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學第一天，天氣很好，天藍雲白。在明泉高中的學校門口，學生們正三三兩兩地走進學校。校門口站著兩排穿著潔白禮服的學生，正迎候著上學的學生和老師們。

「是陶歆耶。」

「哎呀，他永遠這麼好看，這麼高貴。」

「好喜歡他哦。」

嘰嘰喳喳的聲音迅速地蔓延開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個正在走進學校大門的男孩子身上。男孩在混雜著嫉妒和傾慕的目光中仍然保持著優雅的步子，絲毫沒有局促的感覺，看來已經非常習慣人們對他的注目了。

陶歆是明泉高中的學生會長，外表俊美，待人溫和親切，頭腦聰穎，成績永遠第一。他優雅的舉止和大方的談吐讓男生女生們都為之仰慕。憑藉自身的優越條件，他一上高中，就被選為明泉高中的學生會會長，打破了明泉有史以來都是由高三學生擔任學生會長的慣例。在明泉，陶歆就是十全十美的代名詞。而他那帶著永遠帶著幾分憂鬱的純凈氣質更使他成為女孩子心儀的對象。

走過長長的走廊，陶歆到了三年級的教室門口。明泉高中的三年級和二年級在同一層樓上。陶歆所在的三年級二班的對面就是二年級的三班。走到自己的教室門口，陶歆停了一下，目光不落痕迹地迅速向對面的教室里掃視了一圈。

沒有，他還沒有來。

陶歆有些失望地收回自己的視線，走進了自己的教室。坐到座位上，他拿出一本書來靜靜地看著，耳朵卻靈敏地捕捉著外界的聲浪。

「卓然，中午我們一起去打電動吧。」鄭智的嗓門永遠高得讓人老遠就能聽得清清楚楚。

「不去。」淪然的嗓音響起，雖然缺少溫度，但是泠泠琅琅地彷彿山間的泉水一樣動聽。

陶歆一震，悄悄地抬起了眼睛，從書上面看過去。早晨的霞光中，一個高挑頭長的身影正帶著他獨有的那份洒脫不羈的韻昧跨進對面教室里，羞澀的陽光柔和地照在他的臉上，勾畫出那棺顯稚嫩的俊美面容。這是一張清朗的面容，飛揚的劍眉，深刻的輪廓讓他的側影猶如雕刻一樣充滿著吸引力。

陶歆的視線隨著卓然的身影移動著，直到看不到的時候才急忙收回。只要能聽到他的聲音自己就已經很快樂了。陶歆低頭看著書。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聯考第一的他要留在這裡上學。明泉高中雖然不是什麼很差的學校，可是也不出名，普通而已。以陶歆升高中時聯考第一的成績，他完全可以去明星高中就讀，而且有很多名校願意給他最高額的獎學金和學費全免來招攬他，但是陶歆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仍然堅持留了下來。父母雖然不明白，可是拗不過兒子的固執，還是隨了他，沒人知道這個男孩子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真正的原因只有陶歆自己才清楚。只有留在這裡，他才可以每天都看到卓然，才會覺得自己其實離他很近。幾年來，即使是生病，他也堅持著去上學，只是為了能看到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聲音罷了。

陶歆覺得自己很傻，他知道卓然不會愛他。卓然是明泉高中最有名的花花公子，他和陶歆是絕對不同的人。卓然交過的女朋友足足可以組成一個排，可是他從來也不對誰動真心，他的態度一向是遊戲紅塵。但是他這種對什麼東西都毫不在乎的樣子以及漠不關心的眼神反而讓他別有一種酷帥的魅力，讓太多的女孩子明知道他的無情還是痴心地在一旁守候。

陶歆低著頭，目光落在面前的書本上，看似專註地看著書，可是心思卻早已經飛得遠遠的。

初見卓然，是在五年前的開學典禮上。他作為迎接新生的代表給一年級的新生們致辭。講完致辭，陶歆在耀眼的陽光下面抬起頭。一抬眼睛，他就深深地看進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中。那雙眼睛並沒有看他，沒有焦距的目光明顯地反映出它的主人正在神遊。然而那看來毫無溫度的目光卻奇異地吸引了陶歆全部的注意力，他著迷地凝視著這個有著和年齡不符合的冷凝氣息的男孩子，再也移不開視線。然後，陶歆便著魔一樣地尋找著那雙眼睛的主人。於是，他知道了他的名字——卓然。接下來，他便開始不由自主地追逐著他、窺視著他。

陶歆很難相信自己居然在十三歲的時候就知道了愛戀的感覺，而且毫無道理地愛上一個和他同一性別的男孩子。五年了，他的目光一直在追隨著那個男孩，看著他換著一個個的女友，看著他混日子，混功課，看著他和一幫子所謂的問題學生揮霍青春。可是卓然那雙眼睛，仍然如同初見時一樣，沒有一點溫度，沒有一點感情。五年的時間，陶歆沒有從那雙眼睛里看到過一次熱情。

愛上卓然，是一向只知道成功滋味的自己最大的失敗吧。陶歆苦笑著思忖。

鈴——下課鈴響了，大家如蒙大赦一樣紛紛從教室里衝出來。陶歆站起來，收拾著書本。作為學生會長的他，有著太多事情要做，比如現在，他就得去開會。

一出門，陶歆就楞了一下。卓然也正從對面出來，兩個人迎面碰上，目光也不經意地對在了一起。一看到那雙猶如深潭一樣的眸子，陶歆覺得自己的血唰地湧上了臉頰。

他惶然地躲開目光，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出內心的渴望。

卓然抱著書，看樣子不準備上下面的課了。他接下來應該是上物理，陶歆迅速地在心裡默了一遍卓然的課程表。陶歆忍不住苦笑，他可能比卓然還要清楚他的課程安排。

他要去那裡?陶歆下了一層樓，站在樓梯拐彎處的窗戶前面，透過玻璃窗，默默地看著走出大樓的卓然。一個一直在那裡徘徊的女孩子迎了上去，親熱地挽住卓然的手臂，兩個人相攜離去。

陶歆的心臟揪痛了一下。細細的疼痛讓他輕輕屏住了呼吸。有些茫然地看著卓然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陶歆努力地呼吸著，讓自己的臉色可以恢復正常。

午後的陽光仍然很灼熱，陶歆卻一點也沒有感覺，他沉默地走在林蔭道上，腦海中揮不去的是剛才那刺痛他的一幕。

「請等一下好嗎?」一個嬌柔的聲音叫住了陶歆。陶歆停下腳步，看著攔在他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子嬌小玲瓏，有著一雙小鹿一樣美麗的大眼睛，此刻，她正用那雙大眼睛熱切地看著陶歆。

「有什麼事情嗎?」陶歆溫和地問。

「我喜歡你，我知道你沒有女朋友，你可以接受我當你的女朋友嗎?」女孩子猶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說道。

對一個眾人矚目的偶像表白，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吧。

「對不起，我現在不想交女朋友。很抱歉。」

果然又是這種事情。陶歆在心裡輕輕地嘆了口氣，還是對女孩子展開了一個溫柔的笑容，用他一慣的溫和對女孩子說道。

女孩子咬著自己的嘴唇，努力地想忍住眼淚，可是沒有成功，晶瑩的淚珠從她大大的眼睛里一顆接一顆地滾了出來。

「真的很抱歉。」陶歆遞給她一塊手帕，默默地看著她，卻找不出什麼話來說。

這種事情他已經經歷過很多次，可是面對女孩子的眼淚他仍然覺得歉疚不已。但是他沒有辦法答應，他的心早就不在自己的身上了，又如何去回應別人的感情。其實，他倒是很羨慕她們。她們喜歡他，還可以向他表白，縱然是被拒絕，也算是有一個明確的結果。而他呢?可能永遠只能躲在暗處看著卓然吧。她們被拒絕了還有人安慰，自己卻只能把渴望深深地埋進心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最苦的應該是自己不是嗎?可是自己連哭泣的權利都沒有。

「不是的，是我給學長添麻煩了。」女孩子擦去眼淚，陶學長真的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即使是被拒絕了也不會讓她難堪，一定是自己不夠好才不能讓他動心吧。

女孩子垂下頭，快速地跑開了。

默默注視著那個離去的身影，陶歆靜靜地站著，心神恍惚。

「陶歆，你又傷害了一顆純潔的心靈啊。」明朗的聲音從樹後傳來。一個陽光一樣明媚的女孩子從樹後轉了出來，手中抱著書，笑吟吟地看著他。因為熱的緣故吧，她的臉蛋上泛著紅暈。

「婷，你怎麼在這裡?」

「沒辦法啊，我老哥讓我來請你這位老大去開會，他們已經等了半天了。」

陶歆忙低頭看錶，「哎呀，對不起，是我遲到了，我們快走吧。」他加快腳步向學生會走去。語婷跟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陶歆。

「陶歆，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語婷突然問道。

「為什麼這麼問?」陶歆嚇了一跳，臉色有些發白，他努力掩飾著自己，反問道。

「因為你從來不接受任何一個女孩子的表白，而且，你眼睛里的憂鬱太明顯，就像是戀愛中的人一樣。」語婷亮晶晶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陶歆，慢慢地說。

「你別瞎猜了。我們快去吧，他們一定等得急了。」陶歆迅速地轉開話題，生怕自己的心事被人窺探，更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來。

***

「為什麼我們要來干這些事情?拜託，我和你可是學生會的老大和老二耶。」文語戎抱怨著，一邊把最後一張桌子放好。

「可是總得有人干啊，下個星期就是入學測驗了，他們要複習，既然我們是會長，當然要關心一下下屬了。」陶歆好脾氣地笑著，安撫著文語戎。

文語戎直起身子，隨便地用袖子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很有成就感地打量了一下被收拾整齊的會議室，怨氣平息了很多。

「累死了，我們找個地方去歇歇。我這裡有啤酒，幹完活喝這個最愜意了。」文語戎拎起一旁的書包，沖陶歆眨眨眼睛，拉起他離開。

去那裡呢?文語戎猶豫了一下，雖然放學了，可是還是得防著讓人看見他們偷偷喝啤酒。萬一被學校知道了，雖然不會怎麼樣，可是一頓說是免不了的。他的腦子飛快地轉了一圈，想起一個好地方來，一轉身，他拉著陶歆又上了樓梯。

「你去那?」陶歆有些奇怪，但還是跟著他上了樓。

「去樓頂，那上面涼快得很，而且也很少有人去。」文語戎回答著。

樓頂是個圓形的平台，四周有著一圈圓柱狀的裝飾性建築。平整的水泥地板被一天的太陽曬得熱呼的。

兩個人剛一上去，就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似呻吟又似是喘息，在寂靜中顯得很是詭異。

怎麼回事?兩個人都有些奇異，但是聽著聽著，兩個人都有點明白了，陶歆的臉不禁有些發紅，就想拉著文語戎下去。

文語戎卻不肯，他湊到陶歆耳邊，悄聲道，「我早就聽說有人在這裡幽會，沒想到是真的耶，我們去看看，說不定可以看到什麼火辣的鏡頭呢！」

「別去了，這樣子不好。」陶歆努力想拿出嚴肅的語氣來說服文語戎，可惜酡紅的雙頰讓他說的話不具有說服力。

「你也沒見過是吧?」文語戎賊賊地一笑，「我們去看看，也長長見識嘛，人家做都不怕，你怕什麼?」

半拉半拽地，文語戎強行把陶歆拉到了柱子背後，根本就不給陶歆拒絕的機會。繞過圓柱形的建築，他們躲在一個低低的檯子背後，偷偷地向那邊看去。陶歆雖然不願意做偷窺的事情，但是他畢竟是正當青春的少年，對異性和情愛的好奇心促使他忍不住也隨著文語戎向發聲處看去。

陰影中，一個女孩子正側面對著他們，趴伏在矮牆上。女孩子穿的是明泉的校服，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臉上，遮住了她的臉。現在，她上身的衣服散亂，隱約可見一雙豐盈的乳房在校服中晃動著，下半身的裙子被撩高搭在腰部，粉紅的蕾絲短褲褪至腳踝，一條白皙的腿被她身後的男子拉起，另一條腿顫抖地在空氣中抖動著。她背後的男子衣服倒是很整齊，只是拉開了前端的拉鏈，從后貫穿著女孩子的身體。隨著男子激烈的動作，女孩子不停地發出嬌膩的呻吟聲和喘息。

轟的一聲，兩個人都被驚呆在當場，文語戎和陶歆本來只以為會看到情侶間的接吻什麼的，萬萬沒想到居然看到如此火辣的鏡頭。兩個還算是純情的少男什麼時候看過這樣真刀實槍的情景，一時間都被駭住了。文語戎更是發出了一聲驚叫。

正在享受著的兩個人被語戎的驚叫聲嚇了一跳，女孩子猛一扭頭，就看見了正在偷窺他們的陶歆和文語戎，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她驚慌失措地想放下腿，一隻手還去拉扯自己的衣服，試圖遮掩自己。可是她背後正在衝刺的男子卻好像什麼也沒有聽見一樣，重重地壓住身下的女孩子，制止她的妄動，繼續著自己衝刺的動作，毫不在意地在兩個已經被他嚇呆了的觀眾面前繼續著自己的表演。

猛烈地頂了幾下，男子終於發泄了自己的精力，他這才放開已經滿臉淚水的女孩子，任由她哭泣著收拾殘局，這才抬起頭冷淡地看向陶歆和文語戎。

是卓然，陶歆只覺得自己眼前一片黑暗。彷彿有一塊巨石砸在他的頭上，頭腦中像是有千軍萬馬奔騰呼嘯著，讓他不能呼吸。等陶歆再度清醒過來，才發現他已經一個人衝出了學校。風吹在他的臉上，冷冷冰冰的感覺，陶歆伸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已經是滿臉淚痕。

不要，為什麼要止我看到這些?他瘋狂地在心裡大喊著。我知道不能愛他，可是為什麼要我親眼看見他和女人做愛的情景?上天是在懲罰他嗎?因為他愛上了同性，所以必須承受這種錐心的痛楚是嗎?搖搖晃晃地，陶歆走進了一家全是黑色裝飾的Pub。也許因為黑色，是現在最適合他的顏色吧。

「想喝點什麼?」吧台里的人溫和地問他。

陶歆拿起價目表，茫然地看著，一行行的字從他眼睛里過去，他卻一點也沒有看進眼裡。突然，一行字落進了他的眼睛：絕望。好名字，很符合自己的心情。陶歆有些神經質地笑著，點了它。

那人若有所思地看了陶歆一眼，沒有說話，開始為他調酒。

酒調好了，透明的玻璃杯里是殷紅的液體，陶歆抓起杯子，大口大口地把酒倒進了嘴裡。酒並沒有他想像中的苦辣，冰冷中帶著一種奇怪的澀甜。酒液順著喉嚨一直流淌到他的胃裡。旋即，火熱的感覺從胃裡升起，一直蔓延到他的腦袋中，迷濛了他的感覺，而那個一直咬噬著他的痛楚彷彿也減輕了許多。

「再來一杯；」

陶歆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嗯，古人說得有道理，酒還真是個好東西，不但可以解愁，可以忘憂，還可以治療傷痛呢，喝了這麼些酒，陶歆現在覺得痛苦似乎離自己好遠好遠，他的眼睛朦朧了起來，昏眩地看著周圍，頭腦也變得混沌。

「陶歆，你怎麼在這裡?我找了你好久了，你為什麼喝酒?天啊，你喝醉了，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你這是怎麼了?」

好吵。有人在拚命地搖晃著他，還在他耳朵邊上大喊大叫，陶歆努力睜大眼睛，是誰?好熟悉的一張臉，可是他是誰呢?管他呢，他舉起手中的酒杯，笑嘻嘻地看著對方，「你也要喝酒嗎?很好喝的，來，我請你。」

「你怎麼喝這麼多酒?到底出什麼事情了?告訴我，陶歆?」文語戎看著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陶歆，簡直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永遠冷靜自持的陶歆什麼時候這麼失態過?今天他已經被嚇夠了。先是看到那個該死的卓然居然和學妹在光天化日下做那種事情，然後是陶歆一見卓然的臉就像是看見鬼一樣地狂奔而去，害他找了三個多小時才在這裡把他找到。可是從來不沾酒的陶歆居然喝得一塌糊塗，醉得連他都不認識了。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嗎?

「你還是先帶他回家的好，他已經喝了十八杯了。」一直站在吧台里看著他們的調酒師淡淡地開了口。

「我知道了。」文語戎認命地點頭。他先拿出電話給被他拉出來一起找人的語婷打了一個電話，然後把陶歆牛抱半拖地拉起來向外面走去。好重，聽說酒醉的人都比較重，現在他算是相信了。

「等等。」調酒師叫住了文語戎。

「什麼事情?」文語戎困難地回頭。

「付錢，他的酒錢還沒有給呢。」

打開門，文語戎咬牙切齒地把陶歆扔到了地上。

他一個月的零用錢啊，都被這小子給喝掉了。文語戎欲哭無淚，恨恨地瞪著還在胡言亂語的陶歆，真是恨不得咬他一口。

「怎麼回事，他怎麼喝成這樣?」隨後跟進來的語婷扶起躺在地上的陶歆，急切地問道。

「我怎麼知道，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文語戎沒好氣地回答，還在為自己的零用錢哀悼。

文語婷心疼地扶著陶歆，讓他半躺在沙發上，然後匆忙地擰了條毛巾給他擦拭著臉龐。冰涼的毛巾似乎讓陶歆清醒了一些，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的語婷和語戎。突然，陶歆的眼淚毫無徵兆地滑落。

「陶歆，你怎麼了?」連一向冷靜的文語婷也被嚇住了。陶歆流淚了，天之驕子的陶歆哭了，出了什麼事?語婷慌亂地拭去那不停湧出的淚水，心慌地看著悲傷的陶歆。

「為什麼我不能愛卓然?為什麼要讓我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陶歆一把抓住語婷的手，急切而又悲苦地問著：「我錯了嗎?我不該愛上他是嗎?所以我才必須接受懲罰?」他的聲音悲凄，現在的陶歆，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眼中的傷痛那麼深刻地揪痛了文語婷的心。

「陶歆，陶歆，」語婷緊緊地握住陶歆的手掌，急切地想要安慰他。

「我愛他，好愛好愛他。」陶歆低語著，在語婷的撫慰下合上了眼睛，漸漸睡去。

凝視著那張因為睡去而不再痛苦的面容，語婷沉沉地開口，「告訴我，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語戎已經因為陶歆的話呆立當場，一切都明白了，為什麼陶歆那麼憂鬱，為什麼他今天會有這麼反常的舉動，為什麼他從來不接受任何一個女孩子……因為他愛上了卓然，愛上了一個和他有著同樣性別的男人。

語戎震驚地看著那個已經睡去的人，直到聽到語婷的問話他才醒過來。看著語婷的背影，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自己的妹妹一直在默默地愛著陶歆，他怎麼會不知道現在突然聽到陶歆愛著別人，而且是一個男孩子，這種打擊即使是堅強開朗的語婷恐怕也是非常痛苦的吧。

「你說吧，我沒有那麼脆弱。」語婷沒有轉過身，也許不面對哥哥讓她可以隱藏自己，使自己更加堅強一些吧。

語戎靜默了一會，終於開了口。他簡略地說明了情況，儘可能地不提及卓然和那女孩子所做的事情，不過聰明如語婷，一聽就已經明白是什麼事情才讓陶歆受到了如此大的刺激。

「你去睡吧，我來照顧他。」半晌，語婷開口，語氣出奇地平靜。她拿起毛巾在陶歆的臉龐上擦拭著，動作中有著無限的輕柔和愛憐。

文語戎默默地看著妹妹，終於悄悄地離去了。

***

頭好痛。陶歆皺著眉緩慢地睜開眼睛，隨即因為刺眼的陽光又眯了起來。他坐起來，卻因為動作過大而險些從沙發上掉下去。陶歆扶著沙發的扶手坐好，捧著自己還有些暈暈沉沉的頭坐在那裡不動，懶得想自己是在那裡。

「我怎麼了?」看見文語戎走進來，陶歆撫著自己的太陽穴問道。

「你昨天喝醉了!」語戎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拿起一根煙點上，狠狠地抽了一下。

陶歆漸漸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他看到卓然和那女孩子抱在一起。想到這裡，他的心臟又不受控制地抽痛了起來。然後呢，自己一個人跑去喝酒，好像還喝醉了，抱著誰又哭又笑地說了好多話。那個人是語戎嗎?自己有沒有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我有說什麼嗎?」陶歆忐忑地問。希望自己沒有酒後失言。

「你說了很多，你指什麼?」語戎又抽了口煙，悶悶地問。

「我……算了。」陶歆沒有勇氣再問下去，站起來準備去浴室洗把臉再說。

「你要是想問你有沒有說出你喜歡卓然的事情，那我可以告訴你你說了。」

語戎的話成功地凍住了陶歆的腳步，他背對著語戎，沒有勇氣回頭。

「為什麼你會喜歡他?他是個男人你不知道嗎?」語戎忍不住對著陶歆的背影吼道：

「我知道。」陶歆的聲音低沉，聽不出裡面有什麼感情。

「那你還喜歡他?你是不是瘋了，去喜歡一個男人，還是一個沒有任何節操，根本對誰都可以發情，只要是女人都可以上的混蛋?我一直以為你有多冷靜多理智，現在看起來也他媽的是個白痴。」

語戎忿忿地扔掉手裡的煙，衝過去一把抓住陶歆的衣領大喊起來，「你的聰明呢?你的理智呢?你為什麼不放棄?」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試過放棄?」陶歆也沖他大吼起來。在他眼睛里那刻骨的悲傷擊退了文語戎。他怔怔地鬆手，他從來沒見過陶歆失控的樣子，陶歆潰然坐到地上，他捂住自己的臉，破碎的聲音從指縫裡透出。

「我放不開他，我可以放棄一切，只要他肯看我一眼。我知道不該愛他，我知道應該放棄，可是我做不到，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可以留在他身邊就好了。五年了，我求的不過就是可以遠遠地看他一眼，聽聽他的聲音，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連這一點點希望我都不能有嗎?」

「我又什麼辦法?我的心要愛上他，就算他是地獄，我也已經掉進去了，沒有人能救我，沒有人……」陶歆崩潰般地哭出聲來。

語戎默默地在他身邊坐下來，悶聲道，「也許你可以試著交一個女朋友。」

「沒有用的……」陶歆自暴自棄地說。

「你這個笨蛋，你怎麼知道沒有用……」

「哥哥。」

語戎抬頭一看，不知何時，語婷已經站在了門邊。陶歆一驚，剛才的話她也聽到了嗎?也要來鄙視自己了是嗎?

「先站起來吧。」語婷阻止了語戎的話，逕自走到了陶歆面前對陶歆伸出手去。

語婷誠摯的眼神讓陶歆安下了心，他默默地拉住語婷的手，站了起來。三個人回到了沙發上坐下，語婷細心地給陶歆沏了一杯熱茶。陶歆握住茶杯，暖著自己冰冷的手指，眼睛迷茫地凝視著杯中裊裊升起的輕煙，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語婷的話讓語戎和陶歆都嚇了一跳。

「你早知道我喜歡他?」陶歆聲音有些顫抖。

「不，我只知道你心裡有人，但是我一直不知道是誰。」語婷苦笑著解釋。然後她看著陶歆，明眸里沒有一絲的陰黯。

「陶歆，如果你真的這麼愛他，為什麼不告訴他?」看著語婷那雙明凈的眸子，陶歆知道語婷是真的在關心著他。一直以來怕被鄙視的擔憂因此一下子鬆懈下來，而他已經壓抑許久的心情也到了快要爆炸的地步，迫切地需要傾訴。

「我不敢，他不會接受我的。如果被他拒絕，我以後如何面對他?到時候，說不定連和現在一樣想見他一面也不可能了。」

「現在你還是只能看著他，如果你試了，最起碼你不會後悔。陶歆，你平時冷靜果斷，為什麼在感情上卻如此裹足不前?不試試看你這輩子都會後悔。就算是被拒絕，也是一種結果，何況你並不是一定會被拒絕啊!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你都應該去努力。

陶歆，既然你無法放棄這份感情，那就勇往直前好了。事情再壞電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你現在難道和他說過話嗎?你沒有時間了，畢業后，難道你還能繼續跟著他嗎?」

「謝謝你，語婷廠陶歆猛然抬頭，對感情的膽怯使他變得懦弱，讓他只知道一味地退縮，卻忘記了幸福是要自己去追求的，是語婷引他看清了這些。

感激地看著語婷，陶歆覺得自己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麼開朗過。

「謝謝你給我勇氣!」陶歆站起來，雖然面容還有些憔悴，但是清亮的眼神讓他看起來神采飛揚。現在的他，又是那個堅定、從容的淘歆了。

「我走了，我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語婷、語戎，謝謝你們!」

門輕輕地關上了，屋子裡只剩不語戎和語婷兄妹兩人。

「語婷，你不是喜歡陶歆嗎?為什麼還勸他去向卓然表白?我真的搞不懂你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語戎皺著眉間妹妹。

「我只希望他快樂，我希望看到的是那個神采飛揚的陶歆，而不是痛苦的他。男人女人又如何，真正的愛和性別無關。」語婷靠在沙發背上，靜靜地回答。

「這個倒也沒錯啦，可是你也愛他啊，難道就甘心把他推給別人?」

「愛他，所以希望他快樂。我無法使他快樂，所以我放棄他。這個世上如果只有那個卓然可以讓他幸福的話，我會幫他去抓住自己的幸福。」

「語婷。」語戎看著妹妹，輕輕地嘆息著。他不得不承認，語婷是對的，陶歆剛才那神采飛揚的眼神，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陶歆。他並不是反對同性問的愛情，只是為了語婷，他太過衝動了。

面對自己一直愛戀的對象卻能做出這樣選擇的語婷，語戎真的有種佩服感。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是這麼樣胸襟開闊的一個女孩子，這樣的語婷值得所有的人去愛。

語戎在心底暗暗地想著，陶歆，你不喜歡語婷，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