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心自問,她像是聽話的好女孩嗎?
不像。體內的叛逆因子足以否定上以的臆測,她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與「好」字沾上邊。
那麼,她為何杵在這兒坐困愁城呢?
連外頭不停飄落的雪花都比她自由,因她還受限於一個野男人的命令。她幹嘛那麼聽話?!還真的乖乖在尼斯堡待了幾天,去他的,她究竟在發啥神經?
她可是古小月哪!一個行走於邊緣地帶的女俠,不適合安定,這種平靜無波的生活令她慌亂莫名。
他終究還是會再殺到「死城」去的,屆時她該如何自保呢?唉,強中自有強中手,畢竟敵不過他,可那批要人命的軍火又該如何處理,她可沒那個美國時間陪他瞎耗,四級任務不是鬧著玩的,渾蛋,若讓她知道是哪個向天借膽的人「綁架」了那批寶貝,她一定要那痞蛋死無葬身之地。
天生的使命感不斷地襲上心頭,沸騰了她奪門而出的決心,那批軍火趕緊查出來,否則任它們流入民間,後果不堪設想。她是情報高手古小月,沒有任何難事可打倒的無敵強手,可不願被這次的任務砸了金字招牌。
及時力行,正義女俠奔下樓梯,踢開大門,背起行囊,身上披著從大廳衣架上順手摸來的超大型風衣,翻出城牆溜了。
咦,好熟悉的味道,風衣傳來的暖意中夾帶著馨香,古龍水伴著清新墓碑的氣息充塞在羊毛質料的每一處,啊!慘、慘、慘,這麼准?隨手亂摸來的風衣竟是狂神老兄的衣物,唉,順道去一趟棺材店吧!好好不死,臨走之際又落個「賊盜」之名。
雪愈下愈大,愈積愈厚,排除萬難的古小月仍是到達了目的地--死城。奇妙啊,被白雪覆蓋的死城看來竟少了昔日的陰森死寂,倒多了幾分明朗,純凈的雪緩和了原有的黑暗深沉。
「喀啦、喀啦……」死人頭響起一陣歡迎聲。
「嘿,你被死神解放啦!」站在櫃檯的L訝異夥伴竟能安然歸來,狂神放了她,還是她自個兒腳底抹油?原來以為她會被整治得相當凄慘,未料死神竟網開一面。
「死神嫌我太善良可愛,一年半載內還不打算通緝我。」古小月奔往廚房尋找熱源,死阿福不在?很好,今天可真是順利幸運,事事皆宜。
今兒個一樓餐廳沒啥生意,古小月捧著白煙直冒、熱騰騰的羅宋湯大刺刺地坐在椅上盡情享受,嗯,死阿福的手藝還真不是蓋的。
「喂,喂,你消失了三天,今天才一上班就偷懶,到底有沒有職業道德?」L看不過去開罵了,但已認同古小月為他們的一份子。
「等我喝完這碗湯嘛。」哇!真是湯濃肉大塊,香嫩可口的牛肉滑入食道,熱氣已驅散一身的冰冷。
「哪個死鬼偷了我的湯。」驚天動地的吼聲自廚房傳出,阿福的胖軀已出現在廳內,手中金光閃閃的刀閃著懾人的光芒。
「呃。」竊賊滿足地發出響亮的飽嗝,意猶未盡。
「你--」屠刀無情地指向女賊,「偷了我的湯,那可是花了我整整一小時才燉好的,而你居然喝得一滴也不剩,你這隻潑猴是故意回來氣死我的是不是?」抖動的刀刃直逼古小月。
「福哥,有話好說嘛!」深知自己理虧,古小月逼自己放低姿態。
L的雞皮疙瘩掉滿地。
福哥?!虧古小月喊得出口,她的高傲被狗吞了?可見人類或多或少都會阿諛奉承。
「沒什麼好說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食物是阿福的生命,用盡心力烹調出的美味更是他生命的泉源,而古小月就這麼好死不死地喝下子,罪該萬死哪!
「喂,別那麼激動嘛,再賠你一碗就是了。」沒見過如此小器的廚師,「美味」本來就是給人品嘗的,他幹嘛大驚小怪地嚷嚷個沒完。
「怎麼賠,以死謝罪都還便宜你。」
「那你要我怎樣,喝都喝了,難道要我全數吐出來不成,拜託你老伯,講點道理好不好。」想不到一碗湯比一條人命還重要,這是什麼世界啊?
「好吧!給你一賠罪的機會,別說長輩凈是欺負小輩,你自個兒說,如何將功抵罪?」阿福替她開出一條退路。
「大不了幫你洗一星期的碗盤。」一人做事一人擔,她阿莎力地承諾,洗碗嘛!不就是刷刷沖沖,小事一件。
「好,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沒人強迫你,若是敢打破我那些寶貝瓷器,我就扒下你的猴皮拿來熬湯喂狗。」阿福發狼的狗獰模樣令古小月覺得未來的一個星期肯定是愁雲慘霧、雷電交加。
談妥協定后,阿福才善罷甘休地踱回廚房。
「你少惹他嘛!」L出面充當和事佬,但表情卻是幸災樂禍。
「我也是這麼想。」古小月十分贊同,「所以今後光惹你一人就夠了。」
得意的奸笑自L的臉上漸漸隱去。
原來上天都是如此懲戒嘴饞之人。
一碗鮮美可口的羅宋湯,害得古小月服七日苦刑,洗不完的鍋碗瓢盆總是堆積如山,像在奚落她因嘴饞而鑄成竊湯的大錯。
原本白皙光滑的玉手已被凍紅,血液彷彿急欲賁張而出,將皮膚染成赤紅。
「若是撐不住就別逞強了,沒人會跟你搶那堆碗盤洗,用不著死撐活撐地趕工。」阿福瞅了眼古小月,激賞她勇於擔當的性格。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撐不住了?」古小月死鴨子嘴硬,不接受阿福的關心,依舊將自尊擺在最上位,「嘿嘿,要看我落魄的模樣,恐怕你阿福今生今世無法如願以償。」
阿福感到好奇了,這樣一個深具爆發力的女孩,會有怎樣的人生?會走上什麼樣的路途?她的未來是否有希望,畢竟她的眼前是條危機四伏的不歸路啊!這令他想起另一位走上同樣旅程的女孩--賀青,但是,這兩人的個性相差太大,她們會有相同的結果嗎?幸福會眷顧這兩人嗎?
「喂,你發什麼呆呀?」他幹嘛盯著自己猛瞧,看得她心裡直發毛,那種詭異的眼神沒有以往的怒氣,即帶著更多的熱度,這位脾氣極爛的老伯突然讓她覺得被溫情暖意圍住。
「你吃錯藥啦!拜託,千萬別對我說出那句噁心到極點的鳥話。」死阿福的表情像極了心疼孫女的老爺爺,沒搞錯吧!由仇人、眼中釘轉變為情深意重的知交,這變化太勉強了點。
「什麼鳥話?」這隻潑猴又在胡扯什麼?阿福納悶地問。
「例如說:『古小月,你長得真?nbsp;我死去的孫女。』這類的。」古小月唱作俱佳地解釋兼表演。
「格老子的,我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有你這麼一個任意胡為的孫女,幸好,老天有眼,沒讓這場噩夢降臨在我身上。」阿福顯然將古小月的一廂情願視為畏途,回頭繼續他的烹調工作。
去,死阿福,果然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怎麼你還在洗啊?」L推著堆滿碗盤的車進出廚房,依舊是那副忙瘋了的表情。
「倭寇先生,麻煩你看看本人的右手邊,碗盤匙筷叉堆得比你那竹竿似的身材還高,我能讓出菜的流程不被耽誤,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否則你去叫外頭那群洋人用手捧、用手捉啊!」沒看見她已經把那雙纖纖玉手人洗掉一層皮了嗎?
「阿福,外場真的很忙,我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古小月借我一天好不好?今天一過,她失去利用價值,我馬上讓她重回碗槽前。」L向阿福調用人馬。
「去吧!去吧!把這隻潑猴帶離我地盤一天也好,省得老是惹我生氣。」阿福揮著手,像趕蒼蠅似的。
「那你這些寶貝怎麼辦?夠用嗎?」阿福大廚的餐具一應俱全,但今日這等場面,壓箱的珍藏品也不得不出籠了。
「我還有幾箱沒拆封,待會兒拿出來充充場面不就得了。」
哇噻,敢怪漢唐宋元明清的珍藏全要出場了,好傢夥,真令人刮目相看,聽說以前還是大飯店的名廚。
「喂。」阿福及時喊住踏出廚房的兩人,一臉愁狀。「幹嘛!」兩人異口同聲。
「我這輩子很少求人。」阿福嚴肅得像要嫁女兒,依依不捨,豈是千言萬語能形容。
「所以--」兩人皆斜眼瞅住他。
「好好照顧我淪落在外頭的那批寶貝。」阿福眼中有著閃光燈閃的淚光。
哇噻,莫非是邪門歪道、三教九流全到齊了,古小月大開眼界,真是壯觀哪!嘖、嘖、嘖各階層的黑道風雲物齊聚一堂,果然四海之內皆「兄弟」。
如果,她現在抽個空播個電話到世界各國的警政廳,向他們報告幾句,肯定能一夜致富,光是領那「警民同心,見義勇為」的高額獎金,好康的油水就賺翻了。
人生百態呵!黑道兄弟過著沒有明日、腥風血雨、刀口舔血的日子,卻也同常人一般懂得慶祝佳節,過一過那種溫暖情意氣氛的癮,溫情已離他們太遙遠,唯有一年一度的感恩節才能讓他們重新拾回人性,一天的和平對他們而言夠滿足了,今日一過,又是一群威龍霸虎。
驀地,她想起一個統御這群龍虎的狂獸,直覺搜尋芸芸眾生,瞧瞧是否能瞥見那挺拔的身影。她才不是想他,她立刻為自個兒辯解,找他只是方便自己能避開他的勢力範圍,免得又觸動地雷。
呼,看來那位龍頭今夜沒來會他的龍子虎孫,好險!
夜愈深愈美,沒人捨得離開。
一樓的客人已醉得不成人形,開始胡言亂語,福兄的寶貝成了他們的臨時樂器,敲敲打打自成旋律,鬼吼叫的歌聲四處可聞,二樓的紳士仍在談生意、交貨,和平的氣氛令人感動,地下室則是一片群魔亂舞,距離感恩節結束只剩一小時倒數計時。
此刻,古小月偷得浮生半日閑,躲回櫃檯納涼去也。
過了不多久,L也跟著溜進,偷懶是會傳染的。
「嘿,你居然早了我一步。」L發出不平之鳴,好位置被她一人獨佔了。
「大家皆是道中人,何苦斤斤計較。」偷懶還有分早晚嗎?誰手腳快、動作俐落就能坐上偷懶者寶座--一把軟綿綿的沙發椅,那是賀青專用的,她不在,自然成為人人慾搶的好位置,視線佳,採光好,通風完美,是觀賞群獸的絕佳方位。
「得了便宜還賣乖。」L只好擠到一旁,倚牆而站,姿態翩然,卻不怎麼爽快。
「喏,賞你一罐啤酒潤潤喉。」古小月丟給他一罐啤酒,自己卻泡了一壺好茶享受。
「我是不是該抱著你慈悲贈送的啤酒痛哭流涕,以示我無限的謝意?」L問得認真,表情卻嘲諷依舊。
「免啦!看在你救我脫離苦海的份上,這點小意思算是回敬你的。」否則她還不曉得要洗到何年何月。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從香茗世界中抬頭,卻見他心有所思,對著門外發獃。
「有啦,你別吼那麼大聲行不行?」L同情地望著她,可惜她的優閑時刻即將結束。
「看什麼看?」她兇巴巴地戮他,她最痛恨異性直盯著,那會使她渾身不自在。
「沒什麼,趁你還有短暫片刻,好好享受這壺茶吧!」這個麻煩的女人肯定與人家有血海深仇,否則人家何必找上門來?
嗯,香、香、香,當然得好好享受。
真殺風景,黑幕壓頂,遮去她良好的採光與視線。
不妙,大大不妙,杯內褐色的液體中映出一張俊臉隨著波紋擺動,凈是猙獰。
「裝作沒看見就沒事了嗎?」慍怒的口氣由上方飄進她的耳里。頓時振動的腦波震亂了古小月一頭思緒。
裝作沒聽見。
「別掙扎了,你就認命吧!」車水馬龍改他幸災樂禍的本性。
「閉上你的烏鴉嘴。」每次他鳥嘴一張她就有事,日本奸賊,明知道龍頭來了也不通知她一聲,這下可好了,她連溜走的後路也被堵住。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古小月的高傲躲到哪兒去了?
古小月暗自蘊釀無限的勇氣,才抬起頭來面對來者,怪了,她幹嘛怕他,她沒偷沒搶,光明正大--不過,該死的,她還是擋不過那雙充滿狂怒火焰的赤眼。
「你又在發啥瘋啦?」被人居高臨下狠瞪實在難受,索性站起來迎戰,潑辣十足。
古小月這一喊,引來了現場眾人的注視,這下大伙兒全醒了,沒人膽敢再借酒裝瘋。
「大哥。」龍子龍孫眾聲齊喊,個個稍息站下站好。這聲響驚動了二樓和地下室,人潮全湧進一樓大廳。
「大哥。」再一次整齊畫一地喊出,全到齊了。
「狂神,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某位看似義大利黑手黨的老大前來與狂神寒暄,眼神卻表明了他大有來頭。
接下來,免不了是各國各幫派首領的相聚時刻,好個四海兄弟融洽的珍貴畫面,好個「和平世界」。
狂神被幾個外頭幫派的大哥熱情圈住,一時半刻走不了,外來是客,他們好說歹說也是國際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到美國「度假」身為主人的他豈可怠慢。
M盟黑道集團以美國為主力,遍及世界各地,所以各國幫派對這位狂人無不景仰敬重三分,就連美國聯邦政府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大自然講究平衡,弱肉強食,人類社會也是如此,黑白二道之間有其一定的平衡性,無可避免,超現實利益發展到後來的結果就是這般,只要黑道別越軌超出平衡界線,白道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有時兩方面還得互通往來,提供彼此所需的利益,M盟便是因此與政府相融共處,加上美國在國際上的地位崇高,M盟自然能獨霸半邊天。
古小月飛也似地穿入人群中,想躲回阿福老兄的地盤,可是不管她在人群里如何閃躲,背後那兩道厲光仍像索命符一般火速跟蹤,直射入她迅速闔起的門內。
呼,差點被利箭穿心,擦了擦額上直冒的冷汗,古小月不得不為自己的幸運喝彩。
半路殺出那些程咬金全是她好狗運,及時幫她攔住狂神排山倒海而來的怒浪攻擊。
L在一旁猛搖頭,嘖嘖稱奇。「不愧是四海龍王狂神,竟能讓高傲蓋世的古小月像只黑巷老鼠四處逃竄。」
他眼中難掩的驚奇令古小月無地自容。
唉,天啊,你又何必那麼殘忍,「既生狂,何生月」可謂一物剋一物,她這一世英名註定得毀在狂神手上,她萬萬不甘心。
古小月的鬱悶充塞滿了胸臆,洗手間著碗盤,無語問蒼天。
刷著洗著,渾然不知時針已偷偷溜了兩格。
凌晨一點整。
將廚房整理完畢的阿福打算窩回去蒙頭大睡。「丫頭,你當真要整晚與這堆碗盤為伍?」
「沒錯,今天是最後期限,我可不想一天拖過一天,欠你一屁股債,乾脆一次還清,省得日後麻煩。」她豁出去了。
「好!夠種,明天我會來清點數目,少一樣,你就去選棺材吧!」瞧他說得毫無人性,喪盡天良。
呸,「我當然會去選,而且還是上好材質,用來孝敬你老人家。」
阿福竟放聲狂笑,帶著他那相撲級的身軀退出廚房。
她聽見L拉下鐵門,準備關店,嘩啦嘩啦的水聲阻隔了她接下來的聽覺。
洗累時,她會抬頭望著窗外飄滿天的白雪、閃爍的霓虹燈。
好渴,喝點飲料吧!
「鏗鏘!」御用瓷器墜地碎了,隨先皇而去。
「你在這裡幹什麼?怎麼還沒走?L呢?我們不是關店了嗎?」古小月僅能以一連串的話來詢問倚在廚房門口不知多久的狂神。
隔著數尺之遙,狂神莫測高深的幽谷探入古小月慌張的靈魂深處,企圖攪亂那湖秋水。
廚房霎時變得靜謐異常,僅剩下水流的聲響。
稍久,狂神動了,朝她舉步而來。
「你要幹嘛?」古小月本能地捍衛領土。
「讓開!」狂神推開擋在水糟前的古小月,捲起袖子,不怎麼溫柔地刷著阿福的寶貝。
古小月故技重施,想乘機落跑。
「你給我安分點!」狂神拖回正遁向門口的古小月,大掌一橫正好圈住她的纖腰,抱起讓她坐在水槽旁的流理台上,「你最好別輕舉妄動或企圖逃開,否則--」他瞄了瞄掛在牆上閃亮的各式刀把,暗示極為明顯。
古小月狠狠地倒吸一口冷氣。
就這樣,狂神沒道理地拚命洗、刷、擦,古小月只得呆坐一旁欣賞大漢充當新好男人,瞧他以極快的身手將鍋碗瓢盆一一送入餐具櫃。
窮極無聊,古小月望著拚命三郎好看的側臉,不明白他來此的動機,他留下來只是幫她洗碗嗎?天底下有這等好事?就算有,也不會落在她身上,但它真的發生了。
著了魔的古小月,輕柔地撥去掉往額頭的髮絲,觸電似地縮回手,他的褐發竟有一股熱力傳入她的指間,彷如電擊。
她這一連串的動作換來狂神深邃的注視,原本面無表情的他此刻抿緊唇揚起漂亮的弧線,繼續他未完的工作。
「別害怕碰我。」他突然道,聲音很輕柔,像飄落的白雪。
「哪有。」她死不承認。
抬起眼,狂神再度釋放令古小月無法招架的電眼極光,大大地震撼她狂亂的心。
「你要到何時才學會對自己坦白?」他低沉的嗓音在深夜裡格外撩人心弦。
下輩子。她在心裡回答。
「一點都不可愛。」而他呢?究竟是中了什麼邪,凌晨兩點理應是倒頭大睡了,而不是在這兒充當臨時工。他愈想愈捉狂。
「喂,小力一點,很貴重的。」她不得不提醒他,他以為在刷馬桶啊!
「嘿!輕點、輕點,缺一角我有十條命都不夠賠。」這男人是故意搞破壞的嗎?真粗魯!
突然,狂神抬起頭來,納悶地問:「那方才你砸碎了那玩意,怎麼辦?」
狂神湊近她身旁,分析她如喪孝妣的神情,「要不要為它買副棺材,好好安葬?」缺德的幽默。
「買一副給我倒是真的。」她神情恍惚。
「胡扯。」狂神捶了她一記爆栗。
福伯,我對不起你老人家,沒能照顧好您的寶貝。
「啊--喂,你謀殺啊!」古小月的哀號響徹整座公園,幸好半夜三更,人煙稀少。
「明明警告過你別碰那堆碎片,讓我來處理,你偏不聽,割傷了吧!活該。」兩人對坐在公園長凳上,狂神細心清理、包紮她的傷口。
之前,兩人以火速的動作將阿福的工作室清理完事,狂神將所有珍寶有條不紊地排進櫥櫃里,收拾「命案現場」之後,拖著古小月坐上他的紅色法拉利,他們的夜晚才正式開始。
「拜託你輕一點。」古小月無法忍受被碎片割划的傷口,雖然對面這男人已經極小心地避免觸痛她,但傷口裡仍存在許多碎小的瓷末,引發劇烈的椎心之痛。
「如果你肯掉一滴淚,也許我會考慮。」狂神不理會她的請託,依然故我,這傷口像扭曲的蟲,攀爬在她的掌心上,傷痕中不斷流出血液,更該死的是清不完的碎末已深入肉里,這種疼痛也許連男人也受不了,而她居然倔強到連一滴淚也不掉。
「又死不了人,何必浪費眼淚。」哭?!那是孬種的行為,吼叫才是最好的宣洩之道,既可吐出廢氣,又可將痛楚轉移,一舉兩得。
「若是等到傷口發炎、細菌感染時,你才想到要哭就已經太晚了,真懷疑這十九年你怎麼活過來的,你究竟懂不懂得照顧自己?」她雙手的肌膚雖然細嫩,卻有多處疤痕,可以想見,她這種爛個性鐵定不曾去理會受傷的部位是否嚴重。
「你少用這種教訓的口氣對我吼,啊--去你的,小力點啦,你故意的是不是?」幹嘛啊?很痛也!小人,藉機報復,真卑鄙!
雪愈下愈大,片片的白雪將兩人團團包圍住,紅色法拉利的車頂已被一層積雪覆蓋,僅剩強烈的前燈為他們射出無限暖意。
「冷不冷?」將傷口處理妥善後,狂神溫和的神情足以將冰雪融化。
「還好。」她身上仍穿著他的風衣,不曉得他認出來沒?
狂神握住她雙手的大掌始終沒鬆開過,輕撫數日來紅腫脫皮的手背,神色複雜難辨。
因他指腹的摩挲,陣陣的酥麻自腳底湧上心頭,暖烘烘的,很舒服,突地,她渾身全身被一股燥熱侵襲,為此,她不敢--沒錯,真的是不敢正眼瞧他。
她也有嬌羞的一天?感謝老天,這女人還有得救,雖然她剛烈的性子不怎麼討喜,可是他還是深愛著。
「為何非得待在死城不可?」他的眉心打了數百個死結。
「任務在身。」沒必要瞞他,M盟的調查系統四通八達,欺騙是多餘的。
「尼斯堡一樣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繞了一圈,他還是希望她留在尼斯堡。
「在死城得到的資料最直接,也最迅速。」古小月企圖縮回被緊握的手,但失敗了。
「所以你趁我出國那天溜了。」他眼神變得犀利,逼視目標,「還偷了我的風衣。」他早認出他的所屬物。
「偷?!我可是光明正大取用的,你可別亂侮辱人喔!」原本他出國啊!難怪這七日以來不曾瞧見他老兄的尊容。
「為何每當我一不注意時,你總會從我身邊逃開,難道非得要我將你鎖住,你才能安定下來?」若真是如此,他絕對會效法薩傑,將她監禁在尼斯堡內,斷了她所有通訊。
「我幹嘛非得留在你身邊不可?我有工作要進行,我可不是來美國度假的,若是讓小琪、裴姬失望,我只能說抱歉。」真是愈扯愈離譜,與他對話比拔河還累人,他的話意總是隱約不明,令人捉不著頭緒。
狂神緘默,一刻也不離地盯住她,這回她不想躲開,與他正面相迎。
「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作感情,是人都會需要它的存在。」
古小月不知如何回答,她的感情不被允許,隱藏慣了,似乎也已變得可有可無。
「沒人教過我,我也不想去碰這號玩意,它太危險,人的理智與情緒很容易被它影響,我的工作不容許感情用事,所以它被禁止。」早在十幾年前的清風街上,她的一切情感就已被斷了後路。
狂神愈發陰沉,古小月甚至可以很明確從他身上感受到他強忍的狂怒風暴,周圍的冷空氣被迫驅離。
古小月心生驚疑,或者該說她故意遲鈍,她當然明白他在乎她,可是沒道理嘛,談不上沉魚落雁,也搭不上溫柔婉約的邊,要她裝文靜都會要了她的小命,說難聽一點,排除去現有的身份,她古小月搞不好只是名小太妹而已,她太頑劣、極度不馴,像匹野馬,試問,集眾多淑女不該有的惡行於一身的人,還有哪一點值得人喜歡,除非「那人」喜好特殊,偏愛惡女。但狂神絕不可能是「那人」。
她不會笨到與這種恐怖穀子並出火花,因為她明白玩火的後果,將會敗得一塌胡塗,只會傷痕纍纍,何必呢?
「你的過去我無力改變,它對你的傷害也是我所不願的,我不明白這十幾年來你孤單一人是如何度過的,竟將你塑造成一具空有軀殼、沒有靈魂的可憐人,人生若沒感情就白活了。」那段最不堪回憶的往事衝進他隱隱作痛的心裡,「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重要的是,別讓那把利劍再一次刺傷你、左右你,一旦敗給過去,未來便再無希望可言……」狂神悵然地站起身,立在大雪紛飛的黑幕里,背對著她,望天無言。
他的話一遍遍迴響在腦中,落寞孤寂的背影再度擾亂她已不再平靜如昔的心,他的過去又是一場怎樣的悲劇,這一番話,是否也曾是他日日夜夜重複給自己的安慰話語,從來不曾有過像今夜如此深刻的體會,太悲痛的過去成了阻擋未來的牆,封閉了原本可以美好的一切,她似乎從未認真了解過他。
「你今晚超理性、富哲理的一席話頗令人動容。」她不是故意要將嘲諷的語氣表現得如此明顯,她尚無法習慣與人共同分享哀傷,尤其對象是他,這種彼此情緒的親近會使她芳心大亂,不過那顆始終傲然的心不早已亂得不可收拾了嗎?
轉過身來,狂神笑得放蕩,落在褐發上的雪花,卸去了他慣有的霸氣。「你真是絕情得太徹底,若你肯試著了解我,將會發現真正的我,我理性極可能令你大吃一驚。」只可惜你從來不肯花費心思。
「我希望你明白,我只是過客,不需要太了解你,那隻會讓我背負更學生的包袱。」
「我也要你明白,」他停止大笑,再現霸氣,「我的生命中從來不準存在過客,一旦經過,我就得駐留。」他的宣誓令人不敢輕忽。
「如果過客不從呢?」她的來去絕無他插手的餘地。
「我將不擇手段讓過客在我的世界里根深蒂固。」她註定是他狂神的人,連上天也無力改變,誰能阻擋。
「你向來習慣勝利,總認為全世界皆在你的掌握中,相信我,這將是一場令你無能為力的戰役,所以,你不會再如以往幸運。」其實她也沒把握這場戰誰勝誰改,她只是不願他用侵略成功的錦旗佔領她,在他面前,她永遠是失敗者,自尊心受挫之痛逼得她只想滅滅他過於自信的銳氣。
「跟我們你嫌太嫩,所以話別說得太早,即使我如你所願敗陣了,我也不會讓你逍遙自在,你勢必得與我一同跌入痛苦深淵,沒道理只有我一人嘗盡苦頭,而你卻能洒脫而去。」他不是寬宏大量的男人,絕不容許有人攻破他之後還能僥倖存活。
「哈,好個同歸於盡,嗯。」古小月火大,怒氣一波波湧上,這算什麼,她是哪裡招惹到他了?這個瘋狂的男人比鬼還可怕。撇過盛滿火焰的眼,不屑任他的身影再映入眼瞳。
「好說,這是我的方式。」猛地拉起坐在長凳上氣急敗壞的古小月,反應不及的她被如此用力地一扯,準確地跌進他早已準備好的雙臂,將她抱個滿懷,藉機感受她的一切。
嘖,她還真是矮小,不過,該死的,大衣底下的玲瓏有致,卻唬不了人。
「渾帳!放開我啦!」她猶在掙扎,媽的,面對狂神,她就變得很沒種。
「別動!」他低吼,愈發收攏鐵般的雙臂,將無限暖意傳進她體內。
「喂,拜託你別那麼熱情,我承受不起。」古小月的頭被迫埋在他懷裡悶喊。
算了,要抱要摸由他去,掙扎也沒用,乾脆任他抱到過癮為止,也許是天冷,令他急切地想抱個暖體禦寒吧!
「所有的熱情只給古小月。」他低沉渾厚的氣息在她耳邊低喃。
她的汗毛一一豎起,熱烘烘的。肉麻的男人!
「你究竟還要抱多久?」打死她也不會承認讓他抱著的感覺有多舒適、安全、溫熱。
「再一會兒。」他彎下身子,開始侵略她的頸窩,熾熱的唇最後印上她冰冷的粉頰。
「有沒有人在這裡烙印過?」他的唇依然游移在她頸肩處,忙碌侵佔之餘低聲問道。
「除了一隻獸性大發的色狼外。」今天若換成他人,她鐵定會揍得他三個月下不了床。
狂神將頭抵在她的頸窩間,吸取她的馨香,輕笑的鼻息吹拂著她敏銳的感覺神經,吹暖了她的心。
他喜歡這個答案。
夜好長好長,雪似乎永遠也飄不完,在他倆相擁的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