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盛夏里彩蝶飛舞,百花爭妍,到處是一片綺麗的景緻。
惟天氣炎熱,難免令人心浮氣躁。
這一日,軒轅慶召余曉先入宮,兩人相偕在花園的石亭里對弈。
「好熱哦!」軒轅慶開口。
「再等會兒吧!奴婢已讓麝月到御膳房給您端來冰鎮梅子湯消暑。」開口說話的人是玄姬。如今她化名如願,日日隨侍在軒轅慶身邊。
軒轅慶回首瞧了她一眼。「你不熱嗎?真不明白父王?何下令要你蒙面示人。」
玄姬只是淺淺一笑,未做任何錶示。
倒是一旁的余曉先在瞧見這名新進的宮娥時,愈看愈覺可疑,愈看愈是心驚。
雖然她露在蒙巾之外的只有柳葉般的秀眉以及一雙眼,然而那雙在顧盼之間勾魂攝魄的明眸,?像極了十年前與他僅有一面之緣的玄姬。怪的是,玄姬王後分明已死了十年,怎有可能出現在他眼前呢?怪呀!
不多時,麝月端來一盆冰鎮梅子湯,軒轅慶畢竟還是少年心性,一時高興得大聲歡呼。
「天氣這麼熱,大家一塊兒吃吧!」他囑咐麝月將梅子湯盛入小碗中,每個隨侍的宮娥都可以品嘗。
在亭中的,只有玄姬沒有吃。
「如願,你怎麼不吃?」軒轅慶開口問道。
「奴婢不熱,奴婢那一份留給少主。」她愛憐地道。
「你們瞧,還是如願最疼我。」他心滿意足地道。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特別喜歡與如願在一起,每一次只要看著她、與她說說話,他便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玄姬何嘗不明白他的感受,這是母子天性。
思及此,她心頭舊創復又被勾起……虎毒不食子,她的生身父親,竟比禽獸更不如!
怔忡間,遠遠地走來一行人,玄姬收回哀傷的心緒,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不多時,一行人來到石亭之前。
「允真見過少主。」一名身著橘金色華服的美貌女子,恭謹地向軒轅慶福禮。
此姝正是□□國公主,未來的燕國王后。
「免禮。」對這個即將成為自已母后的女子,軒轅慶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總覺每一回見面,她總十分刻意地討好他。
允真抬起頭,隨侍的宮女便遞上一個精美的寶石盒子。
「這是一點心意,請少主收下。」允真開口,遞上盒子。
軒轅慶的隨侍宮娥銀月立即上前接過寶石盒。
打開一看,竟是一顆顆棋子!
「素聞少主喜愛對弈,因此允真特贈送這一盒由西域而來的象牙棋子。」
一旁的余曉先似笑非笑,手持搖扇,始終不語。
好一個有心之人!
玄姬?在見了允真公主之後,面色遽變,只是她蒙著絲絹,一時之間無人瞧出異狀。
允真正欲進一步與軒轅慶攀談,眸光?不期然地接觸到一道冷冽的注視。
她怔了怔,美?在一?那間變了色。
蒙巾下的那一雙眼,是她曾經熟悉的女子所有!
下一刻,允真隨即恢復掛在臉上的笑。「允真尚有要事,不便久留,望少主見諒。」她說著,緩緩退出亭外,連瞧也不瞧蒙面女子一眼。
「無妨,你去忙吧!」事實上,軒轅慶巴不得她快點走呢!這女人一來,雖無惡意,?每每打擾了他的好興緻。
也許,人與人之間,真的需要一點緣分吧!
「少主收了重禮,為什麼瞧來仍然不甚快活?」余曉先淡淡的開口問。
「軍爺,你喜歡允真公主嗎?」軒轅慶問道,純稚的眸光里有著淡淡的陰影。
「恕微臣唐突,娶她的人?非微臣。」
看來,連余軍爺也不喜歡她。
「少主不喜歡允真公主?」余曉先淡問。
「嗯。」軒轅慶嘆了口氣。再過三天便是立后大典之日,唉!
「少主有沒有告訴王上?」
「不,我不想讓父王煩心。」
「微臣不明白。」
「打從我懂事以來,便覺得父王十分寂寞,我想,另立新后,也許父王會比從前快樂。」
「少主沒有先考慮到自己?」
這一次,軒轅慶反倒笑了。「套句軍爺方才的話,娶允真公主的人又不是我,只要父王快活就好。」
真是個體恤人的好孩子。
只是,王上立了新后真會快活嗎?余曉先心底存疑。
???夜裡,玄姬睡得極不安穩,直發惡夢,夢裡全是十年前父王狠心下手殺她的情景,一遍又一遍……終於,她在冷汗中驚醒。
才睜開眼,便瞧見兩名蒙面人立在她床前。
「你們──」
話未說完,玄姬便被捂住口,她心一沉,奮力掙扎,?敵不過黑衣人的力量,被架出房外。
黑衣人對宮中道路以及侍衛巡視的時間似乎均十分熟悉,因此一路無阻,帶著玄姬直往東苑而去。
不多時,玄姬進入苑裡最宏偉的建築──朝儀宮。
「公主,人帶來了。」黑衣人開口,?取下蒙巾。
玄姬一見,兩名黑衣人竟是允真由國帶來的貼身侍女。
一直背對著玄姬的女子,緩緩的轉過身。
「好久不見了,姐姐。」允真開口。
玄姬心頭一驚,直覺地輕撫臉頰。蒙巾還在呀!為了防人認出她,即使在睡夢中,她亦未除去臉上的絲絹。
「以為臉上罩了層布巾,我就認不出你了嗎?」允真頓了頓,介面喝道:「來人,除下她臉上的蒙巾!」
下一刻,玄姬臉上一?,蒙巾已被侍女摘下。
「想不到你還沒死。」允真開口。
「你到燕國有何目的?」玄姬不再隱瞞身份。
允真本名?允姬,是父王與繼母所出。
她早該想到繼母正是國公主!
允真聞言,縱聲嬌笑了起來。「我的目的與姐姐當年的目的相同。」她頓了下,輕蔑地介面道:「只不過,姐姐失敗了,我?不會。」
「是父王要你來的,是嗎?」玄姬冷冷地問。
允真勾起一抹笑,未置一語。
從小,她就痛恨這個比她聰明美麗的姐姐,只要有玄姬在的地方,她就成了多餘的人。如今,她好不容易得到父王託付的重任,怎能輕易讓玄姬給毀了!
「來人,把她給我綁起來!」允真恨恨地下令。
兩名黑衣侍女立即取過預先準備的繩索將玄姬捆住。
「你可知當年殺我的是什麼人?」玄姬望向允真。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燕王。」
玄姬搖搖頭,眼底流露著悲哀。「不,你錯了,殺我的人是父王!」
允真一怔,隨即露出陰沈的笑。「想挑撥離間?我勸你別白費心機了,父王待你如何,我還會不清楚嗎?」
原來,她也以為自己是父王最疼愛的掌上明珠啊!玄姬眼底有片刻的迷惘。
「允真,你聽我說──」
「住口!你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還是燕國的王后嗎?瞧瞧你的模樣。」允真冷笑。「我何須聽命於一個奴婢?來人,給我狠狠的打,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
黑衣侍女立即上前,圍住了玄姬……???
翌日,軒轅慶遍尋不著玄姬。
「麝月,如願人呢?怎麼到處都找不到她的人?」
麝月剛由膳房回來,手上端著軒轅慶的早膳。「奴婢不知,少主請先用早膳吧,奴婢這就去找人。」
「我不吃!如願沒來,我什麼都不吃!」
這時銀月匆匆而來。「少主,王上要您立即到大殿上參加立后大典。」
「我不去!」
麝月見少主鬧脾氣,心念微微一轉,開口道:「少主,您不可以不去。」
「為什麼?」
「也許是王上,早召見如願,少主到大殿上或許可尋著如願也說不定啊!」麝月由小看顧軒轅慶到大,深知他的脾性。
下一刻,軒轅慶連早膳也不吃,直奔出麒麟宮外,朝大殿而去。
銀月與麝月互看了眼,笑著追上去。
大殿上文武百官按著官位大小左右成列。
軒轅慶在遍尋不著玄姬之後,失望至極。
「慶兒,何事怏怏不樂?」
軒轅慶瞧著父王與新立母后,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說出心中的事。「兒臣很好,父王毋需擔憂。」
軒轅聿深深凝望了他一眼,未再細究。
允真站在一旁,悄悄地勾起一抹詭笑。
立后大典舉行到最後,軒轅聿領著允真來到殿外的祭壇前,準備祭拜天地。
驀地,大殿前的廣場上,群臣起了騷動。
只見一名身著白色單衣、渾身是血的蒙面女子正邁著踉蹌的步伐,來到祭壇前。「王……王上。」
允真一見,臉色遽變,立即開口:「來人,將這名擾亂大典之人押下去!」該死!竟讓她逃了出來!
「不,她是我的人,誰敢動她!」軒轅慶立即奔下祭壇,攙扶著玄姬。
「王上,少主他──」
軒轅聿抬起手,阻止允真的話,然後他步下祭壇,走向玄姬。
每走近她一步,他的心就多一分痛楚!
為什麼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會為她心痛?
「王……王上。」玄姬掙扎著起身。
「何人傷了你?」黑沈的眼掠過一絲嗜血的暴戾,隨即隱沒於眼底。
「這不重要,奴婢只想告訴王上,允真是我父王派來的人,您要小心。」
黑眸微微一閃。「你是來警告我,還是來破壞立后大典?」他抬起她的臉。
「王上……」玄姬眼底流露出不自覺的擔憂。
「來人,送她回麒麟宮休養!」軒轅聿令道。
「父王!」
「慶兒,父王命你一道回麒麟宮去,不得踏出宮苑一步,明白嗎?」
「兒臣明白。」雖然他不明白父王?何下這道命令,但見如願受傷不輕,他心繫於她,只得匆匆隨著一干宮娥與侍衛離去。
「儀式繼續!」軒轅聿開口,俊?如平常般淡漠。
允真這才漾開笑臉,稍稍安下心。
???當夜,宮中大宴文武百官,直到二更天,軒轅聿才踏入新房中。
遣退一干宮娥,房中僅剩下允真與他二人。
允真笑盈盈地端起酒杯來到軒轅聿身前,「王上,喝過交杯酒之後,咱們便是夫妻了。」她遞上酒杯。
軒轅聿?未接過酒杯,反而一手摟住允真。「酒我方才喝得還不?多嗎?成為夫妻的方式有很多種,我比較喜歡這一種。」話甫落,他低頭吻上她領口的肌膚,雙手開始解她的衣帶。
允真心頭一驚,舉起手便要推開他,豈料一個疏失,竟將杯中的酒潑灑出來。
霎時,地面冒起一陣白?。
「這是怎麼回事?」軒轅聿毫不留情地推開她,神情回復冷漠。
「我……我不知道。」允真望著他陰鷙無情的臉,心生恐懼。「不要過來!」她低喊,無助地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自己。
軒轅聿來到她身前,?近她的臉。「你放心,我不會殺你。」他頓了下,眼中掠過一抹殺氣。「回去告訴梁勛,招惹我只有死路一條,明白嗎?」陰柔冷冽的語調教人不由自主地發顫。
允真點點頭。「明白。」
「來人!」
「在。」門外的侍衛奔了進來。
「將她與一干陪嫁而來的侍女全逐出城去!」
「是。」侍衛們押著允真離去。
軒轅聿緊接著步出宮苑,來到麒麟宮。
「父王。」
「奴婢參見王上。」
「她人呢?」軒轅聿眸光直落在麝月臉上。
「回王上,她睡了。」麝月明白王上指的是玄姬娘娘。
在她心目中,無論時光經過多久,玄姬在她心中仍如當年,是母儀天下的王後娘娘。
「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只是皮肉之傷,幸未傷及內腑。」麝月回答。
「父王,您別怪如願。」軒轅慶仍為她驚擾了立后大典一事而擔憂。
「我不會怪她。」語罷,軒轅聿走近床榻。「你們全退下吧!」他輕輕開口,似是怕驚擾了床榻上的人兒。
半晌,一干人退出了房室。
軒轅聿掙扎了一會兒,終於伸手摘下玄姬臉上的蒙巾。
真正的愛是不求回報的,王上自問做到了嗎?
玄姬的話再度在他心中響起。
良久,他終於輕嘆一聲,抑下滿心的掙扎,在心中下了?定。
翌日,軒轅聿宣布廢后,朝野之間議論紛紛。
???三個月後。
祭祖,對炎黃子孫而言是件大事,燕國也不例外。
這一日,軒轅聿領著軒轅慶,來到城外五十里處的太廟祭拜先祖,祭司早已備妥神壇香燭等候。
拜過了天地與先祖,軒轅聿領著軒轅慶欲離去。
此時,祭司始終低垂的臉稍稍抬起,唇畔勾起冷戾的詭笑。
隨侍在軒轅慶身側的玄姬,突然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那是一種本能的直覺。
下一瞬間,玄姬在所有人尚未察覺之際猛地推開軒轅慶,擋在軒轅聿身前,阻隔祭司刺來的致命的一刀。
因為她在祭司剛剛抬起頭的那一瞬間,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是父王!是當年一刀殺了她,教她從此不再相信世間有真愛的人!
然而,另一股更快的力道直襲向玄姬,在頃刻間推開她。
「不!」玄姬失聲大喊,跌仆在一旁。
刀身直沒入軒轅聿胸口。
「父王!」軒轅慶大喊一聲,直撲向軒轅聿。
禁軍統領王同立即揮劍刺向喬扮祭司的梁勛,梁勛當下轉身便逃。
「來人,放箭!」王同下令。
弓箭手得令之後,紛紛抽出長箭。
梁勛明知此番前來行刺只有死路一條,但他已沒有別的選擇。
如今他不但是亡國奴,更在允真行刺失敗之後被逐出□□國。一時間,他失去了一切,他恨哪!
下一瞬間,弓箭齊發,梁勛身中亂箭,倒地而亡。
「來人,送王上回宮!」王同下令。
當所有人忙於將昏迷的軒轅聿送回皇城之際,玄姬緩緩地來到梁勛身前。
半晌,她跨步而去,沒有流下一滴?。
???一個月後。
大雪一連下了三天,軒轅聿終於在群醫的救治下醒了過來。又過了七日,他的傷勢總算穩定下來。
「麝月,我想見她。」軒轅聿坐在窗前,未回首。
毋需言明,麝月悄悄地退下。
不多時,玄姬來到軒轅聿身後。「奴婢見過王上。」
「你過來。」
玄姬依言來到他身邊。
「你瞧,這雪景多美!」
玄姬無言。
「冷嗎?」他轉頭望著她。
玄姬迎向他深邃的眼眸,終於開口:「王上不該救奴婢的。」
「你忘了嗎?」他拉起她的手,「生死與共是我對你的承諾。」
聞言,玄姬螓首低垂,良久無語。
驀地,一滴熱?落在軒轅聿手背上,緊接著,兩滴、三滴……終於,玄姬跪了下來。「是我負了你,是我負了你!」她?流滿面。
「答應我一件事。」他勾起她的臉。「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愛是不求回報的!當他推開她的那一?那,他終於明白原來自己也是傻子。
他對她的愛早已掩蓋了恨。
玄姬迎向他深情的眸光,心中的陰黯一點一滴地消退。
終於,她輕輕地點頭。「如君所願。」
軒轅聿看著她絕世的容顏,再也情難自禁,低頭吻上她的唇。
這一次,她絕不再輕蹙蛾眉。
奇?是會發生的,只要?誠心。他知道,他終於得到她的心了。
???當春天來臨的時候,玄姬再一次成為燕國之後。
立后大典上,噶罕突然開口問余曉先:「有一個疑問,我放在心底很久了,始終沒有答案,今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恩師請說,曉先必知無不言。」
「當年,你算過玄姬王后的生辰八字,到底她是否?妖孽轉世?」
余曉先笑了笑,回道:「恩師多慮了,王後娘娘乃九天玄女轉世,絕非妖孽。」
「當真?」
「當真!」
噶罕緩緩吐了口氣,放下心來。
余曉先瞧向殿上那一對璧人,臉上勾起神秘的笑。
玄姬實?九天玄女……座下的白狐轉世。但那又何妨呢?紫微星終究是收服了靈狐,不是嗎?
他深信玄姬會是一個好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