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魍的眼裡掠過心痛，因為她嘴角那朵脆弱的笑靨。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她是如此堅強的女子，即使受到一次次的打擊，她卻依然堅強。

「我想我因此開始怨恨你，所以今天早上，才會對你說出那樣的話來。」她微微搖頭。「我也痛恨那樣的自己，為什麼你一定要回報我的愛呢？雖然我愛得那麼辛苦和絕望，但你沒有義務一定要愛我。」

悲傷向她席捲而來，薏蓉雖然一直想要力持鎮定，保持笑容，但終於那朵堅強的笑容依然緩緩消失了。

鬼魍的胸口彷彿被重物狠狠撞擊，薏蓉眼裡那淡淡的哀愁，比早上她那痛恨的目光，更加揪痛他的心。

他的右手暗暗握拳。

「我一遍一遍問我自己，為什麼你就不能愛我？還記得那個分手的夜晚……我們曾經有過美好的回憶，對不對？」她熱烈的抬頭，充滿期望的看著他。

鬼魍忽然覺得嘴唇乾澀，看著她如此期待的眼神，他本能的點頭。

「所以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愛情是沒有理由的，你會愛上別人，大概也是這樣。雖然你一再說自己不能愛，可是當你的真命天女出現時，你也無法抗拒吧？」

她的雙手絞扭在一起，一說起這些，她的心依然痛到窒息。

鬼魍的眉宇用力的皺起，他似乎有話要說，但最後依然只是用沉重的表情，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她。

「每次想到必須放棄對你的愛，我的胸口就痛到不行。那種痛苦深入骨髓，根本無法根除。

每一次，我都想要把這份愛丟棄，可每一次，也只是讓自己更痛苦而已。」她握緊了雙手，又一次閉上雙眼。

鬼魍抬起右手，想要去握她顫抖的雙手，卻在半空中收回。

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忽然那麼想安慰她？他不是下定決心，永遠也不要給她任何希望嗎？

「現在我知道了，我為什麼要放棄這份愛呢？你可以愛別人，而我也可以堅持我的愛呀。」她忽然張開雙眸，眼裡有了溫柔和希望的光芒。

她的話讓鬼魍全身一震，他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怔怔望著她。

薏蓉開始微笑，是那樣讓他移不開視線的美麗笑容。

「我來是來祝福你和那位陳小姐的。從現在起，你可以完全不必在乎我的愛，而我也不會再給你壓力了。我愛你，但不關你的事，只要我自己知道愛你，那就夠了。」

她緩慢的說著，一字一句都彷彿帶有魔力地敲進他的胸口。

他越來越疑惑，緊蹙的眉宇也越來越深刻的銷起。他有些明白薏蓉的意思，但卻又有一股緊張從心底升起。

薏蓉不是說會永遠愛他嗎？

但為什麼他會覺得，她是要永遠的離開他呢？

那是原本他衷心盼望的事，他一次次冷酷無情的拒絕她，不就是希望如此嗎？可是現在，為什麼胸口這樣的緊繃，為什麼他會覺得無法呼吸？

看著她此刻平靜的表情，不同於過去每一次的痛苦，但他的驚慌卻升到了最高點。

「謝謝你今天救我，鬼魍。」

她忽然站了起來，勇敢、堅定的抬起頭直視他，目光里閃過澄凈的光芒，她的表情是平靜的，嘴角也帶著恬靜的笑容。

「我應該感謝那位陳小姐，是她讓你走出了過去的陰影，讓你終於可以去愛一個人，可以……」

她嘴角的笑容似乎就要消失，但她立刻揚了揚頭，又恢復了笑容。「總之，我們已經不必為那段仇恨負責了，過去已經過去，可以擁有自己的未來和幸福了。」

鬼魍茫然的點頭。

是的，過去已經過去，看著她此刻的笑容，他才終於明白。正如風浩臣所說，他們是可以擁有幸福的，只要他們勇於去追求。

「祝你們永遠幸福。」她用力的笑著，不讓心裡的悲傷沾染上她的笑容。「我走了，再見。」

說完，她立刻轉身，笑容也瞬間消失。

看來她依然有些失敗，本來想完美的祝福他，可心裡的痛還是無法讓她真正釋然。

因為她愛他吧！所以她也只能做到如此。

因為愛他，希望他幸福，所以把悲傷留給自己。

薏蓉抬腳向門外走去。

而鬼魍的胸口閃過莫名的驚慌失措，她的那句「再見」如利箭般射穿他，讓他覺得呼吸急促，心情緊張。

「薏蓉！」想也沒想，他用急切的聲音叫住了她。

她驀地停住腳步，躊躇著不知該不該回頭。

他為什麼叫住她？

鬼魍額上漸漸的沁出冷汗，一向冷靜的他此時卻心亂如麻。他為何叫住她，他到底想說什麼？

薏蓉只是靜靜的站在門口，鬼魍剛才那聲呼喚，和平時的他有些不一樣，她的心跳竟然撲通撲通的開始加速。

「我想要對你說……」他深深呼吸。「我和陳韻然之間……」

房門忽然被人大力的打開，一個嫵媚的聲音伴隨著婀娜的身影走了進來。

「宇志，你怎麼受傷了？我打電話去你公司時嚇了一跳……」女子手捧一束鮮花，帶著迷人的笑容撞了進來。

當她看見薏蓉時，微微一愣。「哎呀，你有客人在？不好意思，我沒有敲門，我以為只有你一個人。」

鬼魍的臉色倏地恢復以往的平靜，本來激動的神色瞬間消失不見，他又將自己藏回面具后，不讓人看見他真實的一面。

「我正準備離開。」薏蓉看著眼前活潑的女子，心裡的羨慕如潮水般翻湧。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如果看見他們親熱的鏡頭，她可能又會崩潰吧？

「宇志，這位小姐是？」陳韻然張著好奇的眼，從上到下打量著薏蓉。

薏蓉立刻覺得臉頰發燙，一種無以名狀的自卑，突然從心底升起。

鬼魍，就是喜歡這樣有些嫵媚、有些可愛的女子嗎？這位陳小姐和她真的完全不同。

「她是風薏蓉，我們公司的企劃部經理。」

「這麼厲害？」陳韻然驚呼一聲，更加熱切的看著薏蓉。「這麼年輕，就已經是風際集團企劃部的經理了？」

薏蓉尷尬的低下頭去，小聲的對鬼魍說：「杉間，我先走了。」然後她就倉皇的走出了病房，不願意再多久留一分鐘。

「呀，你現在就走嗎？多留一會……」甜美的女聲在她身後響起，她卻不敢回頭。

那個就是鬼魍喜歡的女孩，他要娶的女孩，美麗又自信，活潑而開朗……她真的是一點也比不上對方！

薏蓉的腳步越走越快，然後開始奔跑起來。

她想離開，儘快離開，再也不要看見他們相處的畫面了！

她已經決定祝福他們了，可是心裡的痛卻無法立刻停止，愛如果不停止，痛又怎麼會停止呢？

「那位小姐怎麼走得那麼急？」陳韻然疑惑的看著她飛快離開的背影，轉身望著鬼魍。

「我怎麼知道。」他冷淡的說著。

「也對，別人的事你本來就不太關心。」她溫柔一笑，將花插進花瓶里。

鬼魍的心情微微沉重，他走到窗邊，注視著樓下。

看著薏蓉匆匆走過醫院前的草坪，彷彿有人在身後追趕她似的。

他的表情越來越深沉，黝黑的眼眸里，閃過誰也無法理解的難測光芒。

剛才他準備對薏蓉說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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薏蓉是在風家其他人的陪伴下，一同到達了婚禮現場。

豪華的大教堂，一流的排場，這就是鬼魍和那位陳小姐的婚禮。風浩臣微微皺眉，同風熏交換了不悅的一瞥。

鬼魍是喜歡簡單的人吧？他怎麼會答應舉行這樣豪華的婚里呢？

「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凌波微微嘟嘴，自從鬼魍宣布要和那位陳小姐結婚起，他似乎就變得讓所有人都不認識了。

「他在工作上的表現絲毫未變。」鬼魈撫了撫自己的下巴。「我們進去吧，不論為了什麼，婚禮總是值得讓人祝福的。」

「是呀，他自己選擇的，一定不會錯。」薏蓉的臉色即使蒼白如瓷，但嘴角依然帶著淡淡的微笑。

凌波對她鼓勵的一笑。「我們風家的女子不會被任何事打敗，是不是？」

「沒錯。」薏蓉握住對方伸過來的手，她的手指冰涼，微微顫抖，可是她的笑容卻是真誠的。

她要勇敢出席他的婚禮，然後看著他幸福。她不會埋葬自己的愛，只會把它深埋心底，或許有一天，當她回憶過去和他的那一段，她還是會感覺到幸福，愛上一個人，總應該是甜蜜的。

「風總，您能大駕光臨，真是太榮幸了。」陳韻然的哥哥向他們走來，熱情的歡迎。

薏蓉跟著他們走進教堂，目光立刻往人群里搜索。

鬼魍一回頭，就看見了如此醒目的他們，他冷靜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最後停在薏蓉的臉上。

她無法呼吸，只能與他隔著人群對視。那一刻，時間似乎停止了。

過去的畫面飛快的掠過——切見時的微笑、他向她伸來的手、風雪夜裡溫暖的擁抱、共同走過的艱難歲月、還有分手那夜的激情……

鬼魍向她走來，目光卻不曾從她臉上移開。今天是他的結婚典禮，可是他的眼中，卻只有她。

自從醫院一別，他們就不曾相見，而思念就是在這些日子裡植根的嗎？

為何他從未發覺，他的眼中和心中早已只剩下她了？

最後那次見面，她祝他幸福，而他的幸福究竟握在誰的手裡，難道他還不明白嗎？

「宇志。」風浩臣威嚴的聲音叫住了他。「恭喜你。」

「總裁。」鬼魍的目光緩緩從她身上移開，鎮定的看向一臉嚴肅的風浩臣。他從不叫他宇志，為何現在會這樣叫他？

因為他對今天的行為不滿意——鬼魍從風浩臣的眼裡看出了答案。

他叫我宇志，是要告訴我，我的所作所為不像一個風家人。

鬼魍的表憎絲毫未變，依然鎮定自若的回望著他的族長。

「典禮就要開始了。」陳韻然的哥哥看了看手錶，微笑著望向鬼魍。

對於他妹妹選中的這個女婿，雖然在家世上可能不及他們陳家，但卻是業界公認的天才。

如果他可以離開風際為己所用，他們陳家的事業一定會更上一層樓。

「失陪。」

鬼魍微微欠身，然後迅速離開，這一次，他並沒有望向薏蓉。

薏蓉追隨著他的背影，看著他走向神壇和鬼魈一起站立，鬼魈則是他的伴郎。

挺拔的背影，冷靜的氣息，這就是她愛的鬼魍，正要娶別人的鬼魍！

眼淚似乎就要奪眶而出了，但她依然張大雙眸，記下這一刻。

薏蓉，你不要逃避和難過，你愛著他，這就夠。她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音樂響起，那讓無數女孩嚮往的結婚進行曲，悠揚、婉轉而優美。

臉上覆著薄紗的女主角，在父親的攙扶下向新郎走去，她的禮服潔白，身影曼妙，嘴角似乎還帶著淡淡的微笑。

她是幸福的，因為可以嫁給鬼魍，一個會保護自己的男人。他有著最冷靜的頭腦，和最沉著的智慧，只要他願意走出過去的陰影，他一定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丈夫和情人。

鬼魍願意為了這個女孩走出陰影，所以她應該為他高興，為他祝福，而不應該自怨自艾。

新娘走到了新郎的身邊，他們的手緊握在一起。

然後，神父站在他們面前，開始念起誓言，全場的氣氛肅穆，也十分溫馨，大家都將共同見證一個永恆誓言的誕生。

「等一下。」

有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忽然闖入了這份寧靜中，教堂的門口站著一個滿頭汗水的年輕人，他的灰色西服掛在手臂上，看起來有些狼狽，表情卻異常堅定。

陳韻然掀起了眼前的薄紗，愣愣的看著來人。

「韻然，你不能嫁給他，絕對不能！」年輕人向新娘走去，被汗水浸濕的臉上有著決心。

「睿……」新娘的聲音明顯的在顫抖，此刻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眸，看著這位忽然闖進婚禮的不速之客。

「文定睿，你立刻給我出去，沒人邀請你來……」陳韻然的哥哥立刻站起來，想要阻止年輕人向他們走近。

忽然，鬼魍站到他的面前，擋住年輕人的去路，也攔住陳韻然的哥哥。

「你想要做什麼？」鬼魍以凜冽的聲音問著。

「我……」對方忍不住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他向鬼魍身後張望，看見了正在顫抖的陳韻然。他似乎突然有了勇氣，一點也不畏懼的望著鬼魍。「我要來帶她走，她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不能？」沒有憤怒也沒有煩躁，依然是那個冷靜的鬼魍。

「我……我們……」年輕人鼓足了勇氣，大聲說：「我們相愛，而她根本不愛你。」

「她不愛我，我依然可以娶她。」鬼魍卻迅速的回答他。

薏蓉驀地一震，難道他知道對方不愛他，卻依然願意娶她嗎？

他竟如此愛這個女孩？

「韻然。」年輕人漲紅了臉，不再理睬鬼魍，而是直接朝著新娘叫喊。「跟我走，我會給你幸福，我愛你！」

新娘握緊了禮服的裙擺，她似乎躊躇不前，滿懷激動而不知所措。

鬼魍回頭看著新娘。「你要跟他走嗎？」

陳韻然的服眼對上鬼魍，她的聲音顫抖。「我……為什麼要跟他走？他說過他不適合我，我不要，也不會跟他走……」她一邊說著，可是目光卻渴望的看著來人。

鬼魍忽然轉頭望著年輕人，他拿下了胸口那代表新郎的紅花，遞給了那個年輕人。

「你說會給她幸福，那麼證明給我看。」

對方顯然微微吃驚，怔仲的不知如何是好。

新娘微微跺腳，看著文定睿遲疑的樣子，她氣得大喊。「宇志，你別理他，我們繼續舉行婚禮……」

「我要娶你，韻然。」文定睿似乎被她的話刺激到，不顧一切的衝過來，拉住新娘的手。「我收回以前說過的話，現在我就娶你！」

大家都等著新娘反對，卻只見她羞怯的低下頭去，一語不發。

「文定睿，你立刻給我出去。」陳韻然的父親眼看情勢不對，立刻要求自己的兒子去趕文定睿。

「文定睿，你發誓會讓她幸福嗎？」鬼魍卻依然擋在眾人面前。

對方微微抬頭，嚴肅的點頭。

「好，我祝福你們。」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驚愕不已，包括新娘的父兄。

「陳老爺，這是你女兒自己的決定，顯然她更願意嫁給這位先生。」他只是瞥了新娘一眼，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

對於這個變故，大家都還沒有回過神之前，又一個人影向門外衝去。

那是薏蓉。

凌波剛想起身去追，就被丈夫鬼魈一把拉住。

「這樣的結果真是出乎意料，不過……」他回頭看了眼風浩臣。

「非常有趣。」風浩臣冷淡的說著。「我們不如留在這裡，看完這出喜劇要怎麼收場。」

凌波眨眨眼，若有所思的點頭。「難怪鬼魍會同意娶別的女孩，果然是有內幕的。」而這個內幕薏蓉並不知道。

薏蓉的確不知道，她只知道鬼魍的新娘不要嫁給他了，而鬼魍也很大方的放棄這個婚禮。他就是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強求別人。

可是他現在的心情又是怎樣？雖然他那樣平靜的離開，薏蓉依然為他擔心。因為他不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人，或許他此刻的心情並不好受，或許她應該……

她追在他身後，卻倏地停下腳步，她應該做什麼呢？鬼魍不會想要任何人的安慰，如果她出現在他的面前，也許會讓他更加討厭。

鬼魍卻在此時轉頭，似乎早就知道她跟在身後。

他們站在街道邊、強烈的陽光下對視。

「為什麼追出來？」他的語氣平靜，陽光反射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薏蓉深深呼吸，心臟驚跳如雷。「我……我不知道為什麼追出來，只是擔心，只是……」

她低下頭去，不知該如何解釋？他一定不需要她的關心，她應該離開，而不是站在這裡和他說話！

「謝謝你，薏蓉。」他的話讓她一震。

「謝我什麼？」她說話的聲音發顫，手也不住的顫抖。

「謝謝你擔心我，謝謝你還願意敞開心胸關心我。」他向她走來，一步步，如此堅定。

一種無法說清的暈眩驀地向她襲來，這一刻的鬼魍和平日不一樣，可她卻害怕著這種不同。

「謝謝你愛我。」他的話在她耳邊迴響，激蕩著她整個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