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乾杯──」

「願者上鉤」里傳來歡樂的吵雜聲，今天是重新開幕的第一天，結束營業后，大德拿出特地準備的香檳，和其他人一起慶祝。

「慶祝我們『願者上鉤』終於排除萬難，戰勝邪惡，終於有重新開幕，相信以後我們的生意一定會越來越好，到時老闆別忘了分紅給我們喔。」大德率先說話。

「換我換我，真高興終於又可以回來上班，不用擔心沒有頭路了，你們都不知道這幾天我在家裡是怎麼過的，要擔心找不到別的工作，又要應付家裡人的質問，好在現在什麼問題都沒有啦。」小春喝了一口香檳，高興的說。

「對啦，老闆，聽說你收到一份神秘文件，才順利解決曾繼財的是不是？」

收到文件時，古悅心曾經問過大德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所以他對這件事情也略有耳聞。

「對啊對啊，那到底知不知道那個神秘人士是誰啊？會不會是老闆你的神秘愛慕者？」小春也好奇的問。

「你們別胡說了，哪有什麼神秘愛慕者。」古悅心連忙駁斥小春的說法。

「這可就難說了，如果不是有心人，干麻還要大費周章去調查這些東西，又沒有要求任何報酬，而且據我推測，這個人老闆你一定認識，說不定還是很熱的朋友喔，要不然他怎麼會知道你跟曾繼財之間的關係。」小春故意神秘兮兮的說。「老闆你就從實招來吧，這個神秘愛慕者到底是誰？」

聽著小春的話，古悅心有些發怔，他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他會幫她，她並不感到意外，但她想不透的是，為什麼他不光明正大的幫，反而要這樣偷偷摸摸，不肯當面告訴她？

「對了，今天向先生怎麼沒有來？我還以為他和老闆這麼熟了，今天也會過來跟我們一起慶祝。」大德見古悅心有些怔愣的神情，連忙轉換話題，不再圍繞著什麼神秘愛慕者打轉。

「他、他很忙，所以我就沒有麻煩他了。」

怕麻煩他只是一個借口，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經有了女朋友，如果和他太親密的話，怕會引起江曉柔的誤會，再說最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常常想起他，見到他的時候也會覺得特別緊張，不像以前那麼自然，既然如此，倒不如和他保持距離，以免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真可惜。」

「是啊，真可惜。」古悅心無意識的應著大德的話。

慶祝會結束之後，古悅心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因為大德不經意的提起，讓她一整個晚上心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和江曉柔在一起？

他們的感情不曉得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今天的慶祝會雖然熱鬧好玩，但好像還是缺少了什麼，以往這種時候，也許是特別傷心，也許是特別高興，她總習慣和向書然一起分享，今天少了他，讓她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奇怪，她為什麼會特別想他？

他們只是普通朋友，好吧，算比普通朋友更好一些，是很談得來的朋友，可這並不足以解釋她一直想他的心情。

還是、還是……她對他已經不是普通朋友的感情了？

對照之前的戀愛經驗，看不到他的時候會想念他，高興的是只想對他說，傷心的時候也只想要對他傾訴，見到他的時候會心跳加速，看見他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就會有些生氣、有些嫉妒。

這總總情緒加起來，不是喜歡是什麼？

那他呢？他喜歡她嗎？

不是有心人，干麻還要大費周章去調查這些東西，又沒有要求任何報酬……

耳邊響起小春剛剛說過的話，這是不是代表著，他也喜歡她？

突然間她很想見到他，把事情問個明白。

而她也的確這麼做了，方向盤一轉，她將車開往他家的方向……

「×的，真他媽太過分了，把我們當猴子要，想怎樣就怎樣，想反悔就反悔，以為只有他是老大，別人都要聽他的是不是！」

一進辦公室，向書然一反平常溫和的樣子，把手上的文件狠狠往辦公桌上丟，一副氣憤難平的樣子。

「你這樣生氣有什麼意義呢？他們又不會知道，再說我早就跟你說過，像這種大型標案，通常都一定有內定，你就是不聽。」江曉柔緊跟在他後面，臉色也一樣凝重。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他們也好歹做做樣子，這份設計圖花了我那麼多時間，結果他們連看都沒看就退件，讓人不生氣也很難。」

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他想也不想拉開拉環就喝了一大口。

「咳……」好嗆……他果然不是喝酒的料。

還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酒瓶就立刻被江曉柔搶過去。

「不要喝了，喝酒有用嗎？喝死了也沒有人會在乎。」

「你不要管我。」他想把酒搶回來。

雖然他喝了一口便不想再喝，但江曉柔這麼做，反而讓他越想唱反調。

「請你不要這麼幼稚好嗎？當初早跟你說過他們都已經有內定了，你偏不聽，硬要去競標，現在只不過應驗了我當初說的話，你有什麼好生氣的，嚴格說來這都是你自己找的。」江曉柔厲聲道。

向書然跌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將頭埋進掌間。

江曉柔見他不再堅持要喝酒，聲調也軟了下來。

「好了，這件事情就當是一個教訓，那些人愛怎麼搞就隨他們去搞，我們不要理他們了，反正我們的客戶越來越穩定，也漸漸有了口碑，這樣穩定中求發展也就夠了，不必和他們去湊熱鬧。」

「夠了，不要再說了。」

雖然知道她說的都對，也很有道理，但他現在想聽的不是什麼大道理，只是希望有個人能夠站在他這邊，和他一起同仇敵愾，陪他一起發泄怒氣，這樣做比什麼冠冕堂皇的話都來得有效。

要是現在在他身邊的是古悅心的話，她一定二話不說就陪他一起喝酒，陪他一起破口大罵，甚至到最後他還要阻止她對那些人丟雞蛋呢！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我還是留下來好了。」

「不用了，你先回去，我沒事的。」向書然堅持。

「好吧，那你也早點回去，到家以後打個電話給我。」江曉柔拗不過他，只好拿起皮包離開，臨去前還不放心的看了他好幾眼。

辦公室里只留下一盞昏黃的檯燈，從窗戶望出去是整片燦爛的燈火，他走到窗邊，想著那些燈火下現在到底發生著怎麼樣的故事，他們和誰在一起……

而她現在，又跟誰在一起……

突然間，他好想見到她。

抓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他驅車前往她住的地方。

一、二、三、四……古悅心仰頭默數著。

他住在五樓，房子的燈沒有亮，但這個時間他不可能已經睡了，應該還沒有回來吧，還是等他一下好了。

她在他家門口走來走去，踢著地上的小石頭，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線照過來，馬路那邊有車燈接近，會是他嗎？

她深呼吸一口氣，順順自己的頭髮。

車燈越來越接近，只剩下十公尺的距離。

她的臉上擠出一抹微笑。

因為已經在附近了，所以過來看看。她在心裡練習著台詞。

剩下五公尺……三公尺……

拉平衣服上的皺摺，古悅心連忙低頭審視自己的衣著。這樣穿應該還可以吧，會不會顯得太隨便了？

一公尺……

車子駛到她面前，然後沒有停住，直直開過去。

不是他。不是他的車，更不是他回來了。

心中小小失望了一下，但她又打起精神安慰自己，或許過一下子他就回來了。

而另一邊，向書然將車子停在古悅心家門口，詢問門口的警衛。

「陳伯，九樓的古小姐回來了沒？」

「喔，是向先生啊。」因為他常送喝醉酒的古悅心回來，久而久之，就連警衛都認識他了。「古小姐還沒有回來喔，你要不要上去，我幫你開門。」

「不用了，我在門口等她好了。」

謝過警衛陳伯以後，向書然倚在門口的路燈下，不停朝路口的方向看著，就怕錯過她的身影。

路口有個穿裙子的女人走過來……不、不是她，那女人是短髮，她是長發。

幾分鐘后，又有人走過來，但卻是個男人。

接著好長一段時間，整條路都沒有人或車經過，在路燈的照射下，街道顯得有些寂寥。

等等，又有人過來了，是個長發的女子，會是她嗎？

向書然覺得自己的心因為期待，就快要狂跳出他的胸膛了。

看著她一步一步走近，他緊張的不斷摩擦雙手。

奇怪，來這裡找她又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有什麼好緊張的。他強迫自己放開緊握的雙手，緩下心情來。

那名女子終於走到光亮處，讓他可以看見她的模樣，向書然見到她后，原本期待的心情立刻變成失望。

不是她。她雖然和古悅心一樣有著一頭長發，但她胖了些，年紀也大了些。

雖然心中的失望難免，但他還是安慰自己，或許等一下她就回來了。

時間往前邁進，不會因為任何理由就停滯，古悅心在他家樓下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每次有車子經過，都會讓她經歷一次從期待到失望的過程。

算了，再等下去也沒有意義，或許他正和江曉柔一起甜甜蜜蜜、卿卿我我，根本不知道她在這裡等他。

再說，等到又怎麼樣，問清楚他是不是喜歡她又怎麼樣，他身邊已經有女朋友了，她絕對不可能當什麼地下情人，難道要她去當破壞人家感情，橫刀奪愛的第三者？

不，她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的話，那何必把事情弄明白？讓一切維持現狀不是挺好的。

那股支撐她等下去的衝動消失不見，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正在做一件可笑的事情，於是上車，離開他家樓下。

「向先生，你站很久了，進來坐坐吧。」警衛陳伯打了個盹，醒來后發現向書然還在外面，連忙出來招呼他。

「我想我在這裡等她就可以了，謝謝你了陳伯。」向書然婉拒他的好意，他不想錯過在第一時間看見她的機會。

「古小姐可能沒那麼快回來，你乾脆打個電話給她好了，省得一直在這裡空等下去。」

向書然掏出電話，流暢的按出那十個他熱到不能再熟的號碼，但還沒接通又立刻掛掉。

她這麼晚還沒回來一定有什麼事情，他這通電話會不會打擾到她？

再說，見到她又能說什麼？

說他一直喜歡她，說他好想和她在一起？

他身邊已經有江曉柔了，今天跑到這裡來，本是一件不智的事情，不但會讓兩個人的關係改變，甚至也會傷害到江曉柔。

算了，趁她還沒有回來，也趁他還殘留一些理智，趕快離開吧，讓所有的事情回到它應該在的軌道上才是明智的。

「陳伯我先走了，對了，我會打電話給古小姐，所以你不用跟她說我在這裡等她，謝謝你了。」

坐上駕駛座，他發動引擎，油門一踩，他離她越來越遠。

而馬路的另一頭，古悅心駕駛的轎車漸漸接近……

接近中午時分，江曉柔將一疊文件送進向書然的辦公室，然後抽出一份卷宗特別交給他。

「這份比較緊急，要請你馬上看。」

向書然停下手邊的工作，接過她手中的卷宗，一打開來，印入眼帘的，是兩個粗黑的字──辭呈。

「這是？」向書然猛然抬眼看著江曉柔，眼中有著藏不住的驚訝。

「你看到了，我要辭職。」相較於他的驚訝，江曉柔顯得鎮定許多。

「我知道，但是為什麼，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嗎？」

「我累了。」

「累了？也對，前陣子的確比較忙，要不然我放你幾天假，你好好休息休息，想回來的時候再回來上班，這樣就不用辭職了。」

「不，我是對我們的關係累了。」她淡淡的說。

「曉柔？」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向書然一時愣住了。

「愛人很累，尤其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更累。」江曉柔幽幽嘆了一口氣。

「我沒……」

「你不要否認，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她走到窗邊，背對著向書然。「當你跟我提出交往的要求時，我不否認我真的很開心，我已經喜歡你好多年了，從來沒有想過有夢想成真的一天，那時我真的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你的心從來就不在我身上，我想和你安安靜靜不被打擾的吃頓晚餐，這麼簡單的要求你卻很難做到，公事永遠比和我在一起重要。」

氣氛凝結在她埋怨似的話里，沉默了好半晌，她才繼續說道：

「我告訴自己沒有關係，你是個事業心很重的人，我不能拿約會這種小事去羈絆你，既然身為你的女朋友，就應該要懂得體諒。

然而只要古小姐的一通電話，不管你正在做什麼事，都會立刻放下來，就算是正在和客戶開會，你也寧願放著會不開，冒著失去一個case的風險，馬上趕到她身邊。」

「不是這樣的，那是悅心那裡發生一點事……」向書然想要解釋，但話還沒有說完便卻被她打斷。

「聽我說完，書然，你的眼光從來沒有放在我身上，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每次看著我的時候，其實是透過我看著那個不在你身邊的她；你抱著我的時候，心裡想的也是她……女人很敏感，尤其是戀愛中的女人，你以為我會感覺不出來，你的擁抱有多麼勉強，你看著我的眼光又有多麼遙遠。」江曉柔轉過身，看著他的啞口無口。

「就拿上次投標失敗那件事來說好了，你要我讓你一個人靜一靜，但你卻跑去找她，對，我跟蹤你，那天我離開以後，本來想去買點東西讓你當晚餐，當我快到公司時，正好看見你出來，於是我就跟在你後面，看著你在她家樓下等了一整個晚上，難道這還不能證明什麼嗎？」

他沒有辦法否認她說的話，他們交往以來，他放在她身上的心的確不多。

「給我一點時間，曉柔，或許我們可以再……」

「不！不要欺騙我，也不要再欺騙自己，難道你能夠摸著良心說，你不愛古悅心，你愛我多過於愛她？」

「我……」

「我知道你說不出來，如果你真的說出口了，那會讓我瞧不起你，這樣自欺欺人，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勇往直前，不怕任何困難的你。」

「曉柔，我對不起你……」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感情的事情本來就沒有誰對誰錯，我還要謝謝你讓我的美夢成真，雖然有點短暫，但是我還是很高興。如果你真的為我好，那麼就不要留我，讓我去尋找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幸福。」

江曉柔對他笑了笑，雖然笑容里有些苦澀，但也多了放下、看開后的釋然。

她打開辦公室的門準備離開，然後轉過頭來對向書然說：「對了，如果你真的喜歡人家，記得要說出來，還有上次你花了幾十萬，請M．T調查富耀投顧公司，還有為了拉攏吳教授，特地把他的case打了五折的事情也要說，這樣她一定會很感動的。」

話說完后，江曉柔頭也不回的離開，向書然坐在椅子上，聽著她的腳步聲越走越遠。他的心裡雖然有些感傷，但對她的歉意多過對結束這段感情的難過，然後一股輕鬆的感覺慢慢升上來，雖然這樣說有點對不起江曉柔，但分手的確讓他像是解脫般，心理壓力頓時消失無蹤，不必再為了不能愛她而歉疚掙扎。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

「發獃發完了？」

「你怎麼在這裡？來多久了？」

聽見聲音，向書然抬起頭來，赫然見到古悅心淺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是曉柔打電話要我過來的，她說你有事情要告訴我。」

沒想到江曉柔都幫他想好了，知道他會膽怯，所以逕自把古悅心找來，知道他什麼都說不出來，所以就告訴古悅心他有話要說，讓她自己來問他，讓他不說也不行了。

「我……」

「剛剛我都已經聽到了，那份財務報表是你找人弄來的，吳教授也是你拜託他來的，對不對？」

她到達時，正好聽見江曉柔對向書然說的話，然後她才總算明白他的感情，也確定了自己心的去向。

原來，在好早好早以前……

或許是他每次總是當她的戀愛軍師，幫她了解男人到底在想什麼，或許是他總是在她失戀時，勉強自己陪她喝酒，或許是她向學長告白失敗的那個下午，她的心就已經住進一個人了。

「對，不過還有一件事，我、我……」

他知道江曉柔的好意，要他不要再隱藏自己的心意，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大聲說出來，但當面對古悅心時，他就是說不出半個字。

「我知道，你要說你已經喜歡我很久了，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心底的話被說出來，向書然有些驚訝，也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我們兩個都是笨蛋，你喜歡我一直不說，卻得忍受我投入不同男人的懷抱，而我一直想找一個能真心相愛的人，卻一直找不到，只因為我總會不自覺拿我交過的男友和你比較。

比你不會穿衣服，淘汰；比你愛說話，淘汰；比你胖、比你瘦、比你高、比你矮、比你有錢、比你窮、比你不了解我、比你不體貼我，統統都淘汰，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到現在都找不到對象，我今天會淪落到這個地步都是你害的，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

向書然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反正我早就被你吃定了，你說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好，那就罰你以後什麼事情都要跟我說，什麼事情都要聽我的，不準再玩什麼暗戀、默默付出的把戲。」

古悅心偎進他的懷裡，感覺自己終於像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口。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都依你。」

「好，那我要你先說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悅心。」

聽到從他口中說出這句話，雖然她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但還是覺得很高興。

「接下來，我要你看著我。」她在他的懷裡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他幽深如一泓潭水的眼眸，讓她震懾住，半晌才回過神來。

「然後……我要你吻我。」

話剛說完，她就成功的在他臉上看見一抹淡淡的暗紅。

這個獃頭鵝，一定不敢……

心裡才這麼想，唇上就感覺到一股壓力，他的臉突然在她眼前放大，溫熱的感覺在她的唇瓣留連著。

她閉上眼，為他輕啟唇瓣，讓他的舌恣意翻攪著她的丁香。

也為他打開她的心，因為她知道，從此她再也不會孤單……

【全書完】

◎編註：敬請期待唐絹的全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