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需要事先約定，方慎行一結束工作就往「寂寞邊界」跑，憑著默契，知道潘達琳一定會在這兒等他。

除了那次被誤會劈腿，潘達琳沒給他好臉色以外，她每次總是以美麗的笑臉迎接他。但今天，她卻頹靡的趴在桌上，垮著嘴角，一臉哀怨。

怎麼回事？早上他出門時，不是還好好的嗎？

「怎麼了？為什麼悶悶不樂的樣子？」方行行寵溺的揉揉她的髮絲，學她把手臂交迭在桌上，然後把下巴擱在手背，微笑的和她四目相對。

「慎行，你愛我嗎？」她忽然問。

他愣了愣，隨即曬然失笑。難不成，她是因為這個問題而困擾嗎？

「愛。」他篤定地答。

她沒有因為這回答而拉起嘴角，因為她不意外，而重點在下一題。

「那你對我的愛，堅定嗎？如果我們因為某些問題，不能在一起，怎麼辦？」她想知道，當兩人戀情因家人受阻時，他經得起考驗嗎？還能這麼愛她嗎？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他意識到明顯的不對勁，憂心關切。

她語氣沉重地說：「我見過你父親了。」

「今天嗎？在哪裡？怎麼會見到面的？」他十分訝異，迭聲追問。

「在你家啦！你剛走，他就來了，很尷尬。」她噘起嘴。

「為什麼尷尬？」他不解。

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我在你家過夜，隔天一大早被你爸看到，這樣還不尷尬？」

「我們是成年人了，男女朋友之間本來就關係親密，有什麼好尷尬？」他覺得兩人間的發展是理所當然的。「難道……他有說什麼？」

潘達琳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她要照實說出來嗎？他會不會因為父親的反對而放棄她？還是為了她跟父親起衝突？好煩哪，兩者都不是她所希望的啊！

她的猶豫令方慎行皺起俊眉。看來不太妙，否則她今天不會這麼反常！

「見面的結果是不是不好？」他拉住她手臂催促道。「你快告訴我，我要知道是什麼狀況，才能想辦法解決。」

也對，不清楚告訴他，光是自己胡思亂想，對事情也沒有幫助。

於是潘達琳便把早上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你有跟你父親提過我嗎？好像除了夜宿你家的事情之外，他早就知道我了。」她提出疑點。

「我只提過已經有女朋友，但其它什麼都沒講過，我本來打算過陣子再正式把你介紹給他們的。」方慎行也覺得納悶，父親怎麼知道達琳經營夜店？又怎麼會第一次見面就對她印象這麼差？照理說，達琳是很有人綠的，多跟她聊幾句，就很難不喜歡她。

「這就奇怪了……」她困惑的撐住下巴，然後煩惱的瞅著他問：「慎行，你爸爸對我的偏見這麼深，該怎麼辦？」

「沒關係，我很清楚你不是他所認為的那種女人，日久見人心，多多相處，他就會明白的。」

他安慰著她，表面雖是溫和，但心裡有點不滿父親初見達琳就說了那些重話。

「可是我怕他還沒了解，就已經先要我們分手了……」她驀地握住他的手，用小鹿斑比的眼神望著他。「我不要跟你分開。」

「我也不會跟你分開。」方慎行寵溺一笑。「你別再擔心了，這件事我會處理，這兩天我就回家跟我父親表明我的立場。」

「你可不要跟你父親起衝突哦！」她是希望他能為她說說話，但並不願意見到他們有爭執。

點點頭，她的叮嚀令他感到窩心。

他知道要溝通成功沒有那麼容易，但是他的心意與立場都相當堅定，他會努力維護他們的愛情的。

潘達琳看他篤定的模樣，總算安心了些。

現在只希望他父親的問題能圓滿順利的落幕才好。

☆

不希望問題耗著而影響心情，因此方慎行找了一天晚上，確定父親在家的時間回家一趟。

「我本來就打算要找你談，你回來得正好。」方國泰端起妻子遞來的高山茶淺啜，緩緩開口。

「有什麼問題，你應該先跟我談的。」方慎行直挺挺的坐著，不若父親的悠閑，言下之意是不滿父親直接找潘達琳。

「談什麼啊？」一頭霧水的毛秀群來回看著他們父子倆，明顯感覺到氣氛有點緊繃。

「你先聽著就好，我再跟你說。」方國泰回答，難掩大男人的強勢。

「爸要怎麼跟媽說？用那先入為主的偏見嗎？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兒聽到別人亂說，為什麼還沒認識她，就先下定論？」方慎行問得有點尖銳，無法認同父親對這件事的做法。

「你現在是在質問我嗎？」方國泰沉下臉色，身為父親兼上司，不能接受他咄咄逼問的口氣。

「那位小姐如果行得端、坐得正，別人為什麼要亂說？所以就算沒有百分之百正確，也有八成符合。」

「我怎麼知道別人哪根筋不對，要胡說八道？」方慎行也很氣亂嚼舌根的人。「到底是誰跟你亂說的？」

他沒跟父親提過達琳的事情，所以一定有人在搬弄是非。而知道達琳的人，就是曾一起到「寂寞邊界」的幾位同事……

「你不用管是誰跟我說的。」方國泰撇嘴，冷銳的眸光睨向他。「怎麼？她跟你哭訴了嗎？要你回來討公道？」

「發生這種事，她當然要告訴我。我特地回來不是要討什麼公道，是希望跟爸爸溝通，不要憑著莫名其妙的批評就認定她不好。」方慎行提醒自己要壓抑急切浮躁的心情，儘可能平和以對。

「會在男人家過夜的女孩子，能有多好？」方國泰一句話就堵住他。

「慎行？」毛秀群倒是驚喜揚聲。她了解小兒子私生活向來嚴謹，不隨便亂搞男女關係，而話題中的小姐如果已經和他發展到這種程度，那麼一定在他心裡佔有很重要的地位了。

「你別攪和！」方國泰搶先一步制止她摻進來湊熱鬧。

「爸，你怎麼這麼古板？」方慎行哭笑不得。「我們已經是成年人了，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對啊，現在婚前同居的人多得是，偶爾過夜只是小CASE啦！」相較於丈夫，毛秀群顯然隨著時代進步，思想開通得多。

方慎行偷偷向母親投以感激動的眼神。

「你懂什麼？那位小姐穿著暴露、行為輕浮，還經營夜店，不是一般單純的女孩子。」方國泰氣她幫腔，加大了嗓音。

「她只是愛漂亮愛打扮，怎麼會是暴露？而且那家店跟一般的夜店不同，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複雜。」方慎行維護心愛女友，努力為她解釋。

「當局者迷，現在從你眼中看見的她，當然都是好的。」方國泰堅持己見，心中的不悅搗住了他的耳朵，認為所有的解釋都是狡辯。

「事實上，她的確很好。」認知到父親的頑固一時無法改變，方慎行索性坦承對潘達琳的感覺，讓他明白他也有他的堅持。「我不管別人怎麼看她，重點是我們很相愛，她是我活了三十幾年唯一深愛的女人，我甚至已經有了要和她永遠一起生活的念頭。」

這番告白，聽得毛秀群暗暗叫好，超感動。

「我是別人嗎？你想要把她娶進我們方家，難道不需要尊重我這個父親的看法？」他的宣告反而令方國泰覺得不受重視，尤其又提及婚姻話題，讓他不由得氣急敗壞地吼道。

「這是我的人生、我的感情，難道不能尊重我的選擇？」被父系這麼一吼，方慎行的火氣也上來了。

「你！」方國泰氣結，吹鬍子瞪眼，末幾，也撂下話。「我不接受不三不四的女人當方家的媳婦，你要是執意違抗，就不要叫我爸爸！」面對潘達琳，他的批判還算客氣，這會兒氣到了，面對兒子，他也不用修飾用詞。

「老公！」毛秀群驚呼，不敢相信他竟把話說得那麼絕。

不三不四？好熟悉的字眼！方慎行怔了下。這不就是之前何美智辱罵達琳的詞嗎？

「是何美智跟你嚼舌根的吧？她是故意的！」他推斷出始作俑者了，口氣忿然惱怒。

「她為什麼要故意？」方國泰不解。

方慎行很無奈的重重吐氣。

當初何美智罵達琳的事，因為顧及同事情誼和她的面子，所以他沒去追究，只以行動讓她明白兩人的戀情沒受她離間影響，也以明確的態度拒絕她一切的示好，讓她自動斷了念頭。

可沒想到，她竟然還在他們背後作怪？這隻會讓他連最一般的友誼都收回！

「何美智對我有好感，所以對達琳有敵意，故意向你批評達琳，想讓你阻止我們交往。」方慎行向父親說明，也表達了失望。「你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糾葛就任人挑撥，為什麼你情願相信別人，也不願相信你兒子？」

方國泰怔了怔，有點意外背後竟有這樣的原由，不過，礙於面子問題，他的態度還是沒有軟化。

「但那位潘小姐經營夜店，身處複雜環境是事實，她行為輕浮、衣著暴露也是事實。」他還是咬住這幾個缺點。

說來說去還是在打轉，理性溝通無效，令方慎行挫敗無力，最後一絲耐性都消弭殆盡。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請你平心靜氣的重新考慮，不要一味的反對。」他起立欠身。「我先走了，爸媽再見。」

方國泰也沒有再留他，因為他的確需要再想想。

至於毛秀群，礙於丈夫在場，所以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送兒子出門，不過，對於這件事，她倒是另有看法。

她認為那位小姐能讓她向來溫和的兒子變得如此勇敢堅定，絕對不會差到哪兒去的，就不知老公是怎麼搞的，幹麼這麼反對？

慎行從小到大都不用父母擔心的，這樣難道還不能相信他的眼光嗎？

國泰的個性固執，兒子也有倔強的潛質，要是真的杠上，就沒那麼好解決了！

她得想想辦法，居中潤滑才行，而想辦法之前要做的，便是先了解狀況。

☆

幾天後，毛秀群來到了「寂寞邊界」。

為了了解有關潘達琳的事，她聽過丈夫的說詞，也到醫院向兒子探聽她的名字、年紀，和她所開的店等等比較基本的問題。

不過，她要來找潘達琳的事是秘密，一來是想暗中觀察她，二來是避免丈夫反對，而且這也關係著她接下來的計劃。

「……請問一下，你們店裡是不是有位潘達琳小姐？」毛秀群點完餐點，順便向服務生探問，開始模仿柯南。

「有啊，她是我們老闆之一。」服務生答道。

「那她現在在嗎？」她繼續問。

「在啊。」服務生張望四周，尋找潘達琳的身影，旋即為客人指引。「白色上衣那位就是。」

毛秀群循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不禁為之一亮——那是一名身材高，模樣亮麗的女子。

「哦～～你們老闆好年輕哦！」她微笑贊。

「對啊，我們三個老闆都很年輕，而且都是女的，還是好朋友。」身處愉快的工作環境，服務生也很活潑健談。

「像她這樣年輕漂亮又能幹，應該很多人追吧？」她不著痕迹的打探。

「那是一定的。」服務生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隨即敏感的看了看她。「太太，你該不會是想作媒吧？如果是的話，勸你不用白費心思了。」

「為什麼？」毛秀群也不否認，索性讓他這麼認為，好讓自己的探問合理化。

「因為她已經有一個很要好的醫生男友了，其它追求者她完全不看在眼裡。」方慎行和潘達琳的組合在店裡員工眼中，是金重玉女的組合。

醫生男友？這應該是指慎行吧？毛秀群心裡偷笑。

不錯不錯，聽起來，潘達琳對慎行是認真專情的，並沒有因為環境關係而用情不專，也沒有像國泰說的那樣輕浮。

「原來如此，那我只好打消念頭了。」她佯裝失望的笑了笑。

「那我把單子送出去了，需要服務的話，你再叫我們一聲。」服務生適時的退開。

毛秀群仔細的觀察店裡的狀況，同時也注意著潘達琳的一舉一動。

此刻舞台上有歌手演唱著西洋老歌，是電視上看過、曾出過唱片的歌手，台下的聽眾有的著迷的專註凝聽，有的低聲交談，幾乎座無虛席。

在她的印象里，夜店通常是痴男怨女排解寂寞的場所，煙霧瀰漫，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充斥一夜情，感覺淫亂。

但「寂寞邊界」不同。這裡的氣氛很好，客人的水平看起來也不差，並沒有一般夜店給人的複雜印象，看得出來是以音樂為主。

這一點，慎行說的對，國泰說的錯。

再來是潘達琳，就目前還沒談過話來看，她給她的印象也不錯。

她穿著白色斜肩針織上衣和帶有破洞的復古牛仔褲，露出一邊肩膀和若隱若現的大腿，時髦性感而不至於裸露——現在的年輕人，個個都很會打扮，她人長得那麼漂亮，不好好打扮豈不可惜？

妝容合宜，身材姣好，大大的眼睛在說話時像會笑，氣質嬌貴卻帶著可親的態度……多討人喜歡的女孩啊！

這一點，同樣是慎行說的對，國泰說的錯。

現在就剩個性方面不知怎樣了……不過，個性好壞，只要慎行覺得處得來就好了，不是嗎？

剛剛點的飲料和水果盤送了上來，毛秀群暫時停下觀察，品嘗拿鐵咖啡和雕著花樣的各式水果，當她再度抬眸想再尋找潘達琳的身影時卻找不到人，只好專心欣賞歌手的演唱。

「你好。」親切的招呼聲從桌旁傳來，將毛秀群的注意力從舞台上拉回。

毛秀群回頭，沒想到潘達琳竟然噙著親切笑容站在自己的桌旁，她愣愣的頜首。

「我性潘，是這間店的老闆之一。」潘達琳依照慣例先自我介紹。

「你好。」雖然不明白她過來要做什麼，毛秀群還是揚起嘴角，正好趁近距離打量她。

「我看你是生面孔，應該是第一次來對嗎？」潘達琳見她點頭，接著又問：「不曉得你對店裡的服務、餐點、表演各方面滿意嗎？有沒有什麼建議要讓我們改進的？」

毛秀群恍然大悟。原來方才見她會跟客人互動，就是在做顧客的滿意度調查。

很好的經營態度啊！重視客人的感受和意見，也藉此攀談建立些許交情。

「服務和表演都不錯，水果很新鮮，雕花很漂亮，只不過這拿鐵咖啡好像太苦太濃了點。」其實她很滿意，但為了延長交談，她故意挑了一個小缺點。

「太苦太濃啊……」潘達琳瞧了瞧她已經喝了三分之一的咖啡，思索方法。「那我叫吧台幫你調整一下，加點鮮奶和糖，這樣好嗎？」多數人點拿鐵咖啡都是貪咖啡的香又怕咖啡的苦，這位太太應該也不例外。

「可以嗎？」毛秀群訝問。

「當然可以，我是老闆說了算嘛！」她俏皮的眨眨眼，端起咖啡走向吧台。

毛秀群看她積極熱心的解決她提出的缺點，好感度立刻又升高。

片刻，潘達琳又端著調整過的咖啡回來。「太太，你現在再喝看看，這樣有沒有比較順口？」

毛秀群再次品嘗，還真的符合了她的口味，滿意的點點頭。「謝謝，這樣就好喝多了。」

「不客氣，應該的。」潘達琳對她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同時也很欣賞她高雅端莊的氣質，忍不住多攀談一句。「你只有一個人來嗎？」

以店裡客人普遍的年齡層來說，她的年齡偏高了一點點，而且她注意到從剛剛到現在，這位太太都是獨自一人，讓她有點好奇。

「是啊。」毛秀群為了不讓她覺得奇怪，連忙找借口。「我聽說這位歌手有在這裡表演，所以特地來聽她唱歌的。」

潘達琳了解的點頭。「原來如此。」歌迷支持，死忠追隨，她就不意外了。

「不過，一個人來好像有點奇怪，我看這裡的客人都是結伴來的……」毛秀群佯裝出沒有伴的孤單，順勢提出要求。「我有個不情之請，你如果有空的話，可不可以坐下來陪我說說話？」

欸？潘達琳有點訝異的一頓。原來她不只有異性緣，還很有長輩緣哦！

「好啊！」咧開笑容，她爽朗答應。

就這樣，毛秀群在潘達琳不知情的狀況下，對她進行了解，兩人甚至很聊得來，相處得格外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