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輕紅醒過來時早已日上三竿,才剛翻身起床,一旁的麝月便焦急地說:"小姐,老夫人又發病了。"聽得此言,尚未及梳洗,輕紅便匆匆下床,隨便披件衣裳奔出門去,絲毫沒有察覺麝月驚異的眼神,杜姑娘竟然和衣而睡,連髮髻都沒有拆下呢!
來到花似芳房門前,便聽到花似芳大嚷大叫:"我要森兒,我要森兒,森兒,你在哪裡?娘好想你,你怎麼不回來呢?是不是你,說,是不是你逼走森兒的?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和慕容景還有梅依依那賤人逼走森兒的,所以他才不肯回來,森兒,森兒||"一聲聲的森兒,淒厲斷腸,聽得人眼眶帶紅,一顆心都揪成一團。輕紅慌忙推門而入,只見慕容徹手忙腳亂地安撫著猶仍咳個不停的花似芳,而床上的花似芳則披頭散髮,神色瘋狂淒涼,兩手抓著慕容徹胸前的衣服,一會兒撫胸痛哭,一會兒又是狂笑痛罵,駭人至極。在一旁服侍的婢僕見狀連忙紛紛躲避,不敢上前。
"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來得正好,快看看娘怎麼會這樣,其餘的事一會兒再說。"輕紅趕忙取出銀針,一面吩咐慕容徹抓好花似芳,一面在她的胸口、手、足及額前紮下數針,不多時,原本幾近瘋狂的花似芳慢慢安靜下來,抓著慕容徹的手也鬆了開來,疲憊地閉上雙眼。
慕容徹見狀退至床沿,好讓輕紅繼續扎針治療,但仍注意著母親的一舉一動,深怕會再出什麼狀況,萬一傷到杜輕紅,那就是十個他也不夠死的。
而輕紅除了連連在花似芳身上重要穴道扎針外,也忙著透過把脈、察色來了解病情,隨後振筆疾書一連開出二張藥單,要慕容徹趕緊派人去抓藥熬煮,吩咐好一切后,她才面向滿臉疲憊無奈的慕容徹問:"怎麼會突然這樣呢?""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早,我和往常一樣來娘這裡請安,一進門就看到她老人家神色獃滯,不斷喚著大哥的名字。娘見了我,起先還很高興,問我有沒有看到大哥,說大哥昨天晚上回來了。因為大哥交代過我暫時不要讓別人知道他的行蹤,所以娘問起我只好說不知道,沒想到她一聽到我的回答,立刻像發狂似地又吵又鬧,任憑我說破了嘴,就是沒有辦法讓娘安靜下來。""那森哥哥人呢?是不是還在石洞中?"她突然想起昨天夜裡所發生的一切,也記起自己明明是在石洞中的,怎麼醒來會在房間里呢?
"不知道,他送你回房后我就沒有再看見他了。""他走了嗎?"輕紅著急地問,現在花似芳會病成這樣,還不是他昨天晚上惹出來的禍,他不能這樣一走了之,否則未免有失為人子的職責。
"不知道,他要去哪從來不向人說的。對了,你大哥託人捎信來,本來我昨天要拿給你的,不過後來你睡著了。""信呢?"輕紅臉上浮現一絲欣喜的雀躍。
"我交給大哥了,我想由他交給你比較適合。"慕容徹意有所指地說著。
乍聞此言,輕紅又紅了臉,她別過臉說:"我去找他!"丟下這麼一句話,她扭身便走了出去,留下慕容徹一人臉上帶著一朵好大的笑。
輕紅焦急又懊惱地走著,想到石洞中找蕭森,心中一急,連腳步也跟著加快,一面擔心他真的已經離開,一面又怨他為何會對自己的母親如此絕情?難道昨天夜裡所說的一切都不是發自他的肺腑之言,只是隨便說說罷了?不,他不該是如此薄情之人,要果真是這樣,自己與他豈有將來可言?
邊想著時,她已來到石洞前的大樹,四下望望,確定無人後,她才繞過大樹進入洞中,"蕭森,你在嗎?蕭森?"洞中除了昨夜殘餘的菜屑竹籃,與已然熄滅的燈火外,別無一人,哪有蕭森的影子?找不到蕭森,輕紅心中一緊,莫非他真的絕情地離開,不顧那仍在生病的老母?也不管他和慕容徹的情誼?雖然他未曾對自己許下的承諾,但她一直相信他心中有她,難道她錯了?
不,不會的,他說不定只是出去辦點事情而已,對,一定是這樣!雖然這樣自我安慰著,但一絲絲的莫名慌亂、心痛依然不知不覺爬上心頭。
輕紅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石洞,樹枝上的太陽照得讓人幾乎快睜不開眼睛,這才是一天的開始呢!以往他不也曾晚上才回來嗎?是啊,緊張什麼呢?
\\\
輕紅勉強打起精神回到房間,一推開房門,房內空無一人,連原本服侍她的麝月都不知去向。而輕紅由於滿懷心事,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一直到掩上房門,轉過身時才發現門後站著一個人,正是她遍尋不著的蕭森。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到處找你呢?"輕紅驚喜道。
但蕭森卻不發一語滿臉陰沈地瞅著她。
"怎麼啦?"她走上前攀住他的手問道。
蕭森定定站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她,輕紅接過一看,信封上寫著:
煩請轉交妹ˉ杜輕紅兄杜十三ˉ
"是大哥!"喜悅的心情讓輕紅忽略了蕭森臉上的陰晴不定與沈默,拆開信閱讀後,"他現在有點事……你怎麼啦?"一抬頭,她才發現蕭森沈著臉,神色十分複雜。
"杜十三是你大哥?"他冷然地問,聲音中聽不出一絲感情。
"是啊!杜十三是外號,他的本名叫杜逸飛,也是一名大夫呢!"這世上叫杜十三又叫杜逸飛的人只有一個,也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杜逸飛,人稱鬼手華陀杜十三,為什麼會這麼巧呢?紅兒竟是杜十三的胞妹?他想起那天自己冒死與杜十三約戰,從他手中奪走靈芝,當然也受了他一劍。以杜十三在江湖上詭異狠絕的行事作風來說,又豈會輕易放過自己?否則鬼手華陀的封號從何得來?更何況自己愛上的女人是他的妹妹,他更不可能放過自己了!一抹苦笑浮在蕭森嘴角。
輕紅察覺他神色有異,問道:"森哥哥,你認識我大哥嗎?"認識?那算不得認識吧!蕭森苦笑著點頭,"你從未告訴過我,杜十三是你大哥。""這很重要嗎?況且你也沒問過我,不是……""紅兒,記得我曾給你一株靈芝嗎?""當然,為了這靈芝你還受了傷呢!""那靈芝是我從你大哥手中奪來的。""什麼?大哥?"輕紅不可置信地搖搖頭,睜大一雙美目狐疑道:"你從大哥手中得來的?難道你的傷是大哥……"她還未說完蕭森便沈重地點頭,輕紅不由得被這事實給驚得血色盡失。雖然大哥十分疼愛她,但他的行事作風為人妹妹的又豈會不知?他向來極端保護他所屬、所擁有的一切,不論是人或物,若有人膽敢從他手中拿走任何東西,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想到此,輕紅緊張地拉住蕭森:"大哥一定會來找你的,我還是先修書告訴他別來找我,免得你們碰面……""傻紅兒,我豈是畏首畏尾之人?就算是一場免不了的惡戰,也不能逃避。""可是……"輕紅的話被蕭森的唇所堵住,他深深地吻著她,難以自制地緊抱著她,"沒有可是,相信我!"緊緊依偎在蕭森懷中,享受著這難得的溫存,輕紅突然想起花似芳又病了的事,於是仰起頭說:"森哥哥,你娘又病了,我想……"蕭森聽了身子一震,緊抓住她的肩問道:"娘怎麼啦?""你昨晚去見她,引發她思子之情,想見你又見不到,所以早上又發病了。"蕭森聞得此言臉色一沈,好一陣子沒有說話,最後他開口:"紅兒,我有不能現身的原因,所以娘還是得麻煩你和子軒……"輕紅無法置信地瞪著他,這是那個對她信誓旦旦,還整夜訴說對不起母親的蕭森嗎?"為什麼?她老人家都病成這樣了,你還不去看她?""我會去看她,但不是現在。""不是現在?難不成又是半夜?然後到了天亮再讓你娘病情加重,是不是?""紅兒,不要逼我!"蕭森神色淡然地搖頭,開門走了出去。輕紅張著嘴,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只能眼睜睜見他一步步離去,痛苦之情一絲絲溢滿胸懷。她不懂,為何一個口口聲聲說後悔,說對不起母親的人竟然在母親病危之時,可以狠心不去看她?這樣一個男人的感情可以相信嗎?輕紅雖不願這樣想,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教她不得不這樣想。
"森哥哥,你告訴過我有關你娘的一切,難道只是隨便說說嗎?"已走出十來步遠的蕭森聽到這話,整個脊背一僵,停住腳步回過身,在輕紅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上前,攫住她柔弱的雙肩,低頭狠狠地吻著她的紅唇,久久才沈聲道:"別懷疑我娘在我心中的地位!""既然如此,現在就去看她老人家吧!遲了,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了。""你說什麼?娘她……"輕紅心虛地點頭,眼光看著自己的腳尖,森哥哥,為了讓你們母子早日相見,請原諒我騙你。
"娘!"蕭森大吼一聲,顧不得自己還不能現身,也不管身旁其他人奇異的眼光,急急三步並作兩步沖向花似芳的房間。身後的輕紅紅著眼,忍著滿眶快傾泄的淚水慢慢跟著,心想花似芳盼了老半天,總算盼到兒子回來,自己終究沒看錯人。
甫踏入房門的蕭森,立即被床上瘦弱的身影給驚得整顆心揪成一團,當看見母親憔悴、蒼老的病容時,自責與懊悔頓時表露無遺,他走上去跪在花似芳床前,一手握著那骨瘦如柴的手,啞著聲音喊道:"娘,您醒醒,娘!"一旁的慕容徹見狀也跟著跪了下來,兄弟二人一左一右跪在床前,慕容徹說:"娘,大哥回來了!您醒醒啊,您一直念念不忘的大哥回來了。""昨夜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慕容徹搖搖頭,自從他二年前回家后,花似芳就像變了個人似地,對他不理不睬,完全不復從前的疼愛,雖然嘴巴不說,但聰明如他,又怎猜不透母親的心意。這一切泰半源自於她和爹兩人間原有的恩怨,而另一半……卻和依依及大哥蕭森有關。而自從爹過世后,花似芳也就跟著病了,不但如此性情更是跟著大變,這一切一切彷彿一團迷霧,籠罩在慕容家中,讓局外人百思不得其解,身陷其中的慕容徹也只能苦水往自己肚中吞。現在大哥回來了,又多了一個輕紅,是不是會讓事情有所轉機,還是會變得更複雜?沒有人知道!
"她受到刺激,引發原本就未根治的老毛病。"隨後踏入的輕紅輕聲說著,她紅著眼走上前,越過跪在地上的蕭森,小心翼翼地起出扎在花似芳周身穴道的銀針,同時在胸口一陣推按后,花似芳口中吐出一口氣悠悠轉醒。
"娘!"蕭森與慕容徹同時喊著。
"好痛!"花似芳無力地說著,一面偏轉望向聲音來源,當她看見床頭的蕭森時,眼中充滿疑惑,但片刻后立即掙扎想起身,可是胸口的疼痛讓她又躺了下去。
"森兒嗎?我是不是在作夢?還是你終於回來了?"花似芳從那與死去的丈夫蕭鐸酷似的面容認出跪在床前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兒子||蕭森。
蕭森執起母親的手,低啞道:"娘,您不是在作夢,孩兒回來了,請娘原諒孩兒的不孝。"花似芳撐起身子,仔仔細細地瞧著跪在床前的兒子,那眉、那眼、那神態,可不全是和蕭鐸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嗎?她伸出顫抖的手輕撫著兒子的面容,這情景曾在夢中出現過幾次了啊!可是每一次醒來后都落空,到最後只能憑著記憶,憑著旁人的描述來想像兒子的樣子,對於一個母親來講,沒有比這更折磨人的了。想他、念他、擔心他,卻又見不著他,如今可總算見到了。
"讓娘好好看看你。"花似芳孱弱的雙手緊緊抓住蕭森的手,似乎怕他會突然消失般,雙眼睜得大大的,淚水不斷順著臉頰留下。
蕭森心疼地為母親拭去淚水,心中懊悔不已,只因為一時的年少輕狂引得母親擔心受怕,甚至生病,自己實在是不孝至極!"娘,原諒孩兒不孝。""不,是娘不好,當初若聽你的話,咱們娘倆清清苦苦地過日子,不要改嫁,也就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森兒,你還怪娘嗎?""怎麼會呢?娘也是為孩兒著想,是孩兒自己不會想,才惹得娘傷心,怎麼會怪娘呢?""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只是娘真的很後悔,很後悔……"花似芳的眼睛無力地閉上,身子緩緩滑下,一旁的蕭森緊張地站起來俯身呼喚:"娘,您怎麼了?""我好累,好累……"一直站在他身後的輕紅連忙上前替她把脈,確定無恙后才說:"不要緊,老夫人不過累了,一會兒喝過後葯就可以休息休息。"聞得此言兩兄弟才鬆了一口氣,此時僕人端著葯進來,蕭森接過葯,先細心吹涼,才扶起母親一口一口小心地喂著。喂完葯后,又替她蓋上被褥,花似芳抓著蕭森的手道:"別走,留在這裡陪娘!""孩兒不會離開的。"蕭森坐在床沿對著母親露出安慰的笑,示意其他人出去。
慕容徹見狀要所有的人都出去后,關上房門,留蕭森一個人照顧母親,但心中卻不免有一點失落感,畢竟蕭森才是她所親生,自己無論再怎麼做都無法跟他比的。
接下來幾天,蕭森衣不解帶地照顧著花似芳,親自為母親喂葯,打理所有的一切,連床也沒沾著,睏了就在椅子上瞇一下,餓了就隨便吃個白飯、饅頭;連帶的慕容徹也絲毫不敢鬆懈,跟在一旁照顧母親。終於到了第八天,花似芳總算可以自己坐起身子吃飯,不再需要人攙扶,慕容家上下所有的人全都鬆了一口氣。
深夜,蕭森終於肯和慕容徹換班,讓他去照顧已經熟睡的母親,自己信步走回梅園,連門也沒敲便推開走了進去。
內室中燈火早就熄滅,紗帳后是一片朦朧,瞧不清裡頭的狀況,蕭森走至床沿坐下,一手揭起紗帳,俯視著已然熟睡的人兒。
那如花朵般的面容正在熟睡著,彷彿純真無邪的仙子,嗅著那飄散的淡淡幽香,蕭森不自覺地伸手替輕紅拉上已滑落至腰際的被褥,一面輕柔地撫著她的臉。
為什麼他會如此放不下這個柔弱的小東西呢?甚至第一次在山中乍見她美麗卻驚慌的身影時,竟忍不住心中的悸動,而想將她擄獲據為己有的念頭,更是從來沒有過的!記得多年前第一次見到梅依依時,他的心海也曾掀起一陣波濤,只是那來不及萌芽的情感,在得知她是慕容景買回家準備再納娶的小妾后,瞬即消逝地無影無蹤。究竟自己是為了彌補過去夭折的情感,還是因為輕紅那酷似依依的柔弱?
蕭森心中這樣想著,其實他也明白輕紅和依依是完全不同的人,她雖溫婉內斂,卻也聰慧機智,尤其固執得怕人,否則自己怎麼會在這時候現身呢?這完全違背了當初的打算,他原本是想帶著母親一起離開慕容家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揮別過去的陰影,如今他還能如願嗎?
想到此,他低下頭輕輕地啄了輕紅一口,戀戀不捨地轉身,天知道他有多想擁著那柔軟嬌美的人兒入睡,可是這樣一定會嚇著她的。
他無聲無息地推門走出去,又小心地掩好門,才剛回頭,月光下一個窈窕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在這半夜三更,會是哪個睡不著的丫鬟到外面來遛達呢?瞧那樣子,似乎有幾許面熟,一抹奇異的感覺沒來由地冒了出來,這該不會是……
蕭森邊想著邊靠近那個站立在月光下的女子,當那女子發覺有人靠近時,自然而然地轉過頭來,二人一見面,蕭森"啊"了一聲,而那女子則撲入蕭森懷中,呼喊著:"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依依!"蕭森兩手垂在身側,既沒有去抱她,卻也沒有推開她,"你一直在外面等我嗎?""嗯!"依依雙手緊抱著蕭森的腰,將臉埋入那寬闊的胸膛,一面嗅著他身上的氣味,一面以臉摩挲著,"我等你好幾天了,一直不敢來找你,直到今晚……""依依,我……"蕭森輕輕地推開依依,退後二步說:"我要娶妻了。"依依雙手反抱著自己淒然道:"我知道,從她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她抬起頭,"你愛她嗎?"蕭森沈默不語,但依依從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光芒,看出他真的很在乎那個叫杜輕紅的女子,這不就夠明顯了嗎?自己拿什麼和杜輕紅比呢?論姿色,她沒有人家艷絕古今的麗與俏;論才氣,她既不會看病也不會把脈,更不會幫慕容家上下大小治病;論家世人品,人家好歹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而她不但父母雙亡,還賣身為人妾,是蕭森的"二娘",怎麼比呢?自己應該替蕭森覺得高興才是,更應該恭喜他能找到相伴一生的愛侶,可是為什麼心中總有一股不甘與不願呢?如果當初在街頭買下她為她埋葬父親的是蕭森,那今天的情勢不就完全不一樣了?如果七年前蕭森肯帶她離開,如今陪伴在他身旁的人應該是她梅依依才對啊!可是蕭森沒有,他不但將自己推給慕容徹甚至一走了之,留她一人獨自面對慕容家上下的歧視眼光。蕭森啊蕭森,你真自認對得起我嗎?那逝去的青春,獨守空閨的淒冷,你能體會嗎?
梅依依眼帶哀怨地瞅著蕭森,只見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我問你,你……你曾……"她想問的是他有沒有愛過她,可是她問不出口。
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似地,蕭森一臉肅穆地抬起頭,眼神卻落在遠處,輕聲地說:"你想問我有沒有愛過你對嗎?"依依屏息地走上前,想知道答案。
"也許吧!或許我曾對你心動過。""為什麼當初你不帶我離開呢?"蕭森心想,我能嗎?縱使曾有那麼一閃而逝的心動,在瞧見母親的傷心,慕容徹對她的真情后,還有誰會任由這份情愫生長呢?
他搖搖頭說:"依依,這一切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又何必再問呢?"依依的身子搖搖欲墜,淚水不聽話地滑下臉龐,她衝上前抱住蕭森說:"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這麼殘忍,如果你願意,如果……如果……""依依,感情的事是無法勉強的!"蕭森又一次欲推開她。
但幾乎泣不成聲的依依,卻踮起腳尖,不顧一切地用自己的唇堵住蕭森的,蕭森一陣愕然,正想推開依依,身後一個聲音響起,二人回過頭,只見輕紅穿著單薄的衣裳站立在柱子后,一雙美目無法置信地瞪著他們,"你們……""紅兒!"蕭森驚訝地看著她,忘記依依仍抱著自己,二人間的姿態是如何地引人誤解。
輕紅一手捂著自己的嘴,極力要自己不能叫喊出聲,一面卻心痛地搖著頭,不敢置信。因為她半夜醒過來發現蕭森正推門欲離去,於是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就追了上來,沒想到竟看到這一幕,天啊!那不是慕容景的愛妾,蕭森的"二娘"嗎?為何他們會在深夜時分在這裡摟摟抱抱,難不成……"不,不會的!"輕紅大喊著,轉身搖搖晃晃地想離開,蕭森推開依依來到她身旁,"紅兒,別誤會,聽我解釋!""親眼所見,何須解釋!""不!"蕭森一把摟住她嬌弱的身子,卻發現她竟然抖個不停,一時又懊悔又心疼,連忙抱起她往梅園方向走去。
不遠處的依依木然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毫無表情,心中卻是止不住的心酸,他果然是愛她的。依依啊!他何曾如此溫柔待過你?多年的癡心、等待,終究只是一場空,你還不死心嗎?
"你果然忘不了他!"突然一個聲音冷冷地自身後響起,依依回頭一看,那是應該在花似芳屋裡照顧她的慕容徹。
"子軒……""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心裡只有輕紅,想的是輕紅,看的也是輕紅,連想娶的都是輕紅,而你卻恬不知恥地投懷送抱。"嫉妒心讓他口不擇言地傷害依依。
"別說了!別說了!"依依雙手摀著耳朵,不停地搖著頭,淚水順著臉頰滑下,"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呢?你明知我……""依依,我……"他上前一步想抓住依依的手,但依依卻閃開了,投給他一記哀怨又自憐的眼神便消失在夜色中。偌大的園子里只剩慕容徹一人對月長嘆。
而另一邊的蕭森一進入梅園,立即將輕紅放在床上,點著燈火后一轉身,當看見她裙擺處染有絲絲殷紅時,整個心都絞痛了,"你受傷了?"輕紅搖搖頭,縮著腳想藏在被窩中,蕭森不容許地抓住那修長秀美的雙足,不看還好,一看之下自責之情又油然而生,她連鞋也沒穿就出去了,難怪會被割傷。
"怎麼不穿鞋?"蕭森皺起雙眉,說道:"我先幫你上藥,藥箱呢?""她是誰?為什麼你會和她在一起?"輕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對於剛才被樹枝划傷,現正滲出血絲的腳絲毫不覺得疼,因為她看到的那一幕已教她心痛得無以復加,然而她仍告訴自己,聽聽他怎麼說,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蕭森見她翠黛雙蹙,眼波含愁,不禁坐了下來,握著她的手說:"一會兒再告訴你,先讓我為你上藥好不好?""不,我現在就想知道。"輕紅搖頭堅持著,"她叫梅依依,是慕容家的二夫人不是嗎?"一抹錯愕出現在那俊美的臉上,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知道?""嗯!我們見過,她就是讓你遲遲不肯現身的原因對不對?"蕭森再一次感到錯愕,更驚訝於她的聰慧、敏感及過人的觀察力,竟能洞悉他心中的徘徊猶豫與無法決定的尷尬。
"沒錯!"這次他點頭了,聽到答案,血色迅速自輕紅臉上消失,雖早就猜測到會是如此的答案,但事實仍是讓人心痛,原來蕭森遲遲不肯去見生病的母親,不和慕容徹敘手足之情,寧可躲在石洞中忍受冰冷與孤寂,就是為了怕梅依依知道他回來了!
輕紅心中已有幾分瞭然,當年蕭森會離家,一定和梅依依有關,說什麼與慕容家的人不和,說什麼無法原諒母親再嫁,都是騙人的!既然他心裡已有心上人,又何須來招惹自己呢?當她再次抬起頭時,晶瑩的淚水一顆顆滴落在胸前,沾濕了衣裳。
"你愛她嗎?""沒有。"蕭森伸手拭去那成串的淚珠,低語著:"我曾經為她心動過,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現在你才是我想要的人。""既然如此為何不敢見她?"蕭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輕紅擁入懷中,千頭萬緒教他如何說起呢?況且那還涉及到一個女人的名節,可以說嗎?娘為了這件事都氣病了,自己與子軒也因此離家,而依依更是從此長伴青燈古佛,整個慕容家死的死、老的老、病的病、走的走,那段往事真的可以再想起嗎?他臉上露出一種沈思的痛苦,彷彿有千把刀正在一刀一刀割著他的心。
輕紅見他面露猶豫之色,心下頓然了解,一抹微笑浮在嘴角,她說:"沒關係,你不願說就算了,畢竟我沒有資格問你。"蕭森聽得此言整個眉頭都皺了起來,知道她誤會了,正想開口解釋,門外麝月突然敲門道:"大少爺,你在嗎?"蕭森起身去應門,不多久他便沈著臉點點頭跟著麝月出去了,留下輕紅一人滿懷著猶疑悶悶不樂地躺回被窩中,索性連腳上的傷也不管了,反正那一點兒小傷又豈能比得上心頭的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