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時候愛上一個人很容易，決定兩個人要在一起也很容易，但困難的是兩人之間的相處和這段感情的經營。
就算兩人對彼此的了解再深，個性再熟悉，一旦跨越了那條友情的界線，還是得重新摸索和適應。
江曉柔也是如此。
她跟在向書然的身邊當助理也已經好幾年了，這幾年除了假日以外，他們等於是幾乎一整天都相處在一起，日積月累下來，她對他可說是瞭若指掌，甚至連古悅心也不見得比她更了解他。
她知道當他靈感受阻，畫不出令自己滿意的設計圖時，會離開座位走到窗前，看看窗外的天空，順便做個伸展操。
她知道每當他遇到難纏的客戶，明明很想罵三字經，卻必須得硬吞回肚裡時，他會去爬樓梯，從一樓爬回位於十二樓的公司，如果氣還是沒消，就再上下爬樓梯一次。
她知道他喝咖啡的習慣，是一份咖啡加上三份牛奶，如果是黑咖啡的話，反而會讓他想睡，精神不振。
她還知道他皺眉代表的不同意思，是真的因為煩惱事情皺眉，還是習慣性的淺皺，或只是為了運動臉部肌肉的微皺。
她知道他一直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只要說出口，他就會想辦法做到，也從來不做不可能的承諾，所以就算知道他的心並不完全在她身上，她還是答應了他所提出的交往要求。
她也知道，為了打拚自己的事業，他把全副心神都放在工作上面，這種專註於工作的態度，也是她欣賞向書然的原因之一。
然而她卻沒有料到，她一向欣賞他的工作認真，竟然會成為他們之間的第一個摩擦。
江曉柔在電影院前面徘徊許久，踱步過來又踱步過去，還不停的向四處張望，深怕漏看掉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算是向書然向她提出交往要求后，兩人第一次正式的約會。
雖然他們交往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向書然還是一樣忙於工作，平常晚上他總是工作到很晚，晚餐也隨便解決，連續好幾個周末假日也都到公司加班，江曉柔會陪著他兩個人一起加班，雖然一樣是兩個人一起做同一件事，但還是跟約會不太相同。
所以當向書然對她提議今天一起去看電影時，她滿心雀躍的答應了。
兩個人相約的時間是下午，但她一大早就起床了，開始梳妝打扮，衣服換了好幾套，髮型也試了好幾種，但都不滿意，要不是時間就快要來不及，她還會再一直試下去。
匆匆趕到他們約定的電影院，見他還沒有到，江曉柔便先去買電影票，但排隊排了好一陣子買到票后，向書然還是沒有出現。
她連續打了好幾通電話，打到家裡沒有人接，打他的手機也是直接轉入語音信箱，就連打到公司碰碰運氣，也還是找不到人。
或許是他正在途中，沒有聽到手機響吧。江曉柔這樣安慰自己，一定是路上塞車，再等一下他就到了。
但一直到了電影即將開演，觀眾紛紛進場時，他還是不見人影；已經過了開演時間，他依然沒有出現，就連電影演完了，所有觀眾都滿足的出場，興緻高昂的討論著剛剛的電影情節，向書然仍舊沒有出現。
沒關係，反正這部片子的評價很兩極化，應該不怎麼好看。江曉柔只能這麼想著，現在的電影那麼多，不一定非得看這部不可。
時間無情的流逝，她站得腿也麻了，望得脖子也酸了，卻還是見不到那個早該出現的人。
天色從明亮到昏黃再到完全暗下來，看電影的人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但江曉柔還是一直站在原地，連一步都不敢離開，深怕她一走，他來了會找不到她。
向書然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江曉柔還站在電影院門口，原本以為她應該早就回家了，他只是過來看看而已，沒想到她居然還在。
「曉柔，你怎麼還在這裡？」他連忙跑過去。
一見到他的人，江曉柔所有等待的焦慮、心急再也壓抑不住。「你怎麼到現在才出現？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
「對不起，我剛剛在趕圖，所以就忘記了。」
「忘記了？你怎麼可以忘記，我昨天不是還提醒過你了嗎？」
「因為我突然想到張律師的設計圖要怎麼畫，所以只想著趕快把它弄好，結果就忘記了，一直到剛剛才想起來我們有約這件事情。」他有些歉然的解釋。
「那為什麼我一直打電話給你都沒人接，如果你要趕圖的話，只要跟我說一聲我就知道了，也不用害我像個傻瓜一樣一直在這裡等。」
「我昨天睡覺前把家裡的電話線拔起來，手機沒電就沒有開機了，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見他滿心懺悔的樣子，江曉柔知道自己再繼續鬧脾氣的話，就會顯得太小家子氣了，所以還是見好就收，才不至於把兩人的關係弄僵。
而且她知道，在他心裡工作比什麼都重要得多，如果她是真的愛他的話，就應該要體諒他這一點，硬要他在兩者之間做出一個抉擇的話，只會弄得兩敗俱傷。
「我到現在都還沒有吃飯，罰你請我吃大餐。」語氣雖然還是有些不高興，但江曉柔態度已經軟化下來了。
「那有什麼問題，走吧。」
在向書然眼中，這次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了，卻不知道這個小摩擦，已在江曉柔的心中留下一個疙瘩。
「我們去吃大腸麵線好不好，那家大腸麵線可是有名的好吃喔。」古悅心指著路旁的一個小攤販跟庄敏信說。
「你看他的攤子就在大馬路邊，來來往往的車子那麼多，他的東西不知道吸了多少的廢氣和灰塵，臟死了。」庄敏信只看了一眼便不屑的說。
「好吧。」古悅心有些悻悻然，但他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後來轉念一想。「那我們去吃烤鴨怎麼樣？我知道有家北平烤鴨不錯喔。」
「悅心，不是我愛說你……」庄敏信正色道：「為什麼你總是喜歡吃那些沒衛生的東西？你知道烤鴨的製作過程有多臟，烤完后吊在那裡有多不衛生，這種東西吃下肚子里會有多少問題……」
「好啦好啦，要不然你說要吃什麼？」古悅心索性放棄，直接交由庄敏信自行決定。
可是她心裡還是很不服氣，這些東西她從小吃到大，也從來沒有吃出什麼問題來，要是換做向書然，只要她想吃什麼，他都不會反對。
想起這個久未經心的名字，她問著自己：奇怪，怎麼會突然想起他？大概是因為兩人有一陣子沒有聯絡了吧。
別想那麼多，還是把注意力放在身邊人身上才對。
「我們還是吃西餐比較高檔。」庄敏信逕自做了決定。
古悅心見到后，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從他們認識到現在，每次一起出去吃飯不是吃牛排、就是吃法國餐、義大利餐……清一色都是高級餐廳。
高級餐廳雖然氣氛好，東西也差不到哪裡去，但餐桌禮儀一大堆，吃久了也會煩，讓她開始懷念起小吃店裡那種熱鬧隨性的感覺。
在等待餐點送來前，她百無聊賴的撥弄著一旁的刀叉，庄敏信見狀，立刻制止她。「把餐具放好，這樣很難看。」
「喔。」她有些不甘願的把餐具放回原位，雖然知道是自己的不對，但還是感覺有些不高興。
沒有察覺到她的臉色有些不高興，庄敏信興緻高昂的講起他託人找到的一個清朝鼻煙壺。
他先從鼻煙壺的歷史講起，然後再說到這個鼻煙壺有多麼特別，最後還強調為了找這個鼻煙壺，他花了多少時間多少心力，最後才排除萬難得到手。
古悅心有一搭沒一搭的隨口答應著，雖然她對古董不是沒有興趣，但還沒有狂熱到將它擺在第一位，開口閉口講的都是那些。
一開始和他討論起古董的東西，兩人還會因為有共同的興趣而聊得很開心，但久而久之，每次的話題總不離古董，這樣的相處模式開始讓她有些厭煩。
有時候她也想和他分享其他的東西，像是店裡最近來了怎樣奇怪的客人，這幾天發生什麼有趣的新聞，或者是在路上一些特殊的所見所聞等等。
而且她後來才漸漸發現，庄敏信只要對於他不感興趣的話題，一律都沒反應，等她話說完以後，便自己講起想講的事情，有時候她講得太投入，他找不到機會插入，甚至會逕自打斷她的話。
因為煩躁，古悅心覺得自己全身都熱了起來，便脫下身上的小外套，隨便披掛在椅子後面，沒想到這只是個小動作，庄敏信又有意見了。
「悅心，把你的衣服掛好。」
「什麼？」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衣服不是只要不掉在地上就好了，怎麼放或放哪裡有差別嗎？
「衣服掛好，隨便披著多難看啊，這裡是高級餐廳，這樣很容易被別人笑。」庄敏信乾脆自己走到她的後面，把衣服拿起來，整整齊齊的披放在椅背上。
氣氛有些尷尬，好險餐前湯在這個時候送上來，古悅心拿起湯匙，心想著我安靜的喝著湯，總不會又有什麼問題吧，沒想到庄敏信又說話了。
「喝湯時不要發出聲音，很難聽。」
古悅心愣了一下，沒想到他竟吹毛求疵到這個地步，好像她不管做什麼不是很難看就是沒禮貌，被他這樣一說，她的食慾也瞬間消失，索性放下湯匙。
「怎麼不喝了？快點喝啊。」
「我不想喝了。」
「怎麼可以這樣，浪費，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沒有東西吃，要知道你除了能吃飽以外，還能吃到更美味的食物，就應該要心存感激才對，怎麼可以浪費食物？」
古悅心聽到他的話以後，突然感覺到一股氣往上冒，他今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一直挑她的毛病？
這種情況以前不是沒發生過，但卻沒有像今天這樣，說得好像她這個人什麼都做不好，一無是處似的。
「你今天……」才想對他爆發出來，服務生卻在此時送上餐點，她只好將說到一半的話吞回肚裡。
等服務生走了以後，古悅心的氣也消了一點點，話既然已經吞回去，為了兩人之間的和諧，就再忍忍吧，而且嚴格來說，他說的也沒錯，就當他是為自己好。
她的心思轉了幾圈，庄敏信卻絲毫沒有看出來，要是換做是向書然的話，她只要眉毛動一動，他就可以知道她在想什麼。
這麼久沒聯絡，是不是因為他交了女朋友？
他和小助理不會真的在一起了吧？
突然想到這件事，古悅心切牛排的力道突然大了起來，在瓷盤上弄出聲響。
「悅心、悅心……」
「嗄……什麼事？」庄敏信的喚聲讓她回過神來。
他先指指她的盤子才開口。「你切牛排的聲音太大了，小聲一點。」
聞言，古悅心放下刀又猛然站起。「我不吃了，你自己慢用吧。」說完拿起自己的東西便要離開。
庄敏信見狀連忙拉住她。「你怎麼了？為什麼不吃？你要去哪裡？」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不想吃了。」她用力抽出被握住的手。
「你在搞什麼？趕快坐下來，大家都在看我們。」他皺緊眉頭。「不要鬧脾氣了，很難看。」
「很難看？你說我這樣很難看？」古悅心忍不住提高音量。「你從剛剛就一直在嫌我，衣服沒有掛好，喝湯聲音太大，現在又說我這樣很難看？」
見古悅心怒氣沖沖，一時之間無法平息，為了面子著想，他匆匆丟下幾張鈔票后，拉著她便往外走。
「你到底想要怎樣？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你到底懂不懂我的用心？」
「我的確是搞不懂你，我說什麼你都不要，我做什麼你都有得嫌，連一點小毛病都要吹毛求疵，我到底是哪裡讓你不滿意了？」
「我沒有嫌你，要是換成別人，我連說都不想說，難道你要我明明看到你的缺點，卻什麼話都不要說，放任你這樣下去？而你剛剛在餐廳里是什麼樣子？就算你不怕丟臉，也替我顧一下面子，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看我們笑話？」
「面子面子，你的面子那麼重要，我的感覺就不重要？」
「算了，你現在在氣頭上，跟你說什麼都沒有用，有什麼事情過幾天再說，我送你回去吧。」庄敏信直接放棄溝通。
「不用了，我怕我和你在同一輛車上，會失了你的面子。」
庄敏信聽到這句話，只覺得她無理取鬧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她卻突然發起脾氣來。
「那好，隨便你愛怎樣就怎樣，等你想清楚，反省後知道自己哪裡做錯，再打電話給我。」說完，庄敏信轉身就走，把古悅心一個人留在原地。
古悅心看著庄敏信頭也不回走掉的背影，都快要氣炸了，沒想到他真的說走就走，不想跟她溝通，也不想安慰安慰她，真是太過分了。
掏出手機，她想也沒想就按下一組數字。
「書然我、我……」她氣到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慢慢說。」
一見到是古悅心的電話號碼，向書然立刻接起，沒想到聽到的卻是她支支吾吾的聲音，和平常的她不太一樣，讓他開始緊張起來。
「他、他實在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好不容易講完這句話，古悅心陷入常常的沉默，一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她氣得連眼淚都掉下來了。
或許是她抽鼻子的聲音被聽到，向書然立刻焦急的說：「你現在在哪裡？我馬上過去找你。」
記下古悅心所在位置后，向書然掛掉電話，一轉頭，發現原本進去餐廳確定有沒有位置的江曉柔，站在他身旁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瞧。
見到江曉柔，他感到有些抱歉，不知道剛剛她到底聽到了多少？
為了彌補上次失約的事，今天他特地提早結束工作，空出一個晚上的時間隨她安排，她高興的訂了餐廳，還買了電影票。
但古悅心的狀況，實在讓他放心不下，「曉柔，對不起，我臨時有急事……」他無法裝做什麼事情都沒有似的，陪江曉柔開開心心的吃飯看電影。
「有什麼重要的事，你一定要離開，我們都已經來了。」
「是這樣的，張董那個case好像出了一點問題，我必須現在趕過去看看。」不想讓江曉柔胡思亂想太多，他決定撒個小小的謊。
「是這樣嗎？有什麼事情那麼緊急，不能明天上班再說，一定要你現在趕過去的？」江曉柔有些不相信。
「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真的很抱歉，看來今天晚上的節目……」
「既然是公事的話，你還是趕快過去吧。」
向書然對江曉柔歉然的一笑后，便連忙開車前往古悅心所在的地點，心急如焚的他一點也沒有察覺，江曉柔在他離開后，也叫了輛計程車，跟在他後面。
隔天上班，江曉柔一見到向書然便問：「昨天張董那裡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很嚴重嗎？」
「張董？喔，對，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啦。」向書然想了一下，才想起昨天他拿來當借口的理由。
「確定沒有什麼大問題？」江曉柔挑挑眉，像是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只不過是瓷磚數量弄錯，再向廠商追加就沒事了。」因為說了謊，所以他不敢直視江曉柔的眼睛，只好儘快結束兩人的談話。「沒事的話，我先進去忙了。」
看著向書然匆匆離去的背影，江曉柔的心中有些憤怒，卻也有些悲傷。
其實昨晚見到向書然講電話時的緊張模樣，對於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她早就心知肚明，跟在他身邊那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年來他對古悅心的感情呢？
但她相信他，相信他會提出交往的要求，就會有交往的誠意，她也相信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慢慢追過古悅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但她現在卻開始懷疑，是不是把這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
如果他真的有把她放在心上的話，便不會因為一通電話，就取消他們的約會，更不會瞞著她，甚至說了一個謊，只為了去和古悅心見面。
江曉柔跟進他的辦公室，想要把話問清楚。
「你昨天真的是到張董那邊去了？」
「是、是啊，有什麼問題嗎？」向書然聽到她的聲音匆匆抬頭。
「真的是這樣嗎？」
向書然被迫問得心中有些慌亂，她是不是知道什麼了？「當然是這樣。」但謊都已經說出去了，現在也只得繼續圓這個謊。
江曉柔看著他，有種想要把一切都說出來的衝動，她想逼問他到底愛不愛她，到底是怎樣看待兩人的交往，但又怕將一切都說破了以後，得不到她想要的結果。
與其這樣，不如就讓她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吧！
她幽幽嘆了一口氣。「書然，其實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坦誠，這是一段感情要長久維持下去最基本的要素之一，如果你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訴我，不管好的壞的，都讓我跟你一起面對好嗎？」
「放心吧曉柔，如果真的有事的話，我一定會告訴你的。」見她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向書然鬆了口氣。
「那我先出去了。」
「好。」又繼續埋首在他的設計圖中。
「真的沒有事嗎？我要出去啰。」走到門邊，江曉柔又說了一次。
「你去忙吧。」連頭都沒有抬。
「你真的沒有事要跟我說，我真的要出去了。」打開門，她又強調一次。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就直說吧。」向書然有些不耐煩的抬起頭。
「算了，沒什麼。」
江曉柔決定放棄，既然他堅持不說，那就隨他吧，誰叫她愛他呢！
到底是誰說的，被愛比愛人辛苦。她現在終於深深體會到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