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雷黛莎醒了。
不過,這房間對她而言是很陌生的。
紫粉色的床罩、被褥、蕾絲窗帘布,還有四周的落地鏡及柔和的燈光——完全歐式的裝潢,有著上流貴族的氣派。尤其睡著的這張床,還是圓圓的水晶床呢!可是……她並不喜歡這裡的裝潢和氣氛。
因為,她睡慣了木板床,有時她甚至喜歡睡在地板上。另外,她喜歡的是海芋花那淡淡的淺黃或純白色,她不喜歡這種很豔麗的粉紫色。
她是誰呢?
她不斷對自己說:「記住,記住,我是雷黛莎,雷黛莎……」
但是,她的雙眸是如此的冷淡,「陌生」到連自己也不認識自己了。在她斜身躺的位置的正前方是一面鏡子,她注視鏡中自己的容貌,好似在端詳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
鏡中那張臉孔,令這女人不自覺地流下豆大的淚珠,哽咽聲驚擾了床旁邊安樂椅上的東王天煒。
天煒因一夜無眠,所以,當他回家「照顧」雷黛莎時,雖保持「仁至義盡」的心態,但他幾乎是一碰椅子就睡著了。畢竟,他需要保持體力,好在黑夜降臨時,去尋找他的愛人雨凝。
鏡子的反射,使雷黛莎雖背對著天煒還是瞧見那雙燦如星光的水汪汪大眼和那張素凈的臉龐。
他的心情五味雜陳,又悲又喜。他用頗生澀的口吻道:「雷黛莎,你醒了,我真是太好了!」他頓一頓眼。「我去請醫生——」他打開半掩的門,呼叫僕人丁叔。
不一會兒,雷老爺、東王李雯及醫生們蜂擁而至。這段期間,雷黛莎的表情很茫然,一臉迷惘,似乎誰也不認識,她一直悶不吭聲,一句話也不說。
醫生檢查后說,雷黛莎相當正常,除了身子骨稍弱,還需要調養外,其他無大礙。
但她彷彿忘了所有的人,她不認識自己的祖父,也不認識東王李雯,更別說那些老僕人了。醫生以為她得了失憶症。不過,她卻認識天煒,也就是說,全部的人,她只認得東王天煒。
「她可能是驚嚇過度,所以一時失憶,過些日子,就會痊癒的。」醫生道。「這段時間,請天煒公子盡量伴著她,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公子你了,若你在這時又棄她而去,恐怕她會受不了這刺激,又會尋短——」醫生小聲地叮囑天煒。
天煒瞥見眾人對他不諒解的神情,他識相地點頭,無奈道:「好,我會陪著她的。」
雷老爺一直紅腫著雙眼,他老淚潸潸。「我的乖女,你是雷家唯一的血脈,你要好好地活著,千萬別再做傻事……」語畢,他輕摟著雷黛莎,兩眼卻狠瞪天煒。「別?那個薄情郎再自殺,這次是你好運,萬一——你要想想,我們祖孫二人相依?
命,我對你的親情,難道比不上那個忘恩負義的小子?」雷老爺泣不成聲。
雷黛莎還是一臉獃滯。不過,當她聽到雷老喚她孫女時,她眼瞳突然間閃爍一下——她是孫女?那麼,這老人是她的?「祖父——」她輕叫一聲。
「黛莎,黛莎,你認得我了,你知道祖父我——」老人感動地哭得更厲害了。
「祖父——」雷黛莎把雷老爺擁得更緊了,雖然,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疏遠乾澀。「我……怎會忘掉你。我向你保證,我不會那麼傻,再去跳海了,你放心吧。」
雷老爺聞言依然有些忐忑不安,東王李雯也是。畢竟,萬一雷黛莎以後還有什麼三長兩短,她對雷家是怎?樣也無法交代的。所以,當大夥一塊走出房間,好讓雷黛莎多休息時,東王李雯與雷老爺特地把天煒叫叫長廊邊。
「我不准你再有任何『狀況』發生。」東王李雯說得又堅決又坦白。「天煒啊,你若真有本事折服女人,就讓她完全死心地離開你。記住,是「心死」,不是『死人』。我絕對無法忍受,雷黛莎為了你,再有個『萬一』。你夠聰明,別再犯下不可挽回的『罪』。」
而雷老爺反而是用哀求的語氣。「天煒,我這老頭拜託你,我真的不能失去黛莎,黛莎她的身心還在驚嚇中,求求你,別再讓她尋死,你別再刺激她——」
天煒實在左右?難,但仔細想想,他也不願再次在無意中,犯下「滔天大罪」。所以,也輕輕點頭。「放心吧,雷老爺、奶奶我會好好照顧她的。」他整整自己的情緒,老實說,要再次面對令他倒足胃口的女人,他怎能不調適自己的心情?怎敢不設法擺出一張「虛?」的臉孔呢?
他想到他要輕聲細語地面對雷黛莎,他要柔情萬千,他要含情脈脈……這——老天爺,他根本做不出來啊!
於是,他站在房門前,不斷地欺騙、安慰、改變自己的心思,他想等「準備」好時,再敲門入內。
雷黛莎下床了。
她凝視鏡前的自己——這是誰?
這是誰?
這是誰?
這是她嗎?
怎?完全改變了?
雖是一樣的長發,不過,這發色再也不是烏黑亮麗的,而是微染成褐紅色,一樣的瓜子臉,卻少了渾然天成的自然。這張臉龐的眉毛整修過,睫毛卷燙過,感覺很「人工」化。
她的眼眸也很生疏,陌生地繼續端詳自己——原來的鳳眼換成了媚人的杏眼,又像貓眼般可勾人魂魄,細長的柳眉成了兩道濃眉,鼻子倒是差不多,小而俏挺。而嘴唇呢?坦白說,她喜歡這個唇更甚於以前自己的。以前,她總覺得自己的唇太厚,而現在,剛剛好,雖小些,但相當誘人,稍稍努個嘴,立刻展現迷人的風韻。
但是她對現在的身材——卻無法接受。
太凹凸有致,太玲瓏有型,尤其是胸脯,大又挺。她雙頰略帶潮紅地盯著鏡中的自己。腰是地道的柳腰,臀部剛剛好,不臃腫的線條很美,雙腿更不用說,纖細長直。只有相同位置的那顆痣,是她唯一熟悉的——這是魔鬼的身材啊!
她明白,這番改變后,她再也不是素雅纖柔的女子,她已成為傾倒?生、光芒四射、熠熠生輝的名人。
她注視自己許久,很無奈無助的,她熱淚盈眶。
她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雖然穿了衣服,但卻像「國王的新衣」故事中的國王一般,有著一絲不掛的感覺。
她厭惡這種感覺。
對!換件衣服!起碼,換件能遮住自己最隱密部位的衣服。
「自己」?這二字又令她傷神,這不是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早已經……唉!
她開始翻箱倒櫃尋找。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東王天煒好死不死地開門進來,他瞥見幾近全裸的雷黛莎正跪在地上打開衣櫃,雙手在衣櫃內東翻西翻的。
天煒想起奶奶的「告誡」,所以,他委屈自己,虛情假意道:「雷黛莎,你怎?不回床上休息,你在找什麼?你需要什麼?」
雷黛莎發出吼叫。「色狼,居然偷看我,你是個小人——」她沖向水晶床,整個人火速埋進被窩裡,將自己包得緊緊的,兩眼圓瞪,警戒地盯著他。
天煒被枕頭K到,心情惡劣極了,他原本想破口開罵:別裝了,雷黛莎!我又不是沒看過,你以前還在我面前大跳「脫衣舞」呢!現在何必裝成聖潔高尚的模樣,你身上的部位不只我熟悉,全世界的人也都瞭若指掌,你在海報、廣告上幾近赤裸的嬌軀,每個男人,包括他,都是——只在遠觀,而未玩褻。
當然,別的男人肯定是夢寐以求,盼望能擁可人兒入懷,但對東王天煒這位最有「機會」的男人來說,他可是視她比破鞋還不如。
不過,怒火從他口裡咽了下去,他只淡淡道:「我不是色狼,我不會對你非禮的。」但心中想著,就算你給我,我還嫌臟呢!他心底直嘀咕。他又有意無意道:「奇怪,你平常都很愛,甚至是狂愛裸露給我看啊!今兒個怎?變得這麼保守了?」他忍不住有些冷嘲熱諷了。
雷黛莎在棉被下的雙手,突地握成拳頭,她抖動著,可惡!
他真是「色胚子」,居然看遍了雷黛莎的嬌軀,她難過得想哭。虧他還口口聲聲說愛我!
不對!她現在就是雷黛莎,她怎?可能嫉妒自己、討厭自己?
她難道忘了——她消失了,已經消失了。她沒有肉體,她的身體早已死了,而她的靈魂,也附在雷黛莎身體了。她——什麼都沒有了。
你要習慣,你要接受,你要釋懷,你要看透——你是雷黛莎,你是雷黛莎……可是,談何容易?
她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她什麼都不懂,又怎能完全融入雷黛莎,成為雷黛莎?她突然好害怕、好惶恐,因為,這是別人的身體啊!
無可奈何之下——她選擇用她以前的處世態度——哭,來表達她的傷心及無助,這是她常用來發泄情緒的方法,因為,她只是個不解世事的大女孩啊!
淚珠大顆大顆滑下臉龐,她哭得好淒涼。
這下可嚇壞天煒了。
除了自殺之前的爭吵外,天煒從未見雷黛莎哭過。
雷黛莎是個受西方教育的女子,既獨立,又自信,從來不會在他面前掉眼淚,就算她要哭,自尊心強的她只是暗自啜泣。
眼前的淚人兒是雷黛莎嗎?
真教東王天煒跌破眼鏡。
她的淚水,令天煒手足無措,更加頹喪不已。
他受不了的開口道:「你這樣哭,奶奶又以為我欺侮你,拜託你!你到底要我怎?樣?一會兒自殺,一會兒哀嚎大哭……你以為你這樣就能得到我的心嗎?
一說完,天煒就捂住嘴。他完了——他怎?那麼沈不住氣,又刺激她了?
如果她又鬧自殺,那他只有吃不完兜著走了!
天煒立刻換上一張迷人笑臉,諂媚道:「雷黛莎,你為什麼哭呢?」
「我——天煒——」她看著他,臉上帶有一抹柔情,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能吐露真情嗎?她若說真話,只怕天煒會立刻嚇到半條命。
「別哭了!」天煒一面遞紙巾給她,一面用略帶無奈的語氣道。「我很抱歉,害你……唉!幸好你沒事,不然,這輩子我——」他繼續說:「我會盡量不要討厭你,讓自己慢慢喜歡你的,如何?我希望你不要再尋短,否則你祖父怎?辦?你要?他多想想,好不好?」
雷黛莎愣愣地凝視那張正努力「自圓其說」的臉龐,她突然脫口問道:「你若不愛我,那你愛的是誰?」
「我——」天煒有些愕然,他沒料到雷黛莎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問。他倒也坦白的道:「是——是一位風姿綽約、輕淡素雅的少女,她的美,令你震懾,第一次在隧道口看到她,我就愛上她了——」他擺擺手,不再多說。「對你,我很抱歉,但是,你應該了解,感情的事,是無法勉強的。」
雷黛莎水汪汪的杏眼霎時又蒙上輕霧,含著淚光,她真有些欲哭無淚,傷心欲絕。
她明白天煒的話。天煒是真愛她的呢!可是,她卻已變成雷黛莎了,她永遠無法再以雨凝的樣貌出現了,這是她的報應嗎?
這是雷黛莎對她的懲罰嗎?
她居然借用了天煒最討厭的女人身體?
她繼續嗚嗚咽咽,天煒見狀只好安慰她道:「別再哭了,這不像你啊!你從未哭過呢?你這樣哭,讓我……不知所措啊!」
他長籲短歎道。
是的,她現在是雷黛莎,所以,當聽到天煒說「我從未看你哭過」時,她就乖乖抹去臉上斑駁的淚珠,用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注視天煒。
這一恍惚間,他竟彷彿見到雨凝!東王天煒用力一搖頭,奇怪,明明是雷黛莎的容貌啊!為何會讓他?生這樣莫名的錯覺呢?
一定是他太想念雨凝了!對,一定是這樣。
他定定神后,訕然地問道:「你需要什麼東西,我幫你拿來。」
「衣——服。」她靦腆又尷尬道。
衣服?天煒眼珠一溜,有點詭異。印象中,沒看過雷黛莎穿家居服,她在家幾乎都只是幾套件晨縷的。她倒是有數不盡的昂貴外出衣服和禮服。
「衣服?」他輕咳一下。「你身上就有穿啊!」雖然它是件半透明的睡衣,不過以雷黛莎的定義而言,這就是「衣服」了!
「不——不是這種樣子的——」雷黛莎急急道。雖然是同一張嘴、同一組聲帶發出來的聲音,卻似乎不再如此盛氣淩人,反倒令人覺得楚楚可憐。她小心翼翼道:「我……不要透明的,我要……能遮住身體,看……不見身體的。」她越說越小聲,最後都快聽不到了。
天煒聞言,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快皺成一團了,難道天要下「紅雨」了嗎?世界怎?變了!不過,轉念想想……算了!他對自己說:我管這麼多干?!反正,安撫住她,順她的意就是了。時間不早了,我該去找我的雨凝。
「好。」他乾脆地點頭。立刻吩咐下人,替雷小姐準備一套家居服。
當然,吩咐歸吩咐,雷黛莎根本沒有家居服。但在雷黛莎的堅持下,她勉強換上一套深棗紅色的連身長裙。這是外出服,有錢人家講究穿著,什麼時候、什麼場合該穿什麼衣服,絕不含糊。不過一時半刻間,哪裡去無中生有呢?只好先「勉強」一下雷黛莎了。
但是,雷黛莎又哭了。
這下天煒更是摸不著頭緒,這個雷黛莎也未免太難纏了!
就因為她才剛自殺獲救嗎?
「你——又怎為了?」他疲憊地問道。
「為什麼……沒有……」她面紅耳赤,含羞帶怯又說不出話了。
「沒有什麼」他無奈問道。
「沒有——」她支支吾吾的不敢說。
「沒有什麼?」他耐住性子再問。
「沒有……」她一臉哭喪又不說清楚。
「沒——有——什——??」天煒對她的耐性有限,他已快被雷黛莎惹火了。他高聲大喊。「你到底要什麼?」
雷黛莎被嚇得熱淚漣漣,哭得更淅瀝嘩啦!
「雷——黛——莎——」天煒快崩潰了。「你已二十一歲了,怎?像個十五、十六歲的小女孩一樣,無理取鬧。」
完了!才一半晌,怎?老毛病又犯了呢?天煒真是有苦難言。
他要對她好,不能惹她再生氣的,可是,可是——他控制不住啊,難道他真的與她八字不合?
他彎腰陪她一起坐在床沿,又擠出一副和?悅色的模樣。
「你要什麼呢?」
「我要……」老天,她根本沒有勇氣說出來。
「你——你可是從不會拐彎抹角的!你一向心直口快啊!總是敢說敢做的。」他的神情有點迷惘。「你今天到底怎為了?」
「我——」她想到她現在是雷黛莎,是一個沒有不敢做的事的強悍女人。她用力咬住下唇,在自己還沒反悔之前,她衝口而出:「我要內衣。」
「對。」她哽咽道。「我要內衣……還有內褲……」
天煒不由調侃道:「雷黛莎,你沒有內衣和內褲啊!你不穿這些東西的,你喜歡赤裸,你總說這樣才不負你美好的曲線啊,這就是你啊——」他說得清楚明白毫無保留。
「不!不!」她猛搖頭,不應該是這樣的。「出去,你走,你出去——」她趕天煒出門,因為她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走就走嘛!其實,他樂得離開她遠遠的。「是你趕我走的喔!別忘了!」他高高興興地走到門邊,又小心翼翼地回頭,他小聲要求雷黛莎:「如果你要哭,麻煩躲在被子里哭!好嗎?不然,若是被你祖父聽到,或是被我奶奶知道,他們一定又以為我期負你,這樣,我鐵定又會被他們訓一頓。」真是個荒謬的「要求」,可天煒已顧不得這許多了。
而以往總是跟東王天煒唱反調的雷黛莎,卻破天荒地「聽話」了。那一夜,她真的是躲在被窩裡哭泣。哭聲哽咽,不敢驚動任何人!
東王天煒對雷黛莎這些行為根本無法置信。他不斷地揣測這是否暴風雨前的寧靜?
一星期匆匆過去了。
這星期,每當夜深人靜時,東王天煒都會開車到「老地方」去,等待雨凝倩影的出現。
雖然他總是一無所獲,但他鍥而不捨地去了一次又一次。
找了找,尋了尋,盼了盼,等了等,依然是無功而返。雨凝消失了,這快讓他發狂了,他變得終日焦躁不安,情緒暴躁,時常大發雷霆。
而雷黛莎呢?
她卻變得很沈默、很封閉,對一切都視而不見,但她再也沒有哭鬧不休,或是對天煒勾勾搭搭。
她似乎完全變了個性情,安靜的離譜。她以調養身子?由,暫時避開了面對一群對她而言,全是陌生人的壓力。讓自己有時間去「適應」這副肉體。
她總是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然後不斷提醒自己,她是雷黛莎,她是雷黛莎……可是,可能嗎?她做得到嗎?
光愛哭這一點,就永遠不像真正的雷黛莎了。
不過,唯一不變的,是她與雷黛莎一樣那顆深愛天煒的心。
她非常注意天煒的一舉一動,雖然她常待在房間內,但依然無法遏止自己的愛意。她總是待在遠方悄悄地凝視天煒的身影,她的目光充滿濃情,她總是不斷在內心呼喊天煒的名字。
這與以前的雷黛莎大相徑庭。從前,雷黛莎喜歡賴著、黏著天煒,甚至躺在天煒的床上睡。
只因為,這個身體不是她的啊!這是雷黛莎的身體啊!可是,就算不能忍受又能如何?
也唯有藉這個方式變成人,才能與天煒相守一輩子啊!
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大廳內,突然傳來劇烈的爭執。她佇足傾聽。
「天煒,我要你娶雷黛莎,不然——」東王李雯撂下狠話。「我會讓你明白違背我命令的下場——」
雷老爺也說話了。「求你,天煒,娶我的孫女吧!她不能沒有你啊!你若不娶她,我怕啊!我怕,她又會自殺,你看她現在終日不發一語,神志恍惚,我不能沒有她啊!」
又傳來天煒幾近瘋狂的怒吼聲。「對!我背叛奶奶您,對!
雷爺爺您怕雷黛莎會自殺,那我呢?你們誰替我想?你們把我逼瘋了,明天,我就跳樓、跳海,自殺要我娶雷黛莎!這樣你們滿意吧!」「砰」的一聲甩門聲后,傳來一句絕決的怒吼。給你們看!我就自殺。」
聽到這些,雷黛莎不由得又哭了。「天煒!我該怎?辦呢?我該怎?辦?」
誰能告訴她?
她,幾乎夜夜不能成眠!
苦無對策之下,她就像一縷幽魂般遊盪,在三更半夜時,不自覺的來到東王豪宅外的海岸邊。
她佇立在岩石旁,今夜,星光燦爛,風平浪靜。漆黑的海水,顯得無比安詳。她盯著無垠的大海,又淚眼潸潸了,她該怎?辦?
她陷入沈思中,以致沒有發覺豪宅內的「驚天動地」。
「雷小姐又要跳海?」
當僕人們發現雷黛莎在海邊時,立刻火速地稟言雷老。雷老爺一聽,差點又要昏厥過去。雖然沒人敢驚嚇雷黛莎。但丁叔已悄悄沖向海岸一把抱住雷黛莎。
「雷小姐,求你,別再輕生!」丁叔喊道。
雷黛莎這時彷彿才從夢中驚醒。「不!」她辯解。「我沒有——」她並沒有要跳海啊!
話還沒說完,又傳來哀嚎聲。「乖孫女,求你,求你——」雷老爺趕來,趕緊摟住她。「別自殺,我不能沒有你啊——」他老淚縱橫道。
東王李雯亦聞訊趕至,一張鐵青的臉,心中已下定決心,她堅定地走向雷黛莎,握住她的手,肯定地道:「我會讓天煒娶你的,我懇求你,別再做傻事了。」
「我——」雷黛莎真是百口莫辯,有苦難言。
她只好悶不吭聲,任僕人們簇擁著她回豪宅。
天煒又在隧道中徘徊了一夜。
清晨,已相當疲憊的東王天煒一走進大門,就看見等候的雷老爺及東王李雯,敏銳的他已感覺到氣氛的不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騷動的因子。尤其,看見紅木桌上的兩隻戒指,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不用說,他已略知一、二了。
東王李雯冰冷的聲音直鑽入天煒的心臟。「你昨晚——又去找那個婊子了?」
天煒一雙銳眼狠瞪著東王李雯,就算是奶奶,也不能如此侮辱雨凝!他頂撞著說:「奶奶,請注意,她是我的愛人,以後也會是我的妻子,婊子指的是雷黛莎,她才是不乾不淨的女人,請小心你的措辭——」
「大膽——」李雯發瘋了。「區區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就把你搞得渾渾噩噩,讓你這樣對我說話。」
「又鬧自殺?」天煒目光一閃舊怨新仇一併湧上。「這可真是她的老把戲啊!」他真的恨死雷黛莎了。
「住口——」雷老爺的心臟倏地緊縮。他猛地倒抽一口
氣,冷不?的他就跌倒在地上,義正辭嚴地道:「天煒,做人要憑良心啊!你到底有沒有心啊!」驀地,他聲淚俱下。「你真的要看我的乖孫女?你殉情,你才甘心,你才情願,是不是為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對她,我求你發發善心,你就娶了她吧!不要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這麼一個威望赫赫的長者,軟弱無助地跪在天煒面前,聞者無不心酸,周圍的僕人無不向前,想拉雷老爺起身,可是,雷老爺不?所動,只是老淚縱橫地乞求道:「為了我的孫女,天煒,你答應吧!」他一遍遍地哀求。每個人都注視著天煒,期待天煒的「反應」,可是,他卻無動於衷。他只背過身子,不願面對雷老爺。
行動表示了他的心意。
雷老爺見哀求無效,突然大喊:「好!算你狠!小子!我到地獄也不會放過你,你不娶我孫女,我也死給你看——」說著,他拖著年邁的身子,沖向落地窗前。
「雷老爺——」眾人大喊。
「天煒——」東王李雯一聲狂吼。
「夠了——」聲如洪雷,只見天煒轉過身來,雙眸發亮地瞪著大家。「好!好!你們厲害,用死亡來威協我,就是要我證明我有良心,我有情有義?為了良心二字,這輩子,就要置我於萬劫不復之中?到底誰最狠心?」他震耳欲聾地怒喊,一字一句回蕩在大廳中。「你們——才是無心無肺的人。」
他一咬牙。「好!我成全你們。」綠眸閃著可以置人於死地恨意,話語如冰般儘是寒意。
他衝上樓。
雷黛莎當然是睡不著的。
聽見樓下波濤洶湧的吵罵聲,只有十五歲的她,怕的不知所措,只有躲進被子里,裹得緊緊的,彷彿這是她安全的依靠。
「砰!」一聲,天煒衝進來,一把掀開棉被,天煒那像要殺人的目光正淩遲著雷黛莎。
「雷——黛——莎——」這聲音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
只見穿著洋紅色長袍的她縮在床角,被天煒這突來的舉動,嚇得慌亂不已,與向來趾高氣昂的她有天壤之別。
「你逼我娶你,是不?」天煒挑高眉,極?鄙視道。「所以,你動不動就拿『死』來尋我開心,你就是要折磨我,讓我對不起你,讓我無法心安。你——就是存心考驗我的良心是嗎?
你卑鄙!」天煒大吼。然後他用力抓住雷黛莎的手腕,力道大得讓雷黛莎眉心緊鎖,可是,她只是咬住下唇,忍住不肯叫。
「我們——」天煒突然狂笑三聲。「我們結婚吧!」他一把將她從床上拖下來,雷黛莎措手不及差點兒摔在地上,天煒卻毫不留情,繼續拖著她往房外走。
他帶她從樓上走下來,大廳內的眾人立刻起身,天煒用著蠻橫的力氣拖著雷黛莎站到東王李雯和雷老爺面前。
雷黛莎低著頭,沒有任何錶示,或許,她還在震驚之中,抑或在她心底深處一直希望能與天煒結婚,畢竟,天煒的確愛雨凝啊!天煒說要雨凝做他的妻子啊!
「在儀式之前,我有一個條件——」天煒面無表情道:「等我和雷黛莎結婚後,我要你們立即回法國,而我留在台灣,你們不能再干涉我的生活,如何?」
這是一個很容易達成的條件。
為了雷黛莎,他們點頭了。畢竟,是福是禍,並不是他們能掌握的。
天煒一臉陰沈晦暗,仇恨在他的綠眸中閃爍著,沒有躊躇,他取出桌上紅色絲絨盒中亮晶晶的昂貴戒指,粗蠻地套在雷黛莎右手無名指上,然後假裝親昵地低著頭,靠近雷黛莎的面頰,他的呼吸在她的耳際掠過。惹得雷黛莎心頭怦怦直跳。
可惜,天煒接下來所說的話,讓雷黛莎頓時陷入地獄,他輕聲道:「我會讓你悔不當初。」
雷黛莎面容一下刷白了。
天煒卻若無其事地取出桌上的另一隻男鑽戒,他面無表情隨意套在左手指上。
沒有宣誓,沒有致辭,沒有喜悅,天煒才一戴完戒指,就猛地轉身上樓,?下眾人,甚至不管雷黛莎,他沒有簽字。
在樓梯中央,他回頭,居高臨下地面對眾人。「看到沒?」
他撇嘴不屑地揮旁邊左手。「我結婚了——」他陰沈地盯住東王李雯及雷老爺。「記住你們的『承諾』,離開台灣——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
語畢,他?頭挺胸,頭也不回地回「自己」的房間。
大廳內的人面面相覷。
這樣的婚姻有法律效力嗎?
東王天煒連在結婚書上簽名都不願意。
他分明——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
他根本就瞧不起雷黛莎。
雷老爺心知肚明。他心痛地望著心愛的孫女雷黛莎,一切都是為了雷黛莎,只要她能快樂,這樣的婚姻有沒有法律效力都無所謂,畢竟,東王天煒還是將戒指戴在她手上了。
雷黛莎依然低著頭,一直瞧著手指上的戒指,她似乎很喜悅,雷老爺眼見她如此,也安心了。
東王李雯與雷老爺心照不宣,李雯道:「只要雷黛莎不再尋短,就算我們這兩位老人硬壓天煒成婚也是值得的了!雷黛莎已是天煒的妻子了,從今以後,雷黛莎可以冠冕堂皇賴在天煒身旁,天煒再不能趕她走了。」李雯握住雷老爺的手保證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天煒就不能趕走雷黛莎。」
雷老爺對李雯的話十分感激。
東王天煒獨自待在房內,他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雷老爺、奶奶我等著你們明天離開,等你們走後,雷黛莎就無依無靠了,到時——」他咬咬牙,反正,他也沒在結婚證書上簽字。
隔天。
雷老爺哭哭啼啼地向雷黛莎告別。
他默默地祝福雷黛莎,要她好好保重自己。「如果,天煒欺侮你,你別怕,你回法國來找我,我會保護你的,我的乖孫女——」雷老爺抱住雷黛莎淚流滿面道。
而她也緊緊擁著這陌生的老爺爺。她強烈地感受到老人對她的關懷及愛意這就是世間真摯的親情吧!她不知道這究竟是福還是禍,對已死的雷黛莎而言是好運抑或噩運?如果,雷黛莎真正死了,這樣的哀痛,雷老爺承受得了嗎為何如今,雖然雷黛莎只剩一具軀殼,但起碼,雷老爺仍有活下去的力量。
也許,人世間的是是非非,根本沒有定律吧!
送走了東王李雯及雷老爺,雷黛莎又遣走了所有的僕人,她讓自己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大宅子。
以及,她所深愛的天煒。
此刻,她只想做她自己——雨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