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這天晚上,歐陽家出現了長久以來難得一見的團圓畫面。老爺、夫人連同少爺、小姐還有才入門沒多久的少奶奶一都在膳堂用飯,這是自從十二年歐陽濂生病後就沒有出現過的。

飯後,僕人呈上一個個好上好機術做成的盒子。歐陽老夫人接過盒子后打開,從中取出一個碧綠的翡翠玉鐲。「來,蓁兒,這是歐陽家給長媳的傳家信物,從現在開始,我把這個家交給你掌理,由你來當家,盼了這麼多年,我和德成終於可以鬆口氣,等著抱孫子,享享清福了。」說完,她把翡翠玉鐲遞給歐陽濂示意他為洛蓁戴上。

歐陽濂目光如電的緊瞅著的紅粉佳人,一手牽起洛蓁纖長秀美的玉手握著,另一手將鐲子套入她手上。碧綠的玉鐲襯托著雪白的肌膚.看上去是如此地耀眼奪目,彷彿這鐲子天生就要套在她手上似的,也像是歐陽濂用一個無形的金箍將她箍緊,讓洛蓁心中有一種似乎註定要與他糾纏不清的預感,因而增添了幾許不安,卻不好表示什麼。

「對了,今天碰巧是黃道吉日,濂兒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和你爹商量著,想讓你們倆圓房。」歐陽老夫人笑著對洛蓁說。

聽到這話,洛蓁一張玉臉從耳根紅到脖了,心想,怎麼讓歐陽濂給猜中了,看來自己今晚是躲不過了。她抬眼偷瞄他,原以為他會滿臉得意的,不意竟是嚴肅到令人生畏的表情,這倒讓她意外。

退出飯廳.洛蓁低著頭一步移不了三寸的慢慢走,歐陽濂倒是有耐性,既不催也不趕地跟在後頭。到了兩人的卧房,洛蓁像只待宰的羔羊坐在床間等著,一顆心怦怦跳.臉更是紅得發燙。幾天來她和歐陽濂雖是同房卻不同床,因為他睡外床,而洛蓁睡在內室,但今晚恐怕得局勢變了.自己該接受他嗎?

以目前的情熱來看,絲毫沒有理由可以拒絕他,何況她是他的妻子,只是一旦接受他,這輩子就投有任何希望可以回梅家了.就這麼決定了自己的命運嗎?再者,經歷過早上那驚心動令人臉紅的一場接觸洛蓁不知道自己現在有沒有勇氣接受歐陽濂?

至於這廂的歐陽濂則跨步上前,雙手放在身體兩側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似乎也在考慮著,因而久久不發一語。最後,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說:「不早了,你睡吧!」

他說完轉身便要離擊,這樣的情況讓洛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為什麼會這樣?今天早上他不是還……想起今天早上那狂烈的親吻與愛撫,洛蓁彷彿還感覺得到嘴唇上殘留的餘溫與腫脹。她搖搖頭.甩掉心中的遐想,卻仍無法置信他這麼容易就放過自己。

「我說過我愛你,所以不想傷害你,在你沒有接受我以前,我不會碰你的。」他苦笑著,邊說邊退往門邊。

「那你要睡哪兒?」

他一手指著碧紗櫥說:「先在那裡窩著,免得娘起疑心。你睡吧!明天我陪你回娘家一趟,讓岳父岳母大人放心。

洛蓁幾乎是喜出望外地瞅著他,連謝謝都忘記說。歐陽濂見著她驚喜的表情卻迷朦著眼,他沙啞著聲音說:「別那樣看我,我會無法剋制自己的。」一朵失魂的笑在他俊美的臉上開來,那笑容教洛蓁看了不禁之一震。她熟悉的感覺!彷彿曾在哪裡看過似地,但卻想不起來。歐陽濂因著她困惑的表情而停住腳步,「怎麼呢?」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經見過你,剛才你的笑容又讓我覺得曾在哪裡見過,實在好奇怪,我應該不認識你才對啊!」

「說不定你的直覺是對或許我們前輩子認識呢!」歐陽濂將身子倚在門柱上,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的高深莫測。

「你是說……」洛蓁疑惑地抬起頭,眼前有歐陽濂身上如有一層薄霧籠罩著,看上去顯得有幾分神秘與淡謨。那神情她並不陌生,夢中那個叫夏侯淵的男子不也常出現這種表情嗎?為什麼歐陽濂會給這種感覺,好像他們同一個人似的。同一個人?莫非那不是夢?這想法教洛蓁不由得心頭一緊,連呼吸也滯悶起來,臉色蒼白得嚇人。

「雲兒,哪裡不舒服?你的臉色好難看。」歐陽濂跨步上前,關心地說。

又來了,他為什麼一直叫她雲兒呢?夢裡那個夏侯淵也叫那名女子「雲兒」,莫非歐陽濂真的和夏侯淵有關係嗎?若是這樣,那個叫「雲兒」的女子又和自己有關連?思及此,洛蓁再次感到頭痛欲裂,記得在樹林中也是這樣,只要想到夏侯淵的關係就頭痛,這真的不只是夢嗎?不,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雲兒!」歐陽濂見她默不作聲,似乎心事重重,於是又喚了聲。

「沒事。」洛蓁急忙搖頭,並轉過身子放下床幔,藉此迴避歐陽濂。「我只是有點累,睡個覺,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難以言喻的失望之色浮現在歐陽濂臉上,原本以為她會想什麼的,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迴避著他、躲著他.帶著幾分失意,他默默吹熄燈火,靜靜躺在碧紗櫥里.張大了眼凝視黑暗,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注意閣床上洛蓁的動靜,直到更鼓敲了三下,他依然絲毫沒有睡意,神智也清楚得很。反正前段日子也睡夠了,一夜無眠又算什麼。

於是他翻身下碧紗櫥,走近洛蓁床邊,無聲無息地揭起床幔。藉著從窗戶透射斜照進來的月光,動也動地凝望熟睡的伊人。睡夢中的她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畫中仙子,情難自禁地坐在床沿,細細瞧,深遂的眸中滿是愛戀。

當年她傷重,舉刀自盡后,哀痛欲絕的歐陽濂,不!該叫做夏侯淵,便也想跟著折斷經脈而亡,但一種必須弄清事實真相的執著讓他痛苦地活了下來。埋葬好妻子后,他帶著愛妻的一縷青絲與與那把匕首行走天涯,四處尋找使他們夫妻天人永隔的兇手何慕笙與令狐雪,直告訴他這一切悲劇必定和他們兩人有關。

果然,事實真相往往是代辦處人的,何慕笙坦承與令狐雪設下圈套,因為何笙愛的是他的妻子云兒,而令狐雪卻愛上他夏侯淵!不料這兩人的一念之差卻鑄成無法挽回的悲劇,他們雖痛苦後悔,但哪比得上夏侯淵心中的痛呢?懷著無限悔恨,夏侯淵回到墓前,以當時藍織雲自盡的匕首結束自己的生命追隨而去。

這一縷幽魂,懷著令人哀戚動容的眷戀與執著,想在另一個世界尋找愛妻,向她賠罪。但茫茫世界,無窮宇宙,不論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就是遍尋不著愛妻的下落,藍織雲就消失在這個天地間般了無訊息。

雲兒,她究竟是到哪裡?為什麼我會找不到你?難道你真的如絕誓所言,永不和我相見嗎?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你,而你卻不認得我,甚至怕我,天老爺,我該怎麼做才能挽回當年所犯的錯誤呢?到底該如何才能讓雲兒接受我?

歐陽濂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有些不穩定,對這一百來年受的苦,他絲毫不以為意,但求能找到她。可是一想到深愛的妻子心中早有別人,就令他胸口如有大石頭住般,連呼吸也覺得痛,真的沒有挽回的機會了吧?當年一時不察.誤中小人奸計,使得他妻兒皆亡,自己也飄蕩在天地間無以為家,而今再世為人,卻仍逃不過命運的捉弄,上天果真認為給他的懲罰還不夠嗎?還要他嘗遍多少椎心的痛苦才夠?

雲兒,雲兒,我到底該怎麼辦?我該怎麼爭分奪秒地篤睨?兩行清淚靜靜地順著他的臉頰流下,歐陽濂無聲地凝望熟睡的妻子,一手撫弄她散落在枕邊的長發。

末了,他悄悄地躺在洛蓁身旁,不敢驚動她,也不敢碰地。只是很小心地側躺著,眼睛片刻也不移地看著她,彷彿唯有如此才能將她的模樣深印在腦少中,也只有此刻,她仍是過去那個美麗、驕縱又烈性的藍織雲,而他是有她的夏侯淵!

※※※

第二天用過午膳,洛蓁和翠墨上了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在歐陽濂以及歐陽家僕的陪伴下,浩浩蕩蕩地往梅家出發。這樣一個車隊原本就引人注意.加上一箱又一箱的禮品,更加令人指指點點,但真正引人注目的卻是騎在高大難馬上的歐陽濂。

只見他身著錦衣,面如冠珏,一對寒星似的眼睛閃閃發亮,那模樣瀟洒中帶著幾份懦雅,斯文中又不失英挺之氣。認識他的人或揮手致意或點頭打招呼,不認識他的人心著探問,使得好奇圍觀的民眾越來越多,為午後的街道注人一絲熱鬧的氣氛。

馬車裡的洛蓁微微揭起車簾觀察著路上的狀況,看著歐陽濂頻頻頷首致首,由此看來他認識的人也算不少了。

突然,歐陽濂作了個手勢,示意車隊停下來。

車內的洛蓁感覺到車子不走,於是詫異地回頭問翠墨:「怎麼回事?還沒到呢?」

翠墨點點頭說:「我問車夫看看,這裡人多,小姐還別是別露面的好。」

翠墨探頭想詢問車夫,卻見馬上的歐陽濂皺著眉頭望向路旁一對拉扯的男女。那女子約莫二十歲,雖衣著寒酸.倒也生得眉清目秀、亭亭玉立,只是那名與她拉扯的男幾一見便是獐頭鼠目、絕非善類的模樣。但見那女子哭哭啼啼,嘴裡直讓著:「不要,張大爺,求求你放過我,我這輩子為婢為奴都會想報答你的恩惠,求求你……」

路旁圍了不少旁觀的群眾,卻沒有人出面為女子解圍。

「那時要不是我好心出錢替你埋了你父親,恐怕你現在還跪在待上給人磕頭呢!各位你們評評理,當初是她自己說好了只要我替她埋了父親就任憑我處置的,結果卻反悔不認帳,我這不是好心沒好報嗎?」

人群中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約莫四十左右的婦人拉著姓張的男子,以眾人都昕得到的聲音說:「老張,你欠我的債今天無論如何我是一定得要回來,你可別想跑。」

「花四姐,不是我不還你,是這丫頭不肯跟你回去,我也沒有辦法!」

眾所皆知那花四姐可是開封城裡煙花樓的當家才鴇哪!看來當初這姓張的漢子出錢替女子埋葬父親時便不安好心,已打算將她賣到妓女院撈一筆,可憐這女子隻身一人在異鄉,既無親戚無好友,不認識的人又哪肯為她得罪人呢?況且那一大筆錢哪!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愛惜。

「這麼吧!人我帶走了,至於你欠我的錢就改天再算,看這丫頭能為我掐得多少銀兩,接得多少客人!」花四姐使使眼色,示意一旁幾個高頭大馬的漢子動手抓人,其見那名女子哭得梨花帶淚好不可憐。

「各位.求求你們救救我,就算要我做牛做馬我都願意,求求你們,求求你……」

「這哪由得了你,除非你拿錢來,帶走!」花四姐一甩頭扭腰便要走人,但一個冷冷的聲音阻止了她

「站住!」

「是誰好大膽子?敢情想強出頭?」花四姐回頭,尋找說話的人,卻見周遭群眾面面相覷,你看我看你,沒有人要承認。

「是哪位朋友開口說話的?請出來一見。」

「是我!」歐陽濂再次應聲,同時冷冷望向頤指氣使的花四姐,「花大姐不認得我了?」

花四姐一個轉向,猛地瞧見英姿勃發、瀟洒的歐陽濂,頓時氣勢矮了一截,連忙收拾起那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情,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公子怎麼有空出來呢?聽說您大喜呢!四姐還投向您道喜,實在很失禮。」

「花大姐,看在歐陽某人的薄面上,放過這位姑娘吧!她所欠的錢算在我身上。」

「這……」花四姐斜眼瞧瞧哭得不成樣的周憐月,心中難覺得有些可惜,但又不想得罪歐陽濂,再說有他一句話,還怕收不到錢嗎?

「怎麼?大姐不肯給臉?」

「怎麼會呢?只是這丫頭前前後後欠我和老張的錢實在也不少。我怕公子您吃虧啊!」

「我家小姐說這錦囊里的銀子就算替這位姑娘還債,的,你拿去吧!」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起。

歐陽濂低頭一看,只見翠墨拿了個繡得十分精緻的囊遞給花四姐.趕在歐陽濂開口前搶先一步說話,看來是洛蓁要她這麼做的。

歐陽濂接過錦囊倒出銀子,算算那一錠錠的銀子少說也有四、五十兩,他把銀子全數給了花四姐,錦囊自己收入懷中。

「大姐,這銀子夠不夠?」

「夠!夠!夠!還多了呢!」花四姐微微發顫的接過銀子.心知是歐陽家剛過門的少夫人拿出的錢,當下不敢再多說什麼。

「多了就算給你的補貼,你和他把帳算清楚,從今以後,不準再為難這位姑娘!」這「他」自然是指那假好心的老梅了。歐陽濂說罷,又略略對翠墨說:「翠墨,回馬車上陪著少夫人,別讓好受驚。」這話一改先前的威嚇之色,說得溫柔體貼、情意纏綿,甚至還回頭望了洛蓁一眼,臉上儘是掩不住的讚賞。

探頭張望的洛幕被歐陽濂這一輩子呢!洛幕在心裡想著,也坐直身子,恰好翠墨也回到車上,在歐陽濂一聲令下,大隊人馬又緩緩前進。

街上看熱鬧的人眼見事情圓滿解決,也就慢慢散,只剩下驚魂甫定的周憐月愣愣地瞧著漸行漸遠的歐陽濂,那將是個僅她難忘的身影,她知道自己的心遺失了,遺失在一個初見面的男子身上。

★★★

這廂的車隊尚未到達梅家,遠遠地就有人將消息通報給梅夫爺和梅夫人知道。二老的驚喜之情可想而知,當初將女兒嫁過去,完全出於報恩之心,雖知委屈了女兒,卻也莫可奈何。

一個月多來,女兒音訊全無,該幫的七天洗頭禮是絕對不敢奢望,但連新婚月得宴客時也沒確任何消息,這下可急了,心中更是不免有些許後悔,莫非這番決定錯了嗎?但是這些焦急、不安在此時消失無蹤,因為女兒不僅將歸來,連婦婿也病癒陪同前來。想到此,顧不得外面的烈陽是如何地毒辣,二位老人家趕忙整整衣裝,站到大門外等待。這雖然不合禮數,可是看在一片父母心的情分上,旁人也不好說什麼。

站了好一陣子,引頸企盼的梅夫人望得脖子都酸了,好不容易遠處的街道上出現了一隊了馬,待走近一瞧,只見俊馬上的歐陽濂儀錶堂堂、氣度不凡。

他,看到梅家二老竟然親自開門迎接,當下立即跳下馬.雙手抱拳,恭恭敬敬行個了禮,口中說道:「小婿來遲,還讓岳父岳母大人如此重禮相待,真是愧不敢當。」

梅家二老一見女婿竟是這等人中龍風,又溫又有禮,心中不禁大樂,連忙笑道:「快別這麼說,一路上辛苦了,快進來,外面太陽大著呢!」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這話果然不假。且說這梅家老夫人瞧著俊雅出眾的歐陽濂,突然想起自己除了洛蓁一個寶貝女兒外,並未能替梅家留下一脈香火,也因此對外甥游彥文格外疼愛,總得將女兒嫁給外甥,可天未如人願,直到今日一見女婿才貌出眾,總算放下心上的一聲大石頭,那份遺憾至此也完全消失。唉!彥文,只能說你和蓁兒無緣。

「蓁兒?」二位老人家最關心的當然還是自己的女兒。歐陽濂聞言,輕輕一個轉身,走向才剛停下來不久的馬車,親自揭起車簾,迎下洛蓁。下,即沒有繼續推卻,而是讓他握著。

宴席上,梅家二老頻頻為女婿夾萊添酒,而歐陽濂則細心地幫著洛蓁吃掉她吃不下的菜飯。

酒守三巡,梅聖堯開口道:「蓁兒,我和濂兒商量好了,雖然時間有點晚,不過我們還得依照禮俗回請賓客,所以下午已經請濂兒派人按妥貼子送了出去,東西也都勉強趕了出來,打算明天作滿月禮,今晚你就和濂兒留下來過夜吧!」

「可是……」梅夫人猶豫著,她並不反對明天補請賓客,只是由女方來宴請賓客似乎有些不合禮儀,因為這本是男方應該做的事,女方只要負責送禮就成了,況且讓嫁出去的女兒留在家裡過夜似乎也不太好。

梅聖堯擺擺手,他知道妻子在想什麼。這顧慮他不是沒想過,只是女兒嫁出門一個多月來音訊全無,該有的禮數全錯過了。如今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他心中不免想多留女兒住一晚;再者,今日一番長談、幾局對弈下來,他實在非常欣賞歐陽濂,對於女婿提出想從南方買進茶葉,再混以西域果的喝茶新構想也很感興趣,所以方出此下策。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新婚滿月一過,他日想再見女兒,除了過年過節外,機會客寥可數,梅家就這麼一個掌上明珠,能捨得嗎?

反正禮教是人制訂的,一些窮苦人家連什麼「媛女」、「洗頭」的基本禮都沒得到的,由女方聯合男方一起宴請賓客又算什麼。於是徵得女婿和親家的同意,他決定不理會世俗的陋規,多留女兒、女婿住一天,第二天在開封最大的酒樓會仙僂擺席宴請賓客。

當夜,歐陽濂陪著岳父梅聖痛快暢飲。自從梅家出事以來,梅老爺還未曾像今夜這般開懷,加上岳婿兩人頗投緣,席間所談上從生意買賣,下至治國齊家、養生練氣,真無所不論,引得一班服待的僕人家丁紛紛站在廊台、窗下聆聽,好撿拾人生瑰寶。

一旁的洛蓁也詫異不已,這是那個溫文有禮卻不多話的歐陽濂嗎?瞧那侃侃而談、意氣風發、凌霄聳壑的模樣,直教人想起太史公筆下的擊劍任俠,是如此地一脈瀟洒、恣意江湖,這是她所不認識的歐陽濂,卻更教人欣賞。難怪爹會那麼喜歡他,和他比,彥文表哥就只是個窮書生了,除了書本還是書本。爹向來和表哥說話不會超過三句,而和歐陽濂,幾乎快要促膝秉燭夜淡了。自己是否該慶幸嫁了這麼個丈夫呢?

這一夜,直到洛蓁上床就寐.歐陽濂仍舊沒有回房。

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心中自然應該很高興才是,但洛蓁沒有,相反地,她卻忐忑不安、輾轉難眠的直盯門口,想那歐陽濂什麼會進來,到時自己又該和他說什麼?梅家雖富有,卻比不上歐陽家的奢華,院落屋子並沒有碧紗櫥,沒了碧紗櫥,他要睡哪兒好呢?總不能讓他睡外面,如此一來他們未圓房之事不就全露餡了?不過洛蓁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因為到她迷迷糊糊入睡前,歐陽濂仍在大廳里陪著梅聖堯。

當洛蓁醒過來時,窗外仍是一片漆黑,屋內殘火將盡,根本照不清眼前物。在花了好一段時間適應后。她終於看見離自己不遠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那人微低著頭,從胸口的起伏來判斷,似乎已入睡,但顯然睡得很不舒服,頻頻挪動身軀想找個最舒服的姿勢,那人正是遲歸的歐陽濂。

洛蓁瞧著歐陽濂有些凌亂的衣衫,以及勉強擠在椅子上打盹的修長身軀,心中頓時升起一絲不忍,是為了信守對自己的承諾,以他堂堂太少爺的身分,又何段如此委屈自己呢?夜已經很深了,夜裡露水重,他就那單衣入睡,容易著涼的。

洛蓁悄悄起身,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從床的一旁拿起丫環早準備好給他的蓋的一條暖被替他蓋上,正想再回床睡覺時,一雙溫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謝謝!」

「吵醒了你了?」洛蓁羞赧一笑,不想自己再怎麼小心還是吵醒他了。

「沒有,我本來就沒有完全睡著。」伊人在旁,卻無法一遂心愿,他睡得著嗎?」我可以抱抱你嗎?我保證不亂來。」

不等洛蓁答應,他已經一把將她擁人懷中,隔著薄被,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輕嗅著她的芳香。

從沒有讓表哥以外的男人這麼抱著的洛蓁起先還習慣掙扎了下,接著瞧他真的只是抱著自己,卻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行動時,也就順著他,緊靠他溫暖的胸前。他的氣息不斷吹拂著她的頸子,刺激著她的嗅覺與神經,隨著他胸口的起伏,洛纂也緊張得一顆心猛跳。

半響,歐陽濂抱著她站起身,往床上走去,將她放好又為她蓋上被子,臉上有著許滿足又有些免不去的失意。

「你……」見他一副要走回椅子睡覺的樣子,洛蓁忍不住開口:「你就在……就床邊靠著吧!不然天亮后,丫環們進來看見你睡椅子上會說話的。」

歐陽濂眼睛一眯,心也跟著狂喜起來,他坐在床沿一對雙眼看黑得發亮,「雲兒,你……」

「別瞎猜,快躺上來,一會兒天就亮了!」洛蓁背守身子用被子蓋過自己的頭,羞怯得不敢看他。

歐陽濂緊盯著她,一面脫去外衣,身子緩緩躺下,心中那份複雜之情是可想而知的。原來她一人睡在床上已經讓他夠難受了,現在佳人就躺在身旁,聞著她的發香,感覺她的溫暖,卻更加可望不可及,這豈不是要他的命?雲兒.你太高估你淵哥哥的定力了。

一旁的洛蓁原來緊張的心隨著床鋪的下陷麗更慌亂了,他離自己那麼近,真的會信守嗎?耳朵里聽到的是他平穩的呼吸,空氣里傳播的是他微帶著酒味的氣息.洛蓁覺得自己都忍不住會迷失,更何況是他!她就這麼帶著滿心的狐疑入睡。

這邊的歐陽濂確定洛蓁已經入睡后,才悄悄湊上前,將她柔軟的身軀擁入自己懷中,睡夢中的洛蓁微微動了下身子,隨即在他身上找到個最舒服的地方窩著,然後沉沉著睡去。寵溺的微笑浮在他嘴角,他低下頭,火熱的唇印著深深的情,烙在那雪白的頸項上,這才心滿意足地合上雙眼。

第二天,開封兩大富豪梅家和歐陽家聯合在會仙樓宴請親朋好友,一方面是祝賀兩這家結成秦晉之好,另一方面也有粉碎流言的意味。因為前一陣子歐陽家的獨子歐陽濂莫名病倒,請了各地各醫都無法醫治,使得城內紛紛傳說有人對歐陽家的富有感到眼紅,於是從中作法,讓歐陽濂病倒;還有人說是因為歐陽濂生得太俊俏,教狐狸精看上了,把他的魂魄勾去作丈夫;更甚者說,因為歐陽家墳葬得不好,無法傳丁,所以歐陽濂註定要英年早逝,連房媳婦兒都沒有。

如今,這些傳言全在歐陽濂領著頭罩紅巾的新娘子現身時,粉碎得無影無蹤。

歐陽濂和洛蓁一人端起一杯酒,在父母親的帶領下向眾賓客敬酒,承后歐陽家就託辭新娘子不善飲酒,將洛蓁以花轎接回,留新郎官和梅聖堯、歐陽德二位老人家獨撐大局,在會仙樓奉陪賓客到底。

且說洛蓁上轎后,在眾丫環、家丁的族擁下離開會仙樓,一路上倒也平安無事,直到快接近家門口時,花轎突然頓了下,只聽得一家丁喊道:「哪裡業的臟乞丐!還不滾一旁去,別擋著我們少夫人的路!」

「我已經餓三天沒吃飯了,求求大爺好心賞點飯吃。」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昕上去彷彿故意捏著鼻子在說話似的,好不奇怪。

「要飯吃到後門去,那裡有看守的嬤嬤會賞你飯吃。別在這兒著礙眼。」

家丁指指另一方向,示意乞丐往後門廚房要東西去,然後才吆喝一聲,花轎繼續前時,直到進了大門,換上小轎,搖搖晃晃來到新房,其實就是歐陽濂聽居住的院落絳萼樓。

一干人退下后,翠墨上前替洛蓁重新更衣梳頭,先褪一身厚重的禮服,換上一悠揚黃綠相間的間色裙,身後寬鬆的大袖,兩肩佐以白色的薄紗披帛,然後梳個髮髻、插上銀釵,再累細為洛蓁畫眉。

「小姐天生麗質,唇不點而紅,而且肌膚賽雪,不根本需要那繁瑣的胭脂,只是還得畫個眉才行。」翠墨邊畫邊說著。

洛蓁聽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低聲喝叱道:「你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畫眉就畫眉,哪來那麼多話?你明知我向來不喜歡在臉上點唇抹粉的,好好個人塗成戲子樣,成何體統?」、「可是現在小姐身分不同了,是開封首富歐陽家的少夫人哪!總得體面些,免得旁人說我們沒見過世面,不懂得禮數。」

「禮數是從打扮看得出來的吧」洛蓁推開椅子站起身.輕聲責備著:「孔老夫子說文制裁相符,這道理我告訴過你幾次?別盡從外表去判斷一個人的好壞。」

翠墨噘著嘴無奈地點頭。她只是很單純地希望打扮得漂亮一點,甚至戴上珠寶首飾什麼。沒想到卻換來一頓責罵。她沒好氣地跟在洛蓁身後怯怯地說:「帳房的劉伯派人來請小姐過去核帳,說要發月例了,得向小姐領對牌才能做事啊!」

洛蓁點點頭,帶著幾個丫環,便往帳房的方向走去,現在她是歐陽家的媳婦兒,不論願不願意,這一切都得經手,都得學習過一遍。因此這一天下午她就這麼在帳本及一堆大小名目中度過,當踏出帳房時天色早已近黃昏。

「寒香,你去問問老夫人,今晚要在哪裡用膳,想吃些什麼,好吩咐廚房做去。」說完轉身面對翠墨,「翠墨,去大小姐里請她來我這兒一趟.我有事請教她呢!」

洛蓁又吩咐了其他丫環一些事後,才姍姍地走往絳萼樓,只見丫環正忙出的打理著,洛蓁見狀,以為歐陽濂回來了,於是找了個岔路鑽進一條花叢小徑.因為她不想和歐陽濂碰面,而且就算見了面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在今天早上當她發現自己竟然是在他懷中醒過來時,不僅尷尬、意外,還帶有一絲說不出的感覺。

自己明明躺得很裡面的,怎麼會變成在他懷中?莫不是翻身時不自覺地滾到他那裡去了?但真正教她驚訝的不是歐陽濂臉上所浮現的笑意與愛憐,而是她並不排除這種狀況,甚至有些沒來由的熟悉感,彷彿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般。怎麼會這樣?莫非在這短短兩天的時間裡,她已經喜歡上他?不!不會的,自己喜歡的不是表哥嗎?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喜歡上另一個人?這問題教洛蓁想愣了,但不論她怎麼想,除了不解還是不解,仍舊尋找不出答案。看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也該是吩咐開飯的時候了,她轉身欲走,不意一條人意條地從樹叢鑽出擋住她的去路。

「蓁兒!」

「誰?是誰在哪裡?」洛蓁詫異地後退一步。

「是我啊.蓁兒,你不認得我了?」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悉.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不對!這歐陽家除了公公和婆婆外,沒有人會叫她蓁兒,而歐陽濂向來是喊她雲兒的,那會是誰這樣叫她?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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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情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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