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暗影在側
一切和玄衣想的一樣,在暗中進行著。淳王那裡接到密報,巫江確已率弟子動身返京,他竟沒給李柯留下一人做參謀,倒也奇怪。
平安客棧的後院里種滿了槐樹,此時正是花開的季節,微風像慈母的手,溫柔地撫摸著玄衣的面頰,大清早的,空氣中就傳來陣陣花香。
「槐花餅很好吃呢,你有沒有吃過?」她問苑榮。
「我娘在世的時候做過,那時候我年紀還小,如今都不記得是什麼味道了。」苑榮的嘴角含了一絲微笑,柔聲說道。
「去給掌柜的說一聲,我們到後院去摘些槐花來,我做給你吃!」玄衣的眼睛亮晶晶的,興奮地看著苑榮。
「我吃不吃不打緊,你若想吃,我請人做了給你便是,你可別累著!」苑榮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這些日子以來他變著法兒地給她滋補,也沒見她長胖,倒是頭長了不少。
「關鍵不在那個吃字,而是自己動手的樂趣,走吧,陪我去,你摘花我做餅,咱們婦唱夫隨!」玄衣拉了苑榮的手就跑。他急忙搶前一步,將她環抱在胸,穩穩地扶住了。
「小心,你可是有孕的人!」
這孩子還不知能不能保住!他是受到詛咒的!玄衣的心緊了緊,臉上卻是未見分毫動靜,仍是笑得歡暢。
客棧的掌柜聽兩人說想去後院,愣了愣。一旁的小夥計叫六子的堆著笑說:「掌柜的,既是苑公子夫婦想去摘槐花來做餅,索性咱們也去弄些來,今兒晚飯就做槐花饅頭,小娟兒不是愛吃么!我領苑公子他們去,定然不會踏壞了掌柜栽的花。」
聽六子這樣說,掌柜的摸著長須點頭笑道:「小六子,你這麼一說,連我都饞了,也罷,你領著苑公子夫婦去後院,要小心伺候公子和夫人,可別誤了事!」
「不會不會!」小六子歡天喜地地領了玄衣他們,便往後院而來。
這孩子不過十四五歲年紀,長得圓頭圓腦的,一笑還露出一對小虎牙,平日里幹活勤快,見到人也喚得甜,甚是討喜。玄衣見他行事乖張,一身靈氣,對他甚有好感。當下就由小六子引了兩人,開了後院的門,來到大槐樹下。
整整五棵大槐樹,最大的一棵樹兩人合抱還圍不過來,樹齡想來也很有些年頭了。玄衣站在樹下,看著苑榮和小六子爬上了樹,用竹籃捋著槐花,她站在陰涼處,做了個深呼吸只覺得滿面芬芳。
「多捋些多捋些,要做饅頭的話還不夠!」玄衣接過他們裝滿的竹籃放在一邊,站兩人繼續加油,她則站在樹下看著。在現代,這種槐樹在中國的土地上原是沒有的,本土的槐樹也開花,卻不能吃,她記得這種槐樹似乎是德國引進的,所以被人們稱作洋槐,沒想到這裡會有,抬頭看去,那一串串的槐花像雪團兒,點綴在茂盛的綠葉當中,一簇簇,一片片,隨風飄出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苑榮忽然起了遊戲之心,運掌如風,擊向串串花朵,只見滿樹槐花紛紛揚揚地落下,玄衣樂得哈哈直笑,張開雙手旋轉起來,帶起一陣風,素白的花瓣在風中盤旋飛舞,落了她一身的馨香。苑榮和小六子也在樹上樂不可支。直到頭都轉暈了,玄衣才止住了笑,換了一處陰涼地兒看樹上的二人幹活兒。看著滿地的落英繽紛,驀然牽動了她心底深藏的過往,場景是那樣地相似,彼時的櫻花樹下,潔白的櫻花化作滿天飛雪,她的眼中全是飛旋的落花,回過頭去,他含笑駐立,眼中倒映著她的影子,唯有她!而今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抬頭看了看苑榮,他的笑容爽朗,穿過槐樹葉的縫隙,他溫柔的目光落在玄衣身上。玄衣回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轉身去看那池裡的水:「哎呀,這池裡竟有一尾大紅鯉魚!」她開心地叫著,伸手去撈了撈池中的水,嘴邊的微笑卻緩緩斂起,目光中帶了一絲哀傷,投向遠方。若是找不到蠱血宿主,苑榮又能陪她多久?
她不知所有的舉動全落在一個人眼底。
寂寞庭院,青磚黑瓦,平安客棧的後院樓上,原本應該是女眷們住的地方,一名身著男子憑窗而立。窗格將窗戶分成了若干小格子,透過其中的一格,他看到了庭院中槐花飄灑滿天,看到了池畔佯作歡顏的玄衣。
「主子,您要的茶來了!」進來的僮兒一臉恭敬地奉上了上好的毛尖,綠盈盈的茶葉已經泡開了,翠生生地浮在白瓷甌里。
他接過喝了一口,擰著眉說道:「好苦!給我換盞蜂蜜水來!」
僮兒接過了茶甌退下,到了門口,遇見了管事的小英姐姐:「小英姐姐,主子的口味咱們是越地弄不明白了,這茶我明明放得很少了,他還嫌苦,明明就不苦啊!」
「主子叫你換你就換,管這麼多做什麼!」叫小英的姑娘輕聲喝斥道。
她走到近前,順著主人的目光看去,遠處的池邊,一襲淡綠的衣裙如煙似霧,心下頓時明白了茶為何苦了。
「啟稟主上,巫江已抵京都,落腳永清巷,將於申時召集所有弟子會面。」
「讓小六子警覺些,別大意了!」聲音彷彿透著無限的疲憊。
「是!」
「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
「瑤軍在紀國境內燒殺搶掠,弄得民不聊生,瑤人嗜血成性,所過之處無不血流成河,紀人皆對太子柯怨聲載道,有人甚至不顧性命,直言罵他引狼入室,不得好報!燕將軍已率五萬大軍集結邊防,玄火盟各部也在暗中散播李柯已降瑤主,若登基將割東郡十六州給瑤國的言論,只等主上一聲令下,咱們就從內部攪起,內外夾攻,將瑤將葉延與李柯滅掉,只要主將沒了,其餘散兵游勇,何足為患!若有那願順我亶國的,咱們還可收為己用,反正總有一天,他們都會成為亶國人。只是……」
「只是什麼?說!」
「安王爺說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太子殿下不可再為了那個女人……」小英停頓了一下,偷偷看了看主子的臉色,見沒什麼變化,這才說道,「他說,那是別人的妻,請主子不要再惦記著了!」
她以為他會怒,沒想到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轉過他,就說辛苦他了,再過一段日子我就回去。」
小六子是巫江最小的弟子,卻也是亶國太子安插在他身邊的一根線,小六子姓巫,大名叫巫巳,巳在地支中排第六,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六子。
巫江見過了所有的弟子,詢問了京中形勢后,將眼光轉向了縮在最後的小弟子,緩緩問道:「小六子,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師傅,該說的師兄們都說了,小六子無能,沒有什麼新情況告訴師傅。」
巫江慵懶地笑了笑,小六子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白色的」鬍鬚在他眼前一晃一晃的,老頭的一雙眼透著無比的精明,讓人不敢對視,他趕緊低下了頭。
「小六子,平安客棧最近難道沒有什麼行蹤可疑的客人嗎?」巫江問道。
「回師傅的話,沒有!」小六子答道。
「哎!」巫江嘆氣道,「若不是你有意隱瞞為師,那就是你學藝未精!」
小六子心下一驚,巫江難道知道了什麼?這可怎麼辦!他佯作鎮定,說道:「師傅的話小六子不明白,還請明示!」
「算了!」巫江凝視看他半響,緩緩說道,「也沒什麼,為師要去一趟平安客棧,你在前頭帶路吧!」
「是!」小六子應道,在巫江面前,他大氣也不敢出。
天色陰沉,這是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夜晚,天幕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巫江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將自己整個包在裡面,遠遠望去,他整個地和夜色融為一體,彷彿他本來就是黑夜的一角。小六子在他的前面,他提著燈籠引路,巡夜的守城士兵刷刷地一排從二人跟前走過,卻對他們視若無睹。小六子不禁對師傅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一樣巫術,他還沒學會,這是高等巫術中的幻術,又稱作結界,可以屏蔽一切,與外界隔絕,無論他們做什麼,結界之外的人是看不見聽不見的。
到了平安客棧,小六子赫然現客棧的門裡面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金燦燦的大門。
「咦?」他驚呼,「這裡……這裡怎麼多了道門,以前從未有過!」
巫江瞋目斜瞪了他一眼:「這時有人設了結界,怪不得你不知道,你那點道行,還淺得很!這結界下得甚是高明,對方的巫術,在為師之上!」
小六子不吭聲了,低垂著腦袋,懸著的心卻鬆了下來,比師傅高明么?那就好!
巫江站在門口,竟然對著那門行了個大禮:「夜來造訪,懇請此間主人一見,有要事相商!」
小六子瞪大了眼睛看著,巫江是國師,連皇帝也敬他三分,從未見他對人如此客氣過!難道就是那個苑夫人嗎?她竟然有那麼大的道行,能讓巫江也低了頭?他不禁好奇了,天天盯著她,見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在那麼會連師父也屈尊降貴了?
巫江連說了三遍,那門仍舊緊閉,毫無動靜。
「師傅,咱們直接進去吧,我天天進出這院兒來著,也沒見被這門擋住!」小六子說著就往裡闖,不想一頭撞在門上,頭上撞出了個大包。沒想到這門尤如實體,他以為是虛幻的。
「你看你,」巫江嗔怪道,「做事還是這麼毛躁,難怪成不了大器!你可知人家設這門,專擋該擋的人,那是她無心擋你,否則又豈止今日才讓你吃這虧!」
小六子唉嘆:苑夫人啊,你都放任我那麼久了,怎麼最後一日在師傅面前,卻不給我留點面子!
這話當然沒敢說出來,要是讓巫江知道他是個密探,沒準會剝了他的皮!正自在這裡想著,那門忽然向兩邊分開,一個聲音傳了出來:「貴客盈門,請恕小女子迎接來遲!」
這聲音小六子再熟悉不過,正是那苑夫人之聲。踏入門內,眼前一陣光亮,刺得他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只見面前一樹花海,繽紛的花瓣簌簌落下,鋪了一地,像是積了一層雪。玄衣就在花中站立,迎頭看著兩人,微微一笑,頭上的紫冉出動人心魄的光。她的手中拿著一截短杖,仗身墨黑,卻隱隱著暗綠的光。
「果然是……」巫江喃喃念道,盯著那截短杖,嘴唇哆嗦。
小六子從來沒見過師傅這個樣子,抓住他的手,輕輕喚了一聲師傅,這才將巫江的神智喚了回來。
「大國師,你是想來就看看我手中神杖是否是真的餓吧?現在看到了,如何?」玄衣問道,歪著頭看向巫江。
「此物姑娘從何處所得?」巫江抑制著心中的嚮往,沉聲問道。這時他並不知道玄衣是什麼人,所以稱她一聲姑娘,也不為過。
「自得處得,國師大人不是不知道吧,靈物皆會自行選主,這神杖也不例外。」
「既是如此,為何姑娘還要大費周章地搞什麼天下大會,讓神杖選主?」
「這個大會可不是我搞的,是淳王!」玄衣緩緩說道,「神杖選了我為主,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做這神杖的主人,我就是,所以,該給它選下一個主人了,我也並未說謊啊!」
「請問姑娘性命?」他說道。
「國師不記得了,你我還是熟人呢!」玄衣輕笑,「聽說國師曾拿我的八字與景府的公子合了一卦,說我倆是天作之合,就為了這四個字,我差點就成了景府的少夫人了!」
「啊,你是,巫玄衣!」
「哦!難為國師大人還記得我的名字!」
「老夫是據實而說,沒想到姑娘與景府會有那麼多恩怨。」
「國師大人,景府的老夫人既然請得動你,那麼……有些事,也許你可以幫玄衣解惑。」
「你是要問6婉秋的事么?」巫江笑道,「只是我若告訴了你,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這個,就要看國師大人告訴我多少了……」玄衣摸了摸手中的神杖,「說起來,咱們都姓巫,原是一家人,我嚮往山間生活,對塵俗之事無甚留戀,這神杖跟著我,原始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