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又夢到兩年前那使人斷腸的一夜了……
唉!自從來到「霸地寨」后,她便很少再夢到以前的事了,為什麼那塵封已久的往事又再度浮現?難道是因為她即將嫁人的關係嗎?
曹子彤抿著嘴賴在床上重溫那些美好時光,她還記得當她出現在「霸地寨」時,她是多麼的驚訝,她從沒想過她爺爺曾是個有權有勢的將軍,更料不到她那孤僻的爺爺早守在樹下,等著她的出現。
當她被一陣白光沖昏了頭,睜開眼的那一剎那,她敢發誓,她確實看到她那白髮蒼蒼的老爺爺雙眸閃著淚光緊瞅著她。雖然他很快就恢復了,但是她卻被他的淚水給感動了。
當下,她即作出一個決定,那就是永不再提過往的事,她要專心的留在這裡陪伴她孤單了二十幾年的爺爺。
她會一輩子孝順她的美髯爺爺的,也不準任何人欺負他。
這也是爹千叮嚀萬囑咐的事,雖然爹身邊還有一位溫柔嫻靜的姊姊,但是嫁出去的女兒好比潑出去的水,怎能當往娘家跑?所以照顧這位孤僻的爺爺便成了她首要之責了。
剛開始,爺爺確實不愛搭理她,他是關心又不想讓她知道吧!所以羅,她只好來個死纏攔打,整天跟在老人家身邊,更時常硬拉著他到處亂逛,也不理他有多麼生氣,反正她知道他只是在裝模作樣,其實他是很愛她的。
漸漸地,她發現那個孤僻的老人變了,他變得時常尋找她的蹤影,變得常微笑,也變成了溺愛她的爺爺了。
「小姐,請起來梳洗了。」像上了定時器一樣,賜喜每天準時在這個時辰替她打水梳妝,而她往往是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總要賜喜三催四請的。
以前在南投時,她總是會很早就起來,可是那時她是因為要上學,不得不早點起來欣賞美景,現在爺爺嫌太學遠,不肯讓她上都城就讀,於是為她延請夫子,繼續她未完的學業,也可順便補充一下當代的知識。
「小姐,請起來!」賜喜走到床邊,拉開絲羅帷帳,正想拉開棉被時,曹子彤突然一個動作,快速的伸手摟著她,害賜喜嚇得尖叫。
「噓!」曹子彤趕忙捂住她的嘴,似笑非笑的瞪著她罵道,「等會兒爺爺又跑來探個究竟,我們就又免不了一陣好罵的。」
「對不起……」賜喜羞愧的低下頭。
下了床,習慣性的想摺棉被卻被賜喜推開的曹子彤,被賜喜正經八百的道歉模樣給惹得笑呵呵,「賜喜,我真的覺得你才像個中規中矩的大家閨秀耶!」
「小姐,請不要取笑我了。」手腳俐落的賜喜迅速的摺好棉被后,不快的踱到曹子彤的身邊,搶過她手上的梳子。
其實她很喜歡緋兒小姐,因為小姐對下人很好,人長得美,待人可親,也沒有絲毫驕氣。她很慶幸能跟在她的身邊,可是有一點她很不滿意,就是小姐凡事都喜歡自己動手,讓她這個下人很沒面子,好像她的手不靈巧似的。
她可是老寨主從小買來要侍奉小姐的,小姐不該這麼獨立的,她應該是個柔柔弱弱,像一般富家閨秀般,文靜的待在繡房中才是啊!
惱怒了喔!她的小丫鬟又在鬧彆扭了。
「嗯,賜喜啊,如果我嫁過去的話,你是不是也要跟著我?」暗笑著,曹子彤等著看她發飆。
「當然!」小姐這話問得真是奇怪。
「那你以後會嫁人嗎?」她的定力真好,再怎麼逗她也不生氣,頂多像現在這樣心不甘情不願,縱使一肚子的不高興,她仍是克盡本分的侍奉著她。唉!真是難為這些看人臉色吃穿的下人了。
「不會,因為賜喜要侍奉小姐一輩子。」仍是答得平板,她忙著梳理小姐的頭髮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去應付她的問題。
「如果我不要你了呢?」斜瞅著銅鏡內反射出的臉蛋,曹子彤隱藏住惡作劇的笑容,學她正經八百的模樣。
瞬間,梳子掉了,按著髮飾也掉了,「小……小姐,你是嫌賜喜不好嗎?」臉色更白了,賜喜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嚇得一張臉毫無血色。
「騙你的啦!我怎麼可能不要賜喜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哪!」她也未免反應過度了吧!
「小姐!」果然發怒了,看到小姐滴溜轉動賊賊的瞄著她的黑眼珠,賜喜知道自己和往常一樣又被戲弄了。
「輕鬆一下嘛!瞧你神經老是綳得這麼緊,我是怕你肌肉僵硬,老了中風哪!」說得多麼振振有詞。
中風?什麼奇怪的詞兒。
「謝謝小姐的關心。」真希望她的主子是個溫柔嫻靜的小姐,緋兒小姐的調皮和無窮盡的活力,實在讓她這個做下人的倍感不勝負荷。
謝謝小姐關心!?嘻!賜喜明明惱得要命。
「小表妹,我可愛的緋兒表妹在嗎?」這種弔兒郎當的聲音準是那自命風流的廷昭表哥發出的。
「大表哥嗎?進來,快點進來。」好久沒看到他和廷旭表哥了,他們對這個意外飛來的表妹可是疼如手中寶。
這一發聲,賜喜又擺出那種恐怖的晚娘臉孔死瞪著她了。
「賜喜,別這樣嘛!我好久沒看到表哥們了,很想念他們啊!」她這個做主人的可真沒威嚴,請個人進來竟然還要看下人的臉色,唉!世風日下,小姐難為啊!
「哼!」很久沒看到他們?簡直是瞎扯嘛!上個月兩位少爺才在寨里住了近半個月,小姐竟敢睜著眼睛說瞎話。
一向直來直往的雷廷昭聞言,當真不客氣地拖著寒著臉的弟弟廷旭,興高采烈的跨進他小表妹的閨房,兩個同樣俊挺、高大的男子,卻有著不同的氣質。
「廷昭少爺,這裡是小」賜喜生氣的放下梳子,把剛才的氣惱一古腦的發了出來,才不管小姐的求情。
「表妹的閨房,我不可以進來,對不對?」雷廷昭接下她未竟的話語,滿不在乎的坐在椅子上,好笑的看著表妹的忠心丫鬟,「我說賜喜姑娘啊,這話你已經說了兩年,而我也聽了兩年了,你好歹偶爾也換一下說詞嘛!老是這麼一成不變,真沒新鮮感。」
噗哧!瞧賜喜被她大表哥氣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曹子彤在一旁聽得真想大笑。
這兩個人真是天生的死對頭,賜喜看廷昭不順眼,偏偏她那愛戲弄人的廷昭表哥又喜歡逗賜喜,也許他就是這點和自己很像,所以她和表哥的感情才會這麼好。
氣沖沖的提水出去,幸好賜喜太守規矩了沒敢甩門,她這麼克制自己,還真是不簡單哪!
「大表哥,你不要老是氣賜喜嘛!人家她才十五歲哪!」她似乎忘了自己先前的惡作劇了。
「冤枉啊!大人,在下豈敢惹我小表妹的丫鬟呢?依在下看來,她似乎在我未到之前就受氣了,才會把一肚子怨氣轉嫁到我身上。」可憐兮兮的臉孔上,卻閃著瞭然一切的精明眼神。他在江湖上打滾這麼多年了,察言觀色對他而言,是一門相當重要的功課。
「對啦!你又猜中了,真聰明。」曹子彤十分坦白,無辜又有點罪惡感的朝他微笑。接著,她掃向那位坐立不安的冷酷男子,一看見他正襟危坐、那副不自然的樣子,她的嘴巴就咧得更開了,甚至一排雪白的貝齒都露了出來,她還是不在乎的笑著。
「廷旭表哥,你不要每次進來我的房間,就擺出這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模樣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在欺負你呢。」曹子彤故意晃到他身邊,不依的撒著嬌。
他這個小表妹真皮!雷廷昭竊竊的笑著,不過他可不敢表現出來,否則等一下他這個不近人情的弟弟發起火來,他可就吃不完兜著走羅!
「沒有的事。」低沉有力的聲音,簡潔的回答著。雷廷旭不自在的轉開頭,直盯著隔開房間和內廳的屏風。
「還說沒有,廷旭表哥是不是很討厭緋兒?」說著,她難過的低頭把玩著手指,緊咬著嘴唇不許自己笑出來。
「緋兒表妹,我……」一向冷酷、孤傲的男子,見到曹子彤楚楚動人的哀訴也沒轍了。
爆笑聲!
曹子彤以為自己忍不住笑出來了,所以她趕緊伸手想阻止自己大笑,沒想到一摸到嘴巴,才發現這笑聲不是從她嘴裡發出的。
側過頭,她看到坐在大理石椅上的大表哥廷昭笑得人仰馬翻的,好不快樂!而廷旭表哥則是陰沉地瞪著他,好像在警告他最好不要太過分。
喔哦,得快點想個法子打圓場,不過,必須先將那個大嘴巴堵起來才行。她隨手拿起桌上的水果,輕而易舉的投進雷廷昭張得老大的嘴裡,讓他差點岔了氣。
幸好賜喜不在,不然鐵定又要嘮叨她沒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了。
「嗯……我說廷旭表哥,最近鏢局的生意好嗎?」拍拍手,她對自己的投射相當滿意。
沒錯,這兩個硬朗的男子正是「揚音鏢局」的少爺們,也就是她姑母的兒子們,更是名滿京城的鏢師,所以他們硬是比一般的男子多了那麼一點氣度,那麼一點氣概,又多那麼一點綠林好漢的氣質。
就因為如此,所以她才會這麼欣賞這兩位表親啊!英雄惜英雄嘛!好歹她的箭術到目前為止仍無人能比,所以她也算是個巾幗英雄了。
幸好他們的鏢局設在鎮上,離山寨不算遠,騎馬只消兩個晝夜便可抵達,所以她閑來沒事時總喜歡下山找他們玩。
「還好。」雷廷旭未曾緩和的臉色仍是不高興的繃緊著。
「那麼你們明天要一起陪嫁到尹家嗎?」
「陪嫁!」順手拿出水果吃著的雷廷昭,差點被入喉的水果給噎死。而雷廷旭的表情更是一絕,臉色紫一陣、青一陣的突著眼珠子死瞪著她。
「是啊!你們不是要陪著我一直到尹家嗎?」有什麼好大駕小怪的,她不過是少說幾個字而已啊!
「我的姑奶奶啊!那是保護你,不叫陪嫁。」真是的,這話要傳了出去,他們以後可怎麼做人。
「哎呀!一樣啦!你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計較了?」
曹子彤笑吟吟的和他們打哈哈,就是因為他們不是那種滿嘴之乎也者的文弱書生,要不然她早避之如蛇魅,逃之夭夭去了。
急促的腳步聲和開門聲,讓屋裡的三個人同時嚇了一跳。
是賜喜!瞧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回不知又是誰惹到這個小傢伙了。
賜喜匆匆忙忙的跑進來,口中直嚷著,「小姐!不好了,老爺昏倒了」等不及她說完,屋裡的三個人就飛也似的直往老人家的房間跑。
一向健朗的爺爺怎麼會突然昏倒?
「賜喜,你跑快一點啦!爺爺怎麼會昏倒的?」
「我不知道,只是聽說他接見過尹家派來的僕人后,就昏倒在大廳了。」
尹家!
「爺爺。」輕柔的喚著昏迷不醒的老人,曹子彤的眼底有太多的恐懼和擔心了。爺爺的氣喘病已經好久沒發作了,這次怎麼又會……
「小表妹,別擔心了,剛才大夫不是說了,外公的身體硬朗得很嗎?」雷廷昭拍拍她的肩膀,不停的安慰著她。
「他不會有事的。」奇怪,一樣是關懷,這二表哥廷旭吐出來的話硬是多了那麼些欲置人於死地的冷酷,總教她不寒而慄。
「教我怎能不擔心?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啊!」她漂亮的臉孔上有載不完的憂愁,「如果以後我嫁入尹家,就沒辦法照顧他了。」
「什麼唯一的親人,我們不是你的親人嗎?你可別忘了,我娘親可是外公的親女兒哩。」雷廷昭溫和的笑著,一向閃著調侃的眼底寫滿了關懷。
「我們會時常來看外公,你別擔心了。」雷廷旭信誓旦旦的保證著。
「表哥……」曹子彤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緋兒,緋兒……」曹義重沙啞的嗓子不停的呼喚著她,可憐他平常炯炯有神的慈愛臉孔,此時卻變得蕭瑟凄涼,看得她既心酸又心疼。
「爺爺,緋兒在這裡。」執起他粗糙的大手,她溫柔的望著老人家。
在她的輕喚中,老人緩緩的蘇醒了。當他一接觸到孫女擔心的眼神,臉上的愧疚和心裡的自責更是不斷的翻攪著。
「緋兒,爺……爺對不起你。」
「說什麼傻話嘛!你是嫌嫁妝幫我買得太少了,還是綾羅綢緞添得不夠多。」她打趣的逗著她的老爺爺。
曹義重很想轉過身去逃避一切,但是他不行,他不是個逃避現實的人,他是個曾在沙場上風光一時的大將軍啊!
「傲飛……傲飛他……逃婚了。」非常困難的吐出話來,他實在不想說,但是尹家的家僕話說得那麼切實,他們分明是故意讓曹家難看的。
「逃婚!」連同賜喜在內,不僅曹子彤火大,就連一向斯文的雷氏兩兄弟也跳起來,眼露凶光。
「他們竟敢如此羞辱我們!」難怪爺爺會氣得昏倒,她只是沒當場吐血而已。「爺爺,您確定沒聽錯、認錯人?」
「是尹家的管家親自出馬的,爺爺和尹家知交了大半輩子,怎會不認得他?」沒想到琴深那孩子會這麼做,都怪他老胡塗,一心只想彌補對尹家的虧欠,沒注意到他們根本沒誠意,一心只想報復。
「我非宰了傲飛不可!」雷廷旭首先發難,聽他的口氣好像和尹傲飛很熟。
「廷旭,等等!傲飛不應該是這種人,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雷氏兄弟和尹傲飛可以說是從小混到大的,傲飛的脾氣,雷廷昭可是不知八分,也了解七分。傲飛這人心高氣傲,不過為人正派,從不會耍詭計。此刻,尹家在迎親前夕才傳出他逃婚的消息,這招的確夠毒,但絕不是出自他的意思,所以這事有蹊蹺,難道傲飛是受了誰的挑撥才……
但話又說回來,正因為傲飛心高氣傲,所以他不想做的事,別人也絕別想逼他,那麼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出自他的意思呢?
嗯!有必要了解一下。
「廷旭表哥,我也覺得事出必有因,不然他們不會在和曹家訂了兩年親后,在迎娶前一天才要這麼一記狠招。」她咬牙切齒的說著。尹傲飛竟然會做得這麼絕!「等弄清楚后,我再跟你一道去宰了他,而且肯定要教他死得很難看,再也狂放不起來。」握緊拳頭,曹子彤陰森森的腿起眼晴,打算隨時付諸行動。
沒錯!她是很想宰了這位尹家少主,畢竟沒有人願意做個棄婦,尤其是處在這種封建時代,他這麼做無異是替她烙上了一個永難磨滅的標記,讓世人永遠帶著奇異的眼光看她,屆時爺爺又會是如何的難堪自責呢!
「外公,尹家這麼做,會不會和舅舅以前的事有關?」看樣子這火藥味得先沖一衝才行。雷廷昭的確也為尹家的作為憤怒,不過他不是盲目的人,幸好他聰慧的小表妹不是胡塗的女子,不然這件事鬧開了,對兩家都沒好處,甚至可能禍及另外一家人。
「大表哥,你說的是哪件事?」爺爺常說曹家愧對尹家,但不知他們究竟是怎麼個愧對法。
不管怎麼說,她是非報這一箭之仇不可。此仇不報,她誓不為人!她會讓這位尹家少主知道曹家的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燈!
完了!看到表妹算計的眼神,雷廷昭就知道傲飛這下慘了,他這個鬼靈精的表妹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緋兒不會記仇,但是也不會讓傲飛好過的。
「都怪爺爺太相信尹家了,才會讓緋兒……」曹義重精神不濟的爬起來,他實在太對不起他的愛孫了。
「爺爺,別自責了,錯的又不是您,逃婚的也不是您啊!」暫且將內心的憤怒擱在一旁,爺爺的健康最重要。「而且這樣也好,緋兒才十九歲而已,說不定以後能遇到自己心儀的人啊!您就別難過了。」
她又不是古代的烈女,什麼一女不事二夫的蠢事,她才不幹哩!那尹家的傲飛這般寡情,她要是為他守節,說不定還被尹家笑是傻瓜。
「緋兒,你想得太天真了,這裡可不是」曹義重當然知道孫女來自何方,而這個秘密也只有他和雷家人才能理解。
「爺爺,您對緋兒沒信心嗎?」嬌嘖的噘高了嘴,曹子彤阻止他再自嘆自艾了。「現在緋兒只想知道,究竟咱們和尹家曾有什麼過節。」
緋兒似乎不怎麼難過,倒是生氣的成分居多。這也難怪,當初是他求她答應這門親事的,從頭到尾緋兒都不曾關心過這門親事,甚至連傲飛的事也很少過問。曹義重暗忖著。
「外公,告訴她吧!小表妹也該知道那段過往了。」雷廷昭也覺得該是她知道她父親和尹夫人的事了。
此際的氣氛,正適合說這等愁雲慘淡的往事。曹義重輕輕的呼著氣,緩緩的追出那段陳年往事
「其實你爹和你娘成親前,曾和一名女子訂過親。」曹義重看了看孫女驚訝的臉龐,早已料到書哲不會讓他的女兒知道這件事的。
「我爹曾和人訂過親!」難怪老爸常說他對不起一個人。
「這事必須從爺爺和沈家、尹家的爺爺們一起歸隱山林講起。當年我們三個是戰場上相扶相持的八拜之交,在我們為太祖墊定天下后,他因為怕地方軍的權力過大,而在一次酒宴中暗示我們這些老將交出兵權。老實說,長年征戰沙場的我們早有卸甲歸田之意,所以我們毅然決然的交出兵權,而相邀至山林隱居。」
這不就是史稱的「杯酒釋兵權」嗎?
「所以我就在洛陽的山上定居,並蓋了『霸地寨』,而尹家和沈家則是和我們比鄰而居,分別建了『雄天堡』和『飛鷹庄』。」
「『飛鷹庄』?」這個名詞她倒是沒聽過。
身為婢女的賜喜倒是先羞愧的低下頭了。小姐竟然連「飛鷹庄」也不知道,這真是身為她的下人莫大的恥辱。
曹子彤把賜喜的表情看在眼底,「喂!賜喜,你不要這樣嘛!我又不是那種閑來無事到處閑磕牙的長舌婦。」
「小姐的意思是嫌賜喜長舌羅!」賜喜把話溜出來后,才發現房裡的人都對著她笑。
「豈敢!」曹子彤答得口是心非,讓雷廷昭當下放肆的笑了出來。
「我……先出去幹活了。」她實在太放肆了,怎能在老寨主面前如此無禮?直咒罵著自己的賜喜,小心翼翼躬著身子退出了房間,教房裡的人暫且忘了氣憤,皆會心的笑著。
「賜喜進步多了!」這怒氣來得快、忘得更快,這會兒曹子彤倒開起玩笑來了。
「在你的調教下,想不進步實在困難。」有這種主子,雷廷昭著實替賜喜難過。「我說小表妹,我看你好像不怎麼傷心嘛!」他看她倒像是如釋重負。
「傷心?別開玩笑了,為那種人不值得。好了,那『飛鷹庄』目前又是誰在當家主事?」她是不傷心,可是追筆帳還是得記著,待她把一切弄清楚后,才能找尹家算帳。
「『飛鷹庄』的少莊主明沈少鷹,是尹傲飛的表弟,和廷旭同年。」少鷹和他們的交情不淺。「傲飛則是和我同年。」雷廷昭鉅細靡遺的補充道,唯恐她的小表妹有什麼不知道的。
「這是什麼重點!」曹子彤則是不領情的糗著她的大表哥,「不過,我倒是不知道這位虛長我八歲的尹家少主,行事會這麼幼稚。」
反正尹傲飛給她的印象已經徹底的糟透了,在她心底他只是個一無是處的紈褲子弟罷了。
「緋兒……」曹義重不復精神的臉孔,已沒什麼力氣責備他的寶貝孫女了。
「爺爺,人家都已經欺負到我們頭上了,您還袒護他們。」敢情人善真容易被人欺嗎?
「總之,人稱我們這三家是富豪世家,其財富之多足以撼江山。」曹義重從不炫耀自己的財富,他只是據實的說出罷了。「沈家的小姐叫沈琴深,是你爹的青梅竹馬,他們兩人的親事是由爺爺和沈家爺爺自小訂下的。」
「這麼說,爹的未婚妻是沈家的人,這和尹家又有什麼關係?」她不懂。
「緋兒,你記得你爹是幾歲到你們那裡的嗎?」曹義重不避諱的在外孫面前提起他一直視為禁忌的話題。
「好像是二十五歲的生辰那天。」
「對!可是你一定不知道,這生辰的隔天便是書哲和琴深成親的日子。」琴深那孩子是想以牙還牙吧!
真是人讓她驚訝了,這情形簡直和她的一模一樣嘛!
「爺爺,告訴我,這位琴深姑娘愛我爹嗎?」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她怎能不愛?你爹那時是個溫文俊雅、風度翩翩的美少年,這個城裡的姑娘無人不為他痴迷的。」他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哪!曹義重為自己的兒子感到自豪。
「那麼,我爹失蹤后,那位琴深姑娘一定痛不欲生吧!」
她爹確如爺爺所講的,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既然這位琴深愛爹,那麼他的失蹤一定讓她很傷心難過:雖然她也是被尹傲飛拋棄了,可是這情形差得可多呢!
因為她對尹傲飛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可言,有的話也只是憤怒。
「何止痛不欲生?聽我娘說,那年她幾度自殺都被家人救起。」雷廷昭十分同情的說道。
「她是個敢愛敢恨的烈女子。」沉默了好久的雷廷旭,淡淡的想起那位堅毅的尹夫人。
「琴深也是個痴心的孩子,她一直等著、盼著你爹,你奶奶和我看了都很捨不得。當初我們只是騙她說你爹去經商時失蹤,沒想到這孩子就這麼死心眼,一直等著你爹,深信你爹沒有死。」說到傷心處,曹義重抑著老淚,心酸的想起她的固執,「你奶奶和我不忍見她為了一個不會回來的人埋藏了青春,於是我們串通好,假造你爹的筆跡為了一封家書,謊稱他已在別處娶了妻子,要琴深斷了希望。」
多殘忍啊!曹子彤替沈琴深的痴心悲哀,也為兩位老人家的苦心難過。
「受此打擊的琴深,原本是個人見人愛的善良女子,竟然變得憤世嫉俗,痛恨起曹家來了。而仲伯……也就是傲飛的爹,他自小就喜歡著琴深,只是礙於她和你爹已訂親,而一直不敢表白心意。在他得知琴深被你爹遺棄后,便日夜跟隨著琴深,怕她又想自盡。日子久了,連心死的琴深也被他感動了,於是她終於答應下嫁尹家……」
「所以,傲飛的母親尹夫人就是沈琴深。」雷廷昭接下結論。
傻愣的望著雷廷昭,曹子彤一時還無法意會他的話,「那麼這次的事是她的報復羅!」
「恐怕是這樣,因為自從琴深下嫁尹家后,我們就不曾再和沈家、尹家往來了。直到兩年前你來到『霸地寨』為止。」說什麼他也不會原諒自己造成孫女的不幸。
溫柔的偎進老人家的懷裡,曹子彤安慰的摟著他,「所以當尹家來提親時,您急於和他們兩家修好,就懇求我下嫁對嗎?」
「爺爺只想到彌補對他們的虧欠,卻沒想到害了你。」難過的喘著氣,曹義重不敢直視她的眼神。
沈琴深是算準了曹家不會拒絕這門親事吧!她的心機真夠深沉的,曹子彤不禁為年邁的爺爺抱屈,因為這整件事受創最大的,就屬這位疼愛她的長輩了。
「我的好爺爺,別這樣嘛!大不了緋兒不嫁,一輩子侍奉在您身邊,這正中緋兒的下懷呢!」她不要見她爺爺傷心、難過。
「對啊!外公,您別擔心了。小表妹多才多藝,長得又秀美,還怕討不到好夫婿嗎?」這丫頭這麼鬼靈精又漂亮,加上曹家家財萬貫,只怕到時候上門求親的人會大排長龍呢!
「真謝謝大表哥對我這麼有信心。」丟給他一抹甜蜜的笑容,閃著戲謔眼睛的她,若有似無淡淡的笑道,「爺爺,如果到時候沒人要我,就叫大表哥或二表哥娶我好了。」
雷廷昭和雷廷旭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招,兩人面面相覷當場傻住了,他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尷尬得很。
曹義重看到兩個平時穩若泰山的外孫,竟然也會被緋兒戲弄得不知所措,總算笑了。
「緋兒,你這丫頭!」
吁!聽到爺爺爽朗的笑聲,曹子彤終於放心了。至於那兩個愣在那兒的獃頭鵝就不用去理會了,因為他們的反應實在太侮辱她了。
好歹她的姿色也不差啊!看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好像娶她是個懲罰哩,真是過分!
※※※
在練武場嗎?
果然,偌大的練武場中,只有一位身著白袍的挺拔男子在專心的練著劍,似乎並沒發現到他的出現。
沈少鷹帶著欣賞的笑容,悠哉的斜靠著牆。他表兄的劍術真是不差,那輕鬆的揮劍中,不難看出其中所蘊藏的凌厲,看似平凡的劍法卻是招招致命的犀利。
「少鷹,什麼時候來的?」相當漂亮的收劍回鞘,狂野、豪邁的笑聲從尹傲飛的口中逸出。
「只一會兒。」溫文的笑著,沈少鷹實在欣賞這位狂放自傲的人中之龍。
尹傲飛傲得有條件,因為他長得極英俊,不管是他那邪氣、深遂的眼神也好,直而挺的鼻樑,或是他那方而富有個性的下巴,和總帶著淡淡嘲弄的嘴唇,他本身的條件就已讓人稱羨不已,更不用說尹家那傲人的財富了
難怪全國未出閣的閨女們,都急欲成為他的紅顏知己。
「你好久沒來了,在忙些什麼?」拭著汗,尹傲飛一邊示意他跟著走。
「還不就是打理莊裡那些生意,還能做什麼?」走上亭閣,中央的石桌上已擺好了美味佳肴在等著他們。
「外公他老人家還好嗎?」好久沒上「飛鷹庄」探望他了,改天該找個時間去看看。
「很不錯,只是整天逼著我要孫媳婦而已。」
「老人家的通病,別理他們就是了。」
「你說得倒輕鬆,那是因為你已經有房未婚妻了。」沈少鷹此行便是專誠為他的婚事下山的。
心不在焉的喝著酒,尹傲飛的嘴角淡出難以捉摸的笑容,「不會有了。」
「那麼傳言是真的了,你真的逃婚了。」沈少鷹不贊同的質疑道,「傲飛,你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為什麼碰上這種婚姻大事,你卻反而……」
「光明磊落只適用在君子身上,像曹家這等喜新厭舊的小人,不配和我尹家結親。」想到娘受了這麼多年的折磨,尹傲飛就恨不得宰了曹家那些忘恩負義的奸佞之人。
又是為了姑母多年前的怨恨,唉!這冤冤相報何時了?
「我看你是個聰明之人,怎會做這種胡塗事?你娘的恩怨是上一代的事,你要報仇應該找曹書哲,實在不該遷怒到曹家的小姐身上。」
「父債子還,曹書哲這個儒弱的小人不敢回來面對尹家,正好他的女兒回來代他受過。」雖然他的心裡也為這事不安,但是一想到他那被人恥笑了二十多年的母親,再多的內疚也會給怒氣淹沒的。
「你們這又何苦呢!讓悲劇重演對尹家又有什麼好處?只不過多了個傷心之人而已。」他絕對不贊成他們這種殘酷的做法。「那曹象的小姐一生豈不是毀在你們的手中了!」
「少鷹,事情既然已經做了,後悔也無濟於事了。再說,如果那曹家小姐有什麼埋怨的話,那也是她爹造成的。」
「傲飛!你難道忘了廷昭和廷旭是她的表兄嗎?這往後你要如何向他們兩個交代?」
一想起這兩位拜把的兄弟,沈少鷹不由得替他擔心。他們四人的感情猶如手足,雖然姑母痛恨曹家,但是她對雷家的兩兄弟卻是和顏悅色,待之如子。就連他們的母親,也就是曹書哲之姊曹竹音,和她也是情比姊妹。真奇怪,為什麼她就無法將這種仁慈放在曹家的小姐身上呢?
尹傲飛的確難以向這兩位好兄弟交代。「我會親自向他們解釋的。」
「我怕他們很難原諒你,因為他們對這個小表妹可疼得緊,就連雷夫人也是疼極了這個侄女。你這一逃婚,我怕我們和曹家的關係可能就永遠結束了。」唉!但願不要被他料中才好。
「如果真是這樣,我也沒話好說了。」一舉將酒喝乾,尹傲飛向來重義氣、更重朋友,他的心裡的確為這種可能性而難過著。
他真的只為失去朋友而難過,沈少鷹心裡直為曹家小姐抱不平,「但願這位曹家小姐能想開點,不要重蹈姑母的覆轍,唉!真可憐。」盡量說得聳聽點,看能不能藉此引發傲飛的同情心。
「少鷹!喝你的酒。」他哪會內疚?只是為之失笑的把酒杯塞給他,叫他閉嘴而已。
這個話題是禁忌,講講自己的妹妹總可以吧口
「少綾也來了。」想起妹妹對錶兄的痴心,沈少鷹不禁為她叫苦。傲飛像一匹野馬,絕不是荏弱的她所能束縛得了的。
「喔,是嗎?」少綾很美,美得如院中的牡丹,尹傲飛的口氣不知不覺變溫柔了,少綾的性子當真和傲雪一個樣,一樣的溫柔,一樣的柔中帶剛。
「說真的,你對少綾的印象到底怎麼樣?」妹妹只有一個,做哥哥的怎可能不替她著急?
但笑不語的尹家少主只是淡淡的喝著酒,這個問題少鷹只要在尹家做客總會提起,也不算什麼新鮮事了。少綾的確很得他娘和太君的心,她算是目前為止自己最喜歡的女子了,如果硬要叫他現在娶妻的話,那麼少綾便是他頭一個選擇的人,只是他現在仍無心娶妻,況且曹家……
「你別忘了,我和曹家小姐尚有婚約在。」只要婚約沒解除的一天,他就別想娶妻納妾。
「反正那也是遲早的事,不是嗎?」沈少鷹說得篤定。
看樣子,那位曹家小姐若想等傲飛回心轉意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