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出其不意
月影西移,一片極薄極淡的雲緩緩飄來,遮住了月光,四下里頓時變得朦朧,夜色中籠起一陣煙霧,如墜夢境!
門外「撲」地一聲響起,躺在床上的景言德雙目一睜,疾掠出去,外面空無一人,他臨空一掌,一直夜梟尖叫著從頭上飛過,翅膀撲楞楞地拍著,微風過處,樹葉颯颯作響。見四下無恙,他迴轉身來,赫然現門楣上釘了一枚薄如蟬翼的柳葉飛刀,下面一張紙條隨風輕搖。他謹慎地掏出布巾包著手取下,走到屋內點起燭火一看,神色頓時變得凝重。
「老爺!」聽到動靜隨後趕到的景山和景空見他如此神色,詢問地看著他。
「沒事,你們下去休息吧!」他強作鎮靜,將紙條藏於袖中,吩咐兩人下去。景山和景空對看一眼,垂推出,掩上了房門。
景言德十指攥得死緊,再次展開紙條,視線從那一行字跡間掃過,上面寫著:「苑榮已死,觴非汝子,景氏血脈,唯榮之遺腹,血蠱之咒扔在,汝若援手,可救之!欲知詳情,聽潮閣相見。」他讀了一遍又一遍,字裡行間的意思,讓人觸目驚心。
苑榮死了,真的死了?他拿著紙條的手不自禁地顫抖著,6婉秋雖說苑榮所中之蠱無解,但他不相信,於是請命南下,遍尋弄蠱高手,得知多年前的真相,他更覺虧欠阿蓉母子太多,無論如何,他不能讓苑榮,他的小兒子死了!這裡是瑤紀兩國的邊境,是當年他遇到6婉秋的地方,這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消息閉塞,他並不知道外面的局勢如何。
6婉秋嫉恨苑榮母子,皆是因他而起,她多年來為了景家,為了維護皇后,付出太多,他只能怪責自己,若不是自己違背了誓言,她也不會如此,想著她也是為了觴兒,景言德無法狠下心來對她。可是,這留書之人說,觴兒並不是他的骨肉?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的腦中頓時如那月下的輕煙,捕捉不到一絲頭緒。
榮兒是如何死的?按信箋所說,血蠱之咒應該是可以解的,雖然他還不知道方法,但若是可解,榮兒為何會死?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他抿緊了嘴,送信之人竟然連影子也不曾見到,可見是位高手,說不定,功夫猶在自己之上……這會是個局嗎?
不管是不是局,他決定賭一賭。聽潮閣在離此地六十里遠的潮州城,既然送信之人沒有直接找他,想必知情人定在那聽潮閣候著,送信的,只是負責把信送到而已。會是誰呢?難道是……知道苑榮是他的兒子,並知道他中了蠱的,這世上沒有幾個人!他的心一冷,若是那人,豈不是證明消息是真的了?他拉開門,朝外喊了一聲,吩咐景山和景空馬上準備,連夜趕往潮州城。
一路快馬加鞭,凌晨時將近潮州城,天空卻便得昏暗無比,不多久沉悶的雷聲撕碎雲層,傾盆大雨落下,將三人淋得透濕。
「老爺,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景空徵詢道。
「不!繼續趕路,儘快趕到聽潮閣。」景言德頭也不回地盯著前方,雨水順著他的眉眼淌下,模糊了他的視線。
景山和景空只得跟在他後面繼續趕路,兩人互看一眼,心下皆驚異於景言德此次的不同尋常,他什麼也沒有對他們說,只讓他們趕路,聽潮閣到底會有什麼事在等著他們?
不過很快他們就知道了。
到聽潮閣時,暴雨已收,只是地上濕漉漉地,散著一股潮氣。聽潮閣是一家酒樓,三層高的樓房,臨江而建,可以看到江面的波濤洶湧,聽到江水拍打岸邊岩石的聲音,所以美其名曰「聽潮閣」。因為是雨天,再加上酒樓建在半山腰上,沒有幾個客人。景言德一行三人進入酒樓時,只有三人憑窗而坐,一男二女,正低頭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點。座中的人見大雨剛住就有客人來,好奇地抬眼看過來,景言德與其中一名女子目光相接,心頭跳了一跳。那清冷如冰的目光,他見過一次就不會忘,正是巫玄衣。
想必她就是他要找的人了!徑直朝她走去,景言德啞著聲音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視線微微向下,他看到了她略微隆起的腹部。景言德心中本來對她還存著的一絲恨意,因這一眼而煙消雲散,她救過他,亦害得他的兒子離他而去,可是如今她腹中的,卻是景家的骨肉!
「景老爺,請你來的,是在下,苑夫人並不知情。」旁邊坐著的年輕人站起身,對著景言德說道。他轉頭一看,那亦是一個眉眼清冷的年輕男子,樣貌不遜於景流觴,他就那麼隨便地一站,自有一種氣勢,他的目中似有一種魔力,看久了,彷彿要把人的靈魂給吸了進去,令人不敢直視。
「你是?」景言德自問沒有見過這樣一號人物,如此出色的人物,他如果見過,一定有印象。
「我是苑榮的朋友!」他淡淡地說道,「他臨終前,囑咐了我一些事情,也許,景老爺有興趣聽聽!」
「榮兒真的……不在了?」景言德頓覺心酸。
「若不是你那好夫人,還有你那好外甥,他又怎會……」玄衣看了無影一眼,還以為他堅持要她來聽潮閣,是想讓她散散心,原來竟是有別樣的安排,只不過景言德卻是她不想見的人。
她站起身要走,被無影攔住:「孩子的蠱毒還未解,要取得巫勐的血」,你做不了,我做不了,但是,景老爺有可能!」
玄衣站住了,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她沒想到,懷孕會令她的靈力消減了至少五成,而那個巫勐,人越傻卻越強,她試過夜探重樓,只為找到他,取血解蠱,未曾想那個傻子聽從6婉秋之言,設了好多道結界,玄衣竟然突破不了。無影也曾試過闖入,均是無功而返,傻了的巫勐,比不傻時還要厲害。於是她決定南下,到駐紮在三國邊境的亶國大軍中尋訪巫江,想請他助自己一臂之力,血蠱的宿主一定是巫勐,這一點不容置疑,他們是同門師兄弟,他與玄衣合力的話,應該能破解得了巫勐的法術。從種種跡象看來,6婉秋也是最近才找到了他,之前她說的噬心蠱無人可解,並不是撒謊,因為那時候,她並不知道巫勐尚在人間。
「究竟是怎麼回事,榮兒他……他是如何不在的?」景言德沉聲問道。有巫玄衣在,一切由不得他不信!
無影緩緩道出整個事情的緣由,當他聽到6婉秋能解噬心蠱之毒,苑榮本來有救,卻被李康熙派人殺了,不禁目眥欲裂,揮掌一擊,這一怒之下力道甚巨,身邊的石凳竟被他生生拍出一個掌印來。
「榮兒……」景言德語不成調,怒火與悲傷在他眼中交織,她心中不覺得可憐,反倒有些幸災樂禍,若不是他,苑榮不會死了爹娘,不會中這該死的蠱!
「你是說,重樓中藏著三十年前失蹤的瑤國國師巫勐,那人的血可以解苑榮所中的蠱毒?觴……流觴,是那人之子?」他猶疑地說道,「前面的話我可以相信,但是6氏是以清白之身嫁入景家的,觴兒是我與6氏婚後十月所生,巫勐卻是在我與6氏結婚前一個月就失蹤的,她怎麼可能會是瑤王的玉妃?」
「若是景老爺相信你的夫人,便不會有此一問了。想必你也聽說過蠱術的厲害吧,要知道你夫人並不是普通人,不像她對你說的,對蠱術只會皮毛,她是西羅族族長之女,蠱術之精湛,天下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偽裝處子、延期產子這種事,對精通蠱術的人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無影說道。
「事實勝於雄辯,景老爺回家,倘若你夫人讓你見巫勐,一切真相便知,怕的是她根本不敢讓你見到,要知道巫勐與景流觴長得一般無二,看上去比景流觴還要年輕,你那位夫人其實也是一點也不顯老,巫勐的駐顏術看來還真是有效,他兩人倒真是一對璧人!」要說景流觴不是巫勐的兒子,打死她都不信,那兩個人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況且巫勐一生未婚,卻逢人便說,他兒子要做皇帝……
景言德當日便辭別,向北而去。
「你一直知道景言德在這裡?」她問無影。無影點了點頭。她看著他,微微皺了皺眉,既然知道景言德在這裡,為何不早說,還要對她南下。
像是知道她怎麼想,無影說道:「我並沒有把握讓他相信,你親自對他說,要好得多。此外,我離開得久了,有些事,也需要回去交待一下。」
「那麼,接下來我該去哪裡?是北上等著景言德找來巫勐的血,還是繼續南下,找巫江?」她問道。
「菊笙護你北上,我去找巫江,你們行得慢,尋到了他,我自會告知他,他隨後會趕上。」無影說道。
她不過怔忡了那麼一秒,神色已恢復了正常。
「如此多謝!菊笙姑娘,勞你受累了!」她微微彎腰,向兩人施禮道。
「苑夫人,哦不!盟主,快不可如此,保護您,乃是屬下的職責所在!」菊笙急忙攙起她。
無影一路護著她,不知是因為對苑榮的承諾,還好因為她是玄火盟的盟主?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事便是他的江山吧,他能陪她這段日子,還找到了景言德,想出了這個法子幫她,不管如何,這一聲感謝玄衣是自內心的。
一路行來,日日面對無影的這張臉,總會與記憶中的那人重疊。有時候無影看向她的目光,令玄衣恍然覺得面前的人與記憶中的似乎就是同一個人,她甚至有種錯覺,苑榮去了她來的地方,會不會筠也到了這裡,不過很快她就否認了自己的想法,無影與筠雖然有很多地方相像,但是本質還是有著極大的不同,尤其是他殺人的時候,那嗜血的目光,是永遠不可能出現在筠的臉上的!
拋開那些雜亂的想法,她仰望天空,想到了苑榮。她知道,苑榮一定會好好地活著,活在另一個時空,此生兩人雖再不會相見,但是他一定會記掛著她和孩子,輕撫腹部,她不孤單,至少,她還有苑榮和她的孩子!這一生,她至少愛過,也被愛過,足矣!
無影雇了一輛豪華的車駕,由菊笙伴玄衣入京,車夫是一名啞巴,伸手敏捷,見到玄衣,倒頭便拜,行的是盟中大禮,想必也是玄火盟的人。
「菊笙的武功、醫術都不差,還知道盟中的一切暗語和聯絡方式,我就不另派人護送你們了,」無影深深地看了玄衣一眼,「一路保重!」
玄衣點了點頭,放下了車簾,聽到他囑咐菊笙要好好保護盟主,不禁啞然失笑,她這個玄火盟盟主,當得可真夠便宜,別人爭得頭破血流也得不到,她卻是隨隨便便就拿來了。低頭看了看雙手,她輕嘆,為了替苑榮報仇而加入亶國的陣營,這雙手上也染了血腥,她不知道是對還是錯。或者,這一次回京就把一切都了斷吧,戰決,免得拖累更多的人!這一次,一定要順利解了胎兒的蠱毒,然後……她抬起了頭,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菊笙進了馬車,意外地看到她一臉笑容,雖是淡淡的,卻仍是奪人心魄!
「盟主!」她叫了一聲,不解地看著玄衣。
「菊笙姑娘,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或者叫我苑夫人也行,叫盟主,讓人聽見了顯得唐突。」玄衣說道。
「是,夫人!」她立馬改了口。
十日後,京都。玄衣下了馬車,巫江並沒有跟來,她微微一笑,無影的話也當不得真呢,巫江在那邊的事,想對她個人的事來說更重要吧!無驚無險,倒還平安。下車后她照例住在平安客棧,掌柜的見到她,甚為恭敬。
「苑夫人來了,小六子,快帶夫人到房中休息!」他沖著裡面大喊一聲,轉頭笑道,「夫人,飯菜要不要馬上給您準備?」
玄衣一面隨著那精靈的小六子往樓上走,一面說道:「好,送到房裡來吧,準備清淡些的。」
她才一落腳,便有人尋了上門。來人她見過,景言德的四大護衛之一,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