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整個下午,季璇一直心不在焉,林秀米的那番話多少對她產生些許影響。她一直有些惴惴不安,雖然極力隱藏這份不安,仍然躲不過麗蕙的注意。

「季璇!你搞么東西?『永冠』明明要一百箱的舒跑,你為什麼開一百打的出貨單?」林秀米將手上那份電腦出貨單往季璇桌上丟去。

季璇看了一眼她扔過來的單子,小聲地說:「對不起……」

「馬下給我重打一份!」林秀米叉著腰對她命令道。

季璇立刻起身至電腦前,迅速重打一份出貨單,遞給她。

「請你多用點心在工作上,別談戀愛談昏了頭,公司花錢是請你來工作,不是請你來出錯!」接過那張出貨單,林秀米仍不忘諷刺她幾句。

季璇知道她是故意給自己難堪的,並不回頂她。她覺得林秀米有些可憐與可悲,愛上一個並不愛她的男孩。

「季璇,你是不是有心事?」看著林秀米走出辦公室,到後面的倉庫去點貨,麗蕙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沒什麼。」季璇懶懶地回答。

「沒什麼?看你整個下午都無精打彩的模樣,分明是有困擾,到底什麼事,說來聽聽。」麗蕙緊迫盯人的逼問。

季璇知道她一向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便對她坦白道︰「今天中午林秀米約我到外面談話。」

「她約你談話?談些什麼?」麗蕙有些傻眼。

「她要我放棄顏育奇及離開公司!」

「為什麼?」

「她說我搶了她的顏育奇,要我還給她……」

「笑話!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顏育奇是人又不是貨品,他不屬於誰,他有權利選擇自己所愛的女孩,顏育奇根本不愛她,是她一廂情願地愛著顏育奇,人家對她始終沒有興趣。」麗蕙譏笑著林秀米的自作多情。

「麗蕙,你知道林秀米喜歡顏育奇?」季璇驚奇的問。

「早在幾個月前我就知道了。有件事你還不知道,我堂姊原本有一位交往三年多的男朋友,以前也在我們公司上班,他們兩人的感情一直還不錯。沒想到半年多前,顏育奇進來我們公司工作,我堂姊竟對他一見傾心,立刻拋棄原先的男友,頻頻對顏育奇示好,害得那個男孩黯然的離職,可惜顏育奇對她的示好並不領情。」林秀米對感情的態度令麗蕙不齒,「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是堂姊妹,我卻不喜歡她的原因。」

「真沒想到她會為了顏育奇而捨棄交往三年的男友。」季璇忍不住嘆了口氣。

「沒辦法,誰教顏育奇長了一張帥斃了的臉。」麗蕙聳聳肩,無奈地說。

「麗蕙,既然你也覺得顏育奇出色又迷人,為什麼你沒有愛上他?」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他?」麗蕙決定逗逗她。

季璇果然中計了。她的臉霎時變為一片蒼白。

麗蕙見她態度十分認真,不忍再戲弄她,便說︰「騙你的啦!看你緊張成什麼樣子。」

季璇愣愣的,一時會意不過來。

「對顏育奇那一身的超級魅力,我已經免疫了。」

「怎麼說?」季璇納悶的問。

「因為我心裡已經有另一個他了。」

「你是說你有男朋友了?」季璇黯淡的眼神立刻轉為晶亮。

「嗯。我高一就認識他了,他是高我兩屆的學長,我們偷偷交往一段時間了。」談起心上人,麗蕙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和臉上喜孜孜的表情。

「他一定是個很優秀的男孩,才能擄獲你的芳心。」感染了麗蕙的喜悅,季璇一臉笑意地說。

「他長得不及顏育奇的英挺俊秀,不過他真的對我很好,我們交往以來,他一直把我捧在手心,百般溫柔,細心呵護著。」麗蕙無限甜蜜的訴說著。

「聽你這麼說,我對你那個『他』實在非常好奇,改天可不可以找機會讓我一睹他的盧山真面目?」

「他目前在軍中服役,改天有放假回來,我再介紹你們認識,不過這件事你可別告訴別人,若被我老爸知道了,我準會完蛋的。」麗蕙眨著那雙慧黠的大眼,壓低音量地說。

「我不會亂說的。」季璇承諾道。

林秀米走了進來,兩人旋即結束談話,重新投入工作中。

※※※

等不及林秀米的破壞,季璇與顏育奇的感情很快就出現危機了。

自從他倆的戀情明朗化之後,他們經常於晨間或黃昏,攜手漫步於鄉間小路,或聽鳥叫蟬鳴,或細訴衷曲。

偶爾經過顏家的花田,顏育奇還會隨手摘來幾枝鮮花,送給季璇,每每總令季璇感動不已。

他倆的約會情形被阿金嬸撞見之後,消息很快傳進了顏育奇母親耳朵里。

這天晚上,吃過晚飯,顏育奇正思考著該如何對母親提及他與季璇的戀情,他母親林素貞卻主動將他喚至院子里。

母子兩人在院子的荔枝樹下的長凳上坐下。

「阿奇,你最近晚上常常出去,在忙些什麼?」

「跟朋友在附近走走而已。」顏育奇在心底盤算著該如何跟母親提及季璇。

「是女朋友吧?」林素貞面露微笑地問。

「您知道了?」顏育奇沒想到母親已經得知此事,感到有些意外。

「你不否認?那阿金嬸說的是真的啰?」

顏育奇恍然大悟。原來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廣播電台──阿金嬸的傑作。

「今天中午,我到田裡去除草,雜貨店的阿金嬸跑來告訴我,最近這些天,大清早或黃昏,常看見你牽著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在村子里散步。她還說看見你摘我們家種的花送給那個女孩,是不是有這回事呀?」林素貞笑咪咪地問。

天哪!阿金嬸的舌頭還真不是普通的長,竟然連他隨手摘花送給季璇的事都講了出來,真是敗給她!面對母親指證歷歷的詢問,顏育奇靦腆地笑著默認。

「我知道你的眼光一向不差,到底是哪家女孩讓你看上眼了?」林素貞笑容可掬地問。

她只有顏育奇這個寶貝兒子,一直盼望他能早日交女朋友,並儘快結婚生子,那她和育奇他爹就可以一償宿願的抱孫子,享享含飴弄孫之樂。

「媽,她不是我們村裡的女孩,她家住在高雄。」

「她是外地人?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林素貞有些意外。

「剛開始我們只是同事關係,深入交往後,我才知道她原來竟是周國森的表妹,她現在就住在周家。」

林素貞聞言,臉色刷地變成一片死白。

「你說什麼?她是國森的表妹?」她聲音有些微的顫抖。

「是的。她說她母親是明珠姨的姊姊,明珠姨是她親阿姨。」

「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季璇。」

季璇?!明珠姓季,那女孩也姓季,可見她是跟她母親的姓,那她真是明珠她姊姊的女兒了……林素貞想著想著,當下便作了決定。

「阿奇,你跟那個女孩交往多久了?」她不動聲色地問。

「四個多月了。」顏育奇想了一下說。

才四個多月,現在要他們分手應該還來得及。她想。

「阿奇,你聽清楚,我不許你再跟那個叫季璇的女孩來往!」林素貞沉著臉命令道。

「為什麼?媽……」顏育奇像觸電般,整個人自長凳上跳了起來。

「你知道那個女孩是什麼來歷嗎?」林素貞沉著臉,表情凝重地說︰「她是高雄的企業名人──谷正傑的私生女。她母親季明娟是她父親在外頭金屋藏嬌的女人。」

「不……不可能!這件事您聽誰說的?」顏育奇連忙搖頭,無法置信的表情。

「是明珠親口告訴我的。這件事她只跟我和春花說過而已。」

顏育奇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他有些措手不及。季璇為什麼要騙他呢?「阿奇,聽媽的話,跟她斷絕來往。她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女,又是個私生女,我們家世代平凡清白,不能接受這種女孩做媳婦,我跟你爸爸是不會同意你娶她的。」林素貞婉言勸著他。

「媽……」顏育奇內心強烈掙扎著。

這段感情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戀愛,對季璇,他已經付出了最深的愛,一時之間,他實在無法割捨。

只是,他生平最不能忍受被人欺騙,季璇卻明知故犯,教他如何能原諒她呢?

「阿奇,姑且不論她是私生女的身分,光憑她是有錢人家的女兒,你就不該和她來往了。」

「媽,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富家女,如果我早知道,我絕不會和她交往的。」

「你現在知道還不遲,明天起你就跟她斷絕來往,當你們從沒有認識過。」

「可是我們……」他怎能向母親坦白,他與季璇早已身心相許了呢?這一刻,他不敢講,也開不了口。

「怎麼,你捨不得她?難道你忘了你姊姊是怎麼死的?」為了逼他結束這段情緣,林素貞不惜搬出她那位紅顏薄命的女兒。

「不……我沒忘……」提及最疼他的姊姊,顏育奇心情一下沉至谷底,三年前那件不幸的事件,依然歷歷在目。

姊姊的死是他們全家人心中永遠的痛,一個永遠無法彌補或淡忘的痛。

三年來,他父親不曾忘記,他母親亦未曾淡忘,而他更是一輩子也無法忘去。

「既然你沒有忘記,乖乖聽媽的話,別再跟那個女孩來往了。她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女,而你只是個吃泥巴長大的鄉下孩子,那種有錢人家的女孩,我們高攀不起,我不希望你將來步上你姊姊的後塵。」林素貞試著對她唯一的寶貝兒子好言相勸。她非常了解顏育奇的個性,他是吃軟不吃硬的。

「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像只斗敗的公雞,臉上有著深沉的痛苦和幾許的無奈。

「別怨媽,我也是為了你好,我不要你重蹈你姊姊的覆轍。」看他那麼痛苦的表情,林素貞好不心疼。

「我明白。」他點點頭,轉過身走進屋裡。

唉!這孩子一向孝順又聽話,但願他不會令我失望才好。望著繁星閃爍的夜空,林素貞不由得嘆了口氣。

※※※

清晨六點,顏育奇出現在周家的院子圍牆外。

他在猶豫著該如何面對季璇,在他得知被她欺騙之後的現在。

季明珠提著一袋飼料出來,準備到院子里餵雞。

周家的院子圍牆築得低,顏育奇長得又高,季明珠一推門出來,就看見他高出圍牆的上半截身子和頭。

「阿奇?是你!怎麼站在外面呢?快進來裡面坐。」季明珠將手上那袋飼料擺在門邊靠著水泥牆,快步走向他。

「早!明珠姨。」顏育奇禮貌的朝她微笑招呼。

季明珠走近他才發現他臉色蒼白、神情憔悴,不禁嚇了一跳。「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沒什麼,昨晚沒睡好,精神差了些而已。」他淡然一笑。天知道他昨晚根本一夜未曾合眼。

為了想清楚與季璇的感情該如何了結,他鎮夜搜索枯腸,始終無法成眠。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便迫不及待地趕來了。

「你是來找我們國森還是季璇的呀?」季明珠笑盈盈地問他。他和季旋交往的事,她也是這兩天才得知的。

「我……我想找季璇,她起床了嗎?」面對季明珠隱約暗示的詢問,他露出靦腆的笑容。

「她已經起來了,正在樓上梳洗,你先到客廳里坐一會兒,她很快就會下來了。」季明珠側身邀他進屋。

「明珠姨,不用麻煩了,我在這裡等她就行了。」

「傻孩子,屋裡有椅子可以坐,幹嘛要在外面罰站呢?」

「真的不用了,明珠姨,我有點事想跟季璇談談,等一下她出來,我想邀她到附近走走。」顏育奇婉謝了她的美意。

見他堅持不肯進屋裡等候,季明珠不再勉強他,轉而對他說︰「既然你找季璇有事,你等一下,我進去叫她快點出來,省得讓你等太久。」

「不……不用麻煩了……」

不待他說完,季明珠已迅速轉身進入屋裡去,並扯開嗓子大喊著︰「璇璇,阿奇來找你了,快下來呀!」

不一會兒,季璇一身便裝,匆匆忙忙地跑了出來。

「阿奇!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她一臉粲笑,精神奕奕的迎向他。

「你跟我來。」顏育奇二話不說,拉住她的手腕便往院子的大門走去。

季璇頓覺莫名其妙,卻也柔順的任他拉著走。

他們來到距離周家的數十公尺遠的一幢廢棄房舍前,顏育奇舉目張望,四下無人,便拉著季璇走進那幢空屋。

「阿奇,你帶我來這裡幹嘛?」

這棟空屋似乎廢棄了許多的時間,牆壁四周布滿了灰塵與蜘蛛網,空氣間還飄散著淡淡的霉味,整間屋子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感覺。

季璇不太適應這種環境,覺得胸口悶悶的很不舒服。

「為什麼要騙我?」顏育奇目光如炬的掃向她眉峰微蹙的臉。

季璇心下猛地一驚,隨即一臉愕然地問︰「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別再睜眼說瞎話了,你的家世背景我全知道了。」顏育奇冷哼道。

「你知道什麼?」季璇心頭一緊,急切地問。

「你父親就是高雄赫赫有名的商界名人──谷正傑,對不對?」他希望季璇的回答是否定的。他真的這麼希望。

他但願這一切只是母親弄錯了而已。

然而,他終於還是失望了。

「你全知道了?是誰告訴你的?」季璇的話中已明白的承認了他的說法。

一股強烈的失望感自他心底油然升起。

「那部BMW轎車並不是你向朋友借來的,它根本就是你的吧?」他對季璇已經不敢再抱任何希望了。

季璇無言地點頭默認。看來,有關她的事,他已經全盤得知了。

紙包不住火,該來的終究躲不掉,只是她怎麼也沒料到他會這麼快便得知這一切,這件事來得太快、太突然,她實在措手不及。

「你既然出身豪門之家,為什麼要隱瞞身分,到我們公司來做個低微的助理會計的工作?」這是顏育奇反覆想了一夜,仍然想不透的疑問。

季璇怎能告訴他,她是為了接近他、認識他,才放下身段,委身進公司做一名不起眼的助理會計?

她開不了口,只好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垂著頭,用手指扯著上衣的衣角。

見她不肯開口解釋,顏育奇不禁怒火中燒,他衝上前抓住她羸弱的肩猛搖著。

「為什麼要騙我?你說,為什麼?」

季璇被他搖得一陣暈眩,肩頭上更是傳來陣陣痛楚,她柔聲的哀求道︰「阿奇,你別這樣,你抓得我好痛,求求你先放開我好不好?」她痛得掉落幾滴淚水。

「痛?你也會知道痛嗎?我此刻的心比你肩上的痛更勝幾千萬倍,你知道嗎?」顏育奇哭喪著臉的放開她。

「對不起……」事情來得太突然,季璇完全亂了方寸,這一刻,除了對不起,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不起?就只是一句對不起?」顏育奇忽然仰頭狂笑。「對不起?在你騙得我暈頭轉向之後,就只給我一句對不起?我告訴你,我不會原諒你的。打從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我不能忍受人家欺騙我,我痛恨受騙的感覺。」

「我是善意的欺騙……」季璇試著對他動之以情。

「都一樣!不管是善意還是蓄意的,總之你已騙了我……」顏育奇對她已心灰意冷,他不想再聽她任何的解釋。「都怪我自己太傻,我根本不該相信你的。」他深邃的眼眸里有悲哀,還有後悔。「我不該愛上你的……」

他們站的距離是那麼近,然而,他這句話卻讓季璇感到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好遠好遠……「原諒我,我是真的愛你!」她試圖挽救。

「不,我不會原諒你的,更不可能再相信你說的話了。」他斬釘截鐵地回答,雙眼含悲帶怨的直視著她。

「你打算怎麼做?」她全身上下的每條神經與細胞都綳得死緊。她在心底祈求老天,別讓顏育奇說出她最不想聽到的話。

只可惜,老天似乎沒有聽見她的祈求。

「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吧。」

「你說什麼?」季璇但願自己聽錯了。

「我們分手。」

「不!不要……你不可以對我這麼殘忍……」季璇感到一陣暈眩,整個人差點倒了下去。她一連向後退了幾步,靠在布滿灰塵、油漆斑駁的水泥牆上,努力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我是真的愛你,你怎麼忍心對我說出這種話來?就算我刻意對你隱瞞我的家世背景,你也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僅僅為了這件小事,你就要跟我分手,難道你心裡一點也不在乎我?」季璇感到無比痛心。

「對你來說,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對我來說,這件事卻是不可原諒的。我明明告訴過你,不能騙我,你卻明知故犯。」

「不管我做錯了什麼,我都是為了愛你啊……」她含淚的向他表白心跡。

「你什麼都不必再說了,我只是平凡的鄉間男孩,像你這種家世顯赫的富家千金,我高攀不起!」他揮手打斷她的話。

「我不是什麼富家千金,我只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我的身分不會比你高多少……」

「你能否認你的確有個有錢有勢、有頭有臉的父親嗎?」

「這不是我能選擇的!」

「對!就因為你不能選擇你的父母和家世,所以我們註定無法在一起。」他臉上不帶一絲感情,其實心底已然在滴血了。

天曉得他有多捨不得季璇,奈何命運要如此捉弄他倆,相識、相戀,卻不能相守。

「我不懂!」季璇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如此介意她的家世背景?「我們顏家不娶有錢人家的女兒做媳婦。」

「為什麼?」

「門不當戶不對。」

這會兒換季璇放聲大笑了,她笑得流出淚水來。「都什麼時代了,你們家竟然還存有這種迂腐至極的觀念!」她嗤之以鼻。

「隨便你怎麼說、怎麼想。」真正的原因是源於三年前他姊姊的那場悲劇,只是他不願多做解釋。事情已成定局,再解釋什麼都是多餘的。

「我們的感情到此為止,七夕那一夜在溪頭髮生的事,我很抱歉……」他並不想這樣傷害她,奈何一切都已註定,他雖不願,卻也無力改變。

季璇付出了所有的愛和寶貴的初夜,最後換回來的卻是他的一句「抱歉」,教她情何以堪?「公司那邊不是你辭職便是我走。」他說。

「你非要做得這麼絕不可?」季璇簡直不敢相信他會如此無情、殘忍。

「我曾經說過,如果你欺騙了我,我們之間連朋友都做不成,當然,我們也不可能繼續做同事。」

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他萬般的不忍、不願,然而他母親的殷殷叮嚀與囑咐不斷在耳邊響起,使他不得不狠下心來斬斷這份刻骨銘心的情緣。

他是真的愛季璇,一如季璇愛他一樣深。只是他們逃不過宿命的安排。

顏育奇冷漠的轉過身,迅速的消失在季璇已然模糊的視線里。

她怎麼也沒想到,當顏育奇得知她刻意隱瞞的家世背景后,竟是如此憤怒,甚至不惜與她決裂!這一刻,她像被宣判死刑一般,再也沒有生命力和希望了,顏育奇的決絕撕碎了她的心,粉碎了她原本編織的美夢。

難道他們之間真如林秀米所詛咒的──無緣白首,只有勞燕分飛的結果?她含淚衝出那間房子,抬頭無語問蒼天。

※※※

季璇哭著奔回周家之後,打了通電話到公司請假,便將自己關進房裡,任由一波波的淚水將她完全淹沒。

周家眾人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連季明珠也已下田去工作。

季璇沒去上班,一個人躲在房裡哭的事一直沒人發現。

到了傍晚下班后,麗蕙突然來訪,眾人這才曉得季璇已在房裡關了一整天。

秀明珠在廚房裡張羅晚餐,正忙得不可開交。

美玉領著麗蕙來到二樓季璇的房前敲門。

「璇璇!你們公司的同事麗蕙來找你了。」美玉輕聲喚道。

「季璇,我是麗蕙,我來看你了,你快開門哪!」麗蕙敲著門喊道。

半晌,門終於打開了。

麗蕙和美玉不約而同的驚呼出聲──「季璇,你怎麼了?」

「璇璇!你怎麼了?」

只見季璇那對原本水汪汪的美眸竟紅腫得如核桃般大。

麗蕙和美玉皆嚇了一大跳!開了門之後,季璇懶懶地轉過身,踱回床前,重重的將自己擲向那張彈簧床。

她這一連串的反常舉動,令美玉大為緊張,她快步上前問道︰「璇璇,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哭成這副德行?」

季璇趴在床上,不說一句話。

麗蕙關上房門,走到她的床前,順著床沿坐下。「季璇,你是不是跟顏育奇吵架了?」

來這裡之前,她只是奇怪,顏育奇和季璇今早都沒到公司上班,中午顏育奇突然神情怪異地到公司向她父親遞辭呈。她因為不放心才趕來找季璇,想問問看他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這會兒她大約猜到,季璇和顏育奇之間八成出了什麼問題。

一提到顏育奇,季璇不由得再度悲從中來,「哇──」地一聲,又大哭了起來。

美玉和麗蕙對望了一眼,立刻你一言、我一句地忙著安慰她。

「季璇,你別哭,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快跟我們說。」

「璇璇,有什麼事你儘管說,表姊一定會幫你的。」

美玉和麗蕙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兩人費了好大的勁,哄了半天,季璇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聲。

「到底是誰惹你這麼傷心?是不是顏育奇?」美玉問。

「你是不是跟顏育奇吵架了?」麗蕙關心地問。

季璇抹去眼角的淚水,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麗蕙和美玉被她搞得一頭霧水。

「顏育奇要辭職你知不知道?」麗蕙突然冒出這句話。

「你說什麼?顏育奇要辭職?」季璇一骨碌地爬起身,抓著麗蕙的手追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中午。他神情怪異的到公司來,見了人招呼都不打,二話不說便遞了張辭呈給我老爸……」

「你爸答應他了嗎?」季璇急急地問。

「還沒,我爸要他再考慮考慮。」

一旁的美玉忍不住問道:「璇璇,你跟阿奇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季璇終於含著淚,把早上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對她倆全盤托出……聽完了她的敘述,美玉和麗蕙呈現出兩極化的反應。

麗蕙對她驚人的家世背景瞪大雙眼,咋舌不已,她簡直不敢相信,像季璇這種自小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富家女,竟會為了愛一個男孩而委身至她家的小公司,當一名毫不起眼的會計助理。這需要多大的耐心和勇氣呀?季璇對感情堅定執著的勇氣,教麗蕙打從心底折服。

美玉聽完她的敘述,臉色一黯,默不吭聲地思忖著。她知道顏育奇排斥季璇的家世原因為何,一定是為了三年前那場悲劇,那場轟動全村的不幸悲劇……「表姊!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不能失去阿奇,沒有他我會活不下去的……」季璇撲進美玉懷裡,泣不成聲。

美玉決定把三年前那場悲劇告訴她。即使季璇跟顏育奇註定無法廝守終生,她也該知道背後真正的原因。這樣她心裡或許會稍微平衡些。

「璇璇,你先別哭,表姊告訴你,為什麼顏育奇會那麼排斥你的家世。」美玉輕輕的推開她,讓她坐正。

季璇立即止住哭泣,瞪大了眼,全神貫注的聆聽。

美玉臉色沉重地說︰「顏育奇原本有一位大他兩歲的姊姊,名叫顏育慧。十九歲那年,她高中畢業便北上謀職,之後就一直住在台北。每隔一陣子,她都會抽空回來探望家鄉的父母和唯一的弟弟育奇。大約三年前的某一天,她突然從台北回來,當天晚上,入夜以後,她悄悄飲下農藥自殺……」美玉頓了頓。

季璇忙追問︰「結果呢?」

「第二天早上,顏育奇和顏家二老發現時,她已氣絕多時,回天乏術了……」美玉和顏育慧還算熟稔,儘管事情過了這麼久,她還是為顏育慧的薄命感到遺憾。

「她有沒有留下遺書說明自殺的原因?」麗蕙問。

「有。她留了一封遺書,據說內容是寫說︰她在台北認識了一位男友,兩人交往近一年,對方是個家世顯赫、有錢有勢的富家公子,育慧深愛那個男孩,沒想到對方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在騙了育慧的感情和身體后,他就移情別戀、另結新歡,並對育慧提出分手。偏偏育慧是個死心眼的女孩,她受不了這種打擊,整個人幾乎要崩潰了,最後竟帶著一身的傷痕和破碎不堪的心,一聲不響地揮別了這個世界和愛她的家人……」憶及那件不幸往事,美玉仍然不勝欷歔。

「老天!那個男孩真是沒良心,欺騙了人家的感情和身子,真該遭天打雷劈,下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麗蕙深感不平的咒罵著。

「育奇他姊姊實在太傻了,像那種無情無義、沒血沒淚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為他傷心,甚至放棄生命啊!」季璇為不曾謀面的顏育慧深感惋惜。

「當時,那件事轟動全村,育慧長得非常漂亮,村子里的人都說天妒紅顏,她是紅顏薄命。顏家二老和顏育奇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簡直無法接受,一家三口幾乎痛不欲生,連左鄰右舍都忍不住為他們一掬同情之淚。」美玉舉起衣袖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珠。「聽我媽說,從那件事之後,他們一家人對有錢人都非常厭惡,甚至痛恨到極點,尤其是來自都市的富有人家,他們一家人更是憎恨至極。」

美玉的這番話猶如當頭棒喝,霎時將季璇的腦子打得嗡嗡作響,她一顆心一下子沉至谷底,整個人像是掉入了黑暗的萬丈深淵……「雖然事情隔了三年之久,時間似乎並沒有抹去他們一家人心口上的那道傷痕。璇璇,看來你跟阿奇的感情,恐怕要成為那場悲劇下的犧牲品了。」美玉語重心長地說。

「不!如果只是為了他姊姊那件不幸的悲劇,就要犧牲我和阿奇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感情,我絕不甘心,我不要成為第二次悲劇的女主角!」季璇神情激動地跳下床。

「你要做什麼?」美玉急忙拉住轉身欲走的季璇。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就這麼輕易的斷送掉,我要到阿奇家,我要告訴他父母我有多愛他,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我要求他父母成全我們……」一想到自己對顏育奇早已身心相許,季璇便深深明白,自己這輩子是不能沒有他了。

「璇璇,你這樣貿然跑去他家不太好吧……」美玉有所顧慮的勸著。

「我管不了那麼多,不去跟他們說清楚,我根本食不下咽、睡不成眠……」季璇輕輕甩開美玉的手,沖向房門。

「季璇,要不要我陪你去?」麗蕙自床沿站了起來。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麗蕙,對不起,待會你自己回去,我不能送你了。」語畢,季璇已經消失在門口了。

望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麗蕙和美玉不約而同的搖頭嘆息,季璇對顏育奇的認真與執著,教她倆打從心底的心疼和折服,兩人都不禁為她暗自祈禱,希望她的情路能平坦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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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不了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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