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卿悲我心憐,卿憐我心悲
薛鵬大怒,轉回身來看,只見一個少年當街而立,旁邊兩個家丁正在殷勤地給他擦拭鞋子。少年大約十*歲,生得極是俊俏,長身玉立又錦衣華服,完全是一副濁世翩翩佳公子的派頭。只是薛鵬看他眼中白多過黑,臉上青多過紅,按照書上說來是淫邪之相。
少年負手仰面望天,懶洋洋地道:「陳家村的這些泥腿子真是越來越沒禮貌了,看見本少爺在這裡也敢撞上來,今天要不幫舅姥爺教訓一下,以後他們就要騎到頭上來做事了。」
旁邊一個家丁連忙道:「少爺說的是,這些賤骨頭不打是不記事的,要是在我們丁家灣,腿都要打折他的。不過少爺,舅老爺可能早就在等你了,我們還是快進去吧。」
薛鵬顫顫地直起身子,血順著嘴角不停地流下來。他怒問道:「你們為什麼隨便打人?」
少年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便要轉身離去,薛鵬一把揪著住他的衣襟:「你打了人就想這麼走了?快向我道歉。」
少年大怒,尚未開口,兩個家丁的拳頭就已飛到薛鵬的臉上,幾下就把薛鵬打飛出去。少年只好退到一邊,掏出塊手帕,嫌惡地擦著衣服上薛鵬的手印。
兩個家丁把薛鵬拖到一旁,一邊打一邊還不三不四地罵著,圍觀的人很快地聚了起來,但是他們都躲在後面指指點點,卻無一人上前來制止。
小猴子放牛剛好路過這裡,看見薛鵬被打,急忙衝過來要幫忙。可是他畢竟年紀幼小,身材單薄,很快就被打翻,和薛鵬一樣被打得鼻青臉腫。
一個女聲響起:「喲,這不是表少爺嗎?怎麼不進府去,誰惹您生這麼大氣呢?」
「哈哈,是小琴啊。沒什麼,一個不長眼的擋道,我隨便教訓了一下,你可別去告訴你家小姐啊。你們兩個別打了,差不多教訓下就夠了,我們可是斯文人,犯不著和泥腿子一般見識。」
薛鵬模模糊糊地張開眼,只見一個穿著水綠湖裙,罩著紅布小襖的丫鬟模樣的少女正在和少年說話。
少年笑道:「幾個月不見,小琴你長得越髮漂亮了,咦呀呀,這小棉襖上的花是你自己繡的吧,真是好女工,來,讓少爺我摸摸看針腳有沒亂。」
小琴白了他一眼:「表少爺你莊重點,這裡這麼多人呢。」隨即幽幽道:「表少爺這麼久沒來,說不定要去看上了哪裡的小紅啊,小翠啊,哪裡還會記得我們這些下人呢。」
少年連忙道:「小琴你可千萬不要聽別人風言***的,雖然我的人沒有來,可是我的心,嘻嘻,卻是一直在這裡的。你看,我給你專門帶的花粉,翠沁齋的,沒錯吧。」
小琴嬌笑道:「難得你還記得這回事,不過只怕不是給我帶的吧,小姐可是最喜歡翠沁齋了哦。」
少爺乾笑道:「哈哈,這個問題嘛,我們可以慢慢研究。。。。。。」
兩人越說越近,漸行漸遠,終於轉過屋角去不見了。薛鵬望著少年遠去,偏偏身上無力,急怒攻心,竟昏了過去。
薛鵬醒過來,發現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被簡單包紮過了,想來應該是小猴子把他送回來的。
他越想越生氣,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上了,他張大口喘氣,可是肺部隱隱地疼。他起身找到面鏡子,只見鏡子裡面的那張臉無處不青紫腫脹,他猛地把鏡子反扣在桌上,找出紙筆,大書「仗勢欺人」四個字,數不清寫了多少遍,他終於累了,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正睡得昏昏沉沉時忽然被人搖醒,薛鵬正要發作,回頭看卻是陳飛在搖著他的胳臂。原來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薛鵬想伸個懶腰,卻發現手已經痛得幾乎抬不起來。他轉身過來想教訓下小不點,卻忽然發現在小不點身後還站著個女子。
薛鵬的心好象被重鎚敲了一下,他能夠聽見自己的心在撲通撲通直響。那女子小小的身材,小小的手,小小的腳,面容看不清楚,只能見哭腫的雙眼,如兩個鮮透的桃子,正流著淚看著薛鵬。
她每掉下一滴淚水,薛鵬就感覺心裡有根弦被撥動一下,痛得無法呼吸。他強自振作地笑道:「別哭了,再哭臉上的妝就要掉了,那就成了大花貓了。」
女子破涕為笑,但是臉上的神情還是悲戚戚的。薛鵬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順勢把她拉到自己懷裡,她掙扎了一下,但很快平靜下來。
小不點馬上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邊說著:「我看不到,我什麼都看不到」,一邊從手指縫裡往外偷看。
薛鵬輕輕地摟著她,好象在安撫一隻容易受驚的小鹿,他輕輕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閉上眼睛怯怯地答道:「我叫陳雅,」忽然睜開眼道:「我的名字除了家裡人,別人都不知道。你,」她咬著下嘴唇:「你是第一個。」
薛鵬覺得自己心裡沉甸甸地被幸福給填滿了,他把陳雅往自己的心口攏過來,想讓她聽聽自己的心跳,可是忽然一下觸動了傷口,忍不住痛嘶了一聲。
陳雅解開他的前襟,看見他身上的傷口,不由低呼一聲,垂淚道:「他竟把你打得這麼慘。」
薛鵬還要說話,一旁的小不點已經苦著臉叫了起來:「姐姐,帶我是帶你來了,人你也見到了,現在趕快回去吧,要是爺爺知道我帶你來了這裡,非打死我不可。」
兩人似乎現在才發現到他的存在,陳雅不好意思地從薛鵬懷裡掙脫出來,低著頭道:「我要回去了。」
薛鵬托起她的臉,彷彿要把她整個人看進眼裡,看進腦里,看進心裡,看進夢裡去,直到看得陳雅霞燒雙頰羞不可抑時,他才輕輕地說了聲:「恩,你去吧。」
陳雅跟著小不點戀戀不捨地往外走,在門口卻又回過身來,指著自己的心口,對薛鵬道:「卿不忘我,我不忘卿。」忽然面色一紅,轉身去了。
薛鵬感覺到自己好象要飛起來了一樣,全身所有的傷口都暖洋洋地又癢又酥,似乎要再大再深再痛一點才能稍稍開解心頭之癢。他托腮坐在桌旁,一會皺眉,一會傻笑,連小猴子進來都沒看到。
小猴子問道:「薛大哥,剛才桃花姐來過嗎?」
「沒有啊。」
「那就奇怪了,剛才看見她眼睛紅紅地往村外邊走出去了,我還以為她來看你的傷了呢。」
薛鵬不自然地道:「可能她進村裡來辦點別的什麼事吧。」
「哦。」小猴子點點頭。
後來從陳飛那裡了解到那個少年丁汝求是他們家的一個表親,很得老一輩人寵愛,家裡也是一方豪富。丁汝求從小就對陳雅傾慕不已,從十歲起就開始不斷上門來提親,雖然陳雅對他一直都不假顏色,他依然窮追不放。
陳飛幾乎每天都會跑到薛鵬面前,先敬他一杯茶,然後裝做自言自語道:「今天求表哥又約我姐出去,姐姐沒理他。」「今天求表哥又給我姐送花粉了,姐姐沒理他。」「今天求表哥又向我姐求親了,姐姐沒理他。」直到薛鵬一肚子的茶水都化成了酸醋,他才笑嘻嘻地跳著逃跑了。
薛鵬幾次都要求陳飛再帶陳雅來見他,可是小不點總說家裡管得很嚴,沒機會跑出來,急得薛鵬幾乎要闖進陳府去直接找陳雅了。不過陳雅幾次給他帶出小紙條來叫他安心地等著,他也就只能在快樂和焦急中繼續等待了。
丁汝求大約在哪裡聽說薛鵬破了畫謎的事情,每次見到都要找他的麻煩。不過自從上次打人以後,族長已經告誡過丁汝求了,所以他也不敢做得太過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薛鵬一見到他充滿怒火和妒忌的眼神,心裡就感到特別快慰,好象夏天裡喝了一杯清涼的冰水。
但是夏天早已經過去,天氣確實是越來越冷了,沒多久開始下起雪來,學生們都放假了,陳飛也難得再過來一趟。薛鵬覺得生活開始無聊起來,正好小猴子在雪天沒處去放牛和砍柴,乾脆就叫他搬來住在一起。只是桃花似乎真的很久沒來過了。
一天下午,天空照例飄著雪花,薛鵬和小猴子坐在屋子裡無所事事。薛鵬一邊聽著外面若有若無的鞭炮聲,一邊無聊地打著哈欠,他問道:「小猴子,你知道我們屋檐下一共結了多少根冰柱嗎?」
小猴子有氣無力地道:「一百四十七根。」
薛鵬道:「一百一十根小的,三十七根大的,我數了四十六次。」
小猴子道:「我只數了三次,我不捨得數,要留起來慢慢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