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氣漸漸熱起來了,盛夏已探出了半個腦袋,天天在頭頂獰笑。裴氏公寓的房客們不約而同地染上了「季節轉換煩躁症」,個個無精打采,只有不是人,依然生龍活虎,任勞任怨。
周六早晨八點鐘,天氣已熱得不象話。
吳紫坐在屋檐下的陰影里,眯著眼看裴京站在大太陽下給草坪澆水,真不知怎麼受得了,天氣悶得讓人吐著舌頭狂喘,他卻若無其事,通體無汗。吳紫一邊喝著冰鎮酸梅湯,一邊光明正大地偷窺吳紫修長勻稱的身材,他穿得太性感了,上身僅一件籃球背心,下身一條直筒牛仔褲,曲線畢露得令人不由得無名慾火向上冒。更熱了。大色女慌忙又喝了一大口冰鎮酸梅湯。
亦然捧著稿紙,辮子綁得亂糟糟地在她身邊坐下,沮喪地嚷道:「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我的靈感全讓這該死的太陽曬死了。」亦然的最愛是寫小說,這幾天她正在騎士與公主的浪漫愛情中掙扎得精疲力竭。
吳紫了解地遞過去一杯酸梅湯:「補充點水分。」亦然靠在牆上,無的雙眼隨著一對一清早就打架的蒼蠅夫婦起落,陷入了構思情節的半痴獃狀態。
幾分鐘后,屋檐下的台階上陸續坐滿了人,相似的眼,相似的神,一樣的酸梅湯在手中。
沒勁沒勁太沒勁了﹗這種天氣里,只有傻瓜才能快樂地砍唱。五雙眼很沒良心地全落在花園裡那個高大的背影上,心裡這樣想著。不公平不公平太不公平了﹗為什麼他還這麼快樂?為什麼他還能唱出歌來?為什麼他還能每頓照吃三碗飯?這個世界實在太不公平。
裴京覺得背脊冰冰涼,尋根覓源,找到了屋檐下五雙妒恨交加的眼睛。當他還在費神地翻譯眼神中的含義時,已經被撲倒了在草地上,水管口對著他,噴了個七葷八素。人類的小心眼吶﹗
「怎麼了?」受害都很配合地動也不動任人蹂躪,一臉善良地想當「知音熱線張老師」的表情令眾房客慚愧地跌坐在地。
「你不覺得很無聊嗎?我快悶死了,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
「我已經有五天設計不出任何程序了。」這是天才軟體設計師唐飛的苦水。
「我寫不出東西來。」亦然。
「我的悲傷源於愛人的冷漠。」黃鶴唱戲。
「我想殺人。」董浩從後面將他的頭按到水窪里,咬著牙,目似寒冰,「別來惹我。」
黃鶴趴在裴京胸口「哭」,被眾人七手八腳拉開,開玩笑,這隻鳥是同性戀呢﹗豈能讓他玷污了天下最後一個處男?一時間草地上扭成了一團,混亂不堪。
「去爬山吧﹗」被壓在最底層當墊子的裴京終於出聲,成功地救自己於咽氣之前,「我知道有個地方不錯,以前和姊姊們去過幾次,適合避暑。」
「辛苦嗎?」
「不會。山不險。」
「危機嗎?」
「不會。有人家住,不算荒涼。」
好象還不錯。太久沒運動,關節生鏽了,肺活量也縮小了,一齊去爬爬山倒不失為個調節的好主意。童子軍,求生營……往昔的回憶湧上心頭,一點點點了眾房客的眼神。
「「「
山的確不險,但是很深;的確有人家住,是個守林小屋。五個人張著大嘴看著眼前不知何處是盡頭的山嶺,被騙了的憤怒填滿胸膛。怪只裴京平日信譽太好,沒人會去懷疑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但是,聰明如他們,為何卻沒去仔細考證裴京的標準與常人的標準尺度是有差別的。自作孽,不可活。
既來之,則安之吧。一行人認命地跟著裴京向上進發。不入寶山不知其涵。原以為是座破山,身入山中,才發覺有眼不識泰山。裴京只有一點沒騙他們;這地方的確不錯,很不錯。
天雖是陰天,但剛才一路行來卻是悶熱,有透不了氣的感覺。入了山,有山風,方才的不適徹底消除。亦然畢竟是小孩,初入山見了什麼都偠叫,野花采了一大把;唐飛有點嬌氣,不慣運動,但骨子裡的傲氣足夠她撐到終點;吳紫背著小型登山包,輕裝前行,重型裝備全被裴京攬在背上,她樂得輕鬆,相信那些帳篷水壺對他的力氣而言,不值一曬;董浩和黃鶴走在最後頭,黃鶴千方百計逗董浩開口,死皮賴臉地拖著他的衣擺走,以老牛拖破車的速度前行,直到換來董浩一記必殺拳,方才得以縮小與前路人馬的距離。
「碰到熊,裝死人,遇見蛇,木頭人……」一行人快快樂樂地唱著自編的入山口訣,瘋子似的又叫又笑,驚得飛禽走獸一愣一愣,全躲著偷窺。
傍晚時分,一行人勝利地完成征服頂峰的偉大計劃,班師下山,在半山一處風景優美的空地上安營紮寨,解決民生問題。
裴京在烤肉架前忙碌著,其它人人手一隻盤子,垂涎欲滴地在一旁守候,烤一片消化一片,完全自助餐形式,只是更加直接罷了。飽食之後,劃分楚河漢界,女人在上游,男人在下游,在小溪里洗露天冰水澡。聽見下游處黃鶴色迷迷的笑聲,三個女人猛然憶起一個重大「性」錯誤﹗黃鶴是同性戀外加超級大色狼,裴京和董浩的貞節不保﹗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信念,三女未經細想便穿上衣服直衝下游,正趕上黃鶴和董浩在溪水裡裸奔的超級黃色鏡頭,活色生香得令三女目定口呆。黃鶴不知廉恥倒不怎麼,董浩一頭埋進水中溺死都不肯出來,偏生三個女人不知體諒為何物,趴在水邊嘻嘻哈哈地笑看:「呦,臉紅了,臉紅了﹗」
最後還是裴京出來主持正義才沒出人命。當然,害群之馬黃鶴狠狠地吃飽了一頓董氏必殺組合拳,很沒面子地叫得像頭野豬,其餘四人全裝作不認識他,對著遠山念:「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善哉善哉。
吳紫和裴京在溪邊抓了許多螢火蟲,放在帳篷里,累得精疲力竭地睡死過去。
半夜裡驚醒過來,發覺又是風又是雨的,吹得帳篷拚命搖。身旁睡了一個人,正抱著她的腰。一拳打下去,打出一聲呻吟,竟是裴京。他又躲到她這裡睡了,膽小鬼。大男人一個,還怕下雨。只可憐了他的高大身軀,窩在小帳篷里,盤得像條蛇。
他被打醒了,揉著眼口齒不清地問:「怎麼了,你為什麼不睡?」
還好意思問﹗剛想再打他幾下,帳篷外卻傳來黃鶴怪異的聲音:「阿紫,快出來。」
「怎麼了?」探出來,立刻被雨打得臉生痛,卻見黃鶴全身濕淋淋的,抹著臉,提著手電筒,「阿浩受傷了,裴京也不見了。」
「怎麼回事?」吳紫拉了件外套立刻跳出來,裴京也跟出來,「我在這裡,阿浩傷得怎樣?他在那裡?」
「好象挺嚴重的,一直沒醒來,在我帳篷里。」三個人一邊朝黃鶴的帳篷奔,一邊聽他簡要概述經過:半個小時前,兩個人見雨越下越大,便出去察看,走到半山腰發覺暴雨果然引起了山洪,下山的路都沖毀了,回來時,阿浩被石頭砸到了頭,昏迷不醒。
到了,看見董浩的頭雖被包紮好了,但血還隱隱地在向外滲,臉色蒼白得可怕。
「我們必須換地方,這裡太危險,阿紫,你叫醒唐飛和亦然,阿鶴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們必須轉移到山上的守林小屋去。」
半小時后,他們狼狽不堪地到達了守林小屋,裴京放下董浩,他已經醒過來,但很虛弱,是失血過多造成的。
「不可以再拖了,阿浩可能會死掉的。」黃鶴急得團團轉。
「我死不了。」董浩弱聲道,被黃鶴吼了回去:「你才逞強﹗」眼眶竟然跟著紅了。
董浩瞅了他許久,才淡然道:「我死不了,你放心。」他的話顯然安慰不了黃鶴,他衝出去號啕大哭,裴京忙跟著出去,強行把他拉回來。
「阿鶴說得對,再拖下去會有危險。這樣吧,我下山去求援,你們呆在這裡照顧阿浩。」
「不行,太危險了,外頭洪水還沒退,路也全毀了,你不可能到達山腳。」吳紫第一個反對。
「這裡我來過幾次,路很熟,你放心,我會避開水走的。阿紫,我們不能不管阿浩的傷,不能見死不救。」
「我和你一起去。」黃鶴的口氣不容人回絕。
但裴京不同意:「不行,你留下。這山裡有野獸,三個女人和一個傷員留在這裡太危險,你留下有個照應。我一個人走也比較快。就這樣,阿鶴。」
似乎向來無原則的裴京此刻講出來的話中竟有著不容否定的魄力。阿鶴張著嘴,卻在他的注視下潸然淚下,上前用力地抱住裴京:「你放心去,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讓她們有絲毫損傷。」
簡單地帶了電筒繩之以法之類的東西,他打開門,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門外肆虐的風雨,然後門關上了,他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入雨中,甚至沒和她說句再見,至始至終,他都沒看過她一眼,沒看到她眼中打著轉的淚珠隨著門皮的闔上落了下來。
她忽然打開門,立在門口對著那個模糊的背影瘋狂地嘶聲吼叫,一如平日罵他那般剽悍:「裴京,你敢不活著回來,我死了都不會原諒你﹗」
他站住了,遙遙地舉起雙臂向她搖動,吳紫跑過去,躍身撲入他的懷裡,勾下他的頭,將冰涼的唇壓在他的唇上,瘋狂地吻著他,他們在風雨中緊緊相擁,像風中的兩片黃葉劇烈地發著抖,絕望地感受最後一絲慰藉。
「阿紫,我該走了。」他啞著聲,眼睛紅紅的,臉上雨水與淚水交織。
她死命地抱住他不放:「我不放你走,你會死的……」
「我不會有事。」他狠狠心將她的手臂掰開,留戀的黑眸卻依然在她狼藉的臉上游移。最終,他俯頭再在她唇上烙下一個吻,轉身而去。
「阿紫,進去吧﹗」黃鶴出現在她身後,裴京的身影早自視線中消失許久了,她還是愣愣地看著,「裴大哥從來不騙人,他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雨漸漸地停了,天卻還沒亮,屋外依然是黑炭一片。受傷野獸的哀嚎聲陰森地迴響在被大雨重創的山林間。阿浩發著高燒,黃鶴在一旁看護,唐飛和亦然累得睡著了。吳紫呆立在窗前,一直看著裴京下山的方向。
「幾點了?」
「四時三刻。」
「他支持得住嗎?」
黃鶴疲憊的臉上扯出一抹暗暗的笑:「放心,他是蟑螂命,打也打不死。」
吳紫走到床前坐下,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黃鶴坦然地迎視著她。
「怎麼了?」
「我很累,有可能會睡著,但我不想睡,我要等裴京回來。和我說說話好嗎?」
「可以。想說什麼?」
「阿浩和你。」
他笑了,很掩飾的笑:「我還以為你會想說裴京呢﹗怎麼突然對我和阿浩的事感興趣了?」
「你真的愛他嗎?」
「你會了解嗎?」他沒看錯她,手指輕撫著董浩的臉。
「不了解。你們怎麼認識的?」
「很久了。」悠然地出了會兒神﹐他的靈魂離了小屋,盪悠悠地飄到久遠的回憶中去,「有次我隨父親到孤兒院去,就見到了他。後來我常去那個孤兒院,看他被人欺負,跟別人打架,就幫著他打。這小子傲得不得了,」他笑出了聲,「從來不懂得謝字怎麼說。後來高中念一所學校,一直到大學里。我喜歡他,他和別人不同,很可愛。」
「想娶他嗎?」
「想啊﹗法律不承認。」他誇張地嘆氣。
吳紫也笑了:「拉斯維加斯或許可以。」
「我知道。」他聳聳肩,「問題是他,把他打昏了空運嗎?」
「別裝了,阿鶴。沒那回事吧?」她斂起了笑,一本正經地瞅著他,看得他垂下了眼,「到底怎麼回事?他是誰?」
「你請私家偵探了嗎?」黃鶴苦笑。
「你不是同性戀。」她用銳利的視線射得他招架不住,露出了狼狽的馬腳,「你要真是的話,還能安然呆在裴氏公寓嗎?」
「你歧視我?」他混水摸魚想岔開話題。
「不是。你在隱瞞什麼秘密?他和你到底有什麼關係?」
黃鶴再度苦笑,聰明的女人有時的確讓人難以消受。
「他是私生子。我父親的。」
「阿浩知道嗎?」她並沒太大意外。
「知道。他討厭我,但我喜歡他。」黃鶴垂下頭,再度撫摸他的臉,「我從小就喜歡他,他再討厭我也沒用,我會跟到他承認我、是他大哥為止。」
「你等到進棺材吧﹗」
他苦笑:「你非得損我不可嗎?」
吳紫站起身,拍拍他的肩,什麼都沒說便回到了窗前。天已漸漸地亮了,不知何時又飄起了毛毛雨:「你休息一會兒吧,阿浩我替你看著。」
「他會回來的。」
吳紫沒作聲。他敢不回來,她就殺到閻王府去,讓他下世投胎當他的兒子,任她欺凌。他無聲地扯出一抹笑,淚眼模糊地注視著那個向著這裡飛奔而來的男人。泥濘的臉,燦爛的笑容。她轉過了身,將背抵在牆上,平靜地吐出一句話:「回來了。」便向下滑坐在地,任疲勞蜂擁而上。
「「「
爬山事件已過去兩周了,董浩的傷也痊癒了。在這兩個星期里,黃鶴充分展現他的兄弟之情——天天背董浩上醫院。背耶,放著拉風的敞篷跑車不用,用最原始的勞力法背著往返500米的路程。董浩是腦部輕微震蕩,不是腳骨折,其間原因不說也明白,苦肉計自黃蓋首創以來鮮少失手,如今用在董浩身上,雖說收甚微,但多少也有那麼點效果了。
上帝在這裡關上了門,又在那裡開了窗。窗戶讓那對同父異母的兄弟佔了,剩下的人只能對著門了。
裴京如今正對著那扇關上的門,他已經吃了兩個星期莫名其妙的閉門羹了。自從下山以來,阿紫一直不甩他,令他弱小的心靈今天碎一片,明天裂一塊,不久將風化完畢。實在想不通,他做的飯她照吃,洗的衣服她照穿,理的床她照睡,一切如常,除了一件事:她不理他了。不罵他也不和他講話,令他實在好心慌。為什麼?當她在他懷中醒來時﹐她明明是高興,還當眾和他親吻。為何到了家裡,一切都變了?他想不通。放是,有如一朵失去陽光水分的花朵般,裴京漸漸地枯萎,他枯萎得如此明顯,以至所有的人都覺察了。
「女人心如海底針,南極冰,鶴頂紅,又深又冷又毒。」這是唐飛的評語。
「為什麼?」亦然問出裴京心中的疑問,「阿紫變得好奇怪,都不像她了。她討厭裴大哥嗎?沒理由啊﹗」裴京的頭越垂越低,掛在了胸口,最後一句話也救不了他即將溺死的心。
「我有辦法。」黃鶴的一句話瞬時將溺死的心救出水面。裴京激動之餘大力握住他的手,痛得他呲牙咧嘴,「喏,這個,我把方法都錄在上面了,你自己看去。」
「「「
吳紫踏進客廳里,發覺眾房客第二度齊集一堂。依照早先的經驗,這種深夜聚會往往意味著——沒好事。她裝作沒看見,施施然朝樓上走。
「阿紫。」
「我在夢遊,請勿打擾。」
「裴京在書房裡。」
關我屁事﹗可是腳不肯配合大腦,自動剎車。好恨﹗
「言盡於此,你看著辦吧﹗我去睡了。」
又是這樣﹗有講等於沒講,丟下她自己傷腦筋去想。XXX的臭黃鶴。吳紫想吼,卻發覺人都散光了,只剩她一個人凶神惡煞對著空氣張牙舞爪。不管,睡覺去﹗他在書房關她屁事?﹗慢——他在書房幹什麼?好奇的腳自動自覺地朝著書房方向而去,令她大驚失色。等到喊「卡」的時候,他已經被「運」到書房門口,手也搭在了門柄上。媽的,今晚的身體部分全部控制失靈,集體造反,連腦袋也背叛了她,自說自話地偷偷探了進去。
喲,沒開燈。裴京坐在沙發上,在看錄像帶。
就這樣?她的眼珠掉到地皮上,慌忙摸起來裝回去。那幫混蛋要告訴她的就是——他在書房裡看錄像帶。少講了後面的三個字。而在此之前,她曾設想的諸如藉酒澆愁喝得酩酊大醉﹔偷偷地哭紅了隻眼等等場景,剎那間全部報廢。他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在看錄像而已。媽的,聰明一世胡塗一時,她吳紫也會有被騙的一天。不管了,回去睡。但是,關鍵時刻,她的心靈之窗——眼睛再度背叛了她,落在了裴京的臉上。他似乎看得專註,時而皺眉,時而困惑不解。看什麼錄像需要這麼費勁?她的視線落在了屏幕上。然後,她跳進了書房,反腳踢上門,砰的一聲巨響嚇得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看清來人後,狂喜的火焰剎那間燒紅了他的臉。
「阿紫?」他又驚又喜地奔向她,被她抬腳隔在一米多之外:「不許靠近我﹗」
她還是討厭他啊?雙肩耷拉了下來,火焰也隨之熄滅,他的心又沉入了千年冰湖,又悶又痛凍入骨髓。
「你在看什麼?」
「錄像。」廢話。
「誰給你看的?」吳紫咬著牙問,臉色猙獰,心中雖已有數,但想親口聽到供詞。
「是阿鶴。」
「媽的﹗我去殺了他﹗」轉身便去拉門,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那隻卑鄙無恥下流的八卦鳥﹗今天她不把他千刀萬剮她就不姓吳。
裴京見情形不對,不管三七二十一,慌忙從背後抱起了她,先阻止她再說,看臉色,阿鶴今晚在劫難逃。只是,她為什麼忽然生起阿鶴的氣?應該是生他的氣才對呀﹗
「阿紫,阿鶴幹什麼了讓你這麼生氣?」
「你知道他給你看什麼片子嗎?」她氣得吼到他的臉上去。被人毒害了還不自知,「立刻關掉﹗」
「他說我看了后就可以哄你開心,但是,為什麼那麼多男女模特兒在那裡動來動去,害我畫了半天也沒畫下來。」
「畫?」
「是啊﹗」他將她抱到沙發上,不放心地一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固定在大腿上,一手拿了本速寫本,喜滋滋地給她看。吳紫只瞄了一眼,就從發梢紅到腳趾。
「扔掉,扔到垃圾桶里去﹗」她想用吼的,但是卻發覺根本連吼的力氣都沒了。徹底被他打敗,敢情他將這黃A帶當人體模特寫真集了。
「你不喜歡?」他的臉上有受騙的傷害,「可是阿鶴說……他為什麼騙我?」總算還知道被騙了。
「因為你笨。」她沒好聲氣地罵他,「放手啦,我要去睡了。」
他沒放,默默地瞅著她,很憂傷的眼神,看得她心軟綿綿。就是這樣,她永遠受不了這種默默的憂傷,太容易讓人為之心碎了。
「你為什麼不理我,阿紫,我心裡好難過,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晚上也睡不著,你雖然和我住在一幢房子里,但是我卻覺得你和我離得好遠,阿紫,」他哽咽了,手指絞著她的手指,把臉埋在她的背上,「你不要不理我,我好喜歡你﹐你不理我,我都不知該怎麼辦了。」
她被他說得透不過氣來。任何女人聽到這樣情真意切的表白都會透不過氣來:「放開我。」
他死不肯鬆手,像溺水的人絕望地抓住稻草不放,讓人心酸酸的。她吸吸鼻子,柔聲道:「你先放手,這樣子我怎麼和你說話?」他不信,抱得更緊,「我不會走的,保證。」
「真的嗎?」
「真的。」
好不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吳紫方才得以在他身旁坐下。在他失望的注視下,她心虛地主動挪近,將頭靠在他懷裡,他慌忙攬住她,雙手交握扣住她。
「我不想嫁給你,裴京。」她決定直話直說。
「呃?」他有聽沒聽懂。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應該搬出去。」
「不可以﹗」他要哭了,阿紫果然不要他了,「不要,阿紫,你不要走,我不讓你走……」真的哭了,淚水一滴滴地打濕她的臉,再泛濫到脖子上。
「喂喂喂,」她還只處於想的階段就已經這樣了,真的付諸行動的話,弄不好世上就少了裴京這號人物了,而她也就成了千古罪人,學秦檜夫婦給他跪墳去吧﹗「我沒說真要搬出去呀﹗」
「你說了。」他堅持。
吳紫只好讓步:「好好好,我說錯了,你別哭了行不行?」這幾天不僅他苦惱,她也添了好幾根白髮呀﹗憑什麼只有他能得到安慰,她還得向他道歉?唉,女人為難啊﹗好不容易他控制了情緒,她方才敢向下講,「我不想愛上你,你明白嗎?」
不明白。他立刻搖頭。
她嘆口氣耐心地向他解釋:「因為一旦我愛上你就要嫁給你,但是我不想結婚,所以我不能愛上你。」
「為什麼?」
吳紫煩躁地抓頭髮:「反正我不要結婚就是啦﹗即使要結,也不要嫁給你這樣一個連工作都沒有的人,你明白了嗎?」
他垂下了頭。
「我很喜歡你,裴京,但是,你不是我理想的丈夫人選,我平時只是愛作弄你罷了,我想也許讓你誤解了,我很抱歉。」他的手伸出去,不知該怎麼安撫他才好,他看起來太沮喪了,令她沉睡萬年的良心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不能心軟。她硬生生拽回那幾乎要碰上他那頭柔軟頭髮的手,「總之,以後我會注意的,所以,你也不必對我太特殊,我們就當普通的房東與房客,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你同意嗎?」
他搖頭。沮喪得像只沒人要的小狗。
「我們本來就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
「不是﹗」他大聲地反對,「我做不到﹗像兩個陌生人一樣,我做不到。阿紫,我好喜歡抱著你,和你這樣坐著講話,講到頭髮全白牙齒落光,為什麼不可以像從前那樣?像從前那樣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以前可以,以後卻不可以?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搬出去住,你一樣可以住在這裡,行不行,阿紫,行不行?」
「裴京,你聽我說,裴京。我清楚自己要什麼,你不是我需要的男人,明知沒有結果的事情,我不願浪費時間和精力去做,你明白嗎?我不適合你,如果勉強的話,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
「但是,我們之前一直相處得很好……」
「沒用的,傻瓜。」她啞聲打碎他的希望,自覺殘忍無比。看著他閉上了眼,她的心竟痛起來。
他緩緩鬆開了手,無力地垂落在身旁:「我的心裡好亂,阿紫,可不可以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好吧﹗」她立起身,在門口回頭看時,覺得他忽然變得好小,好脆弱。她走回卧室,躺下來,卻怎麼也睡不著,眼前儘是他那麼小那麼脆弱地窩在沙灘里的身影,想著他和她鶴髮雞皮地相擁在一起慢慢地說著話……居然一點都不噁心。他說他的心好亂,此刻的她,心也亂了。難道她竟低估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她對他的感情,己失控了嗎?不會的,她是誰?吳紫。最理智最冷血的吳紫,她一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努力追求他所需的,為了達到目的,她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即使是感情。那種家家酒的山盟海誓,她一向是嗤之以鼻,古典的純愛在現代早就絕跡了,她沒那個精力和空閑去玩我愛你你愛我死去活來的遊戲。任何事物的存在,都必須有其存在的價值,這樣才能成為存在。如果愛情的存在只是為了滿足虛無縹緲的情感,那麼,抱歉,小姐沒空。如果再為了這種根本沒有存在價值的東西而攪得心頭太亂的話,那她準是瘋了。
對,沒錯,就是這樣。吳紫再次確定她的信條,閉上眼,準備丟開最後以來一直捆綁著困擾著她情緒的無名煩惱睡個好覺。
卧室的門開了,他立在那裡,看不清他的臉。
「阿紫。」他的聲音痛痛的。
「什麼事?」
「從明天開始好嗎?」他的話她也開始聽不懂起來了。是誰說過,愛人間溝通的障礙是逝去的愛情所至。
「什麼意思?」他問這句話時,心裡竟是酸楚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從明天開始。但是今晚,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
她說不出「不好」。無言地,她坐起身,向他伸出手,他在她身邊坐下,緊緊地摟住她。
「阿紫。」他的聲音哽咽著,像朵絕望的水仙花,令人心碎。他的痛苦如此明顯,在他的唇上,眉上,肩上,手上﹔每一秒鐘消逝,便增加一分。吳紫的身體殘忍地僵硬著,殘忍地忽視他的無助。鐘聲敲響,他呆坐著,獃獃地看著她,看得她的五臟六腑終於忍不住絞扭起來。他起身欲走,她拉住了他,仰頭迎上他的唇,在他的唇里,舌與舌無言地交流著最隱秘的心語……
他失了魂似的衝出了她的房間。
「「「
她痛恨自己如此深刻地折磨了他,整夜不成眠,第二天活該得到兩個黑輪。裴京立在餐桌盡頭微笑著喊她「吳紫」時,眾人驚異的目光令她落荒而逃。他信守了諾言,坦然地面對她,她卻發覺自己做不到了。
「怎麼了?」黃鶴問道,憂慮地看著那個在吳紫一頭衝出去后驟然失去所有笑容的男人。裴京竟然叫她——「吳紫」?﹗除非是天塌下來了,否則他拒絕接受這個事實。
「沒事。」他強笑得未免太明顯。說完拿了兩片麵包與一盒牛奶便出去了。
「裴大哥走路蹣跚。」這是亦然觀察的結果。
後來幾個人出門時,看見裴京坐在人行道上,小小在他旁邊蹲著。他就像只失了主人的大狗,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中午吳紫回來,他又立刻堆滿笑臉,精神抖擻,但只要吳紫一走,他又立刻陷入恍惚中去。其它人全看不過去了。
「那麼大個子,一天只吃兩碗飯,他要是死了,你要負全責。」黃鶴在她耳邊嘀嘀咕咕。
「裴大哥若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好看。」唐飛一貫的惡聲惡氣。
董浩只盯著她看,譴責之意盡在眼底。
亦然也沒說什麼,只是左嘆一口氣右嘆一口氣,早熟得令她寒毛倒豎。
幾個人聯合向她投擲精神疲勞病菌彈,逼著她端消夜上去給裴京吃。
推開房門,見他坐在陽台上數星星,沒精打采。
「吃消夜吧﹗」她在他背後說,他跳起來,藤椅都撞倒在地。
「阿……吳紫。」改口改得好艱難。四目交匯,全都說不出話來。
她先垂下眼,把托盤放在桌上:「吃了再睡。」
他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不禁仰頭向天。方才數星星,滿天都是阿紫美麗的眼,溫柔地凝視著他。
「阿紫。」他喃喃低喚著,輕輕撫摸托盤上她的餘溫,深深嘆息。
「「「
暴風雨的夜裡,鬼哭狼嚎。
吳紫沒有睡,想著那天晚上的事:他怕雷電,死皮賴臉地睡她的床,被她騙去沖冷水澡。像個小孩一樣,快樂與悲傷都很直接﹔動不動就哭,絲毫不以為恥。今晚不同了,許多事情都已改變。今晚他不會來了。有董浩和黃鶴,他大可以去和隨便哪個擠床,沒必要到她這裡傷痕纍纍,讓她又打又咬。
阿紫。」晚上不睡覺得貓頭鷹,砰砰砰地砸她的門。
「做什麼?」
「裴京不對勁,剛才聽到他在房裡大叫,砸門卻不來開……」沒講完話的黃鶴眼睜睜地看著吳紫奪門而出,鞋都沒穿。嗚,好痛,她跑得太急,將他的腳踩成了叉燒包。
裴京門口,三個人六隻手七零八落地砸門,像鼓樂隊。
「怎麼樣?」
「沒動靜。」
「阿浩,把門撞開。」
輕而易舉,三兩下,大門舉手投降。一行人衝去,在浴室里找到他。
「裴大哥?」
裴京跪在馬桶邊,嘔得狼狽不堪。眾人全被嚇呆了,僵立在門口。他回過頭,臉色蒼白得像鬼,胸口劇烈起伏,喘著氣。
「我沒事。」他扯出笑容低聲道,目光卻只透過人牆落在吳紫臉上。剛說完沒事,一陣雷電驚天動地地劈下來,他的臉色瞬間大變,一轉身,又大嘔特嘔起來。
董浩衝上去扶住他:「阿鶴,打電話叫救護車,快﹗」
「我沒事﹗」他掙扎著聲明,不肯配合,氣得董浩舉手刀要劈昏他。
「別去。用不著。」吳紫攔住了黃鶴,「你們都出去,他不會有事。」
黃鶴挑起眉。
她垂下眼,再道:「拜託。」
「阿紫,這時候別胡鬧了。」唐飛氣瘋了,「你沒見他吐成這樣﹗虧得裴大哥對你……」黃鶴趕過來摀住她的嘴,忍著手指被咬斷的危險硬把她往門口拖,董浩猶豫片刻,也走出去,亦然跟著他,什麼話也沒講,隨手將門關上。
她看著他的背影,他吐完了,垂著頭跪在原地。
「為什麼不去阿浩或阿鶴那裡?……怕成這樣還逞什麼能?怕被他們嘲笑嗎?你倒不怕我笑話你﹗」
他起身,垂著頭走出浴室,吳紫伸雙臂攔住他,雙目炯炯地瞪住他:「怎麼,不好聽是嗎?我講的都是實話。」
他默默地繞過她走,被她從後面大力扯住,拉下他的頭,用袖管擦拭他唇邊殘留的污物。他的淚水剎時滾下來,像個滿腹委屈壓抑已久的孩子般,在她的溫柔之下放聲大哭。
她將他帶到床上坐下,到衣櫥里找來乾淨睡衣褲:「換上吧。」他垂著淚,一點也不避嫌地便在她面前寬衣解帶。
吳紫側過頭,臉紅了:「睡吧。」
他拉著她的手臂:「我不想睡,睡不著。」渴望的眼神分明泄露內心的想法。
「不行。」她拒絕。他的眼神迅速黯淡無光,「快躺下。」她推著他的肩,像在推石碑,他不肯合作,可憐兮兮的眼看她的胃裡一陣陣泛酸,絞扭很難受。
「你不要走。」
「好。」一切都依他,「手放到被子里,腳也伸進去,感冒活該。」唉,好可憐,她已成了碎嘴老媽子且一發不可收拾,偏偏他還不肯合作。
「好熱。」
「胡說,我晚上冷得要蓋毛毯呢﹗」想騙人,憑他,深山裡再去修鍊一百年。
「是很熱呀﹗」他好無辜地將她的手按到額上,果然都是汗。可惜沒熱度。
「幫你擦擦。眼睛閉上。」再次犧牲自己的袖子給他當手帕用,反正也不是她洗,樂得慷他人之慨。
他捨不得閉眼,直勾勾地拚命看個飽,過了今晚就沒了。
「還不睡﹗」她被看得渾身雞皮疙瘩亂起。好象她是美食,他是嘴,正想吃了他。
「我每天都做噩夢,阿紫。」
沒那麼誇張吧,難不成她還得為他的夢負責?「哦哦,做些什麼夢?」
「夢見我和你是夫妻……」
吳紫的眉毛迅速到豎。這叫噩夢?和她成為夫妻是噩夢嗎?可惡的傢伙﹗
「很可怕嗎?」她假笑得很扭曲,「怕得你每天一雙熊貓眼?」
「是呀﹗」他不疑有詐,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吳紫發覺自己的雙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他的脖子,拉也拉不回來。
「因為在夢裡,我們早上結婚,晚上離婚,每次都這樣,而且,」他紅紅的臉可愛地喚起她的良知,雙手的動向恢復正常,垂回身邊。
「而且,」他而且了十幾個「而且」,聽得她忍不住將口吃的他拉回來。
「而且什麼?」
「而且都是在你當我的模特之後。」他很快地說完,溜到被單里把發燒的臉蓋起來,嬌羞萬分。
吳紫皺起了眉,沒聽懂。掀了被子,逼近他的臉,「什麼叫你的模特兒?嗯?」
「就像錄像里一樣。」蚊子哼哼嘰嘰地叫。
錄像?那捲錄像帶﹗她呻吟著摀住了臉,天殺的黃鶴,天殺的成人錄像帶。天下最後一個純情男子追隨賈寶玉而去——在夢裡和秦可卿幹壞事。天老爺﹗
「阿紫,你的臉為什麼那麼紅?」有嗎?不可能是真的。
「不許看著我﹗」惱羞成怒地把被子蒙在他的頭上。想到他在夢裡把她看光光了,就忍不住想掐死他。他的視網膜已經「色」染,不復純潔了。
「你生氣了?」
「廢話﹗」炮竹點燃,必會引爆,他不知好歹,活該被炸死,「你說,那些大胸脯的哺乳動物怎能和我相比?」是不能。
「你不經我同意,私自偷看我的身體,該當何罪?」死罪。
「我沒有。」他小聲抗議她的欲加之罪。
「沒有?沒有你臉紅什麼?分明心裡有鬼——色鬼﹗」戳得他胸膛一個洞一個洞的,吼得他一愣一愣的,乖乖認罪。
「對不起。」沒幹壞事在她面前都會理虧,更別提拱詞早已招了,想賴也賴不掉。唉,被她欺壓慣了。
「我走了。」不行,這房間真的越來越熱了,快走為妙,「喂喂喂,你想幹什麼壞事?」他把她拖倒在身上,臉湊到她的臉上,前額抵前額。又不是螞蟻,搞這種儀式,「我生氣了。」
「你罵我吧,阿紫,」幹什麼,有病﹗「你也可以打我,咬我。」
他瘋了,當她虐待狂,她才不上他的:「放手,我要回去了,聽見沒……唔……」天啊﹗地啊﹗人啊﹗她被非禮了﹗瞪著死魚眼睛,她欲哭無淚,欲罵無聲,嘴被封住了,照他那種笨拙的吮吸法,她明天準會成非洲大猩猩——尖嘴厚唇。天公不長眼,老幫憨人。她軟綿綿地癱倒在他的懷裡,全身力氣都被他搶走了,反作用到他身上,差點將她擠得斷氣。名師出高徒。被他吻得頭昏腦脹之際,她居然得意地想到這點,一時不察地回吻了他,加速自己步死亡的速度——窒息而死。
「我不讓你走。」他很無恥地依仗身強力壯壓住她。這句話太雙關了,吳紫想反對,卻因氣轉不過來而只能拚命瞪眼珠,無奈地保持沉默。
「你罵我打我咬我也好,我都不會讓你走的。」他自己說的,別怪她狠毒。
吳紫張口咬住他手臂賁起的肌肉,鋼牙克鐵肌,略勝一籌。
他咬緊了牙關忍著,不痛不痛不痛……嗚,好痛哦﹗阿紫的牙是獵獸圈,可以夾斷野獸大腿的那種鐵夾子。
「放不放手?」她喘順了氣,很得意地斜睨他蒼白而滿頭大汗的臉。他不怕死地搖頭,立刻,又捱了一「鐵夾」。
「放手吧﹗」她好心地提醒他,「你捱不過今晚的。」
「我可以。」他很堅強地把自己想象成橡膠人。
她開始破口大罵,古今中外天上地下滔滔不絕,如長江之水氣勢洶洶如雅魯藏布江,足可彙編成污言穢語大辭典,傳為絕罵。聽得裴京臉紅心跳腦袋嗡嗡響。
「放手﹗」她啞聲道,罵啞的。
他搖搖頭,鼓足勇氣投出了今晚的原子彈:「我要做你的男朋友,不要做房東。」
啪﹗換來一記響亮的鍋貼。卡﹗這裡需要說明一下,這記鍋貼不是憤怒的鍋貼,而是吳紫受驚過度甩出來的手臂運動。打得太狠,頭都被打歪了,他連摸都沒去摸一下,似乎捱打已在意料中。白晰的臉清晰地浮著梅花印,好凄艷。
「我一定要做你的男朋友。」今晚他一定吃錯了葯,變得一點都不像他了,確切點講,是變得像個男人了,懂得堅持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而且越挫越勇。是誰的錯?不用講,是她。他基因里潛藏在的男性氣概在氣苦、寂寞、哀傷的摩擦下,終於露出了小尖角。今晚,他無所畏懼地大聲宣布:我要喜歡人,也要被人喜歡。有點傻,是吧?但於裴京來講,跨出這一步等於從幼兒一步踏入成年,不容易。在此之前,他的感情充其量也只不過在十歲左右遊盪,對任何人都只懷一種感情——友善,不論男女老少善惡奸忠。
「我要去找工作,賺很多錢來娶你。」他很認真很深情地告白,卻只換來一連串小鍋貼——吳紫辟哩啪啦地輕拍他的臉,不會是在夢遊吧?說些什麼?愛情呢?他竟敢忽略這麼重要的一步,直接跳到婚嫁,好象她吳紫只要人家有錢,卡西摩多也能立時嫁了。錯﹗大錯特錯﹗雖說她吳紫從不隱瞞自己的勢利眼,但也不至於勢利到腦殼秀逗的地步。
一輩子的幸福耶﹗
當然,這些深奧的話她是不屑同他講的啦,只能憐憫地搖搖頭,一針扎破他的泡泡:「我不會嫁給你的。」憑他將她看得那麼銅臭,她也不會嫁給他。
他又吻了她,乾淨利索,直搗黃龍,絞住她的舌頭,讓她再也發不出一夥傷人的子彈來。一下子變得這麼大男人,吳紫大感心裡不適,好象一隻小鳥翅膀長硬了,再也不需老鳥在旁保護了。
「我會賺很多錢,你放心,阿紫。」
敢情他以為她是對他沒信心才講那種話,還鄭重舉手發誓。吳紫已經沒有力氣去糾正他八匹馬也拉不回的一廂情願了,也沒力氣反抗他一再掠奪她的唇。算了算了,他在夢中做的比這更過分,這小小的吻也別放在心上了,而且——吳紫迷迷糊糊地想著,他的吻似乎令人有點難以自拔,像吸毒一樣,容易上癮。
他睡著了,八爪魚似的纏住她。吳紫也沒去推開他,看著眼前這張帶著笑容熟睡的男人的臉,她自嘲地想:她是變得太軟弱了才會任他予取予求。是軟弱,才不是溫柔。在吳紫古怪的邏輯里,溫柔是個可怕的形容詞,所以情願承認是軟弱也不願承認是自己變得溫柔了,就像叫壞人承認比好人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