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馮倩綺像風一樣的從辦公室外掃了進來，行經之處都留下一抹迪奧香水味，惹得眾人不得不對這個「陌生人」投以注目，乍見之下大家都不由得興起一聲驚嘆，這女子的肌膚賽雪，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猶如隨時會滴下水來，那未上唇彩的唇瓣有著迷人的紅韻，看得出來她很年輕，大概不會超過二十歲。

「爹地在嗎?」她走到總經理辦公室門前，問最靠近她站的位子的女人。

「你問的是……」

「你們總經理啊!他不在嗎?」馮倩綺的臉上顯得有些不耐。

「總經理還在開會。」

「開會?!他明明跟我約好十二點的，怎麼還在開會?你去替我叫他出來，就說我來了。」

那名被她問的女子面有難色，方才他們幾位大老進去開會之前，已經交代過沒有重要的事不要驚動他們，誰都知道今天和他們開會的正是鼎鼎大名的官啟傑，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正好黎丹從會議室走了出來，那女子如獲大赦的叫住了黎丹。

「黎小姐，這位是總經理的女兒，她說要總經理馬上出來。」

「總經理還在開會，馮小姐，請等一下，他應該很快就會出來的。」黎丹語笑嫣然的道。

「你去請他馬上出來!我不想等，我也沒空等!」馮倩綺驕縱的說著。她父親是總經理，誰敢不聽她的話

「馮小姐，有很重要的事嗎?」黎丹客氣的問道，見馮倩綺遲遲未答話，遂低下頭交代秘書替她去把手上的資料印好，她可不能為了和一個小女孩周旋而延誤了公事。

「跟我說話請看著我!你到底是哪個部門的?這麼不懂規矩!」

黎丹的眉頭一皺，為這個刁蠻女子的出言不遜感到絲許赧然。「你說什麼?」

「我問你是哪個部門的?我要叫爹地不要用你這麼不懂規矩的女人!」馮倩綺高高的揚起下巴，神氣的瞅著她。

「怎麼回事，黎丹?」石仲恩出現在會議室的門口，為黎丹遲遲未將資料送進來而有點不悅。

「她……」黎丹正要開口，卻一下子被馮倩綺的舉止打斷。

「石大哥!」馮倩綺衝進石仲恩的懷中，臉上的喜悅辦公室的每個人都看得出來，大家幾乎都在等著看他們之間的好戲，黎丹是石仲恩的女朋友，而這個總經理的女兒卻似乎非常喜歡石仲恩，偏偏這兩個女人還差一點吵起來。

「倩綺?!你回來啦?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通知石大哥去接機?」石仲恩寵溺的抱抱她。

接機?!黎丹幾乎立刻打翻了醋罈子，她怎麼不知道他是這麼體貼的男人

「我要給你一個驚喜嘍!我和爹地約好了中午請你吃飯啊!他沒告訴你?」馮倩綺的手牢牢的鎖在石仲恩的脖子上，一點都沒有放開的意思。

「你這樣吊在我身上可不好看，等我開完會再出來陪你，好不好?」

「還有多久?」

「十分鐘。」

「那我等你哦!」她一副喜孜孜的答道。

「好。」石仲恩轉向黎丹，「資料呢?怎麼弄老半天?」

馮倩綺聞言，笑得比花還燦爛。「原來只是個小秘書!石大哥，她好凶呢!我只不過要她去幫我叫爹地，她就問東問西問一大堆，還瞪我!」

面對馮倩綺的控訴，黎丹差一點就忍不住還擊回去。小秘書?!她什麼時候受過這種閑氣?她可是企業界的搶手貨，她還待在這裡是給馮倩綺的父親面子，有沒有搞錯?她還要看這個小女孩的臉色

「黎丹?」石仲恩懷疑的瞅著她。

黎丹對他笑了笑，「有事嗎?石經理?」

他竟然敢懷疑她?為了一個小女孩，他竟然對自己的女朋友如此不信任?黎丹真覺得受夠了!今天是什麼日子?黑色星期五

「資料好了吧?」

「好了，要不是為了你的紅顏知己，我想我不會在這裡耗太久，我先進去了，石經理。」說著，黎丹轉身進會議室。

「她只是個小秘書，怎麼敢這樣對你說話?石大哥……」

「我要進去開會了，你在這裡等一會，嗯?」石仲恩打斷她的抱怨，溫柔的哄道。

「好。」馮倩綺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溫馴得不得了。

石仲恩笑著拍拍她的肩，跟著也進了會議室，坐下前他望了正在發資料的黎丹一眼，黎丹則低著頭專心的做著自己的事，不知道是沒感應到他的關心還是生氣的不想理他

官啟傑對他們之間略微緊繃的張力不是沒有知覺，打從黎丹出去后再進門來的神情變化就可窺知一二。

會議持續進行著，針對龍業集團對該案子的基本訴求做個通盤的了解后，官啟傑提出了他的看法與設計理念及重點，黎丹盡量將注意力放在會議上，但石仲恩與馮總經理女兒的親密舉動不斷的在她的腦海中上演，她又氣義惱，對方才自己被一個小女孩頤指氣使的遭遇一時之間竟不平衡起來。

她承認自己對這整件事都十分的在意，尤其還牽扯到她的男朋友，教她如何能心乎氣和?不過，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還不算太糟，至少沒有在同事面前失了風度。

「一起吃個飯?」

黎丹突然聽到耳邊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才知道會議不知何時已經開完了，她揚起頭看向說話的人，是官啟傑。「對不起，你說什麼?」

「我說可以賞光一起吃個飯嗎?」官啟傑的笑容帶著濃濃的笑謔，對她的心不在焉感到有趣。

「吃飯?」黎丹笑笑，望了在他身後虎視眈眈的董事會成員一眼，道：「大老們不會放過這個請你共餐的機會，你不會有空陪我吃飯的。」

「我已經拒絕他們了。」

「什麼?!拒絕?」黎丹睜大了眼，似乎為他的不識抬舉感到不可思議。

官啟傑無可無不可的拉起仍坐在位子上無動於衷的她筆直的往外走去。「和我一起共餐不是第一次，應該不需要考慮這麼久吧?」

「可是我有東西還沒有弄好……」

「你該學習你老爹的習慣——吃飯皇帝大!他是這麼說的吧?」宮啟傑對身邊向他們投以注視目光的人笑了笑，旁若無人的繼續拉著黎丹的手走著，他喜歡自己這樣拉著她的感覺，像認識了—輩子。

「那是你沒有看到他工作起來的樣子，根本就關在工作室里不出來，他只是隨口胡謅的，你還奉為聖旨?」

「我不是奉你老爹的話為聖旨，而是奉我自己的原則為聖旨，相信我，沒有一件工作會比自己的健康更重要，公司再如何器重你，當你的身體出了問題，他們也絕不會繼續任用你的，這是現實的社會，所以惟有自己愛自己，懂嗎?」他已經帶她來到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廳，遂推門走了進去。

「你不問問我這家餐廳的東西如何就跑進來，不怕後悔?」黎丹瞅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和他在一起的感覺總是這麼自然，就像在維也納的日子般無憂無慮，她喜歡自己這個樣子，但卻害怕自己這個樣子。

「我有一個靈敏的鼻子，在千裡外就知道這裡有一家美食餐廳，錯不了的，沒錯吧?」

黎丹糗他，「你是狗鼻子啊!這麼靈!」

「你的膽子倒是愈來愈大了，竟敢得罪我。」官啟傑伸出手去揉亂她的發，「小心我公報私仇，每天叫你陪我加班。」

黎丹聽了一點都不擔心，反而笑道：「我才不相信你有這麼用功敬業，也許從小到大你都還不知道『加班』兩個字怎麼寫呢!」

他的生活哲學她明白，剛開始時覺得有點無法接受，久而久之，反而希望自己也能有像他一樣的生活態度。

官啟傑搖搖頭，「錯了，成功的背後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歷程，我也絕不例外，但是，既然現在已經有能力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便希望按照自己的方式來生活。」

「就像你拒絕董事會大老們的餐會?」

「如果餐會改成舞會，我也許會改變主意去參加。」他笑了笑，瞅著她一臉的恍然，道：「你可別出賣我，泄漏我的秘密。」

「我是總經理的機要秘書，別忘了。」

「你同時也是我的專案夥伴，我也絕不會忘記。」官啟傑舉起了侍者送來的餐前酒，「敬你，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黎丹也舉起了酒杯。

「瞧瞧，石大哥，我們又遇到誰來著?」馮倩綺挽著石仲恩的手臂出現在餐廳里，正好看見黎丹和官啟傑，不由得一臉笑意的往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黎丹一聽這個聲音就知道是誰，她頭也不回，輕輕的啜著口中的酒。

官啟傑見她的反應如此也不加以點破，瞅著那位挽著石仲恩的小女孩，他對他們報以一笑。「沒想到我們的口味相同，連吃個午餐都會碰個正著。」

官啟傑這話其實是一語雙關，黎丹一聽臉遂不由得紅了起來，而石仲恩顯然沒有太大的想像力，只是對官啟傑笑了笑，下意識的望了黎丹一眼，發現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她面前的杯子上。

「這是小秘書的男朋友?」馮倩綺轉頭問石仲恩。

這話讓在場的兩個男人神色微變，黎丹則一聲不吭，她實在受夠了這個不知輕重的小女孩，如果這裡不是餐廳，她一定會破口開罵，好好教訓這小女孩一頓，而不是在這裡坐以待斃。

「黎丹不是小秘書，是你爹地的機要秘書，負責專案的執行規畫，是公司的大將，小心亂說話，你爹地就損失了一個左右手。」石仲恩婉言替黎丹向馮倩綺解釋道。

「不管是秘書還是機要秘書，總而言之都只是個秘書而已，爹地少了她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啦!不過，她的男朋友看起來倒不錯，她不會是當人家的情婦吧?」馮倩綺眨動著美麗的眸子望著官啟傑，對他出眾的儀錶與從容不迫的氣勢感到淡淡的欽慕。

「別胡說!」馮家明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聽到自己的女兒出言不遜，不由得出聲斥道。

「爹地?!你來啦?」

「是，我再不來你就會把這裡給掀了!」馮家明沒好氣的說道。

「我只是好奇嘛!」

「官先生是黃金單身漢，你在胡謅什麼勁?再說，黎丹是你石大哥的女朋友，石大哥為了陪你而沒有和自己的女朋友共餐，你還在這裡不知輕重的亂攪和，還不向黎姊道歉!」馮家明有些不悅的說著。

「什麼?!她是石大哥的女朋友?」馮倩綺瞪大了眼，滿腹說不出的委屈與不滿。「石大哥，是嗎?」馮倩綺不相信的問著自己身邊的石仲恩。

黎丹沒有聽到石仲恩的回答，背對著他，她似乎也能感受得到他的視線正盯在她的身上，這一刻，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因為他的舉動早已經在辦公室時便傷害了她。

「總經理，你們一定餓了，快用餐了，再晚，可能連位子都沒了。」黎丹突然轉過頭對馮家明說道，臉上是一片溫柔笑意。「要是不介意的話，和我們坐一道?」

馮家明聞言忙不迭笑答：「不了、不了，我們已經在那一頭訂了位子，你們用吧，我們先過去了。官先生，若有失禮的地方千萬不要見怪，我這個女兒就是驕縱慣了。」

「哪裡的話?令媛可是個大美人呢，她只是童言無忌而已，我不會放在心上。」

「官先生不介意就好。」馮家明笑得一臉開懷。

「只要黎丹不介意，我又有什麼好介意的呢?馮總你說是吧?」

「是的、是的，你們慢用。」馮家明有點自討沒趣的笑了笑，拉著馮倩綺往他們的位子走去。

冬天的中山北路有著令人悲傷的美感，黎丹和官啟傑肩並肩的走在長長的人行道上，冬的冷澀將她的臉吹得冰冰涼涼的，就如她的心情。

「受委屈了?」陪她走了這麼長的一段路，官啟傑第—次開口說話，而一開口就說中了她的心事。

「你指的是她說我是你情婦的事?」黎丹眼中帶著笑意看著他。

「當然不是，我指的是石仲恩。」這一次，他沒有再避諱談論她與石仲恩的感情。

黎丹搖搖頭又搖搖頭，「沒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在感情上像個縮頭烏龜?」

「你……」

官啟傑拉住她的手，「先不要急著生我的氣，我是真的關心你，我相信你懂得的，對吧?」

黎丹掙脫不開他握住她的手，遂別開臉。「我不懂，你不要這樣。」

「我比石仲恩更適合你。」官啟傑將她的臉轉過來面對他。

他不容許她再逃避自己了，無論如何，他必須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感情，在感情上他總有一份難言的執著。

老天!他為什麼要說出來?這樣她還能毫無顧忌的和他走在一塊嗎?她原本還想彼此可以做個單純的朋友，現在不行了。「你破壞了我們當朋友的默契了，以後我們連朋友都當不成了，只能是同事。」她悲傷的宣告他們的未來。

「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你逃也逃不掉的。」他將她擁進懷中，下巴抵著她柔柔的發，「用點心去感覺，你會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要什麼，但是我知道我就是不要你。」她乖乖的窩在他的懷中說著，不想放棄聽他心跳的機會，是他抱她，不是她抱他的，至少……算不上她的背叛。

黎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但是，她從來不敢愛官啟傑，心中要嫁的人選永遠是石仲恩，無論她最愛的人究竟是誰。

「為什麼不要我?」

「因為你是片飄浮不定的雲，我喜歡安定的感覺，石仲恩才是適合我的。」

「你和我在一起沒有安全感?」

黎丹心想，其實，他是她最溫暖的依靠。但是，他愛她嗎?愛，又能愛多深?多久?其實是她沒有勇氣去愛這樣出色的他、這般卓然出眾的他。矛盾的情懷沒有一刻歇止，如果她有愛得義無反顧的浪漫細胞，或許，她早已飛奔到他的懷中，管他個天荒地老。

「你不屬於這裡，而這裡是我的家。」她說了一個連自己似乎也說服不了的爛理由，因為她喜歡維也納，他也知道她喜歡。

官啟傑嘆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當一個人決定要欺騙自己的時候，別人再多說什麼都沒有任何意義的。「無論如何我希望你知道天涯海角我都是願意去的。」

這是他對她的承諾嗎?美得令她心虛。如果他真的可以做到這樣四海為家，又為什麼不能停留在她的身邊呢?黎丹想著，不知道該為這樣的頓悟高興還是難過，她並不想成為一個羈絆他的女人，如果是這樣，她寧可遠遠的愛著他。

「不要為我改變什麼。」雖然她會因為他為自己改變而深深的感動，但最後的結局卻往往不是好的。

「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

官啟傑的深情像大海一樣寬容且無邊無際，黎丹從他的懷中仰起了臉，對應上的是他情深的黑眸，他們就這樣彼此望著，直到黎丹在情深中醒過來，離開他的懷抱。

「我不喜歡被人背叛的感覺，所以我也不想背叛他，畢竟我和他的感情並沒有走到盡頭，我希望你了解。」

官啟傑執起她的手，牽著她繼續往前走去，走過了黃昏走到了黑夜，當夜幕籠罩大地的時候，他放開了她的手，溫柔的臉上只帶著他一貫的微笑。

「回公司吧!也許有人正等著你呢!」官啟傑溫柔的說道。

「啟傑——」

「去吧!」他們相識太晚，但卻不遲，他知道的，所以放心。

「晚餐……我也許不回去吃了。」

「我會告訴伯父，放心吧。」

「那——我上去了。」

黎丹望著他，心中有著濃濃的不舍，突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必須放棄愛他。

黎丹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見到石仲恩在她的位子上等她，她的腳步遲疑了一會，卻依然往自己的位子走了過去。

「上哪兒去了?總經理找了你一個下午。」

「有事嗎?從今天起，我暫時不負責總經理的事務，專心處理官啟傑負責設計的案子，石經理不會不知道吧?」她的笑意嫣然，語氣中卻有著毋庸置疑的倨傲。

「除了包括和他吃飯、陪他聊天，還有什麼?」石仲恩將辦公室的門關上，鐵青著臉。

「還有上床，你是不是要說這個?」黎丹瞪著他，為他對自己的一再污辱感到氣憤。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犀利?」石仲恩的眼中寫著責難，也寫著不滿。

「一向如此。」黎丹負氣的道。

「你現在有新歡，所以這樣對我說話了?」石仲恩的眉頭緊緊的皺起。

「你是以經理的身分跟我說話?還是以男朋友的身分?」黎丹瞅著他問。「又或者……連男朋友都是我的自以為是?」

「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怎麼去一趟維也納就把你變成這個樣子?」

「因為我善變啊!」黎丹深深吸了一口氣，硬是把眼淚往肚裡吞。

「黎丹!」

「我回來是要聽你的道歉，不是來聽你的指責，如果是這樣，我先走了。」

石仲恩拉住了黎丹的手臂，一把將她拖進自己的懷中，緊緊的鉗制住她。「道歉?為什麼?馮倩綺?她只不過是個小女孩，你何必和她計較?」

「放開我。」黎丹冷冷的道。

「黎丹——」

「我說放開我。」

「不放!你難道不能體諒一下我的處境?我和她很久以前就認識了，當時她只是一個國中小女生，現在她從國外回來，我理應多陪陪她的，不是嗎?何況，她是總經理的女兒，我不能得罪也沒必要得罪的，對不對?你要懂事一點，我一向喜歡你的懂事，你卻讓我失望。」

「讓你失望，我真的很抱歉。」黎丹淡淡的說著，為這樣的對話感到濃濃的厭倦。

「我愛你，黎丹，難道你不知道嗎?難道我們得焉這種小事鬧得如此?」石仲恩放柔了語氣，「我們打平了，互不相欠了，好不好?」

聞言，黎丹不由得心軟，沒想到他第一次說他愛她，是在他們大吵一架的時候。「我要去吃義大利菜。」

「好。」石仲恩將她擁在懷中，此時此刻他不能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