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世界頓時變得一片寂靜。

方爸爸的話一落，電視也同時被關掉，羅欣玥與她媽媽如同半夜出沒的魔鬼，一同飄到樓梯口附和道。

「那個小姐第一次見面時，說話就顛三倒四的，連自己的名字都沒跟我說，感覺很難溝通。長那麼胖，果然腦袋也是獃獃的。」

方伯母老實說出了自己對陳粉宜的第一印象。

「天下女生那麼多，幹嘛偏偏交個肥子？聽你阿姨說的時候，我還不怎麼相信，看到后我也很震驚。欣玥說她很早就認識了那個女生，越聽感覺越不好，對欣玥態度也很不好，這種人嫁進來我們家，我們兩老都會被她欺負的。」

「叔叔，不要想那麼多啦，大哥應該不是認真的，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分手了啦。」羅欣玥「火上加油」地安撫道。

「……我是很認真的。」方靖斌一肚子火。

「快點分手吧，那麼胖，跟親戚朋友介紹起來丟臉死了。尤其是你堂叔，唉唷喂，我根本不敢跟他說，我最討厭他那張嘴臉在那邊大笑。阿斌，你繼承我的帥氣跟聰明頭腦，就應該選個跟你媽或是跟阿姨一樣漂亮的女生啊，怎麼會選到這個又肥又矮的！你看欣玥那麼棒，比較起來差很多耶。」

「她除了胖一點，其它地方都很好。爸，我挑的人，不需要這麼不放心。」

「我沒有不放心，而是她的外表得不到我的認同，其它什麼優點等到她變回瘦子再來談吧。」

「爸，她很快就會瘦了啦！你都沒看到她這半年很努力上游泳館減肥，我就是被她那股熱忱打動的。你看她胖胖的化妝起來就那麼漂亮，瘦了下來一定會美得嚇死你們。」

「等到天荒地老喔，那麼大一個人要減到什麼時候？啊是有沒有要結婚？」

「沒那麼快吧，但娶她當老婆也很不錯，她很細心。」

「賣啦，兒子你千萬別衝動，這世界還很美好，多看一點。」

「……」

「大哥，別擺臭臉嘛，叔叔都是為你好，才會老實跟你說這些的。」

「你們不要這樣行不行？我都幾歲了，好不容易談個戀愛還要被你們指指點點的。爸，你也知道我不是那麼注重外表的人，就算你覺得你兒子降低標準，啊不過就是談個戀愛，又不是你跟她愛，別那麼反感嘛。」

「那個小姐很自閉耶，今天我們在玩遊戲她也沒過來參與，還一個人先跑上去睡覺，這款人沒辦法適應大家庭啊，連打個招呼都很扭捏，一點也不大方。」

方伯父這個批評一針見血，不易融入他人可是長輩很在意的一點，也是粉宜最大的弱點。

「她只是害羞了點。玩遊戲的時候，你們全巴著搖桿不放，你叫她怎麼好意思說她要玩。」方靖斌努力反駁。

「唉，隨便你啦。不過她才二十四歲跟你差了九歲，看她那麼會打扮，應該是很愛玩的樣子，哪可能乖乖定下來跟你在一起。」

「不管什麼年齡都會搞外遇，話不能這樣說。」

「阿斌，年紀差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情，這樣你會很辛苦，阿爸會捨不得。」

「不會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比起她，老爸你還比較讓我擔心，隨便玩個遊戲也熬夜，我還以為阿姨會說兩句，結果阿姨還煮了一堆宵夜。快去睡吧，我們的事情不需要你們兩老來操心。」

方靖斌說完話便轉身走上二樓。他原本的房間只放得下單人床，粉宜可能到客房去睡了。

在他家，她應該也不好意思大刺刺地和他擠一張小床吧。

不知怎地，他就是想先繞過去看看她。

走到客房門邊，他聽到房內有抽面紙的聲音，他悄悄打開房門，只看到她窩在棉被裡的背影。

方靖斌走到另一頭，發現她……

在哭！

「怎麼了？作惡夢嗎？」

陳粉宜搖搖頭，沒說話。

「怎麼哭了？」他鑽進被子里，把她擁進懷裡。

「阿斌，明年、明年我不想去香港玩了。」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期待我們一起出去玩。」

「我想要去做減肥手術……我想要快點瘦下來……嗚嗚……我不想、我不想像現在這樣，走到哪都被人說……」

「別這樣，人家能說你什麼？不要哭……你哭成這樣我會難過。」

「阿斌……我是個很肥很醜又很愛哭的人，我還是你的累贅，我不想這樣。跟你在一起，我身上的肥肉就變成我的罪惡，走到哪也累著你被人恥笑……我過得很痛苦，看著他們嘲笑的嘴臉，我寧願花大把錢去動手術……」

「別這麼在意其他人的話，他們不懂你的好。」

「他們從來也不想懂。因為我胖，所以其他人可以盡情恥笑，不管這個人多好、學歷多高]成就多大，胖就是錯，只是看要不要當面恥笑而已……我從以前到現在不知道聽過多少……我自己可以不在乎，我本來就是沒自信的人，可是你身邊的人說我，我真的很痛很痛……我不想這樣……「

「傻瓜，我不在乎的……別這樣，不要因為其他人而哭，這樣掉眼淚不值得。」

「只要瘦就好了，只要瘦了其他人就沒話說，只要瘦瘦的跟你走在一起，我就會有很多自信……就不用像現在因為胖，一個人躲在棉被裡哭……」

「你看過醫生了嗎？這麼衝動喊著要動手術，你知道手術的副作用嗎？」

「我知道，我很早以前就在看那方面的資訊了。現在我的體重還不足以做胃繞道手術，但有其它小手術可以保證我一定能瘦下來。之前剛工作還沒什麼錢，但我很想動手術，那不容易復胖，也沒什麼痕迹。現在我手邊有些錢，我想先挪去做手術……」

「不空，我陪你去醫院一趟吧。」

「嗯……其實，我這麼急著想動手術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父母那些話，不過是個引爆點。

「是肝的關係嗎？上次回診醫生又跟你說了什麼？」

「雖然我靠著吃藥跟運動的確讓肝指數降低了，可是每次去看醫生，醫生都說這樣還不夠……我的肝指數總是超過上限，我的腸子依舊包滿了脂肪，常常沒事肚子就會痛。如果、如果早一點去做手術，我就可以早點找回健康，不用成天害怕哪天脂肪在我體內變成了脂肪瘤，或是突然堵住我哪邊的血管……上次回診我問過醫生，醫生建議我可以動手術，他還可以幫我轉診到院內的減重手術中心安排病床……」

「這樣啊……」

「阿斌，你知道嗎，我很想漂漂亮亮、健健康康地到中年……我很想穿無袖的小可愛、超短牛仔褲走在路上，我也想穿性感睡衣給你看……瘦了，我才有勇氣繼續愛你，才有健康的身體跟你一起到老。」

好，就沖著上句話，噢，不是，這句話！

「後天就來去看醫生吧！」

「呃……」後天，太快了吧，我手邊還沒存那麼多錢。」

「怕什麼，老子最不能缺的就是錢。」

「那很貴耶，可能要二十萬耶，怎麼能讓你出那麼多錢！」

「不是想快點變漂亮？看你老是擔心肝、擔心腸子的脂肪，既然威脅到健康就快弄一弄，明年去香港還可以買超清涼小短褲跟小可愛，還有超性感睡衣。」

「先跟減重中心的醫生諮詢看看，你別比我還衝動嘛。」

「不然你一直哭，這樣下去就算你牽著我的手，也無法走得抬頭挺胸。」

沒有自信的她，一路走來太過辛苦。為了完美的體態和健康的身體，她忍下多少美食不能恣意去吃；她總是叫她多吃一點，來彌補自己不能多吃的遺憾，那眼神看得他多心痛。

愛她，當然要拉她一把，有能力就要挺她。

「嗯……阿斌，我已經欠你很多，手術的事情還是我自己來，幫我加油就好了。」

「只要你別哭，我什麼都好。」

「我要親親……」

「嗯嘛！」

「我變瘦之後，會更愛我嗎？」

「會吧，你努力的樣子，我最愛。」

變瘦的樣子，他更愛……

「聖誕節快樂。」

一下班就趕過來的方靖斌，手裡拿了一大束玫瑰花跟一個畫滿愛心的大禮盒。

「哇，謝謝！」

他囂張地捧著一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從醫院門口一路走到七樓病房，不知引來多少人的側目。

這束大捧花讓陳粉宜頓時成為病房裡的焦點。

這囂張的行徑，讓她歡喜到快暈倒了。

「這花超重的，裡面有我滿滿的祝福，請好好收下。」

花叢里，有他親筆寫的小卡片。

願手術平安，減肥成功。

「別擔心，只是放一顆水球到胃裡，一定會成功的。」她假裝平靜地道。

「等一下就要進去手術室了吧？為了緩和你的緊張，快來拆禮物！」

「嗯嗯。」

陳粉宜小心翼翼地撕開膠帶，在晝不損毀包裝紙的狀態下打開禮盒。

「哇哇！」

盒子里，放了一條雪白的純羊毛圍巾，還有一件Apuweiser-riche的S號風衣外套。

「我同事說這家日系專櫃的外套都很棒，所以我去買了一件風衣外套送你。減肥后應該穿得下，穿下這件就是你的目標。」

「謝謝……」

半年後，她一定穿得下！

今年的聖誕節，陳粉宜躺在北醫的病床上，與方靖斌共度第一個聖誕節。

這也是她第一個在醫院裡過的聖誕節。

她從親切的護士阿姨手中拿到了幾顆巧克力糖。走到手術室時，還聽到醫院裡的病童集合在大廳唱著聖歌，死氣沉沉的醫院，就在聖誕節的慶祝下，充滿了活力。

她也要加油！

上個月，經過北醫肥胖中心的醫生評估過後，她選擇的是不需要手術的胃內水球。

胃內水球就是將一顆暫時性的矽質球，經由胃鏡方式放置於胃內，大約佔據400~600C.C的空間，並減慢食物流入十二指腸的速度，以此形成飽腹感而減少食量。胃內水球並非是一個永久的治療方式，最多可留置在胃內六個月。

六個月內的減重效果大概可以減少一到兩成的體重，手術費用大概是十到十二萬，最重要的是可以分期付款。

這簡直就是為了陳粉宜這一類女生而設置的手術。

所以，她理所當然的接受了。

置入水球的過程約莫三十分鐘，三個禮拜內的副作用就是容易嘔吐，但這沒關係，她可以忍受。

做完手術的她，最害怕的是半年後要再藉由胃鏡把水球取出來的那一刻，那些醫療器具在喉嚨穿梭的感覺真的非常難受。

這半年，她要徹底改掉不良的飲食習慣。

水球只是暫時性的，只有徹底改變自己的食量和飲食方式，才能在水球取出後繼續保持瘦瘦的身材。

加油加油！

她人生中的第一條皮帶，是在手術后第三個月到手。

好感動……

她終於知道穿襪子會掉在地上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手術后三個月，陳粉宜瘦了超過二十公斤。

胃裡裝了水球的她，依舊行動自如，平常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很容易就飽了。

她的胃光裝正餐就已經感到很辛苦，更遑論什麼飲料、零食、炸雞排，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

加上持之以恆的游泳，她消瘦的速度連醫生都讚嘆不已，也讓她意外地成了肥胖中心的代言人。

現在她最困擾的是，穿上以前的舊衣服明顯變得寬鬆許多，尤其是牛仔褲完全無法穿，一穿就掉，所以逼不得已，她只好去買人生的第一條皮帶。

以前穿牛仔褲時，肥肉都是被擠到褲子外掛在腰間，根本用不到皮帶。現在連屁屁都撐不起她以前的牛仔褲，這種巨大的轉變，是她最開心的地方。

雖然她唐了很多，可是她不急著買新衣服。

現在的減肥成交還不夠，她要藉著胃內水球一口氣回到四十公斤的層級。現在要減掉的肥肉還有一半，太早買新衣服會讓自己鬆懈下來。

這些又舊又寬鬆的衣服是留下來警惕自己的，減肥的腳步不可以懈怠。

她一定要忍到水球取出后，才讓自己買新衣服。

如果，她真的瘦回四十公斤，方靖斌還要送她項鏈。

他還特地在家裡放了一台跑步機，讓她毫無顧忌的在家裡跑到累死。

手術后第五個月，她的體脂肪降到二十，肝指數終於回到正常值範圍內，照肝膽腸胃的超音波時，表面看起來一點也不油亮了。

醫生說，她可以提早取出水球，因為再減下去，她會營養不良，體重過瘦。

過瘦耶！？

「哈哈哈！」步出醫院的陳粉宜，忍不住仰天大笑。

減肥——大成功！

「傻瓜，這麼興奮。

才剛走出醫院門口，陳粉宜突如其來的大笑讓方靖斌有點驚訝。

「我要提早取出水球，我的照片還會被貼在醫院跟網路上耶，我變成代言人了！超開心的！我瘦了我瘦了！健康檢查報告上面再也沒有不及格的紅字。」

方靖斌知道她能提早取出水球也很開心，捏著她骨感十足的手道：

「粉宜，辛苦你了。我們明天去買新衣服吧！」

家裡床底下收著的大尺碼該是拿去做功德的時候了。

「好，別忘記項鏈唷。」

為了傳說中的，她可是很努力很努力呢。

「哪可能忘記，看你那麼努力，我連情人對戒都準備好了。」

「對戒！？」

這這這……她的眼淚都要噴出來了。

「乖，快跟我回家戴戒指。」

二OO九年五月二十八日，端午節，香港中遠酒店。

「阿斌，我們在香港了耶。」

「嗯。」

方靖斌摟著陳粉宜這半年後新出現的小蠻腰，慵懶地躺在床上。

為了配合她偉大且極其辛苦的減肥計劃，他們把去香港的計劃從春節延後到有四天連假的端午節，再用特休延長成一個禮拜的假期。

她展現出堅韌的意志，半年內由不明數字降到了四十三公斤。

現在的她，連上班的笑容都不一樣了，很自信、很開朗。

整個人活潑明亮到讓他只能看到她的那種地步。

當初他沒說錯，瘦下來的陳粉宜讓所有人啞口無言，太正了！

她的自卑膽怯消失無蹤，就成了又傻又可愛的小妹妹，總是開朗的笑著，總是嘴角微翹地看著他，總是小鳥依人偎著他。

方靖斌開始喜歡上幫她梳著頭髮的感覺。瘦瘦小小的肩膀、單薄的身材，讓他時時感到她的嬌弱，一股想保護她的感覺油然而生，不管到哪都想樓著她，成了他戒不掉的習慣。

「阿斌，飯店裡的薯片好好吃唷。」

一邊嚷著很好吃，但是剩下的三分之二全是方靖斌的。

這種就是她減肥時養成的好習慣，尤其是油炸的東西，她最多不吃超過十口。

來到香港之後，什麼美食她都吃得不多，但是吃了好幾種薯片。

看來，她目前最滿意的是飯店裡的辣椒香薯片，也是有史以來吃過最貴的一包。

「唔，好吃！」

看方靖斌自動接過剩下的薯片，陳粉宜開心地道：

「香港人也很重視端午呢，聽說赤柱那會有划龍舟賽，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真的？」

「剛剛看新聞說的。不如我們改一下行程，先去看龍舟，下禮拜非假日的時候再來去海洋公園走走？」

「都好。不知道香港的粽子怎麼樣，我想快點品嘗看看。」

「等我上好妝就出發吧！」

摸了將近一個小時，他倆終於準備就緒，第一天的香港自由行即將開跑！

「好，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

「為了慶祝你減肥成功，變成正妹來到香港，我要從這裡把你抱到一樓。」

「這邊是三樓耶！唔……」

方靖斌已經一把抱起她，踢上房門后快速沖向樓梯。

「啊啊啊，你是認真的！」

「我哪時候不認真過？火力全開——沖向一樓——」

「好，我決定了！」

「啥？」

「衝到門口不要放下我！」

「那有什麼問題！」

方靖斌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沖向中遠酒店外的香港環堅尼地城海旁路上，深清地看著陳粉宜道：

「你剛剛決定了什麼？」

「方靖斌——我——愛——你——」

她緊緊環住他的脖子，用全身力氣仰天大喊。

這時候不轉，哪時候轉？

他將她高高舉起，原地轉了三圈，跟著她一起大喊道：

「陳粉宜！我愛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