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此之前,齊姮姮一直以為自己所設計出的關卡陷阱已算是了得,可這會兒在來到了薛漸深的地下居室後,她才明白何謂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兩人騎著快馬奔騰了莫約一盞茶時候,他突然牽她躍下馬奔入一處密林子里,她原還以為他是想躲在樹林里,末了,她才知曉他是要帶她躲進『樹』里。
當他帶她來到一個約莫需三人環抱的巨大樹榦前時,他竟然止了腳步。
「干麽不動了?」她左顧右盼觀不出所以然,而身後卻已傳來了追兵的聲響,「別告訴我你會隱身術,正打算將我們兩人隱身在這大樹前。」
「要施隱身術得先全身脫得精光!」
情況緊急他竟仍有心情與她調笑,山羊須飛走後,他似乎也不再像個道士了。
「我無所謂,你方便嗎?」
「你方便我就方便!」她無所謂的笑嘻嘻頂了回去,且還自己動手解開了襟領上的盤扣,「奇門遁甲聽得多,就是沒見識過隱身術!」
他阻下她的動作,搖搖頭一臉被打敗的神情,「有男人在跟前時少動手解扣,當心引火。」
「解扣子同引火有何關係?」她笑意依舊,也不知是真傻還是扮痴,「難不成道長哥哥的鐵蒺藜是用女人的盤扣來做成的?」
他斜睨她一眼歇下了口舌之爭,既知辯不過她,何苦多傷腦筋?
薛漸深將視線轉回眼前大樹,伸出右手貼向樹榦。
「對不住,公主殿下,在下不會隱身術,讓你失望了。」
可他接下來的動作卻比隱身術更讓她咋舌,在他手掌貼近樹榦時她才睇見樹榦上有個不太明顯的手印子,只見他將右手放入模子里,瞬時間,樹皮立兒然向兩旁移開,頓時出現了一道門戶。
這麽大的一棵樹,裡頭,竟然另有乾坤。
薛漸深伸手將微愣住的她拉進了樹榦里,樹榦空心到頂,抬頭上觀,還可觀見一小片的藍天。進樹後,他將左手放入了樹榦內里另個印模子,接著,原是開敞之樹皮緩緩自動密合。林風依舊,鳥語啁啾,巨樹如故,可方才還站在樹前的兩個人還真如隱形般地霎時無了蹤影。
「這樹,」追兵響音移近,為了別讓外頭人聽見,齊姮姮踮起了腳尖在薛漸深耳畔輕語,「旁人打得開嗎?」
「不能!」
他笑了笑,學她壓低聲在她耳畔吞吐著氣息,那純純粹粹屬於男子的氣息竟奇異地在她身上勾激出一陣陣莫名的紅潮及心跳,讓她忍不住起了戰慄。
「出入開關是依我雙掌打造成的模印,除非大小形狀相同,否則,誰也開不了的,所以……」
他低低的笑聲搔得她忍不住縮了縮,但局促於活動範圍受限,卻壓根避不了。
「如果我不小心死在裡面,出去時,記得砍了我的手掌當啟洞之匙。」
她睨了他一眼再低頭瞄了瞄他暫擱在她腰際的兩隻大掌,「那麽,拜託你還是別死在裡頭,我不太喜歡砍人手掌的。」
樹榦由外頭看來不小,可若當真同時擠入了兩人,還真是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身在其中,兩具軀體毫無選擇地相依嵌接,呼吸之際,也會無可避免地接觸到了另個人的氣息,一個,是女子的嬌甜香氣,一個,是男子的粗獷野性,讓人不得不體認所謂『異性』,更不得不明白所謂『手足無措』的意思。
樹外頭,窸窸窣窣,樹裡面,氛圍詭異。半晌之後,齊姮姮再也忍不住了。
「喂!」她忍不住嘟起嘴,「我雖然不想砍你手掌,可也不會縱容它們胡作非為。」
「它們?胡作非為?」他挑挑好看的眉,「什麽意思?」
「別以為我現在不能動,就代表你可以為所欲為!」她像只倒豎著長毛的野貓,「虧你還是修道清心之人,還不快把你那毛茸茸的壞手從我胸前移開!」
「毛茸茸?壞手?胸前?」
薛漸深向旁伸高了一雙無辜的手掌,繼之發出了瞭然噢聲。
「對不起,公主,無論在下修不修道,可好歹還是個有選擇的人,毛沒長全又兇惡的黃毛丫頭我是不碰的,我想你誤會了,這棵大樹是毛毛蟲的憩息所,我想,怕是有隻蟲誤入歧途,潛進了你的禁區吧。」
尖叫聲登時拔高揚起,齊姮姮壓根無暇考慮此舉是否會引來追兵了。
「快!快幫人家拿開啦,我什麽都不怕就是怕這種軟趴趴沒骨頭的噁心傢伙,它們會害我起疹子,會又痛又癢又麻數日不消……」
「快閉嘴!」他粗聲粗氣壓著嗓,「又痛又癢又麻總好過讓人砍死吧!」
可他的阻止為時已晚,少女的叫聲透過樹頂果然惹來了側目,不一會兒工夫,樹榦上傳來了敲打聲響,皺皺眉,薛漸深蹲低身子摸了摸樹底的另一道機關。
「蹲下來,這裡被人發現了,咱們得換個地方。」
「不蹲!不蹲!哪兒也不去!」齊姮姮跳跳嚷嚷,眼中難得孩子氣地起了層霧,全然沒了平日的自信與神氣,「你先把那傢伙給揪出來,否則,我什麽地方也不去。」
「要捉自己捉!」他低吼了吼。
「人家不要!」少女眸中霧氣凝成了露珠,聲音低低地有些可憐,「我不敢,你幫我捉。」
「齊姮姮,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薛漸深懊惱地用手爬亂了髮絲。「不過是只毛毛蟲罷了,讓它在裡頭玩玩,索然無味後它自會離去,嘗不著甜頭它自會告別,你現在開口叫我把手伸進你胸前捉蟲?!你可不要後悔!」
「不後悔!不後悔!你幫我捉毛毛蟲,然後,天上地下,悉數奉陪!」
「這話你說的?」他睇了眼那難得臉上驚惶失措的她,悶悶地直想笑。
要早知道她有這個弱點,他和齊昶又何需去弄個什麽費事傷神的『尋痴』?送她一堆毛毛蟲不就結了事?
嘆口氣,他將她攬在懷裡,一手探進她胸前,另一手啟動了機關按掣。
接下來,是一段飛速似的向下滑落!
事後回想,齊姮姮已記不清究竟是她身上的毛毛蟲被拔除得快些還是她的身子落下得快些,總之,在她還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時,兩人腳下起了空蕩,底下突然出現了條甬道,由不得她另作思量,他攬著她滑下了長長的甬道,片刻後,她來到了一處地底居室,一處屬於他的地下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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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盡頭是幾隻軟墊,想來,是避免人在抵地時,屁股開花的結果。
抵達終點時齊姮姮並不覺疼,軟墊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薛漸深始終將她護在懷裡。
「對不住,」薛漸深語中帶著抱歉,「到我這兒來有兩種方式,緊急時刻來不及啟用升降鐵唧筒定格升落,否則,這段路程是不該如此顛簸的。」
升絳鐵唧筒?那是什麽東西?
到這兒有兩種方式?
這兒,究竟是什麽地方?
懷著滿腹的好奇,齊姮姮美麗的大眼從一開始就不曾停過打量。
甬道終點,是條地道的起站,地道兩旁,有雕刻精細絕美的石壁,壁上嵌著發亮的銅燈,銅燈裡頭燃的是特製的精油,那泛著不知名異香的精油一桶桶隱藏在石壁後,與銅燈之間僅以綿芯相銜接,是以,即使無人來替換,它們依舊可以燃上數月甚至數年不滅,光是條地道就如此精美,不難想見,後頭銜接的住所,又將是多麽的講究及巧奪天工。
是初到個嶄新而陌生的環境讓她恍了神的,否則,她早該發現不對勁,毛毛蟲早在墜落時便被拔離了她的胸口,可這會兒,她的胸前卻黏上了別的物事,憑觸覺、憑熱度,這回,她可以肯定,他再也要不了賴的,那是只人掌,且毫無疑問的,這隻掌是屬於薛漸深的。
瞧他方才說了些什麽?她冷冷地想,他不是說毛沒長全的黃毛丫頭他是不碰的嗎?可這會兒,他的手,何以如此流連在她的胸前忘了離去?
而怪的是,她居然並不討厭他的親近?!不但不,還在乍然發覺了他的依戀不去時,心底深處,微微地涌生了屬於女性的自傲。
她不出聲,只是轉頭用奇怪的眼神觀著他,好半晌薛漸深才回過神來,並強迫自己的手離開那處飽滿圓潤的禁地,原來,真正的絕品,隔著衣裳是辨識不出的。
這丫頭,貨真價實的是個女人而不是個孩子了。
男人,是感官的動物,有了親昵接觸後,他連睇著她的眼神都起了奇妙的變化。
像一潭外表依舊風平浪靜,內里卻已開始冒竄著地底熔岩的眼火山池子。
「既然下頭別有天地,方才你干麽故意在樹洞里杵那麽久?」她轉開了視線移了話題,不想再在禁忌的思路上打轉,她好奇地挲摸起兩旁雕刻精細的石壁。
「別摸!」他發出了警告,卻為時已晚。
回過頭,齊姮姮不解地問:「為什麽不能摸?」
他嘆口氣,「別問我,看看自己的手掌心吧。」
雙掌一翻,她眼底映入了兩隻黑摸摸的小手,她用力搓了搓,卻除不掉上頭濃濃的黑漬。
「別試了,」他搖搖頭,「那上頭我上了層丹寧粉,遇熱成黑,除非用鉛粉搓揉,否則是去不掉的。」
「丹寧粉?!」齊姮姮心中好奇,這玩意兒她倒沒聽說過,「效用是什麽?」
「專司打發不速之客!」
他帶頭領著她往地道里行去。
「這裡是我煉丹冶礦之所,一處私人地下居處,不歡迎外人的,」他聳聳肩,「所以方才我只用了樹洞避開追兵,原沒打算帶你下來。」
「所以,」她好奇的眸光在前進途中不斷打量著周圍景物,看得出即使黑了手掌亦學不得乖,「能進來這兒我還得感謝那隻毛毛蟲?」
他睨了她一眼沒出聲,卻忍不住憶起了方才手上流連不去的豐盈。
「丹寧粉若過了一個時辰不除去,那麽,你就等著當一輩子的『黑手公主』吧。」
「黑手公主?!」
一般女子若聽了這話八成會嚇得花容失色,可眼前的她竟笑容依舊,「光手黑不夠勻色,要不待會兒我再去將瞼也給染黑,當個『黑面公主』吧。」
一個黑糊糊的齊姮姮?
他不喜歡!光是想著薛漸深就已經開始皺眉頭了,加緊速度他帶她進了丹房,那屋子裡沿著牆羅列著一層層的檜木架,架上是一小壇一小壇的丹藥或礦砂,罐子上頭白紙黑字寫明了裡頭裝盛的物事。他取下了鉛粉倒入齊姮姮掌心,幫她搓了搓、揉了揉,不多久,黑肩落地,那白嫩瓷玉般的縴手總算恢復了原本色澤。「你在外頭設了機關不歡迎外人,」她睇著他突然想起,「可如果我沒記錯,你這地下居室卻是蓋在我們齊壇皇室的禁區里的。」他沒否認,點了點頭。「這禁區下頭蘊藏著各式罕見的豐富礦石,棄著不挖著實可惜。」
「可惜不可惜是我們齊家的事情,不勞道長哥哥來操這個心!」她頂了回去,驀然間亮光一閃,「我懂了,原來,這就是你幫我皇兄來皇城興風作浪的原因?」
「原來……」他眯了眯眼,「五公主並未當真失憶。」
「是呀,我是沒有!」她直認無諱的哼了哼,「怎麽樣?演技還不壞吧?」
「是呀!是不壞,」他不帶好氣,「害我還真內疚了幾天,你厲害!」他觀著她,「為了整人,那麽高的地方躍下都不怕?」
「那還客氣?我有保護自己的自信的,」她皺皺鼻子笑了起來,「裝瘋能騙到別人賴著不出門,可對於你,另一個騙子,我就得想別的辦法了,齊昶這壞哥哥想將我趕出去上特意找了個外人來幫腔作戲,可我。就是偏偏不讓他如意。」
「不但不讓他如意,且還要教訓那幫著出主意的人?」他哼了哼不擔心自已,卻不得不為齊昶的未來憂心,「那麽,現在你打算怎麽做?當著你父王母後面前揭穿他的裝瘋賣傻?」
「揭穿?!」她玩著洗凈了的手指頭,「可以考慮,但這卻不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話沒完她已貪玩地踮高著腳尖,梭巡起他擱了幾架子的物事嘖嘖稱奇,「隔這麽近,竟不知咱們腳底下有個這麽有趣的地方。」
「有趣與否難以斷定,這些東西,配用上務必當心,否則,結果並不有趣。」
薛漸深拉著一臉還想著玩的她出了丹房到了另個房間,那房間極大,上頭鑿了些隔著紗帳透出青色冷光的天洞,可以透進日光卻又一毫不扎眼,屋子中心一頂垂著帷幔流蘇的大床,四周幾隻雕工不凡的長几與櫥櫃,裡頭放了些各式各樣價值不非綻著流轉彩光的寶石,地毯上,隨意擱了一地的金絲銀縷靠枕,配上青幽沁人柔光,十足十還真有點皇帝寢宮的樣兒。
「沒想到,你這兒還真華麗得像座小小宮廷,而你,就窩在這兒當個地下皇帝?」她好奇地摸挲著流蘇帷幔,「這頂大床你是怎麽偷天換日擺進來的?」
「秘密。」他笑了笑。
「難怪你不許我去碰你的丹丸了,」她咭咭咯咯笑著,「你怕我轟地一聲炸光了你的地下宮殿?」
他凝睇著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你方才口中更重要的事情指的是那些追殺我們的人?你知道他們來歷了?」
她點點頭,在他屋裡好奇地摸來摸去,偏頭問了句,「你這屋裡沒丹寧粉吧?」
「沒!」睇著她的不專心,他環胸矗立,「不過,我不保證沒毛毛蟲。」
一句話嚇停了她所有的動作,她回瞋他一記,「別老愛用人的弱點攻擊人!」
繼之,她給了他想要的答案,「那些人,」她在桌前坐下,兩手托腮笑得可愛,「是衛國將軍府的。」
「衛國將軍趙守誂?」他挑挑眉,「梅妃的兄長?」
「是呀!」
她打了個深深的呵欠,玩了一整天,又是打獵又是被獵的,累人至極,她將螓首枕在皓腕上趴在桌上,稚氣地瞅著他的反應。
「那些笨蛋光顧著蒙臉卻忘了將馬也給蒙上,那些馬的鞍轡上都釘了個鐵鑄的,『趙』字,別人或許觀不著,可想騙我,」她驕傲地哼著氣,「好難唷!再加上,要想在短時間內調齊百多名人馬,若非是個當將軍的,想來,也並不容易。」
「原來,」他恍然大悟,「方才你用鐵蒺藜殺馬,為的,是要取下它頸上徽牌。」
「是呀!」
她笑嘻嘻自懷中取出鐵徽牌在手中輕拋,「有了這玩意兒,我看那些傢伙再怎麽賴帳?傷害公主可是要掉腦袋的。」
「既是梅妃的人,」薛漸深觀著徽牌若有所思,「那麽……」
「那麽答案已然再清楚不過了!」她笑意不減的斜倚著身子,「那些人要殺的目標是你不是我,他們要的是有本事解救太子的薛道人而不是整日混吃等死不去尋痴的小公主。不過……」她撫了撫下巴,「既然這兩個都是能使得太子恢復正常的關鍵人物,那麽,一併除去倒也無妨。」
他不出聲,顯見對於自己危險的處境倒是無懼,只是,他皺皺眉,對方突然動了手,倒不知齊昶那兒可有防備?
「對了,」她朝入口處探首,「你這兒還有別的出入口嗎?還有,你確定那些傢伙進不來嗎?」
「方才咱們進來時我已啟了密道閘門,那道門是用精鋼所制,連火藥都炸不穿,這裡的出口,」他想了想,「只那一處,我不擔心他們闖進來,卻不得不憂心……」
他瞪著她停下了話,她挑挑眉亦回瞪著他,繼之,兩人極有默契地同時將視線轉向了來時路。
「你擔心他們砍了樹,炸了一旁的土石將出口封住?」
她轉了轉慧瞳,幫他說出了他未竟的話語。
他點點頭,片刻後,兩人耳邊果真聽到了土崩石落的聲音。
那聲響透過石牆勾勒出聲音,一聲一聲,嗚在兩人耳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