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尹勢與宿子,最後在窮州中部的田城安定了下來。
田城是窮州中部最大的城,吃的、用的都一應俱全;甚至連在穰原都稀少到難以入手的藥材,也因為靠近產地而全都有。
看上取得藥材方便,尹勢才選擇在這個城裡定居。
他們住得很隱蔽,大門必須繞過許多黑暗曲折的小巷才進得了。
窮州地處偏荒,他們又住在這種極為隱密的小巷弄里,這下尹勢總算是稍稽安下了心,認為他們暫時沒有被追擊的危險。
窮州氣候十分酷寒,雖然乾燥,但因為長途跋涉,冷空氣讓宿子的肺疾無法好轉;因此定居后的當務之急,就是為宿子物色最好的藥方、調養身子。
尹勢幾乎跑遍了田城的所有藥行,訪遍了所有大夫,才為宿子取得了他認為最好的醫藥與治療。
那天他回到了家,還是像往常一樣,開心地對躺在床上的宿子笑道:「宿子,你今天又有『苦』吃了。」他開玩笑,想要讓宿子跟著笑。
但躺在床上的宿子沒有說話,只是悶悶的、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尹勢將她眼裡的憂愁都看在心裡,但他告訴自己,不可以跟宿子一樣。
宿子只有他了,如果他也跟著憂愁起來,那誰來讓宿子感到快樂?
他仍維持著笑,坐到她身邊。「窮州天氣干,你的肺承受不了。這個藥方是穰原沒有的,聽那些大嬸說,非常有效,連續吃個半旬月,就會見效。你忍耐點,要全部喝完喔。」
宿子還是疲憊的看著他,沒有回應。
他的笑有點吃力了。「我現在就去張羅中飯,等吃完飯,你要乖乖的喝葯,知道嗎?」
說完,他就要起身。
宿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掌。
「阿勢……」她沙啞的喚他的名。
「嗯?」尹勢轉頭,深深的看著她。
「你的傷好了嗎?「她有氣無力的問。「有沒有擦藥?」
尹勢看著她病到發白、被風吹到乾裂的唇,心裡發著酸,疼著。
他避開她注視的目光,也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想掙開她的手,倒水給她喝。他說:「你這小傢伙,我不在,你就不會倒水喝嗎?讓自己的嘴唇乾成這樣。」
但宿子不讓他掙開,執意要問到答案。「阿勢,你的傷,真的沒事了嗎?「他知道,宿子的心中依然梗著那個疙瘩,她仍舊覺得自己是差點兒害死他的罪人,但他,絕不會讓她繼續這麼想。
尹勢回答。「好了,我很好,好到不能再好。」
宿子卻看他看得更認真。「騙人,你騙人。」她喃喃的說。
尹勢皺眉,笑不見了。
「你都不照鏡子的嗎?都不看看自己的臉有多蒼白。」
「那不重要。」尹勢拿了藥包就要出去。
「那什麼才是重要的?」宿子虛弱卻執著的問:「你自己的命都不重要了,什麼才是重要的?「尹勢不答。
宿子又說:「求求你,不要再買那些葯了……」
那些葯,是尹勢用自己的生命,還有別人的生命換來的。
如果她再這樣若無其事的吃下去,她豈不成了以他人的鮮血為食的惡鬼?
更何況,尹勢墮入殺手之道,造下這麼多的殺孽、背了這麼多血債,都是為了她;她不能責難他、厭惡他,但起碼可以不再放縱自己依賴他的照顧。
她必須試著脫離他,然後……她天真的想,他就可以脫離這種種冤孽了。
只要她拒絕再喝他為她熬的葯。
尹勢回身,驚訝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的病不會好起來了。」宿子咬唇,其實還是說不出心裡真正的想法,她怕冤孽這樣的說法,會傷得尹勢更深,因此只能這麼說:「可是你的身體,還能夠像以前一樣健康強壯。拜託,你顧著自己一點好不好?不要浪費錢在……」
「這不是浪費!」尹勢心裡的怒氣爆開,口氣強硬的打斷她。「對我來說,你的命比我還重要!這就是我的答案!「「阿勢……」看他這脾氣,他們兩個大概又要吵起來了,可是宿子並不想跟他吵。
她不想再為這種事爭執了,她希望能確實影響尹勢的抉擇,而不是花心力在口舌上。
尹勢也不願和她吵架,這一路上他們吵得不夠多嗎?其實夠多了,多到他罵她一句,都覺得像在割自己的肉一樣痛。
於是他安靜了,也不願再和宿子多說,只徑自出房去煎藥備飯。
宿子愣愣的躺在床上,默默的下了決心……當尹勢將飯與葯都備好,回到房裡時,他勉強著自己,在臉上掛上安撫宿子的笑容。
宿子看著那笑,覺得很哀傷。
阿勢這傢伙,老實說,是個脾氣很不好的人,可從小為了要逗她開心,讓她在病榻上有些生氣、歡笑,才老露出刃階中愛開玩笑、漫不經心的表情出來一隻為了要安撫她。
他一直都在為她勉強自己;但她為什麼要讓他受這種苦?
「宿子,起來吃飯了。」尹勢過來扶她。「我煲了雞汁粥喔。」
「嗯……」她費力的坐起來,乖乖地吃了幾口粥。
見她願意吃些東西,尹勢的心情好了起來。
他用手指替她梳頭髮,很寵溺、很溫柔。
但他這寵愛的動作,卻讓她心痛得想哭。
她多想用自己的健康取悅他,然而當她的健康,成為了陷溺彼此的沼澤,若不放開她,他也會跟著溺斃時……她實在無法再視而不見。
「你吃了嗎?」她問。
「我有留自己的份,你放心,看你吃完,我就會去吃。」尹勢說。
「好。」
尹勢看著她順從的模樣,鬆了口氣。他很想很想問出口:宿子,我們不會再爭執了吧?你會接受我對你的愛吧?
但他怕這自白,又激起了彼此的敏感,因此不敢問出口。
宿子吃了一半的雞汁粥,便吃不下了。
尹勢並沒勉強她,他把碗盤收抬好,把已經放涼了的湯藥端了過來,笑著說:「好了,吃完葯,你就可以休息了。來……」
宿子沒有反應。
「宿子?「尹勢一愣。
「阿勢。」她喃喃的說:「我不會,再喝你的葯了。」
尹勢瞪大眼。
宿子又說了一次,一次比一次堅定。「不會了,我不會再喝了。所以,你不要再花錢買這些葯了。」
尹勢說不出話來。
來到窮州,宿子就常說這些話,可是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堅定到讓人覺得窒息。
他不想和她吵架,只能裝作忽略。「好了,不要再說任性話了,來。快喝。」
「我不是任性,阿勢。」宿子依然這麼說:「我真的不會再喝了。」
尹勢身子很緊繃。
「你不要再管我的身體了。」宿子覺得自己決絕得簡直殘忍。「我不要再花你的錢了。」
尹勢的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他咬著牙說:「宿子,我的忍耐是有極限的,你不要再對我說這種話,我就不會生氣。」
「我不怕。」宿子說:「你生氣,我也不怕。」
尹勢面無表清的瞪她。他己怒極,不知該擺出什麼面孔。
宿子準備承受他的破口大罵,但尹勢沒有,他只是疲憊的閉了閉眼,一行眼淚就這麼滑了下來。
宿子完全設想到他會這樣反應,一時間愣住了。
「你要我失去你嗎?宿子」尹勢硬咽的問:「我明明抓得住你,但你卻要我失去你?你是這個意思嗎?「那掛在他臉頰上的眼淚,也讓宿子感到難過。
她是傷他多深?竟讓他這樣傷心的哭了出來……但她不可以心軟,心軟的話,反而是害了他。
「對。」她低頭,狠下心來。「我不要你這樣為我付出,即使我好了,以後、以後我也必須背負包袱……這樣好沉重,我不要一生這樣受制於人……你就放過我吧,拜託……」
室內是寂靜的,沉得讓人感到壓迫。
尹勢輕聲的問:「我對你的好,還有我的愛,對你來說……是包袱?」
宿子深吸口氣,仍低著頭,點頭。
「你抬起頭來,宿子。」
宿子一愣。
「如果你說的是實話……」尹勢的口氣更重了,「那就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再對我說一次。宿子。」
宿子緊緊握著手,遲遲不敢抬頭。
抬頭的話,他就會知道這是她的謊言;他這麼了解她,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什麼是實話、什麼是謊話;但著不照著他的話做,那這一切,卻再明了不過。
所以,她選擇逃避。
她把葯端到床邊的几上,掀起棉被,就要窩回床上。
「我累了,不想再說了。」宿子冷冷的說。
但尹勢卻猛地上前,把她從被窩裡給拉出來,扣在他熱燙的懷飽里。
「你幹什麼?「宿子很驚訝。「你放開我!」
尹勢沒回話,只是穩穩的端起葯,喝了一口,然後強硬的吻住了宿子的小嘴,撬開她的唇舌,把葯給喂進去。
意識到他想做的事,宿子瘋狂的用力擺頭,想要甩開他的牽制。
葯汁從彼此的嘴裡流了出來,但尹勢仍不放棄,又扣住她,再度深深的吻著,把嘴裡殘留的葯汁餵給她。
宿子咬他的舌、打他的臉頰、扯他的發,卻不見他有任何退縮,只是呼息更加濃濁。
「不要!」宿子抽開嘴,哭叫道:「我不要!我不要!」
尹勢聽若未聞,又喝了一口葯,去吻她、去喂她。
他的態度堅定、強硬,幾乎不近人清。
這次,他不會再妥協了。
當他要她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再對他重複一次那樣殘忍的話時,她沒有照做,他就知道了,這個小傢伙,又再一次違背自己的真心。
他知道她愛他,愛到不願意他受到一絲傷害與痛苦;他接受她的心意,但他也要讓她知道,為了愛她,他可以不惜一切去做任何事,不管是犧牲自己的性命,還是違背她的意願,都可以。
最後,尹勢用這樣的方式,喂完了一碗葯,而宿子已經渾身乏力,軟軟的倚在他身上,不再有力氣反抗。
她臉上,是一層死灰。
尹勢溫柔的把她平放在床上,擰了一條帕子,為她擦拭臉上與身體上的葯漬。
宿子毫無反應,安安靜靜的任他擺弄,像一尊沒有靈魂的娃娃。
尹勢不后晦,如果他不這麼做,他連擁抱她都沒辦法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我愛你,宿子,所以我不要失去你。即使死是你的希望、你的意願,我也不會聽從。你恨我沒關係,我也不會奢求你的原諒,因為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
宿子沒有看他,只是無神的看著屋頂上的樑柱。
他摸摸她的額頭,說:「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尹勢走了,關上了門。
他沒看到,宿子的眼淚,安靜的滑落在臉頰上的模樣。
經過了那次掙扎、衝突后,尹勢要她做什麼,宿子都乖乖的照做。
要她吃飯,她就乖乖的吃飯;要她喝葯,她一次喝個精光;請大夫來看她的身子康復得如何,她也二話不說的把手伸出來,讓人家為她把脈。
對於尹勢為她所做的一切,她不再抗拒。
但是,她再也沒有對他笑過了。
尹勢本來不以為意,他覺得宿子這是在對他鬧彆扭。
這種彆扭是暫時的,他因為愛她,所以願意縱容她;等她心情好了,他相信兩人又可以像以前一樣,像家人那般親密。
可是一天過了又一天,宿子都沒有笑。
而距離兩人發生衝突,已經一個月了。
這天,他請大夫來家裡為宿子看診,大夫說宿子的身體逐漸好轉,窮州天氣雖乾燥,但只要注意保暖,反而可讓病體復原得更快;加上患者藥方吃得勤,他相信她能回復健康。
尹勢好高興。
送走了大大,他興高采烈的回到宿子的房裡,笑道:「你聽到了嗎?宿子,大夫說你的病著繼續好好調養下去,很快就會好了。」
「嗯……」宿子悶悶的答。
「我就說吧,勤點喝葯,沒有壞處的。」
宿子點點頭,臉上始終沒有喜悅的光彩。
「你很快就可以離開床上,到時,我一定要帶你到處走走!你想去哪裡呢?市集?還是遠一點到荒州去看牛羊?
只要你身體好,到哪兒我都願意陪!」尹勢說著,看到宿子的臉上有一絲凌亂的發,便很自然的伸手,想替她撥去。
但宿子,卻冷冷的撇開頭。
尹勢一愣。
即使感覺再魯鈍的人,都可以感受到這排拒之意。
尹勢覺得呼吸困難、覺得彼此的距離被拉遠了。
「宿子……」他收起了笑容,低啞的問:「我可以吻你嗎?」
宿子一愕,沒有馬上回答。
尹勢眯著眼,帶著灼熱的氣息向她靠近。「見到你身體好,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想要吻你、抱你,宿子,好不好?嗯?「他的手伸了過去,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
他的手好燙,好像真的有滿腔的情慾在作祟,就連他的手也像火一樣在燒。
宿子想抽開,尹勢卻不放手。
「阿勢……」她啞著嗓音說:「我好累,你可以出去嗎?」
尹勢的身子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拒絕他?
她……怕他?
是因為上次他為了逼她就範,喝下那些葯湯,粗暴的對待她,所以讓她覺得厭惡?
還是……還是……因為他是殺手,他殺了人,他的雙手都是血腥、身體瀰漫著血腥味,所以她怕他?想遠離他?甚至一厭惡他?
他不知道,也不敢問她,鄖抹留存在心中的陰影,到底是哪一個?
他只問自己一個問題……他犯了大錯嗎?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覺得自己的手與身體,不再是乾淨的。
若他拿不出勇氣、沒有豁出去的霸道決心,他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再擁抱宿子、親吻宿子了。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這麼強烈的,厭惡自己。
「是嗎?「但尹勢還是強逼自己笑著說:「對不起……」
宿子別過頭,假裝不再理他,卻緊閉著眼,將傷害人的痛苦埋在自己的心底。
不要說對不起!她心甩喊著:你從來沒有惜、從來沒有惜,但如果我們再放縱彼此的感清狂奔下去,誰都無法脫離這苦痛的沼澤。
這健康的消息對她而言,只不過是偶爾的天晴,誰知道何時又會複發?她何時會把他逼到絕境?
她近日的聽話順從,只是想避免彼此摩擦的痛苦,但她更希望她的冷漠,可以讓他主動放棄她。
可首先,她要忍耐自己的心痛。
「那你再睡一會兒,宿子。」尹勢淡淡的說,不讓自己受傷的情緒透露出來。
「傍晚,我帶你去吃館子。」
「不需要。」宿子回絕。
「需要。你健康了,不只是你自己的事。」他捧著自己的心,聲音好像被心裡激動的清緒給弄得沙啞硬咽。「我、我也很高興,宿子,我很高興,你健康了,我比誰都高興。」
宿子聽了心好酸,但她只能緊緊的咬著唇。
「我今天不想炊飯,吃那些粗食。」尹勢說得強硬。「我想要慶祝,你不要拒絕……請你也想想我的心清,好嗎?」
宿子深吸口氣。「好」
「你再休息一下,我一會兒來帶你。」尹勢離開前說:「有一家館子的烤羊肉做得很道地,我老早就想帶你去吃了。」
「嗯,我知道了。」
她依然只能給他這樣不冷不熱的回覆。
但其實宿子真正想跟尹勢說的,是好幾聲的……對不起。
尹勢帶宿子去的館子,是一家號稱全窮州最高級、上等的餐館,肉源全來自荒州,因專賣軟嫩的羔羊肉而出名。
人們說,上品都送到這兒,中品才送到穰原,因此這兒的羊肉好吃,絕對無人質疑;甚至還有穰原的富人,跑了好幾百里的路來到窮州,就只為吃一頓道地的羊肉大餐。
這家館子的裝演十分華麗,光看這佔地百來尺的排場、銀制的光可監人精緻烤器與餐具,就知道來此處用餐的費用不菲。
尹勢帶著宿子下車時,碰巧遇上了一戶也是乘馬車過來的客人;看這馬車的派頭,以及隨從人馬整齊劃一的穿著,就知道這是一戶有錢人家。
這時,一雙刺著美麗花紋的金線繡鞋從車內伸了出來,下人趕緊彎腰鞠躬;接著,便有個身著錦衣羅裙的女子下車,走在特地為她鋪設的紅毯上。
許多也要進門的客人,見到這排場,紛紛止步,但是尹勢卻毫不在意,還自扶著宿子走進餐館里。
「喂?小子!」其中一位下人霸道的吼:「你是瞎了眼是吧?沒看到此處有貴人?「宿子嚇了一跳,尹勢將她藏在身後,昂然面對這目中無人的下人。「敢問,這裡是皇宮還是官府?」
「不管是哪裡,草賤的小民怎麼可以走在貴人之前?「「我為何不能走?」尹勢瞪著對方,寒冷的殺氣刺得對方一愣。「同樣是付錢吃館子,我何苦要吃你們腳下的灰塵!」
「你!」下人辯不過,可若要掄拳較勁,他一個人,又打不過這高他半個頭的傢伙。「來人啊!教訓一下!」他只好很窩囊的叫大夥一起上。
「阿勢……」宿子怕尹勢受傷,緊緊拉著他的衣服。「我們走吧,不吃了。」
「你不要怕,宿子。」尹勢笑得輕鬆自在。「我今天,鐵定要讓你吃到這全天下最好吃的烤羊肉一一就算得殺幾個人都不足惜。」
雖然是玩笑話,但宿子還是告誡他。「你不可以亂來啊!」
現場一片鬧哄哄,此時,一個嬌柔的聲音中斷了這場紛亂。「退下。」
下人們紛紛低著頭,退到了餐館之外。
那個身穿華衣的女子走過紅毯,邁向尹勢。
她姿態端莊的向尹勢福了個身。「因下人管教不當,讓您不快,小女子在此向您致歉。奴家名叫春麗,敢問您是?「宿子偷偷的打量這名女子,發現她是個很容易讓人感到自卑的人。
她的華貴不用說,再加上她的美貌以及優雅的舉止,不要說是男人,就連女人都愛聽她那嬌柔可人的聲音。
宿子看她梳得高聳的髻,上頭插滿了珠寶步搖,再看看自己一穿著一身粗布衣,連頭髮都是尹勢幫她梳的,只綁成一條毛毛燥燥的小馬尾……站在這樣散發著光亮的女人身旁,她倒像顆小灰塵了。
她想,這樣比較之下,不知道尹勢會怎麼想?
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人。她落寞的想。
「你不用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尹勢冷冷的說:「管好你那批下人就好。」
宿子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發現他的眼神好冷。
遭到這麼不客氣的拒絕,春麗也不覺得有任何冒犯。
方才她坐在轎里,下人還未與他起衝突,她卻老早就發現這出色的男人。
雖然穿著一身粗布衣,頭髮也不像富貴人家、或京畿人士那樣扎著紮實挺立的髮髻,而是散亂的隨意挽起,但這全然不減他眉宇與五官透出來的英氣與精緻。
而且他挺拔健壯的身驅,即使被裡在粗糙的衣物底下,卻還是讓她看到了英雄或劍客的身姿,完全沒有窮酸氣這樣出色至極的男人,貧窮與落魄都奈何不了他;那麼,如果給他機會躍上枝頭、攀上富貴,他是不是會變成一條龍?
一條永遠圍繞在她身邊、讓她這富貴之花更顯嬌艷的護身之龍!
她的日光放不開他,也不想就這麼結束對話。
春麗笑得很偷快。「不如這樣,您可否賞個光,讓奴家有贖罪的機會?一塊用餐如何?」
尹勢挑眉。「不勞,只要你的下人讓我們點到自己想吃的萊,就是萬幸了。」
說完,他緊緊牽起宿子。「借個路,我們餓了。」
他拉著宿子走,對那嬌美如天仙的女子,竟然不屑一顧。
宿子回頭,看著那女子,只見那女子一點都沒有被羞辱的怒色,反倒興味盎然的看著尹勢的背影。
那自信的面貌好像在說:男人越是這樣,她便越想要得到他。
進了館子,他們坐在普通的散席;而春麗隨後進來,被餐館的小二迎為上賓,坐到了二樓的包廂里。
宿子總覺得有一雙視線正緊緊的盯著他們。
她不自覺的往上瞧,發現春麗優雅的靠坐在二樓的欄杆邊,一雙嫵媚的眼神充滿欣賞的緊鎖著尹勢。
宿子感到呼吸一窒。
同樣身為女人,她怎會不了解這眼神的意思?
而她現在才知道,尹勢的出色、英俊,在外頭竟如此吸聚女人的日光。
可她最近卻一直在推犯他,還讓他覺得她討厭他……但他一點都不在意、不退縮,依然用他的愛還有耐心,去緩和彼此的衝突。
她是個很幸福的人,然而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想,尹勢這種敏銳的人,應該也有察覺到那女人的目光不尋常,可他卻毫不在意,只是很認真的看著菜單。
「宿子,除了烤羊肉之外,要不要來個羊雜?「尹勢笑著對她說:「這兒的羊雜完全沒腥味,配卷餅和香萊吃,好吃極了。」
「嗯,你點啊。」宿子勉強的笑笑,繼續看著他恢復了笑容的臉。
原來,外人要看到他的笑,是這麼的困難啊……而她,卻老是不知珍惜的、把他的笑容相關心當成泥土一樣踐踏,讓他失去了笑臉,甚至讓他流出痛苦的眼淚有時候,她真的好希望尹勢不是這麼愛她,因為她不過是一個會讓人傷心傷神的傢伙;她的病與倔強,只會讓他痛苦得無法自拔。
「宿子,再來一鍋燉羊肉湯如何?」尹勢又說:「很補身的,你一定要喝個三碗!」
宿子還是順著他,點了頭。
此時,小二送來了一亮溫酒。「客官,這是咱們的鎮店之寶,連穰原的大官想喝,都得排隊呢!」
尹勢瞥了小二一眼。「我們沒叫這個。」
「這是春麗小姐特地叫我們送給您的!」說著,小二指指樓上。
尹勢不看樓上,只是皺了眉。「我不喝酒,撇下吧。」
小二有點為難。
「不然我賞給你,行嗎?「尹勢不耐煩了。「我們只想好好吃飯,別來煩人,快替我們上萊。」
「是……」小二被轟走了。
很快的,小二便上了一盤烤餅和烤羊肉串。
尹勢趕緊給宿子包了一個吃。「你快吃吃看,我可沒騙你,很好吃的,吃了一次,你一定會跟我說想再吃第二次。」
宿子接過,盯著他瞧。
「怎麼了?」尹勢不解的問。
「沒什麼……」宿子輕輕笑工笑。「謝謝你,阿勢……」
「你笑了……」尹勢伸手,撫摸她的頰。「你笑了,我們就和好嘍!好嗎?不要再愁眉苦臉的……嗯?」
宿子點點頭,低下頭慢慢的吃,尹勢則很滿足的看著她。
但他並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其實,她也很滿足了。尹勢的心裡都是她,總把她放在第一位,即使富貴美色當前,他也棄之如敝屣。
他這麼的愛她,只希望她快樂。
而她到底能為他做些什麼?
宿子抬起頭,看了一下二樓包廂的動靜。
那名叫春麗的千金小姐,仍是痴痴的在看尹勢。
她想,要是有一個深愛尹勢,也甘願為他做很多事的女人,可以永遠的待在他身邊愛他、照顧他,這樣對尹勢來說,是不是才是最好的?
總比一個不健康、不快樂的伴侶,讓他花錢、讓他傷身還讓他受盡了折磨要好。
尹勢愛她,但她絕對不是一個適合天長地久的對象。
她心痛的想,那個有錢、有勢,又喜歡他到一直注視著對方的女人,或許……或許,才是最適合與尹勢在一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