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一年後

荒涼的夜色里,一堆烈焰熊熊燃起。

項羽筆直的站在高台上,他專註的望著對岸的漢軍營,心中有說不出的惆悵。

驀然,有人從後面悄悄的抱住他。

他會心一笑,伸手握住環在他腰際上的纖纖玉手。

「項郎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虞姬把臉枕在他雄渾的背脊,心裡盈滿無限柔情,只要能這樣抱著他,她就感到幸福無比。

「今天?」項羽絞盡腦汁,如何也想不出今天究竟是什麼重大的日子。

「哎,果然忘了。」虞姬輕笑。

「我的生日?」項羽大驚,即刻轉過身來,虞姬立刻偎入他懷中。「噢,對了,今天是我三十歲的生日。」

三十歲?項羽陡然一驚,當年起兵反秦時,他才二十四歲,怎麼一轉眼就三十崴了?

「項郎,明年春天,我們回江東舊宅去過生日,好不好?」虞姬仰起俏臉問著,不知怎地,她突然好想回太湖畔看一看。

「明年春天?」項羽愕然,一時之間竟想不出「明年春天」是什麼時候。奇怪,他腦海為何一片空白?明年,他懂。春天,他了解。但是,兩者合起來,他就糊塗了。明年春天?明年春天?

「項郎……」彷彿感受到他的旁徨,虞姬倏地抱緊了他的腰。

項羽回過神來,他攬緊微微顫抖的妻子。「對,對,明年春天我們回江東過生日,還有,我們要正式成婚,我要冊立你為王后。虞姬,真抱歉,我一直想要給你一個全天下最風光的婚禮,怎知……」

虞姬塢住他的口。「別這麼說,能陪在你身旁,我已心滿意足,當不當王后,有沒有婚禮,我都不在乎。」她幽幽凝睇箸今生唯一的愛人。

「我在乎。」項羽固執說道。「今年底,我一定要結束這場戰爭。明年,我們就結婚,然後,回江東去祭拜項梁叔父,探望奶娘和芳菱。」他目光炯亮的表示。方才那分恍惚與驚疑,早已消逸無蹤。

「好。」虞姬答得有點不確定。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她永遠都披不了嫁衣。

然而,她不想用這些傷感的想法困惑項郎。

「夜深了,我們回營帳去吧。」項羽突然抱起虞姬。「你還是輕得像大湖畔的綠柳枝。」她那不盈一握的腰總是令他既迷戀又擔心。

虞姬摟緊他的頸子,粉紅的唇瓣顫了一下。

怎麼回事?今晚他們倆竟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大湖。

一股寒涼流過她的心坎,她不禁瑟抖了一下。

「冷?嗯?」項羽溫柔的探詢,剛健有力的雙臂把她圈得更密了。

「項郎,我……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虞姬忍不住說道。

「我知道。」項羽低頭,在她臉上輕輕啄了一記。

然後,一個靦腆羞澀的笑容在他臉上炸開。虞姬彷彿又看見十一年前的項郎。

哦?今夜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老是想起江東舊事?

不,不,她不要再想了,她只要好好珍惜與項郎同在的每一天、每一刻……

虞姬不經意的望向夜空,星光稀疏的夜色中,突然劃過兩道流星,光華璀璨的流光映亮天空,隨即,消逝在天邊。璀璨,卻,短暫。

虞姬咬緊唇,薄薄的淚光朦朧了她的雙眼……

是年年未,楚漢對峙有了戲劇性的變化。

項羽雖然悍強,軍中士卒卻苦於四處奔命,疲累不堪。

劉邦雖然不如項羽英勇,然而,他善於利用他人力量攻打項羽,因此,漢軍精力旺盛,食糧供應不絕。

韓信、彭越經常乘機攻打楚國,楚軍愈來愈疲憊,軍中糧食愈來愈少。

劉邦乘機遣使向項羽求和。

項羽原想殲滅劉邦,但,征戰已久,軍土苦累,最後,心生不忍的項羽終於答應劉邦,楚漢和解,兩國平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地;鴻溝以東歸楚國。

冬天來臨,新的一年展開。

締約之後,項羽引兵東歸。

劉邦背信,追擊楚軍;項羽大敗劉邦,劉邦惶恐。

張良以重利引誘韓信、彭越、英布,百萬大軍共圍項羽於垓下。

楚軍人數不足十萬,兵少食絕。

身經七十餘戰,每戰必勝的西楚霸主,陷入生平第一次苦戰。

項羽和虞姬沒有等到這年的春天。

然而,西楚霸王並沒有失敗,他永遠不會失敗。沒有人能夠擊敗他,也沒有人能夠毀滅他。

在烏江畔,他選擇了放棄。

虞姬已經離開了,他必須趕快去尋找她,所以他必須放棄這世間的一切。

沒有虞姬,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踏上虛渺,苦苦追尋,我那纖弱如柳的虞姬,不知到了何處。

縱然過了兩千多年,我依然清楚記得,她有一雙波光瀲灧的鳳眼,我也記得,她手腕上的蝴蝶是什麼形狀。

關於虞姬一切大小事情,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是西楚露王項羽,我在尋找我的虞姬。

我始終相信,我和她,會在浩瀚時空中的某個地方,再次相逢。

我是西楚霸王,項羽。

我在尋找我的,虞姬。

幽邈的金光映滿小窗,綿密不絕的雨絲在夕暮中激起淡淡的迷霧。

夏藍藍怔痴的望著窗子,清澈的玻璃上映出一雙個性鮮明的鳳眼。

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腕,粉紅色的蝶形胎記依然好端端的停駐在手腕上。

納悶、狐疑、怔痴,夏藍藍就那麼瞪著自己的手腕,直到夕陽燃盡,她才豁然清醒過來。

「不!不可能!不可能!」她伸手搗住雙頰,驚駭萬分的縮在床角。

夜色幽微,泛黃的書冊在朦朧光線中顯得極不真實。

或許,這只是一場夢。

項羽、期中報告、泛黃的小說,這些都是夢中的情節,只要醒過來就沒事了,只要清醒過來,這些都會消逸得無影無蹤。

夏藍藍惶亂的想著。

她努力的說服自己:這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夢。

最後一抹天光悄然褪盡,墨深的黑暗佔據小小的房間。

隱隱約約的,她聽見有人在詠唱項羽的「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沉鬱悲痛的歌聲搗亂了夏藍藍的知覺,惶亂的她陷入更深更亂的迷離情境中。

項郎……

她彷彿又聽到夢中那記深情如水的低喚。

「不!不!不!」夏藍藍發狂似的奔下床來。「我要醒來,我不要繼續作夢,我要醒來--」

她奔到書桌旁,慌亂的摸索著燈座。

驀然,溫暖的燈光碟機走一室黑暗。

夏藍藍的心緒也鎮定了許多,她回首一看,那冊小說依然擺在淡綠色的軍人床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走向床鋪,顫抖的手,掙扎了許久,終於執起那本不可思議的書。

「項郎?項郎?」抱著小說,淚水突然簌簌落下。

書中的一景一物,是那麼熟悉,彷彿她曾親眼目睹過。

項羽和虞姬的悲歡離合,深深震撼了她;激越的歡情,徹骨的痛楚,她都感同身受。

還有,虞姬究竟是如何死的?死於何處?項郎為何刻意跳過這段,隻字不提?這是她最渴望知道的啊。

她不知不覺的翻到最後一頁。

我是西楚霸王,項羽。

我在尋找我的,虞姬。

為什麼?為什麼總覺這段結尾並非基於寫作技巧的安排,反倒像是作者發自肺腑的真情告白?

還有,她手腕上這個蝶形胎記又該解釋?難道只是巧合?

天啊!

藍藍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床上。

她原以為所有的疑問,都可以從這本書得到解答,不料,讀完這本書後,她卻陷入更深的迷惑中去。

「這只是一本小說嗎?」

這個念頭一起,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連忙從床上站了起來。

不,再這樣下去,就真的會瘋掉。她無助的踱著步。

噢,對了,她可以去拜訪這位叫做項郎的作家啊!只要和項郎談一談,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念頭一轉,蒼白騖惶的臉孔遂俏嫣嫣的笑開了。

她是個新聞人,追蹤採訪可是拿手絕活,她怎麼傻傻的哭了那麼久,才想到自己的專長?真是活見鬼了!

藍藍精神百倍的抓起電話。

只要項郎還活在這人世,她就有辦法找到他。

嗯,就從手上唯一的線索追蹤吧……

老舊的石階又高又陡,藍藍咬緊牙根,頭也不回的往上爬。

長階的盡頭是一片幽香瀰漫的桂花林,行過桂花林。一座水綠的大屋吸引住藍藍的目光。

綠色的牆、綠色的瓦、綠色的草坪,眼前一片沁人的碧綠。

「沒錯,這一定是項郎的家。」藍藍興奮的奔向前去。

啊,費盡千辛萬苦,終於讓她找到項郎了。

她一定要和項郎來個促膝長談,問清心底的疑慮。

當她奔到門口時,天色突然陰暗下來,春雷轟隆轟隆響起,豆大的雨滴傾盆落下。

藍藍連忙貼向綠門躲雨,不料,屋門竟然只是虛掩而已,經她這一么一靠,立刻向內彈開。

「啊!」藍藍驚叫一聲,隨著敞開的屋們跌入屋內。

屋內安靜異常,除了淅瀝不絕的雨聲之外,聽不到任何聲響。

藍藍連忙從地上站起來。

她抬眼一望,臉色已經刷白。

「不……不……」她搗住雙頰,驚疑的眸光流轉在又寬又高的室內。

空蕩蕩的屋內什麼都沒有,唯有壁面上懸著四幀巨幅的國畫。

這……這不是她夢裡的屋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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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前世的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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