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識破
得到了皇上的保證之後,她開始痛斥吏治的黑暗、民間冤獄的痛苦,其中最令她心痛的是百姓不再相信朝廷的作為,寧願相信那些巫術之士,寧願聽從那些「鬼神」附身所下的仙令。
皇上緊蹙眉頭,沉默不語。這情況……比他所想的還要不樂觀。
她繼續痛責東廠、西廠的專權。仗恃著有權力獨自做主,就擅自抓人入牢,甚至還動輒施以酷刑,多少賢臣毀於他們手中,多少志節高義之士因此而退隱山林不問俗事,又有多少良民對這兩廠又是戒懼、又是痛恨。
皇上搖頭嘆氣。這東廠、西廠乃是先祖所立。
代代專權蠻橫的確是事實,他時有所聞。有時。
他甚至會懷疑。究竟他是皇上,還是這東、西兩廠是皇上?
「夠了,木賢卿,你今天長了朕不少見識,卻也增加了朕不少煩惱。」他苦笑著說,「你可知道逆水行舟的感受?」
她靜靜的凝視著他煩惱的雙眼,有那麼一瞬間,竟覺得好同情他,同樣是人,他卻要承擔比普通人還要多幾千、幾萬倍的責任。
所謂「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身為一個君主,就要做到無過的地步,因為只要他一個小小的過錯,都可能會牽扯到幾萬條的人命,受盡千朝萬代的責罵。
這樣的立抄…唉!真可憐!
「恨不得平靜無波?」她猜道,強壓下同情的情緒。
他搖頭,「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又嘆了一口氣,「就算朕有心改善這種情況,有沒有能力做到還是個問題。」
「你是皇上,怎麼會沒有能力?」她不懂。
他苦笑,「皇上?皇上就有絕對的權力嗎?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
她歪著頭疑惑的思索,難道不是如此嗎?
「你別忘了,朕身邊還有一個皇太后,還有她那些眾多的皇親國戚,還有許多朕不得不尊重的長輩,甚至還有那些仗勢欺人的宦官。」說完,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讓她嚇了一跳。
「皇上,請息怒,隔牆有耳呀!」小果子緊張的勸阻。
他再度露出一抹苦笑,「你瞧,朕連暢所欲言都不行,這宮裡充斥著太多人的耳目了。」他揮了揮手,「小果子,你下去吧!到宮門口守著,確定沒有人進來。」
她看著他,同情心再度泛濫。這樣的皇上當得真可憐,就像鳥被砍掉了翅膀,還能叫做是皇上嗎?
「木賢卿,我們別說這些了,你陪朕喝酒,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吧!」他自斟自飲,「還愣著幹什麼?喝呀!」
「好,我喝!」她家氣干雲的斟了滿滿一杯酒,一口飲荊
呵!好酒!果然是邊境那些劣酒所不能比的,這酒又香又醇,酒香瀰漫在鼻間,讓她忍不住再斟一杯……又一杯……再一杯……
皇上沒有注意到她的「牛飲」,依舊憂愁的說:「朕有時會想,或許我根本沒有統治萬民的才能,不然,怎麼會連東廠、西廠都治不了,還得不時承受母后的責罵?唉……」
很快的,她面前的那壺酒喝完了,但她的酒癮才剛被挑起,真是掃興!
她不由得偷瞄皇上手邊的那壺酒,在心中思索著,有沒有可能偷天換日,把他的那壺酒偷換過來?
皇上目光悠遠的看向遠方漸漸昏暗的天色,「唉,朕自小生長在宮中,從沒見識過這天下的風貌,什麼西湖美景、長城萬里。朕只在書上讀過,從沒親眼目睹。想想還真好笑,朕沒看過這天下,竟然還統治天下,沒見過萬民,但萬民的生命卻全操在朕的手上。唉!」他拿起酒壺想倒,卻倒不出半滴酒。奇怪,他什麼時候喝光的?
他扯開喉嚨,「小果子,再去拿一潭酒來。」
「奴才遵旨。」
一潭?
她簡直快樂歪了,如果能全部給她喝,那該有多過癮呀!
「木賢卿。你在想什麼?怎麼唇角帶笑呢?」
她趕緊斂起笑容,信口胡謅,「微臣是想到了這天下的秀麗風光。以及民間濃厚的人情味。」她總不能坦白說她是在想他的酒吧!
「哦,說來給朕聽聽。」他饒富興趣的說。
她清了清喉嚨,「光聽哪能盡興?凡事要親身體驗才能知曉其中的樂趣。皇上。微臣覺得你不只要聽,還要能行,只要你走過一趟民間。開闊了視野。就會知道要富強國家應該怎麼做了。」
她的這番話聽得他心痒痒的,「木賢卿。如果有那個機會的話,你願意陪伴朕嗎?」
「當然。」
他笑了,笑得好看極了,讓她忍不住看呆了「皇上,酒來了。」小果子突然冒了出來。抱來一壇酒放在地上,「我來為皇上添一壺新酒。」
她驟然回過神。天,她在想什麼?!怎麼光看著他的笑容就頭昏了?他可是個昏君耶!為那種漿糊腦袋發昏太不值得了!
可是,他的腦袋裡裝的真的是漿糊嗎?
她為什麼愈看愈覺得他不是百姓口中辱罵的那種昏君?是她的眼光有問題,還是她被騙了?
「皇上,奴才告退。」小果子把重新添滿的酒壺恭敬的奉上,然後低頭告退。
她沉思的看著皇上倒酒,終於忍不住問道:「皇上,你知道百姓是如何看你的嗎?」
他敬酒的動作倏地停止,緩緩的搖首,「朕要如何曉得?朕從沒遇見過一個敢跟朕講真話的臣於,只除了你,木賢卿。」
她受寵若驚,難怪他這麼亟欲親近她,這麼想聽她的真心話,原來所有人都對他說謊。真可憐,他這樣怎麼能分得清楚是非善惡呢?
「皇上,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會做那些事了。」如果他一直是處在這種充滿「謊言」的環境里,也難怪他會變得昏庸愚昧,因為沒人教他嘛!
「什麼事?」皇上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事。
「就是你下旨判王浩通敵叛國,誅殺他們全家……」她突然住口,懊惱自己不該說溜嘴,「不,沒什麼,微臣什麼都沒說。」
但已經來不及了,「你給朕說清楚。什麼王浩?他是誰?」
不會吧?他連王浩都不認識,既然不認識,又怎麼會判他滿門抄斬?
「皇上,你不記得這個名字嗎?」她小心翼翼的詢問。
他搖頭,「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就奇怪了。「你沒說謊?」
「大膽!」皇上當場拍桌而立,怒不可遏的大吼。竟然有人敢質疑他的話,暗示他撒謊?0木思源,你當朕是個小人嗎?」
她嚇死了,馬上站起來,跨前一步想跪下來賠罪,沒想到竟踢到小果子抱來的那個酒罈,一個重心不穩往前倒,「啊!」
「小心!」皇上下意識的去扶她,剛巧扶到她的胸部,那柔柔軟軟的觸感,讓他倏然一驚!
她趕緊站好,打算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請皇上息怒,恕微臣無禮。」她的心撲通撲通的跳著,心想,該不會這一扶,讓他發現了什麼吧?她不由得在心裡暗自祈禱——祈禱他一定要是個昏君,否則她就慘了!
皇上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那種柔軟的觸感,分明就是女人的胸部。
他不可能會摸錯的,後宮多少佳麗供他「練習」,他難道還會分不清男性與女性的胸部嗎?
他緊握拳頭,憤怒的想,這木思源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女扮男裝來欺瞞他這個皇上,真是罪不可赦!
不過,她的膽量倒是不小,智慧也不低,如果就這樣把她推出午門斬了,那他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遇見敢跟他說實話的臣子?
他鬆開拳頭,聲音柔得像風,「算了,不過你倒是告訴朕,王浩到底是誰?」
「他是銀川巡檢司。」她必恭必敬的回答,再也不敢隱瞞,深怕再惹他生氣,會替自己引來殺身之禍。
「銀川巡檢司?」他重複一遍,在記憶中搜索這個名字,卻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他無奈的搖頭,「朕不記得有這號人物。」
她看他的眼神有點不滿,但還是小心翼翼的說:「也難怪皇上會不記得,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邊境巡檢司,哪值得皇上的關注呢?」這算是為他找台階下了吧?
可他不領情,還是變了臉色,「你說,朕對王浩做了什麼事?」
她咬住下唇,「往事已矣,皇上還是忘了吧!」
現在提起這件事似乎不妥,畢竟,她並沒有證據來證明王伯父一家並沒有通敵叛國,憑什麼要皇上下令開堂重審?
「你說清楚,朕到底對王浩做了什麼?」他的口氣更加嚴厲了。
她只猶豫了一下子,顧不得可能會被砍頭,決定豁出去了,「皇上下旨說王浩通敵叛國,誅殺全家。」
皇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根兒沒這印象,「誰說是朕下旨的?」
「百姓們這麼傳說。」
可他的確沒下過這樣的聖旨呀!到底是誰這般大膽,居然敢假傳聖旨?
「難道王浩一家沒經過審判嗎?」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驀然了解,皇上可能真的一點都不知情,「沒有。」那王伯父一家可真是冤枉,還有她也是,不但無辜受累,還離鄉背井來到這兒。
「大膽!」他又拍了一下桌子,「木思源,你說,朕會做這樣的糊塗事嗎?」
她怎麼曉得,她又還不夠了解他,但未免他動怒太甚,她還是輕聲的說:「不,我不這麼認為。」
他看她一副賊兮兮的模樣,直覺她還有什麼事情隱瞞他,「木賢卿,你為何特地提出王浩一案?莫非你與他有什麼關係?」他該不會就是王浩的女兒吧?
聞言,她不禁害怕得手腳發抖,全身發冷,「微……微臣……」完了,她的身分就要被拆穿了!
「說!」
「微臣的心上人就是他的女兒。」她靈機一動,隨口扯了一個謊。
「木賢卿,你不是早已娶妻了嗎?」皇上刻意拖慢語調,一個字一個字的輕吐。
對喔!她早已宣布自己有「老婆」了。這下子慘了,她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微……微臣三心二意,雖然娶了老婆,卻還是喜歡上王浩的女兒。」她頭垂得低低的,深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心虛。
皇上的嘴角揚了起來,「但是,朕記得木賢卿家住山東,如何結識住在銀川的王浩之女呢?」銀川和山東,一個在西,一個在東,會碰到一塊兒的確不簡單,他倒要看她如何圓謊?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胸前都被汗浸濕一大塊。好可怕!他問得她都快昏了。
「微臣……微臣……曾經遊學銀川,因而結識了王浩的女兒,我們情投意合……」
「是嗎?」他的聲音更嚴厲,「你確定跟你情同意合的是王浩的女兒,而不是兒子嗎?」
她一愣,他這是在暗示什麼?不倫之戀嗎?
皇上緩和了語氣,不打算這麼快就拆穿她的身分,「木賢卿,朕以為你的容貌生做男人實在可惜,你的身材瘦弱、氣質清秀,若身為女人的話,必定是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要疼惜。」
他……他在說什麼?她呆住了,完全說不出話來。
「聽朕在說什麼,真是的,怎麼可以把木賢卿比做女人呢!」
好險!他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她吐出一大口氣,隨即抬頭陪著笑,「皇上說得是,微臣怎麼會是女人呢!」
「是啊!木賢卿如此聰明,怎麼會是那種空有外表、沒有頭腦,空有胸部、沒有胸襟的低等動物呢?女人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替男人繁衍後代,你說是不是,木賢卿?」看她的臉色倏地變綠,他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當然不是!她氣極了,如此污辱女性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微臣以為女人也有聰慧的,例如唐代的武則天,她為政數十年,後人皆稱讚她英明。又如宋朝趙匡胤,他杯酒釋兵權,后又誅殺功臣,人人都說他心胸狹窄。因此,微臣認為聰明與否,不應以性別來判斷。」
「那木賢卿認為朕說得不對羅?」他故意板起臉孔說。
「大大的不對。」她一瞼慷慨激昂,完全忘了自己此刻的身分。
果真好膽量,居然敢這樣明目張胆的反駁他這個皇上。
「依木賢卿之見,是否有女人能如你這般聰慧、有膽識?」
他這又是在暗承什麼嗎?她愈想愈覺得毛骨悚然。
「微……微臣認為天下之大,有能力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或許有些女人的能力與膽識比微臣更好也說不定。」
「可朕不需要其他有膽識的女子,朕只要有你就足夠了。」
她臉色鐵青的看著他帶笑的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皇……皇上何出此言?微……微臣不明白。」
「你明白的,木賢卿的膽識少有男人比得上,更遑論是女人。朕有幸能得木賢卿如此良臣,願已足矣!」看她的表情忽青忽白的著實有趣,讓他忍不住想逗她。
「多謝皇上賞識。」她偷偷的吐出一口氣。好可怕,他說的話怎麼都那麼像是雙關語,還是他說者無意,她聽者有心?
「來,喝酒。」他又斟了一杯酒。
她也連連喝了好幾杯酒壓驚,剛才的那一段對話讓她的心一下子飛上天、一下子掉下地。人家說「伴君如伴虎」「果然不是隨便說說的,一個不小心恐怕就會被」吃「了。
皇上斜眼瞄她,偷偷數她喝了幾杯酒……一杯……二杯……三杯……她已經喝了超過四杯還沒醉,恐怕她的酒量不淺。
一想到她連這個也要騙,他就忍不住想給她一個教訓。
「木賢卿,這天氣悶熱吧?」
她點頭,「的確很熱。」再加上酒氣襲人,以及剛才被嚇得冷汗津津,她的衣服已濕了一大片,黏答答的貼在身上,很是難受。
「那木賢卿,你就陪朕到天香池去沐浴,去去這悶熱的暑氣吧?」他微笑,伸出手想牽住她的。
她急忙將手縮到胸前,臉色非常難看,「洗……洗澡?」
「可不是,木賢卿難道不以為這是消暑的好方法嗎?」瞧他笑得多無辜、多純潔呀!
她的牙齒開始打顫。這一洗下去,那還得了!
「微……微臣……不敢。」
「不敢什麼?不敢與朕洗澡?木賢卿,你是膽子這麼小的人嗎?」他的臉上帶著一抹別具深意的微笑。
如果皇上是女人,那她當然就敢,但問題他不是呀!
「微臣恐怕會冒犯了皇上。」她的腦子迅速思索著解脫的借口。
「沒什麼好冒犯的。朕有的,木賢卿也有,朕沒有的,木賢卿也沒有。除非……木賢卿的?那個部位比朕還大?」他呵呵的輕笑起來,似乎不以為有那個可能_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皇上說得是,微臣怎麼比得過皇上呢?」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去沐浴,順便繼續討論你的治國之道。來吧!」他站起身比了個方向。
「恕微臣無法從命。」她抵抗的坐在位子上,「微……微臣做不到。
「不過是洗個澡,有什麼好做不到的?還是木賢卿有什麼說不出口的隱疾?」他暗示她早點承認自己是個女人,那他就會少捉弄她一點,甚至還會多添些憐香惜玉的心情,將她安置在後宮裡,如果她爭氣的話,封個才人、貴妃也不無可能。
「微臣的確有隱疾。」她霍然把心一橫,決定乾脆一點,可是,她的心跳得好快,快到她幾乎不能呼吸,她需要喝點東西來壓壓驚,眼角一睹,剛好看到地上的那壇酒。
她不假思索的拿起那壇酒,倒過來咕嚕咕嚕的喝著……
看得他不禁微張著嘴。他從沒看過女人的力氣這般大,居然可以把整壇酒拿起來喝;更沒看過有女人喝酒喝得這麼猛。這麼多、這麼粗魯的,他無法想像這樣的女人如果進了高雅的後宮,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簡直就像是把一隻鴨子放進一群鴛鴦里一樣,一點也不相襯!
她終於把酒罈放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微臣對皇上一向非常景仰、非常敬佩。」
「是嗎?」事實應該剛好相反吧?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打算好好聆聽她的表白。
「當然是。皇上是個英明的人,卻被周遭的小人所蒙蔽,微臣非常替你抱不平,今日有幸得皇上思寵,微臣自當盡心儘力。」
他不耐煩的撇撇嘴,「說重點。」
「微臣對皇上的景仰與日俱增,已經到了不可自拔、廢寢忘食的地步,微臣若與皇上共浴,恐」恐怕會怎樣?「他悠閑的輕啜了一口酒。
她眼一閉,才一咬,「恐怕會獸性大發,把皇上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