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晴日朗朗天氣好,青山隱隱誰較高,溪水潺潺流不停,人兒悄悄在洗衣……」大板棍用力拍打著石塊上快洗爛的衣服,蹲坐在岸邊的黃毛丫頭正自得其樂的大聲朗誦,搖頭晃腦悠遊自在。
嘿,想她真是塊讀書的料呢!在學堂邊偷聽記下的辭彙,東拼西湊、南編北掰一通,就成了她荊喬巧才會的詩句。嘿嘿,聰明吧?
「嗯,洗完上衣洗下衣,下衣洗完就可以,東西收收快回去,以免大媽罵不停……哎呀……」怎知板棍一個沒拍准,水花濺了滿身滿臉,她狼狽地急忙跳起,掄起未濕的袖子擦著那張被太陽曬得紅通通的臉蛋。
「唉唉唉,水兒亂濺濕了臉,衣服濕了褲也濕,一直濕到里……去、去、去……真是濕得不客氣。」胡亂地自言自語。
拍打完畢,將衣服按到水裡搓揉一番,隨波逐流的泡泡迅速隱逝,只見她手肘一彎一直,動作利落的沖凈撈起、擰乾甩平,吹聲口哨往身後一扔,不偏不倚地掉進簍子里。
「靜悄悄!靜悄悄!」
有人正興奮地喊她呢,一聽就知道來者何人,連瞄都不用瞄。
「顏如玉!顏如玉!」乾脆學著來人的語氣怪叫兩句,語鋒一轉又掐住出自個兒脖子,做出眼珠子突出狀。「你這個死丫頭!不是要你別和那個怪丫頭混在一塊嗎?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不學學你姐姐如意?你真要氣死我啦!」擰眉弄眼地拖長了尾音,直把這個長得並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給逗得咯咯笑。
「哇,悄悄,你真是妙呆了,把我娘說話的聲音和樣子學得極像!我好害怕哦。」抱著一簍衣服的顏如玉複習著被罵時的慘烈表情,五官扭在一塊,四肢拚命打顫。
顏如玉那副模樣維持了好半晌,兩人才噗啼笑成一團。
「搞什麼嘛,我可沒開課授徒,你幾時也變得這麼厲害?」荊喬巧邊笑邊揉鼻子,小手忙不迭地扯她衣角。「坐下、坐下,用不著客氣,就當自己家。」
「謝謝你。」顏如玉有模有樣的一屁股壓在石塊上。「阿蘭丫環,麻煩沏個香片過來。」
「阿蘭動作太慢被我趕回老家了,新來的阿蓮比較勤快。」她正經八百的忖度著回答。
顏如玉捧著肚子嗆笑不停。「哎呀,不行,我不能再玩了啦,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說服江姨讓我代她出來洗衣服,要是洗得太久被我娘逮到,那可不好啦。」
「沒關係,我快洗完了,才不陪著你玩咧。」揚起兩道細眉,荊喬巧不以為然的扮個鬼臉,繼續未完的動作。
「悄悄,你今天還得陪楓若少爺上學堂嗎?」抓起爹爹那件大褲子,顏如玉嫌惡地吐吐舌頭,認命地抓著板棍開始拍打。
「是啊。」她臉上笑容明燦,咧開嘴時齒如排貝,心情奇佳無比。
「難怪我娘說你怪,楓若少爺那麼難纏,你怎忍受得了他?」
歪著腦袋瓜細索須臾,她搖搖頭。「不覺得呀,他很少找我麻煩。」
「真的?」顏如玉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上回我親眼看到他教訓下人,講得亂激動一把不說,還足足訓了兩個時辰,實在恐怖。」
「正常的啦。偷偷告訴你,大媽雖對荊家忠心耿耿,對楓若少爺卻也頗有微辭,因為他喜歡挑人毛病,逮著了機會就罵個沒完,大媽也曾經被罰站聽了大半天的訓,回來還跟我抱怨,說大少爺上輩子是不是啞吧,這輩子才會這麼喜歡說話。」也許是已經習慣了,荊喬巧倒是不怕挨罵。
「那你呢?你被他罵過沒有?」顏如玉不免好奇地追問。
「當然有嘍。」
「多久?有沒有三個時辰?」
「嗯……」她嘟扁著唇仔細回想。「大概……罵不超過五句話吧。」
顏如玉被這出乎意料的答案嚇得失神,手中板棍滑進溪水裡。「啊!我的板棍……」
說時遲那時快,荊喬巧立刻發揮友情的力量,揮掉手裡的衣服跳進水中,沉浮兩下輕鬆抓住板棍。幸好溪水不深,何況她和水神混得很熟。
渾身濕透地爬回岸邊,荊喬巧撥開黏著臉上的數繆頭髮,將板棍交到顏如玉手裡。「咯,沒事!」果真一副沒事樣。
瞪著荊喬巧英勇救回的板棍,顏如玉的眼陡地一紅,頓時感動得痛哭流涕,抱住她哇哇地嚷。「嗚……悄悄,你人真好,謝謝你……」
「乖,你在這兒慢慢哭,我要回去了。」時間也差不多了。荊喬巧扳開她八爪章魚般的爪子,又抖又跳的想將身上水珠甩去。
「那、那你回去要小心哦!」顏如玉吸著快滴下來的鼻涕,可憐兮兮地目送她離去。
「走了。」抱起竹簍,半刻也沒耽擱就奔回杏樹包圍的大宅院。
**
*三步並作兩步的跨進後院門檻,荊喬巧熟練而技巧的將洗好衣物一件件晾到竹竿上,不一會兒,一排排整齊乾淨的衣物已攤在陽光下隨風飄揚。
她沾沾自喜的插腰點頭,覺得有手有腳的人真是幸福。
「喬巧!」
嘿,時間真是一點也不差呢。她輕吁一口氣,繼而活力十足、精神充沛的跳轉身子。「在這兒!有事請吩咐我、沒事請挑剔我!」
剛踏下門徑石階的梨大媽險些如肉丸子滾下去,沒好氣的鼓起腮幫子,她一臉埋怨的瞪著這個怪丫頭。
「衣服洗好了嗎?」
「是的,歡迎你用力檢查!」雖說女孩子家要輕聲細語,但她的嗓門就是大,幸好嘴巴並不大。
往前邁了兩步,梨大媽突然老臉一沉,皺眉摸摸她身上的粗衣裳。
「怎麼搞的?你連身上的衣服一併洗了嗎?怎地濕成這般?」用力一擰,還擠出一堆水。「哎呀呀,你瞧瞧,還在滴水呢!這、這怎麼行呢?快些去房裡換掉,要不著涼了怎麼辦?」梨大媽氣極,揪著她的衣領往一處拱門走。
「大媽。」乖乖被半拎半拖著走的荊喬巧,突然異常的小聲呼喚。
「做啥?」
「大媽今天很關心我喲。」她嘿嘿地偷笑,暗自在心中竊喜。
「少來!我巴不得你快些被掃地出門,省得我看了討厭。」梨大媽嫌惡地皺皺鼻子,彷彿她正拎著臭氣衝天的臟狗兒。
荊喬巧還是兀自掩嘴偷笑,直到她被拎進那間又小又破的下人房裡。
「快把濕衣服脫下來!」梨大媽板著臉命令著,一邊忙不迭去衣櫃里找衣服。「我看看還有沒有舊衣服可以讓你換……嗯……有了,就這件了,快點換上。」隨便挑了件過大尺寸的衣服和褲子,一瞥眼這丫頭還慢條斯理的,肚裡的擔心化成尖銳的吼聲。「快點脫!真想著涼是不是?」
「噢。」脫掉濕淋淋的上衣,驟覺有道冷風吹過。「哈……哈啾!」
「不準打噴嚏!」梨大媽氣死了,趕緊抓了條幹毛巾幫她擦臉,擦到一半,突然愣了愣。「這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褲子脫到一半,循著大媽驚愕的目光,她困惑地向下一望——不就是才剛發育點內的胸脯嗎?
梨大媽戳了戳她頸子下邊的皮膚,瞪大眼睛瞧了瞧,猛然想起這是荊喬巧與生俱來的胎記。「啐!差點忘了你自小就有這胎記。」
「是啊。」荊喬巧倒是很喜歡自己的胎記,因為是紫色透明的,形狀很像閃電,摸起來光滑圓嫩,簡直是特別得要死!「很漂亮吧?我猜全天下沒人和我有著一樣的胎記哦!」雖是無聊的原因,也夠她自豪好久。
瞪著胎記一陣,梨大媽回過神又開始罵她。「廢話少說,快把衣服穿上,著涼了就有得你好看!」
「知道、知道。」她咕噥地答,將松垮垮的衣服褲子穿上,用一條粗帶子繫緊褲頭,以免春光外泄。
「穿好了就快去伺候大少爺,怠慢了可有你苦頭吃。」
「我知道了,您別那麼擔心嘛。」
「不擔心?叫我怎能不擔心?昨個兒又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真不曉得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活該得受這種罪!」梨大媽雖有一肚子牢騷要發,但這節骨眼實在不是時候。「好了,快去快去!別和我閑聊。」
閑聊?這罪名簡直是無中生有。荊喬巧撇撇有些蒼白的唇,同情地拍拍大媽圓圓的腹部。「那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哦。」
「快滾!」梨大媽精神崩潰的尖嚷。
**
*匆匆忙忙地遠離大媽視線之外,荊喬巧慢吞吞的在園子里兜上幾圈,才打著呵欠來到楓若少爺所住的「兩袖清楓居」。
「怪人就是怪人,把自己住的地方取這種名字。」每日看到匾額上刻著的五個大字,她都會喃念幾句。「如果是我,一定取名叫「楓人院」,哈哈……」
「咿呀——」也不敲門請示就直接推門入內,好死不死,裡頭一個樣貌斯文蒼白的少年正裸露著上半身在更衣。
見她明目張胆、大搖大擺、毫無愧意的闖進來,當場火冒三丈,氣惱羞憤地抓起衣服迅速遮住胸前兩點。
「荊喬巧!你、你……」氣得腦筋打結,牙齒不聽使喚。「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為什麼不敲門就進來?」
「啊,對不住,我忘記了。」她好整以暇的甜軟一笑。「反正都這麼熟了,就別這般客套,咱們又不是外人。」
「出去!給我出去!」像吃了數百斤火藥,荊楓若已瀕爆髮狀態。
「都跟你說了別這樣見外。」荊喬巧很不識相地一步步逼近他。「來,讓我服侍您、為您更衣。」
「不要碰我!」在發出凄厲尖叫的同時,手無縛雞之力的荊楓若,在她看似溫柔、實則蠻橫的「強迫」下,手中衣物硬被搶去,只能光溜溜地縮在角落,任她嘖嘖稱奇地瞧個精光。
「果然發育不良,連我都比你有肉些。」生動晶亮的眼珠子在他身上不停轉呀轉,下意識地抬頭挺胸,流露出驕傲的神情。「唉,虧你還是「大」少爺呢,這把年紀卻沒長進,真是可憐啊。」哀聲嘆氣地摸摸他頭頂。「可憐、可憐、可憐,更是可憐哦……」
「不要碰我!」他繼續閉著眼痛苦地尖叫。
「好了,別跟老爺夫人說我欺負你,快穿上這衣服,著涼了我可不負責……啊……哈……哈啾!」說著說著,她倒是忍不住先打了個噴嚏。真糟,口水還噴了他滿臉,勾芮似的粘稠不已。
「荊、荊喬巧!你夠了沒有?」忍無可忍的荊楓若,傾盡全身力氣的握緊拳頭,像只病貓發威,咆哮間將她推倒在地毯上,情緒失控的抓住她胸前,心想非好好揍她幾拳不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別以為我不敢打……」
「天哪!」
驚呼聲在未掩的門邊響起,荊包迎與夏梅瞠大眼瞪著地上的兩人,對於眼前所見只能用青天霹靂四字來形容。
「楓若,你這是在做什麼?」荊包迎氣急敗壞的怒喝,不敢相信兒子膽敢做出這等辱蔑門風的醜事。
「我在做什麼?」
面對父親嚴厲的質問,荊楓若獃獃地望向躺在地上的荊喬巧,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好死不死就抓在她胸前的兩團肉包上。
荊喬巧見狀,立刻硬逼自己流出兩滴清淚來。「老爺,少爺他、他……」哭哭啼啼好不凄涼。
荊楓若更加傻眼,一動也不能動,覺得情況太過混亂,根本無從思考。
心急如焚的夏梅飛快衝到兩人身旁,將兒子的手用力扳開。「楓若,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呢?你真喜歡她,可以跟爹娘說犯不著侵犯她的身子。你、你這麼做,真的太傷娘的心……」心疼地抱住瘦小的荊喬巧,夏梅真恨自己生出這樣禽獸不如的兒子來。
「什麼嘛!」獃滯了好久,荊楓若咬牙切齒、憎厭憤懣的吼回去。「我又沒對她怎樣,而且是她先來招惹我的。」
「嗚……嗚……」荊喬巧哭得更加認真了,不忘縮在夫人懷裡裝出可憐樣。
「她來招惹你?」如果手邊有把刀,荊包迎會毫不考慮地宰了這渾小子。「你看看你自己,衣服也沒穿,把她壓在地上抓著她的胸部,還說人家先來招惹你?你當我們大家眼睛是瞎的嗎?」
從小被寵到大的荊家大少爺,簡直不敢相信爹娘會憑著眼前這一幕,就誣賴他意圖侵犯這個討人厭的怪丫頭,真是他媽的見鬼!
「拜託!她長這副德性,你們求我我都還不想碰她咧,要不是她把我惹毛了,我也不會把她壓在地上想揍她。」不屑地瞥了眼流著假眼淚的丫頭,雖然心裡生氣,但眼前還是先說服了爹娘再說。
「真的?」
夏梅一愣,不自禁再望著懷裡人兒,怎知她突然笑靨如花的把頭抬起來。
「真的啦,沒事沒事!大家白緊張一場。」拍著身上灰塵,荊喬巧在眾人錯愕中站起身。
養了這丫頭十幾年,荊包迎卻還是被搞糊塗了。
「喬巧,你……你沒事?」
「沒事,我跟大少爺鬧著玩的啦,看到你們罵他,心裡倒是挺爽快的。」她毫無心機的咧嘴直笑,無視一旁的荊楓若已用殺人的目光將她分屍解塊。
夏梅的手還懸在原來位置,聽她這麼一說,總算鬆口氣的跟著站起。
「嚇死我了,沒事就好。」拍拍胸口,連忙整了整微亂的鬢髮,剛剛的戰局彷彿沒發生過一樣。
「爹、娘!你們在搞什麼鬼?為什麼不罵她?」荊楓若受夠了他們的氣定神閑,再這樣下去,他會讓她給整死,「喬巧,快送大少爺上學堂,這個常師傅很嚴格,遲到就不許進去了。」也不管兒子已經氣到青筋暴突,荊包迎好聲好氣的吩咐著。
「是的,老爺。」她甜甜一笑。
「夫人,咱們走吧。」攙著妻子,相親相愛的出了房門。
「等一等!你們還沒有罵她呀……」他徒勞無功的在爹娘身後叫囂,眼睜睜看他們消逝在轉彎處。
氣得七竅生煙的荊楓若,視線斜過來狠狠瞪向她,才發現她還是滿臉不在乎。
「大少爺,你罵人的功夫不是挺厲害的嗎?何必勞煩到老爺夫人的尊口,自己罵就好了嘛。」
「閉嘴!閉嘴,閉嘴!我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跟這丫頭相處了十幾年,從沒成功罵過她十句,因為她根本不像那些個沒用下人或丫環,會乖乖地垂著臉聽他教訓,反之,她會用盡各種方法來讓他精神崩潰。
荊喬巧壓根兒不理會他,自顧自地步步走來,面帶邪惡微笑。「大少爺,你再不把衣服穿上,我可要「親自」動手幫你嘍。」
「不要過來!」戰敗的人哪來氣魄可言,他狂吠一聲迅速套上衣服。
滿意地看他穿上衣服和靴子后,她轉身來到几案邊,將他今個兒要用的書本全帶上。「咱們出門吧,大少爺。」
「哼。」用鼻孔重重噴氣,荊楓若昂首跨出門檻。
**
*尾隨在後頭的荊喬巧難得沒再出聲,安安靜靜地一路跟到活絡的街坊市道上。她沿途不斷地東張西望,眼睛閃閃發亮,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只有在陪著他上學堂的這段時間,她才能離開大宅院出來透透氣,順便接觸接觸人群,看看外頭的世界。
說起這個荊楓若,是夏梅懷胎不過九月就生下的孩子,自小病痛不斷,性子古怪難纏,始終不是個討人一見喜歡的小孩。論樣貌,他是蒼白孱弱了些,但五官輪廓分明、有稜有角,一雙星目銳利有神,加上眼底的漠然,使他看來顯得固執與不近人情。和弟妹們的相處亦是問題不斷,下人們做事沒一件能稱他的心、如他的意,唯有荊喬巧敢接近他、刺激他,與他抗衡,才會被派去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約莫一刻鐘的腳程,「常氏書院」已在眼前。
跨進門檻,看門的小老頭正在打瞌睡,也不管大少爺一直往學堂里走去,荊喬巧靈機一動,頑皮地拿起桌上的毛筆,飛快在小老頭皺巴巴的臉上畫上兩撇小鬍子,兀自嬉笑了兩聲,轉身迅速地追上荊楓若。
「你做什麼?」她剛剛是不是短暫消失了?他狐疑地回頭,覺得她的表情賊呼呼的。
「有嗎?我一直都在你後頭呀。」她露齒一笑。
「最好是這樣,出來外頭可不許給我添麻煩!」荊楓若冷冷地將書本抓過來,已經到了學堂側門。「我去上課,你就在這兒乖乖待著。」
「是的,大少爺。」為了不給他難看,她必恭必敬的彎腰行禮。
「這還差不多。」他趾高氣昂的甩頭進去。
才剛站直身子,荊喬巧的手就被幾個小姑娘拉住。「悄悄,好高興又見到你哦,快來這兒坐,我們等你好久了。」
唉,人緣太好一直是她的困擾,尤其同是貧窮人家、被送進有錢府邸為奴為仆的這些丫頭小廝們,個個敬她為下等人的標竿。
一坐下來,荊喬巧立刻被團團包圍住,這其中還包括一些年紀較輕的小男孩,對她也是百般尊敬。
「悄悄姐姐,這給你吃!」討好似的一個接一個塞糖果或糕餅給她。
「我不吃!」荊喬巧全數推了回去。「你們一個個瘦巴巴的,不把自己餵飽些,哪來的體力幹活呀?」
「可是我們喜歡你嘛。」小姑娘們哀求地拉著她。「求求你吃啦,吃啦。」
「我呀,今天早上可是喝了五大碗粥呢。」伸出五根干扁的手指頭,她誇張的表情引人發噱。「喝到最後一碗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的肚子會爆掉,你們說,這會兒我還吃得下你們的東西嗎?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想變成大胖子。」
生動自然的搞笑演出,唬得每個人一呆一愣,明明骨瘦如柴的她,就是有辦法說服大家她確實喝得了五大碗粥。
「噢,悄悄在荊家真的好幸福哦。」任誰也沒那個福氣,可以在一個早上就喝掉五碗粥呢。
「就是呀,我們光是伺候主子晨起更衣用膳,就忙得沒時間吃飯呢,有時餓到中午頭昏眼花,才有一小碗的米飯填肚子。」
「所以你們別再偷藏東西給我吃了,好不好?」荊喬巧發揮大姐頭的風範。「可以做到嗎?嗯?」
見每個人點頭如搗蒜,她鬆口氣地拍拍胸脯。「這就對了,快各自把東西解決掉,免得被人發現。」
「悄悄姐,我有話要對你說。」名為盈盈的小姑娘突然怯生生地開口。
「什麼話?」
「今天……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這兒了。」紅腫的眼說明她已哭過幾次。
「噢,是不是你在莊家為仆已經滿五年,可以回家鄉去了是不是?」荊喬巧打從心底為她感到高興。
只見她愁容滿面,抑鬱難安地輕搖榛首。「我……我其實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這倒是令人有些意外。
「其實我……喜歡……很喜歡楓若少爺。」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她鼓起勇氣吐露內心話,一抬眼,卻瞧見一張張獃滯與茫然的臉孔。
「你幹嘛不喜歡自家少爺,而要喜歡悄悄姐姐的大少爺啊?」另個十三、四歲的雲芋不悅地抗議。
「不行嗎?喜歡一個人又沒有錯。」兩人似是一觸即發,水火不容。「而且我喜歡楓若少爺和悄悄姐姐又沒有關係。」
「是沒有關係啦,」荊喬巧倒是沒啥反應。「那你可以考慮來荊家當丫環,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這怎麼可以!」雲芋再度大聲反駁,義憤填膺地繃緊上半身。「悄悄姐,你和楓若少爺是一對兒,不能叫盈盈這狐狸精破壞了你們。」
「等、等等,」這不對吧?「我幾時和那傢伙成了一對兒?」
雲芊執拗地把臉一昂。「我敢打包票,你以後一定會嫁給楓若少爺。」
「不會吧?」哇塞,這個保證未免太駭人聽聞了,荊喬巧開始覺得自己心臟不太好。「可我這個當事人根本不喜歡他呀。」
「悄悄姐,」雲芊義正嚴辭地拉著她。「你從小就讓荊家撿去當養女,這意思不是再明顯不過嗎?而且荊家老爺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是不可能真把你當女兒一樣嫁出去的,所以,他們才會安排你服侍大少爺,要讓你和他日久生情啊。」講得頭頭是道、有條有理。
一晃眼,盈盈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擋在她面前,把她嚇一跳。
「盈……盈盈?你別這副德性,我會以為遊魂在白天出現了。」
「悄悄姐,如果、如果你真喜歡楓若少爺,我……」極誇張的哽咽聲。「我會成全你們的。」
果然是見鬼的恐怖,子虛無有的事情被大家這麼一攪,想要無風無浪都很難。荊喬巧苦哈哈地看著他們搶著發言,想哭也想笑。
好不容易挨到這些公子哥兒們魚貫出學堂,她立刻迎上前接過荊楓若手中的厚重書籍。
「我們回去吧,大少爺。」好心情一掃而過,她無精打采地說著。
「嗯。」瞥了她一眼,荊楓若雖覺不對勁,照樣昂首闊步地走出書院。
仰臉朝向刺眼的陽光,荊喬巧默默在心裡祈禱:老天爺!我的名字叫做荊喬巧,今年十五了,親生父母不詳。請你看在我不過是個養女的分上,別讓我和這個又白又瘦又笨的荊家大少爺湊成一對兒!我喜歡的是又黑又壯又聰明的木匠或工匠,拜託你告訴月下老人別牽錯紅線哦!
默禱完畢,心裡還是覺得不安。
「那個……大少爺。」她忍不住低喚一聲,難得如此小心翼翼。
「幹嘛?」
「你可不可以帶我去廟裡拜拜?」
「要去叫我那幾個飯桶妹妹帶你去。」他頭也不回的淡漠答。
「我想要現在去。」
「我不要!」他的壞脾氣急速醞釀中。
「現在就去,不管!」再度使出看家本領,荊喬巧在抱著書本之餘,用一隻手就牢牢扣住他。
「你、你煩不煩呀,在大街上不要和我拉拉扯扯。」
荊楓若又急又氣的用十指扳開她的手,不料她的五爪功如此厲害,這裡纏完那裡纏,他的兩條手臂全讓她給掐出瘀青來。
「不、不要再抓了……我去!我帶你去!」他錯了,小時候爹要他們學武是對的,就是因為他沒學,才會落得這副狼狽下場,連指甲都沒她尖,真是欲哭無淚,痛死人啦。
臉上掛著勝利的笑容,她甩甩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那就走吧。」
這簡直是沒天理,主子竟讓丫環騎到頭頂上,再這樣下去,他的臉要往哪兒擺?會被人當作笑話傳開的。
愈想愈不甘心,得想個法子治治這個刁奴不可。他暗下決心的想著。但現下腦袋瓜就像一團漿糊,什麼法子都想不起來。
「走快點,不然我要踩你的鞋子哦!」她在身後恐嚇著。
「知道了。」
唉,遇上這種刁丫頭,不先忍耐也不行,等回到宅子里,就有得她好看了,他只能暗暗在心中打著如意算盤作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