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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吉日,豪門飯店的蘭花廳排場浩大,廳口立牌寫著「錢金聯姻」。

晚上七點半,賓客已大致入席就座,前菜龍鳳拼盤一出,負責收禮金的人也準備要就定位了。

正要起身,突然有人放下厚厚一包禮金,錢雪莉愣愣地抬頭,一瞧見這包禮金的人,當場傻在那裡,好半晌說不出話。

待對方離開,坐雪莉身側的表妹美琳調侃的撞她手肘。

「怎麼?看到帥哥就失神了嗎?」

「他——」瞪著那人的背影,錢雪莉似乎還在詫訝中。「妳知道他是誰嗎?」

「誰?」美琳不解。

「他……是我大嫂的前男友。」

「啊,」微張嘴巴,美琳吃驚的瞪大眼。「他、他……他怎麼會來?不是說……玉蓮姊選了妳哥而拋棄他嗎?」

「就是啊。」蹙緊兩眉,錢雪莉這才把視線慢慢收回。「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照理說,我大嫂應該不會發帖子給他呀。」

「本來嘛,交往七年,女朋友卻嫁給別的男人,這種場面說有多傷人就有多傷人,他何必來自找罪受呢?」

「誰知道……」錢雪莉搖頭,點起紅包袋裡的鈔票,頭一抬,滿臉錯愕。

「好多錢哦,他包了多少?」

「三、三萬六。」她咋舌回答,連美琳都為之呆愕。

「好誇張哦!他幹嘛包這麼多錢啊,嚇死人!」

「不知道……」錢雪莉已經說不出話了。

隨便找了個靠角落又不起眼的位子坐下,楚澤平的表情始終是沉穩又帶點漠然的平靜。

把眼光投注在彼端那名披白紗、笑靨如花的新娘身上,他心如刀割,染血的痛無聲擴散;他聽不到旁邊喧囂歡鬧的笑聲、談話聲,就這麼定格再無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恢復聽覺,也聽到來自身側的隱隱抽泣聲。

怔愣回神,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哭泣聲沒錯。他轉過臉,看到隔壁坐著一個黃毛丫頭,正難過的拿著面紙在擤鼻涕,紅腫的雙眼下是腫紅的鼻子。

「妳哭什麼?」出於直覺,他唐突的問。

女孩惡狠狠的瞪他一眼,兩道墨黑眉宇英氣逼人的翻飛起來。

「我為什麼不哭?七年的付出都白費了,我不哭才有鬼!」說時懊惱的用手背擦去眼角殘存的淚水。

「七年?」他愕住。

「對!就是七年!」她顯得氣憤又傷心。「我以為撐久了就是我的,沒想到……嗚……」忍不住又摀著臉低聲啜泣。

「妳……是新郎的前女友?」他睜大眼。

「如果是就好了。」擦完眼淚,她可憐兮兮的垂下臉。「悲哀的是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他口中的﹃黃粉知己﹄……因為我頭髮太黃。」

怔愣中,楚澤平突然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大致了解女孩的處境后,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感油然而生。

「那麼,我比妳還慘。」

他凄凄然這麼說,這次換女孩愕然抬頭。

「你?」

「對。我比妳還悲哀,因為我是新娘的前男友。」

「啊?」她止住哭泣,眼睛登時圓亮。

「跟妳一樣是七年,扎紮實實的七年。」

「難道……」女孩原本哀傷悲苦的表情有了戲劇性的轉變,像是發現新大陸般的指住他,一臉激動。

「你你你你!你是大家口中的那個冤大頭?!」

楚澤平一愕。「什、什麼?」

「就是你!你叫楚澤平,對不對?」女孩一掃先前自艾自憐的憂容,原本了無生氣的身軀搖晃得可厲害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會來,我以為只有我這個心碎的人有勇氣來參加心上人的婚禮,沒想到——沒想到你也出現了。」

無預警出現的狀況讓楚澤平一時有些無措。

「來,我們干一杯!」

女孩不再傷心,彷佛情傷已經痊癒,還起身拿了桌上的XO過來倒滿杯。「我們都是這場婚禮的受害者,不幹一杯對不起自己。」

受害者?

楚澤平傻傻的跟著她舉杯喝下,灼熱酒液燙了喉嚨。他向來是滴酒不沾的人,但今天,他決定用酒麻醉自己。

「好氣魄!再來一杯。」

女孩的酒量看來比他好一些,兩頰掛上象徵勇氣與釋然並存的苦笑,她吸吸鼻子,那帶點嬌俏的模樣竟微微迷炫他的眼,他總以為,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入得了他的眼。

一定是酒精作祟。他這麼告訴自己。

「好奇怪,和你喝了這兩杯酒以後,我好像不再那麼傷心了。」她傻乎乎的咧嘴笑了。

「是嗎?」

「我想是因為,我發現自己不是最慘的那個人,呵!」

他笑不出來,又多喝了兩杯。

「而且,就算我是最慘的,那又怎麼樣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草?當然,你是何必單戀一枝花!」她呱啦啦說了一長串,揉揉紅鼻子,又將他的空杯斟滿。

「或許吧。」他搖頭。

幾杯黃湯下肚,他的思緒逐漸變得混沌,恍神之際,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朝這兒走近。

匆匆交會的一眼,他看到穿著白紗的金玉蓮,似乎因他的存在而錯愕得無法往前。

出於直覺反應,他同樣沒有勇氣等她來到自己面前敬酒。

霍地起身,他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

按捺住胸口被狠狠撕裂的痛,他頭也不回的走。

「喂喂!你怎麼走了——」

黃毛女孩驚慌中抬臉,正納悶著他為何要走,才發現新娘新郎一票人都往這個方向怔望。

她心臟跳動得厲害,那新郎驚詫不解的目光刺痛她心裡的某個部位,她跟著跳起,尾隨那道身影追進電梯。

此時,楚澤平愣望著電梯門關上。

「妳——」

「我真傻,」盯住電梯一角,她一臉獃滯的開口:「自以為有勇氣跟他敬酒,結果還不是臨陣脫逃。」

他不說話,默然感受著電梯的下沉。

彷佛一顆心也這麼直沉進深淵。

「當」地一聲,一樓到了,他走出去,她亦步亦趨。

秋末微涼的夜,黑暗包圍整座城市,閃爍的街燈車燈霓虹燈,燦亮而奢華,直到遠離飯店五百公尺處,他才倏地停步轉身,瞪住那個緊跟著他不放的丫頭。

「妳這麼一直跟著我做什麼?」

「我……」他看來火氣頗大,教她有些囁嚅。「我也不知道。」

「妳應該回家去,看是要大哭一場還是摔東西發泄一番,而不是獃獃的跟在我背後。」深吸口氣,他給她一個中肯的建議。

「我、我不想回家,」咬住下唇,她無限憂傷的別開了臉。「回了家,我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衣櫥可以面對。」

「……妳家人呢?」

「他們不住台北。而我也沒有知心的朋友可以傾訴。」她頓了頓,壯大膽子厚起臉皮。「如果……如果你也是孤伶伶的沒有人陪,那麼——那麼我可以陪你。我們可以去飈車、去唱歌、去喝酒,把心中的痛苦統統渲泄出來!就算過了今天,明天還是會繼續痛苦,至少今天晚上我不想一個人面對痛苦,我真的不想!」她竭儘力氣喊出最後一句,然後,微微泛淚的目光堅定的直視他。

她的回答讓他一時間呆愣無言。

幾乎沒有考慮的,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好,那我們走吧。」

迎著冷風,她於是跟這個初次相識的男人投入夜幕中。

應了她說的話,他們先是飈車、接著唱歌、最後喝酒,而且是不顧一切的拚起酒來,就在女孩租住的小套房裡。

「乾杯!」酒杯相互碰撞,他們同時仰頭一飲而盡,「啪」的一聲又同時放下酒杯。

「說起來我應該要怪你。」她突然哀怨的說。

「什麼?」

「若不是你沒好好抓牢你女朋友,她怎麼會搶走我的心上人?」

「這話該由我來說。妳為什麼要讓妳的心上人有機會愛上別的女人?」

「我……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咬咬唇,她不勝欷歔。「我怎麼知道他會愛上別人的女朋友。」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對,我不應該怪妳,七年的感情我還讓她離開我,可見得我是多麼的失敗。」

「不不,是我的錯,是我魅力不夠,要不然他不會選擇別的女人。」

「或許,」他嘆息。「這都不是我們的錯。」

「對對!這是他們的錯!」她順著他的話很快接下去。

「不,這根本不是誰錯誰對的問題。」

「為什麼?」她有些錯愕,以為他要把罪過全推到那對「夫妻」身上。

「因為感情的事很難說是誰對誰錯。何況,分清了對錯又怎麼樣?對不起這三個字,她已經說得夠多次了。」他苦笑。

「……你說得很對,不愛就是不愛,說什麼也沒用了。」用力點頭之餘,她舉起酒杯。「那我們還是繼續喝酒吧。」

「好,幹了!」

幾輪過後,兩人顯然都醉得有些茫茫然。

「呵呵呵……」看著他因不勝酒力而脹紅如柿子的臉,女孩搖頭晃腦的傻笑起來。

「妳……妳笑什麼?」

「我笑——」指住他的鼻尖,嘴咧得更開。「笑你好遜哦。」

抓住她的手,楚澤平眸中閃過一絲危險幽光。「妳不應該對著一個男人說他好遜,這是種很嚴重的污辱。」

「污辱?」偏著腦袋瓜,她笑得更厲害了。「呵呵!可是,你真的不強嘛!瞧你才喝幾杯而已,臉就已經紅成這樣。」

他逼近她的臉。「我強不強,不是光喝酒就可以知道的。」

「不然呢?」她獃獃的眨著迷濛大眼。

像是被蠱惑般,他想也不想的便吻上她的唇。

這瞬間,寂寞似乎跟著受傷的心想被一併安撫,酒精加倍發酵,他一吻,她便不由自主的勾住他的脖子,但身體,卻狠狠顫慄而發抖。

她什麼都不管了。

她要這個男人。

她現在就要這個願意疼她的男人。

他激烈而狂熱的深切吻著她,他的理智早已崩垮,僅有的一絲清醒也在吻住她之後徹底結束。

幾近粗魯的,他扯掉她身上的衣服,看見她火紅雙頰一直喊著要把燈熄掉,可他不願意,因為他覺得她的身體很美,美得令他窒息。

「拜、拜託你……」

微弱而顫抖的聲音,在即將失控前一秒冒出來。

他眼神狂亂的看著她。

「溫、溫柔一點,好嗎?」她小小聲的說,那模樣兒惹人愛憐。

他用力點頭,但下半身卻一點也不配合。

最後,他喊了一個名字,她的眼淚潰決般落下。

她這才突然明白,她——依然太清醒。

兩年後。

「張柿葳小姐。」

……

「張柿葳小姐?」

……

「哪一位是張柿葳小姐?」

像是突然從夢境中被拉回現實,一個發色如陽光般金黃的女孩自沙發椅上跳起,膝上包包大聲掉地,引起小小騷動。

「喔,我是!」

那名看來精明且嚴肅的人事小姐擰了擰眉,端正艷麗的面容出現不悅的波動。

「請跟我來。」轉身便走。

「是是。」她忙不迭撿起包包,一不注意便踩了隔壁面試者一腳,再度惹來一記瞪視。

「對不起、對不起!」

追上那名腳蹬高跟鞋、步履疾速的人事小姐,她趕緊撥整凌亂劉海,來到一處有著氣派金環雙門扉的經理室前。她深吸一口氣。

人事小姐敲門讓她進入,自己則什麼也沒說就退出門外。

「妳是……張柿葳小姐?」埋首在一堆履歷中的男人稍微抬了抬頭,但目光完全沒有接觸到她的臉。

「是,我是。」她忙答,顯得有些緊張。

「請坐。不必那麼拘束。」對方沒什麼表情的做了個動作。

她不好意思的點頭。「謝謝。」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剛從日本留學回來?」看著她的履歷表,他問。

「嗯。」

「能說一口流利日語?」

「是。」

「大學修的是企管,畢業後進入高科技產業當了一年的廠長助理。」他像是在沉吟些什麼。「然後就出國去……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呃……」

她的支吾讓他不由得把臉抬起,瞄了她一下。

然而就只這短暫一瞥,卻讓他面色大變,心神震蕩得無以復加。

是她!

屏住呼吸,他的眼睛不斷睜大。

老天爺!真的是她!

尋尋覓覓整整兩年,怎麼也不敢相信,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她!

兩年不見,她仍是那一頭黃髮,只不過髮長過肩,為稍嫌稚嫩的清麗面容增添不少女人味;膚色有些蒼白,略施淡妝的兩腮微微嫩紅……他心中一動,那夜的記憶翻騰如浪涌,一下子淹沒當下的思路,他怔住,只能獃獃看著她。

「說起來滿丟人的,我……是因為感情問題才會臨時決定出國念書去。」噙著苦澀的笑,她低聲說著。

他深深的、深深的吸了口氣,努力壓抑胸口處的激動。他知道她還沒發現他是誰,所以,他必須很小心很小心,他不想嚇跑她。

那個晚上,他想他們兩人都醉得厲害,才會發展出那樣難以收拾的關係。

他無法忘記,她在隔天一早對他說的話。

她說:「請你忘了昨晚發生的事,因為我同樣不會記得;你也不要跟我說什麼你要負責的話,因為我不要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對我負責。」

當時由於他宿醉未醒,頭痛得要命,聽她這麼說完,他只是鬆了一口氣,而後就這麼走了。

等過了幾天後,察覺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匆匆忙忙找到她住的地方,卻已是人去樓空……

現在,他決定要做些什麼,來彌補兩年前的錯誤。

「我們今天的面試就到這裡,妳可以走了。」嚴謹著腔調,他一絲不苟的說。

聽到這句話,她知道自己錄取的希望渺茫。

「好的……謝謝。」

都怪她太坦白,幹嘛說出真正的原因,難怪對方一聽就不想再跟她談下去。

她垂頭喪氣的退出經理室,有那麼一分鐘就只是杵在那兒動也不動;等到回了神,才看到剛剛那位人事小姐帶了另一個看來聰明美麗的女子。

「知道大門怎麼走吧?」人事小姐冷冷的問,語氣帶了點譏刺,像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前來應徵這份工作。

「知道。謝謝妳。」她無心在意對方的刻薄。

離開仰德集團,她覺得心情沉重到讓她抬不起頭來,只是一直往前走著,腦中不停上演兩年前那晚的種種。

「不行!」

倏地停住腳步,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想了。

事情都過去了那麼久,再去想那些又有什麼意義?

仰高下顎,她握緊拳頭,給自己大喊了一聲加油。

何況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再不快些找到工作,恐怕生計會出問題。

瞪著錄取欄上的名字,崔季嫻滿臉的不敢置信。

「張柿葳?」

楚澤平停下手邊的動作,看著她。「有什麼意見嗎?」

「經理,你沒有搞錯人吧?你要錄用這個看起來什麼都不會的黃毛丫頭?」

皺起眉心,對於她不客氣的態度有些反感。「妳很了解她?」

「我……」崔季嫻啞然兩秒,繼續道:「我當然不了解她,不過,我認為另一個庄昀梅比她適任多了。」

「那是因為庄昀梅是妳的朋友。」他平心靜氣的回駁。

「表哥!」

「在公司請喊我經理。」他依舊冷淡。

咬咬牙,崔季嫻更加憤慨。「經理,那麼請你給我一個錄用張柿葳的理由!」

「我連錄用一個秘書的原因都必須告訴妳?」

「對!最起碼你要讓我心服口服,否則,我沒有辦法對我的朋友交代!」她氣呼呼的。

「妳不需要向她交代,妳只是介紹她來面試,並不是直接保證她一定能得到這份工作。」

「但是我——」

「好了,妳可以回妳的工作崗位上了,我還有事要忙。」

滿心不甘,崔季嫻用力踩著高跟鞋出去。

「真是可惡。搞不懂表哥幹嘛錄取那個二百五,簡直氣死我了啦。」她邊走邊碎碎念,一張臉脹得紫青。

「等著瞧好了,等那個二百五來上班后,我一定讓她待不下去自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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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幸福的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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