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飽受衝擊而還來不及細細消化咀嚼的饒見維,拖著不勝負荷的身心回到家。
沒想到一向早睡早起、生活規律嚴謹的父母居然都還沒睡。
他的母親朱碧雀正坐牆角的搖椅內鉤毛衣。
而他的父親饒亭遠則坐在沙發椅內翻閱著財經雜誌。
看樣子,他們是刻意犧牲睡眠專程等候他回來的,他在心底發出一絲穎悟的苦笑。
果然,他剛脫下皮鞋,放進鞋櫃,他的母親朱碧雀就率先發難了。
「兒子,失戀是人生必經的路程,就像傷風感冒一樣,習慣了也就沒什麽,不值得你宿醉夜歸!」
這麽赤裸裸而毫無迂迴轉折的陣仗,果真讓身心俱疲的饒見維有點招架不住,他的苦笑比洗衣板還僵硬難看。「媽,你是千里眼還是順風耳,怎麼消息這麽靈通。這麽快就知道我慘遭淘汰的噩耗?」
饒亭遠也是個直來直往的人,他直截了當的說:「是裴斯雨打電話來說的,她向我們致歉,同時要我們多注意你,別忘了給你適時的安慰。」
饒見維坐了下來,他揉揉臉上僵滯疲乏的肌肉,「她還真是多禮,在我胸口上刺了一刀,還不忘事後附贈一罐止血藥膏。」
「你還能發揮苦中作樂的幽默感,不錯,總算沒讓媽媽我白疼你一場!」朱碧雀淡笑道,並擱下毛線,倒了一杯熱茶遞給饒見維,「特地為你準備的,怕你刺激太深,不勝酒力,沒兩下就酒精中毒了。」
饒見維喝了一口,「你不把我登報作廢了?」
朱碧雀斜睨著他,「這——媳婦跑了,又得花錢把你這個可憐兮兮的兒子登報作廢,那多不划算,媽媽我可是精打細算的人吶!哪會做這種連連賠本的事;再說——」她意味深長的頓了頓,「你也不是滿盤皆輸,有個電動玩具打得跟你一樣高竿的巧姑娘還等著你這個木頭人改弦易轍,回頭是岸呢!」
饒見維臉孔燥熱了,「媽,你┅┅」他訥訥不安的不知該如何措辭了。
朱碧雀笑了,「我是怎麼知道的?」她得意萬分的抿抿嘴,「我雖然沒有你爸爸那雙當法官的利眼,但我也有一雙善於觀察的慧眼,從蔣詠宜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妮子第一天上我們家吃飯做客,媽媽我就瞧出了點端倪,知道這個不拘小節、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偷偷暗戀你,我不點破,是想讓你自己去發覺,自己去做抉擇。反正,這兩個女孩子我都滿喜歡的,她們也各有各的優點,誰給我做媳婦我都沒意見,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覺。」
饒見維感受滿複雜的,他舒展一下雙腿,感慨而略帶窘意的說:
「媽,你要我怎麼說?我今天晚上實在是受到了太多的震憾,我先是被一個女人甩了,還來不及撫平傷口,又跟著知道有另一個女人傾心愛慕了我許多年,這種類似花田錯的情節,我還真是頭暈目眩,不知道是應該是受寵若驚,還是哭笑不得!」
朱碧雀深思的望著他,「你怎麼知道蔣詠宜暗戀你的事?」
饒見維把他和蔣詠宜在PUB的對白陳述了一遍。「一直到她破口罵我是麻木不仁的大白痴之後,我才頓悟到,我是她故事中的男主角!」他乾澀的逸出一絲苦笑。
「果然是個麻木不仁又蠢到極點的大白痴!」饒亭遠沒好氣的在一旁咕噥著,不知道他這個辦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爺,怎會生出這麼一個令人扼腕的笨兒子?
「罵得好!即使是花錢登頭版廣告作廢他,我這個精打細算的老太婆也不會心疼不甘的!」朱碧雀振振有辭地跟著附議。「實在是笨得讓我這個做媽的火冒三丈又沒臉見人!」
「媽!」饒見維尷尬地連忙拱手求饒了,「我怎麼知道蔣詠宜她居然會喜歡我?」
朱碧雀翻翻眼珠子,「是喔!眼光太差了嘛!」
「媽!」饒見維耳根都漲紅了。
「媽什麼媽呀!明天就將你登報作廢,免得遲早被你氣出心臟病!」
「中國時報廣告組的主任我很熟,可以打八折優待!」饒亭遠跟妻子唱起雙簧。
饒見維臉上除了苦笑還是苦笑,「爸!媽!你們口下留情好嗎?我承認——我是笨了點——」
朱碧雀兇巴巴的瞪著他,「什麽笨了點?簡直就是智障嘛,你在中研院都上些什麽班啊!怎麼愈上愈書呆,連女孩子跟你暗示了大半天,你都反應不過來?難怪裴斯雨會把你三振出局,你呀!簡直就是一根塞不通的鐵管,比台北市那些捷運局的官員還令人生氣頭痛!」
「沒那麼慘吧!至少——我還知道向你們道歉認錯!」
「光認錯有什麽用?」朱碧雀輕斥道.「要懂得檢討反省,對症下藥啊!」
饒見維眉毛都打死結了,「媽,你不是說要讓我自己做抉擇的嗎?怎麼這會又在那敲鑼打鼓,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朱碧雀眉毛挑得半天高了,「好,現在是講求民主的時代,我們家也要跟得上潮流,我呢?是急驚風黨,你爸是慢郎中黨,你呢,正巧是最具中間色彩的不死不活黨。請問饒公子,饒大委員,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是裝聾作啞,還是縮頭縮尾?抑或是勇於認錯,急起直追呢?」
饒見維既佩服又無奈的發出一聲嘆息,「媽,你應該去坐鎮監督捷運局的,那麼,我敢保證所有的工程一定能如期完成,而不會漏洞百出,成為國際交通史上的大笑話!」
朱碧雀板著臉,輕睨著他冷哼著,「哼!你不必給我灌迷湯,轉移話題。我問你,這檔事你到底準備怎麽辦?人家那麽有心,那麼關懷你,還特意追到酒吧去安慰你,你好意思傷人家的心,辜負人家大姑娘的一片痴情?」
「媽,我┅┅」饒見維心情還真是錯綜複雜、憂喜參半。
「別告訴我,你對蔣詠宜一點感覺都沒有。」朱碧雀犀利的說。
饒見維想起他見到蔣詠宜淚眼迷濛衝出PUB時,他那種焦灼、暈眩、不安、驚惶、矛盾等迷離交雜的感受,不禁啞口無言,更有所領悟了。
他深吸一口氣!坦蕩蕩的面對著父母那雙盈滿關懷、鼓勵和期盼的眼神,啞聲的說:「我知道我該怎麽做了。」
朱碧雀和饒亭遠相視一笑,露出了由衷滿意而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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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詠宜看到饒見維出現在大門口的那一剎那,第一個反應是想當著他的面摔上大門!
但,當她看到這個不知不覺的大白痴,手上居然捧著一束盛開而鮮紅欲滴的玫瑰花時,她的心不禁軟化了,所有的憤怒和委屈也跟著冰消瓦解了。
但,她還是不忘矯情一番,擺出冰冷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來面對那個不解風情的書獃子。
「你來做什麼?推銷玫瑰花嗎?」
饒見維這回可是有備而來的,他笑嘻嘻的走進來,並順勢帶上門,把玫瑰花塞進蔣詠宜來不及抗拒的臂彎里。
他雙眼亮晶晶的瞅著她,溫文的眸光里凝滿了真誠和柔情。「我來有三件事,第一是請你原諒我這個後知後覺的大白痴,第二是想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治好你的失戀症——」他望著她那霜雪盡融、忽冷忽熱、半憂半怯、乍喜還嗔的臉龐,感動之餘,語音放得更溫柔低沉了,「第三,我知道一種最新的電腦遊戲方程式,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跟我玩?玩一輩子的智商遊戲?」
蔣詠宜的心充滿了一種酸楚的狂喜,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是霧氣氤氳了。但!她的嘴邊卻泛起了一抹慧黠而悄皮的微笑,她語音哽咽的顫聲說:「我會痛宰你的,毫不留情。」
饒見維輕輕地摟住她,連同那一把繽紛奪目的紅玫瑰。「我求之不得,歡迎你做我的終身對手,做一輩子——最親密的敵人。」然後,他俯下頭,溫存的捕捉住她那張柔軟輕顫的紅唇,為他們這份迂迴百轉、後知後覺的感情做了最完美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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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國企業辦公大樓。
陶則剛坐在會議室的沙發里,當小妹把咖啡端上荼幾遞給申順美之後,他揮揮手,小妹便機警的退了下去。
他點了根煙,噴出了二口煙霧,然後,他把金制的打火機扔在茶几上,綳著臉遞了一張支票給申順美。
申順美看看上面的數字,一張嬌嬈艷麗的臉立刻沉了下來。「才五十萬,當初不是說好一百萬的嗎?」她老大不高興的說。
「當初我們所訂的協議你有圓滿完成嗎?」陶則剛冷冷的說。
「你不要吹毛求疵,」申順美也不是省油的燈.她這輩子什麼都不親,就是跟錢最親。為了錢,她什麽狗屁倒灶的事都做得出來。「當初你只叫我住進寧靜山莊,想盡辦法跟賀之曛攪局搗蛋,並收集一切對他不利的資料,以便伺機打擊他,並爭奪賀宇庭那小鬼的監護權,這一切我都照辦了,你怎麽可以扣我的酬勞呢?」
陶則剛發出了一聲譏笑.「我為什麽不扣你的酬勞?我交代你的工作,你只完成了住進寧靜山莊扮演潑婦的角色,其他的,甚至最重要的工作,你一樣也沒達成,付你一半的酬勞,你應該知足偷笑了。」
申順美抖抖她那一雙豐腴性感的腳,也為自己點了一根煙,「你少在那裡雞蛋裡挑骨頭了,小姐我不是剛出來混江湖的,我已經把寧靜山莊搞得雞飛狗跳,並狠狠削了賀之曛一筆,替你出了口怨氣,你應該嘉獎我這個勞苦功高的間諜才是,怎麼可以過河拆橋,在我的酬勞上偷工減料呢?」
陶則剛彈彈煙灰,「你事情做得不完全,我付你半薪已經是很厚道了,你最好適可而止,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申順美喝了一口咖啡,嬌笑道:「幹嘛?買賣不成仁義在,你何必端著臭臉說這種刺耳的話呢?我事情做得雖然不夠完美。但,我也有我的考量,第一,我根本不想從賀之曛手裡奪回那個小油瓶;第二,我演潑婦演得太逼真,激怒了賀之曛,他下逐客令趕我走,我總不能賴著不走,讓他拿掃把打出來吧!」
陶則剛捺熄了煙屁股,冷聲諷刺,「你不是最懂得死纏爛打、裝瘋賣傻的嗎?怎麽在賀之曛面前,你的這些法寶都失靈了呢?」
申順美聳聳肩,抽了一口煙,「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那時候為了賀宇庭那小鬼,還有那個如花似玉的家庭教師,差點沒拿皮帶抽我,我再不識相腳底抹油的話,恐怕早就當場斃命,屍骨無存了。」
陶則剛的眼睛微眯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他非常在意那位家庭教師?」
「是啊!他知道我抽她時,那種表情好像巴不得把我撕碎,我認識他到現在,還從沒見過他那種駭人、可以把人活活嚇死的表倩!」申順美表情豐富的又吸了一口煙。一抹奇異詭譎的光芒閃耀在陶則剛的眼眸中,他從皮夾里抽了另一張支票遞到申順美面前。
申順美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當她猴急的伸出貪婪的手正準備取過那張支票時,陶則剛緩緩搖著頭,神情曖昧的阻止她,把支票押在茶几上的煙灰缸上。
「你先別急,這張支票遲早會給你的,只不過┅┅」他故意沉吟下來,吊她的胃口。
「只不過什麽,你快就啊!」申順美可按捺不住了。陶則剛狡獪的笑了笑,「你得提供那位家庭教師的資料給我。」
見錢眼開的申順美當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乖乖和陶則剛合作。
半個鐘頭後,她眉開眼笑的握著那兩張支票,離開了鼎國集團企業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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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宇庭牽著裴斯雨的手,像只快樂活潑又不安分的小青蛙,離開了「鍾愛一生」婚紗攝影禮服公司。
裴斯雨剛剛去試穿修改過的婚紗禮服,賀之曛因為臨時有會議要召開,所以不能陪她來,而賀宇庭這個即將在聖誕節婚宴上擔任小花童的寶貝蛋,則不甘寂寞地硬要跟來湊熱鬧,搶著擔任裴斯雨的小護花使者。
對於這位美麗溫柔又疼愛他的准新媽媽,他可是表現得像個如影隨形的小跟屁蟲。裴斯雨到哪,這個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小影子就要跟到哪;必要時,還會拿出軟硬兼施、撒嬌賴皮兼小可憐的招數,強迫裴斯雨在不堪其擾、哭笑不得的情況下拱手稱臣。
儘管,他還是那個精靈古怪、令人又愛又咬牙切齒的小淘氣,但,他卻不再寂寞孤獨了。對於這場即將到來的婚禮,他表現得比任何人還要興奮雀躍,笑容不時隨著他那迷人的小酒窩出現在紅撲撲的雙頰上,清脆可愛的笑聲也時時迴盪在寧靜山莊的每一個角落,而那隻已獲男主人特赦恩准,可以在屋內四處奔跑「肆虐」的小狗狗哈利,也樂得拚命狂吠!和小小主人上上下下的追逐嬉戲著。
這陣子,寧靜山莊不甚安寧,甚至常有鬧烘烘的聲音傳出。但,無疑的,這座豪華別墅的每一個人都喜氣洋洋的,快樂的因子遍灑在他們那一張張神采奕奕的臉上。
出了婚紗禮服店,賀宇庭這隻活蹦亂跳的小青蛙,淘氣的數著紅磚道上的格子,玩著進三步、退二步的遊戲。「老師,你穿那件白紗禮服好漂亮吔,好像白雪公主樣美麗!難怪,老爸會那麼喜歡你!」他又跳了一步,竄到了裴斯雨的眼前。
喜盈盈的光暈輕漾在裴斯雨水靈靈的眼波流轉間,「你這個頑皮的小淘氣又知道什麽了?」她輕睨著他含笑道。
賀宇庭聳聳肩又皺皺他的小鼻子,一臉慧黠促狹的表情。「我知道的才多哩,事實上,老爸來你家接我那次,我就知道他喜歡你了。」
裴斯雨眼中閃過一絲充滿憐愛和興味的笑意,「哦?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賀宇庭塞了一顆軟糖放進嘴裡咀嚼,「看眼神就知道了嘛!」他停頓了片刻,數著格子往後退了兩步。「老爸看你的眼神就像我看我的小寶貝哈利一樣,很興奮又很鬥雞,而他看其他那些『狐狸阿姨』們就像我看阿珠一樣,很無聊又很無奈。」
「你呀!真是個精得要死的小滑頭!」裴斯雨輕輕笑罵著,兩朵淡淡的紅雲微微地染上了她那半嗔半喜的面頰。
賀宇庭筆直地望著她暈紅的臉龐.笑嘻嘻的抿抿嘴,「老師,其實你跟老爸一樣,早就互相來電了,要不然你不會每次跟老爸在一起就特別容易臉紅,也特別容易發脾氣。阿珠說——戀愛中的女人特別容易害羞,也特別容易激動,而且——也很會『假仙』,這些毛病你好像都有嘛!所以——我就知道你也喜歡老爸,就跟我喜歡你們一樣!」他的神情天真無邪又逗趣可愛,但,他的話卻犀利坦白得讓人難以消化。
裴斯雨失笑地連連搖頭,這個讓人又愛又怕的小傢伙,還真是個心思細密靈活的小小心理學家,他那雙慧黠清亮卻犀銳如電的大眼睛,簡直比鐳射光還讓人無所遁形。「老師我們能不能走快一點,我肚子咕噥咕噥地響,好想吃點薯條和炸雞塊,要不然等老爸來繪畫班接我們時,我已經┅┅」他誇張的吐出小舌頭,扮個餓死鬼虛脫的神情。
裴斯雨看看腕錶,五點二十分,離賀之曛來接他們到時時樂用餐的時間還有一個鐘頭。
她雖不贊成小孩子在用餐前吃太多副食,但,瞧賀宇庭那副嘴饞又飢餓當頭的模樣,她只好破例一次,帶這個小淘氣到對街巷道的一家美式炸雞店.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吃完一盒炸雞塊和一杯奶昔,裴斯雨制止意猶未盡的賀宇庭再點一份蘋果派的要求,牽著他的小手,以半強迫半說教的方式把他請出了炸雞店。
她牽著頻頻回頭、欲走還留的賀宇庭穿過狹長的巷道,正準備走捷徑到延吉街的兒童繪畫班替賀宇庭繳學費時,兩個高頭大馬、戴著墨鏡、形態詭異的陌生男子,一左一右的攔阻了他們的去路。
裴斯雨的寒毛立刻警覺的豎了起來,這兩個看起來絕非善類的彪形大漢,該不是專門綁架兒童,從事販賣活動的歹徒吧?
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沉著應戰,雖然這個巷道偏僻陰暗了點,也狹小幽靜了些,但,台灣畢竟是個講法治的地方,而台北市也常有警車在巡邏,她存著幾許僥倖的想法,他們不敢這麽明目張胆的在外面公然擄人。
雖然,目前這條狹窄幽靜的巷弄內,只有他們四個人,雖然,這個巷道好像不怎麼重要吃香。但,她還是寧願抱持著比較樂觀天真的想法。即使——她的雙腿早已經出現疲軟顫悸的現象。
沒想到,這兩個氣勢逼人、裝扮形態都酷似義大利黑於黨殺手的陌生男子,竟對她彬彬有禮的頷首欠身。其中理著小平頭、膚色較黝黑的那位仁兄,還客客氣氣壓低嗓音向她問著:「請問你是裴斯雨,裴老師嗎?」
裴斯雨一臉困惑的微微蹙著秀眉,敢情他們是沖著她來她來著?她艱困的壓抑著那股驚懼交集又疑慮不安的感覺,抿抿乾燥的嘴角,力持鎮定的點點頭說:
「是,我是裴斯雨,請問你們半路攔人,有何貴事?」賀宇庭彷彿也能從她僵硬的身體語言中,體會到那份不太尋常的緊張和恐慌,他緊緊握牢裴斯雨冰冷微顫的手,勇敢的告訴自己,他要保護他最敬愛的新媽媽,不讓這兩個看起來像壞蛋流氓的傢伙欺侮她!
「是這樣的,我們老闆想請你去他辦公室談談,希望你——賞光,乖乖跟我們合作,而我們┅┅」那個留著小平頭的仁兄,有意無意的朝賀宇庭撇撇嘴,露出了陰沉曖昧的笑聲,「不會為難你的小朋友的。」
裴斯雨下意識的攬緊了賀宇庭的肩頭,她面如白紙,渾身顫悸的說:「我又不認識你們老闆,為什麽要跟你們去見他?」
平頭老兄摸摸下巴,陰惻惻地逸出了嘿嘿兩聲怪笑,「裴老師,這件事恐怕由不了你做主喔!我們是誠心想用最文明的方式請你過去做客。如果你不肯合作!硬要跟我們這些做屬下的為難,那麼┅┅」他聳聳肩!朝他那位體型更魁梧壯碩的夥伴抬抬下巴,一把亮晃晃而刺目的小彈簧刀,便架在賀宇庭的小下巴上。
裴斯雨嚇得心驚膽寒,血色盡褪。「你們┅┅你們不要傷害他,我┅┅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平頭老兄露出了滿意的獰笑聲,在他的點頭示意下,他那始終保持沉默的夥伴,即刻俐落的收起了彈簧刀。
「裴老師,叫你的小朋友放聰明點,看牢他的小嘴別亂說話,否則,他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你了。」平頭老兄又笑嘻嘻的提出警告,並蹲下身,輕浮地擰了擰賀宇庭異常蒼白的面頰一下。
賀宇庭倔強的扭過頭,用力甩開他的手,然後,他昂起下巴,無視於裴斯雨焦灼緊張的眼神,激動而生氣的罵道:「我老爸會拿烏茲衝鋒槍斃了你們這兩個壞蛋的!」
平頭老兄錯愕了好一會,然後,他輕輕揪住了賀宇庭的衣領,把他舉得高高的!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提到和自己眼睛平視的高度。然後,他捂住賀宇庭還來不及發出鬼吼尖叫的嘴巴,要笑不笑的瞅著他慢聲說:「小鬼,你很有種,你如果還想見到你的裴老師,你最好乖一點,不要亂吼亂叫,要不然剛剛那把小刀子,就會不小心的扎進了裴老師的心臟,你不希望你的裴老師死翹翹吧!」為了加強他恫嚇的效果,他的夥伴已經默契十足的箝制住裴斯雨的肩頭,並再度亮出了那把彈簧刀。
賀宇庭已嚇得臉色發白,瞳孔緊縮,不敢再有所蠢動了。
平頭老兄滿足的捏捏他冰冷的面頰,「很好,你很乖,大壞蛋都喜歡聽話的乖孩子的!」說著,他放下了瑟縮驚懼而全身發抖的賀宇庭,架著淚影閃動、慌亂無助、又氣又怕的裴斯雨,拐出了巷道,坐進一輛全黑的歐寶轎車,以最快的速度揚長而去。
驚嚇過度的賀宇庭立刻找回他的勇氣,他沒命而用力的拔腿在後頭追趕著.那張出奇慘白的小臉已掛滿了惶恐驚懼的淚珠兒。
然後,他絕望的看著那輛黑色的轎車,消失在他模糊的視線之外,他連忙折回頭.哭著抓起公共電話的聽筒,緊張而害怕的撥著賀之曛行動電話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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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斯雨被直接「請進」了鼎國企業集團的辦公大樓,一路帶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陶則剛好整以暇的坐在他的辦公桌前,他輕輕一揚眉,那兩名圓滿完成任務而訓練有素的屬下,立刻退了下去。
偌大的豪華辦公室,就只剩下裴斯雨和陶則剛面面相對著。
裴斯雨望著陶則剛的眼神,除了困惑、不安外,還有一份說不出來的憤怒和不滿。
陶則剛細細的打量著裴斯雨,深為她那份溫婉靈秀、清逸純凈的美所震懾,這的確是個氣質出塵而耐人尋味的女孩子,難怪轉戰情場、炙手可熱卻冷漠世故的賀之曛會對她情有獨鍾,甘願為她結束遊戲風塵的歲月,套上婚姻的枷鎖。
他那種肆無忌憚、評頭論足的眼光,讓裴斯雨憋在心底的怒氣化為一股白熱化的火光,迅速染紅了她的雙頰,燃亮了她的黑眸。
「陶先生,我與你素昧平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用這種無禮的方式!綁架我來覲見你?」她寒聲提出質疑。
陶則剛目光閃爍了一下,非常佩服裴斯雨臨危不亂的氣度和膽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用這種非常手段來羞辱你的,只是——事關緊急,我不忍心見你與虎謀皮!在慒懂無知的情況下,賠上自己一生的幸福。所以,我只好——採取這種情非得已的辦法,請你過來相見。」
「你大費周章的把我請來,到底有什麽用意?何不乾乾脆脆、痛痛快快的說明白,而不要跟我玩這種曖昧不明的文字遊戲?」裴斯雨審慎而狐疑的望著他!沉聲回答。
陶則剛微微一笑,態度穩重而沉著安詳。
「我要說的可能會刺激到你,但忠言逆耳,長痛不如短痛,為了讓你慎重考慮你和賀之曛的婚事,我不得不枉作小人,奉勸你打消嫁給賀之曛的念頭,免得後來自掘墳墓,後悔莫及!」
裴斯雨萬萬沒想到陶則剛煞費苦心,以強硬的手段逼她碰面的目的,只是好心的想送上他的金玉良言,苦口婆心勸她不要和賀之曛結婚,這真是一則荒誕而令人匪夷所思的笑話!
她搖搖頭,露出了忍耐的微笑,「陶先生,我知道你跟賀之曛有過商場上的過節,所以,你對他很感冒!也懷著很深的敵意和成見。但,你是不是有點反應過度了?我嫁給他是我的選擇,好壞都與你無關,似乎用不著你越權來關心!」她振振有辭的說。
陶則剛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的又恢復鎮定自如的神態,以一種誠摯而感慨的口吻說道:「沒錯,以常理來看,我今天這種作為是唐突而慌謬了些。但,為了讓你真正了解到賀之曛的真面目,阻止另一場悲劇的發生,我是不惜任何代價的,因為,我不想見你和我的未婚妻唐心柔一樣,被賀之曛那個虛情假義、冷血無情的偽君子玩弄感情,最後香消玉殞,死不瞑目!」他陰鬱而痛苦的說到這,語音悲愴而有些哽咽模糊了。
裴斯雨的心驚跳了一下,她的臉色是怔仲不安而疑信參半的。「你的未婚妻?」她愣愣的說,一股莫名的寒意緊緊裹住她那顆開始緊縮不已的心。
陶則剛沉痛的點點頭,「對,我的未婚妻唐心柔,就是被賀之曛害死的!」他咬緊牙根的恨聲說。
裴斯雨顫抖了一下,彷彿受到了重擊,但,很快地,她又恢復了防衛應戰的能力,她目光如炬的緊盯著他,尖銳的說:「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你只是為了要報復賀之曛,而蓄意編出這種惡毒的謊言來打擊他,存心要拆散我們,破壞我們!」
陶則剛以一種可憐而洞悉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你跟心柔一樣都被賀之曛那張漂亮而冷峻的臉孔給迷惑了心智,而渾然見不到他的陰冷無情,他的狡詐卑鄙。」他惋惜的連連搖頭,從抽屜里抽出了三張相片,遞到裴斯雨面前,「這裡有三張相片,第一張是我為唐心柔拍的!第二張是賀之曛和唐心柔相偕出遊、卿卿我我的留影合照,第三張則是——」他悲憤的扭著嘴角,厲聲說:「是唐心柔的墓碑,上面有她的遺相,你仔細看看,用點智慧,你就可以知道我有沒有對你撒謊,有沒有造謠,有沒有惡意中傷賀之曛?」
裴斯雨雙手顫抖地握著相片,她頭暈目眩的望了一下,只覺得手腳冰冷,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腦門。
望著相片上那位明眸皓齒、笑容甜美的翩翩美少女,再看到她和賀之曛儷影雙雙的依偎在椰子樹下,最後跳到照片上那座令她全身冰寒的墳冢,這三張陳舊而令她怵目心驚、呼吸困難的相片,交迭成一幅紊亂恐怖的畫面,不斷不斷地在她的眼前交錯、迴轉,抽光了她臉上的血色,讓她看起來又蒼白又狼狽,又楚楚可憐!
她伸手按著隱隱抽痛的太陽穴!另一隻手則不勝寒苦的揉著痙攣不已的胃部,腳步踉蹌地跌坐在皮製的沙發上。
陶則剛連忙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了她,暗暗收拾起內心翻損的得意和那股扭曲而得償報復的快感,佯裝出憂戚而關懷同情的眼神,注視著飽受驚嚇煎熬而面如白臘的裴斯雨,幽沉凝肅的問道.「現在你願意靜靜的聆聽著我陳訪賀之曛、唐心柔與我之間的恩怨情仇嗎?」
裴斯雨的理智和感情,在羸弱而疲憊不堪的心靈深處,展開了一場悲壯慘烈的廝殺!
她的感情要她立刻離開這裡,不要被殘酷的真相擊潰了她對賀之曛那份已經搖搖欲墜的深情和信任。
但,她的理智卻又大聲的鞭笞著她,要她拿出勇氣面對不再完美美麗的世界,做個忠於良心的傷心人!
陶則剛彷彿看得見她內心那份激烈而狼狽的掙扎交戰,他定定的注視著她,溫柔而犀利的補上了最厲害的臨門一腳,「你可以選擇逃避,儘速離開。然後,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自欺欺人地幻想著賀之曛是一個風度翩翩的正人君子,幻想他會永遠愛你,就像可憐的唐心柔一樣,盲目卻痴情的活在美麗的謊言中——」
裴斯雨的心緊緊揪緊了,她閉上那雙目已被淚水浸得迷離悽美的黑眸,輕抽了口氣,喉頭梗塞、語音不穩的說:「好,我留下,聽你——把故事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