口氣,抱住枕頭蜷縮起來。他好想月酈,想抱抱他親親他,想像以前一樣纏在他的身邊,看他的笑顏,被他溫柔地凝視……可是,只要一想起來月酈喜歡著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嵐湛就不想去了。
他就是不想讓月酈見到這個人的臉,不想月酈對著這張臉笑……哪怕此刻這個身體里的魂魄是他自己,那也不行。
「喂。」
聽見有人招呼,嵐湛沒精打采地轉頭瞟了一眼,認出站在門口的人就是上次昏倒的那個人之後,他又懶洋洋地收回了視線,繼續瞪著屋頂發獃,完全沒心思理睬對方。
朱晏已經被忽略習慣了,也不在意,逕自跨進門來。「喂,你真的是狐狸精?」走到床前,朱晏好奇地俯下身,仔細的打量了嵐湛半天,好奇地問道。這張臉分明是雷徹的,不過一看就知道不一樣。因為打死雷徹,他也不會露出這種又鬱悶又可憐的表情。
嵐湛還是不理睬他。
「喂,你叫嵐湛是不是?」
「你發什麼呆?」
半天得不到一點回應,朱晏有些氣憤地伸手戳了戳嵐湛的胸膛。
「你有什麼事情?」嵐湛坐起來,瞪著朱晏。這個人還真是討厭,都不讓他安靜一會。
「我來找月酈,他人呢?」
「不要和我提他的名字,我討厭他。」嵐湛大聲嚷了起來。
「為什麼?」朱晏興趣大增,好奇地打聽起來。居然有人這麼光明正大的說他討厭月酈,好稀罕。
「他好過分,他居然喜歡雷徹不喜歡我……害我心裡好難過,而且好疼……我好想他,想親他抱他,可是他都不想我……」
嵐湛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鼻子又開始發起酸來。
「原來,你愛上朕的大司馬了。」朱晏聽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地一擊掌,給嵐湛下了總結。
愛?
他愛上月酈了?
難道說,他對月酈的感覺,就是那種誘惑了無數神仙妖精的所謂人間情愛?
「我愛上月酈了?你怎麼知道?」嵐湛抓住朱晏追問。
「你說的那些話和你的感覺都證明了啊。嗯,要不然還有一種證明的方法,人要是愛上另外一個人啊,就是只想抱他一個人,親他一個人,對其它的人絕對不會有感覺的。你可以隨便找個人試試看,如果沒有感覺就證明你是愛上月酈了。」朱晏很有經驗地說。
「真的?」嵐湛有些疑惑地看著朱晏。
「自然是真的。」
「好吧。」
點點頭,嵐湛伸手直接就把朱晏抱進了懷裡。
「你幹什麼?」
朱晏驚叫一聲,已經被嵐湛抱了滿懷。
「試驗啊,你剛才不是說讓我找人試試嘛?」嵐湛不解地問,毫不費力的就把奮力掙扎的朱晏鉗制在自己的懷裡,讓他動彈不得。
「可是,我不是讓你找我……」
朱晏的話還沒有說完,剩下的話已經被嵐湛的嘴唇堵了回去。
身為皇帝的他竟然被強吻了。
見鬼,這個身體是雷徹的時候欺負他,為什麼換了個魂魄還是照樣要欺負他呢?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人輕薄,朱晏哀怨地體會著什麼叫做自作自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而選在這個時候跨進門的月酈,正好把嵐湛強吻朱晏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頓時,一股子無名火轟地一聲衝進月酈的頭上。
「月酈。」
一看到月酈,雖然腦子還在思考到底是撲過去抱住還是躲開的時候,他的腳已經自發自動地向月酈沖了過去。
用暴戾陰森的目光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嵐湛,月酈選準時機,抬腿就是一腳踹了過去。滿意地聽到嵐湛的一聲慘叫之後,他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一向鎮定自若、舉止優雅、從容淡定的月酈,竟然也會作出這種暴戾的行為──朱晏無語呆立,繼被嵐湛輕薄之後,再一次受到了打擊。
混蛋嵐湛,他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竟然敢去抱別人親別人。
還有他自己,怎麼就這麼白痴,竟然去相信一隻狐狸的花言巧語,還傻傻喜歡上他──砰,月酈被自己毫無預兆的想法嚇得一頭撞到了樹上。
他,他喜歡那隻狐狸?月酈獃滯地看著自己撞上去的那棵樹發獃。他絕對瘋了,這不是真的。可是隨後月酈恨不得再撞自己一下。
這話分明是自己在騙自己,此刻在他心裡流竄著的那種夾雜著傷心和難過的嫉妒,早已經把那一份心意明白的昭彰在了他自己的面前。
他愛上了嵐湛──愛上了一隻千年的狐妖。
猝不及防的時候乍然袒露的情愫,給月酈的衝擊讓他一時間震驚得無法思考。在繞著樹轉了十幾個圈子之後,漸漸恢復理智的月酈終於停下了腳步,冷靜地開始整理自己目前的問題。
一個魂魄不知道在哪裡的雷徹;一個身體已經變成皮的嵐湛;外面有玄的重兵壓境;內是朱柘的心懷叵測;而最要命的則是:他愛上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個男人,而這個男人身體里的魂魄還是一隻狐狸的──這一個月里他所遇到的麻煩,比他活了二十三年加起來都要多。
很顯然的,老天爺對他二十幾年來的悠閑生活很是不滿,所以決定在這一個月里,把他這輩子全部麻煩都打包一起丟下來。
月酈抬頭看看天空,入目是碧空萬里,陽光燦爛。一點也沒有因為他的心煩而稍微應一下景的意思。揉揉眉心,月酈長嘆一聲,決定先把自己的愛情問題放到一邊。畢竟,和嵐湛的問題他可以留待今後慢慢解決,而玄的大軍,可是片刻都耽擱不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