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不容易把爛醉如泥的她拖進車裡，乾淨如新的車子里頓時酒氣熏天。

俊男把車窗搖下，冷冷的空氣不斷灌入車內，雖然寒冷，卻有使人清醒的作用。

車開到綺妙的住處，卻發現附近的車位都已停滿，他只好把車停在遠一點的路口。「綺妙，到家了，你醒一醒！」

「嗯……」可惜，她根本沒有行動能力。

最後，俊男只好在寒冷的冬夜裡，背著她走一段長長的路回家。

「呼——」北風呼嘯著，吹在她柔嫩的臉頰上。「好冷噢……」

她似乎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把臉貼在他寬厚溫暖的背上，輕輕摩擦取暖。

「你不要亂動。」

「你說，那女人哪裡比我好……」真可惡，楊凱居然會喜歡那種風塵味的女人，難怪他當初沒追她了。「楊凱很沒眼光對不對？」

俊男沒回答，繼續背著她往前走。

「俊男……你覺得……她比我漂亮嗎？」酒意尚濃的她，慢吞吞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怎麼可能？」俊男低聲回答。

「就是說嘛，沒品味！」雖然酒醉，罵人還是很犀利。「俊男，你說，她很沒氣質厚……」

「對，沒氣質。」他順著她的話答，眼前他只想快快把她送回家裡。

「俊男，你對我最好了。」她再次把臉貼上他溫厚的背。

他忽然心中一震，或許，現在是他表達心意最好的機會。

「俊男——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夢囈中，她吐露出真心話。「為什麼無論我要求什麼……你都做得到？」

「那是因為你的要求都很小，都在我的能力範圍內。」

這真是全世界最溫柔的答案啊。

一個人對某個人好，通常都是希望有所回報，可是俊男從來不給她這種壓力。綺妙還以為自己在作夢，喃喃地說：「俊男……你真好……」

他的手心在冒汗，他的心臟在狂跳，他終於下定決心要說了——

「嗯……綺妙，我一直想對你說……我一直很喜歡你，從五年前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我以後會一直對你這麼好，而且會比現在更好……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五年了，他終於鼓起勇氣說出這些話。

坦是他發現背上的人並沒有回應，再仔細一聽，那是什麼怪聲！

「呼——呼——呼——」

不是北風，而是顏綺妙微弱的酣聲。

俊男微微牽動了嘴角，自嘲的苦笑。但不管怎樣，至少他已經把話說出口了，不是嗎？

終於把她背進家裡，俊男小心地她放在床上。

「綺妙？」他拍拍她的臉頰。

「唔……嗯……」喝醉的人，根本不清楚對方問了什麼問題，只管點頭應好。

「顏綺妙，當我的女朋友好嗎？」俊男試探性地問。

「恩……」

「當我的新娘好嗎？」他再問。

「好……」

俊男莞爾一笑，笑的是自己喜歡一個女孩這麼久，卻只能在她酒醉時向她告白。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卻突然想起一件事，－件很重要的事。

對了，他還沒有把生日禮物送給她呢！

俊男把手伸進口袋裡，拿出那枚閃亮的戒指。凝視著她熟睡的臉，從棉被裡拉起她的小手，緩緩將戒指套進她的左手無名指。

「綺妙，這是你的生日禮物。」他的聲音格外溫柔而低沉。

「喔……謝謝……」她迷迷糊糊地應著，然後翻了個身，抱住枕頭。

「如果明天醒來，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就給我一個答案，好嗎？」

俊男替她蓋好棉被，刻意放經腳步，緩緩走出門外。窗外的燈光，把他原本就頎長的身影，拉得更長了。

******

正午十二點，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她的臉上，感覺刺眼又灼熱。

「嗯……」頭好痛，口好渴……

顏綺妙伸手拿起床邊的一瓶礦泉水，咕嚕、咕嚕喝下半瓶。

「現在幾點了啊？呃啊！」才一起身，大腦就好像撞到頭殼一樣，痛得要命。

她頭腦完全無法思考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發現她一張開嘴，天啊！連自己都受不了的酒氣熏天。

綺妙只好抱著頭，一步一步慢慢走進浴室。

熟練地拿起牙刷，擠上了牙膏，來回在兩排牙齒間刷著——

她睜開眼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真是有夠烈看的……

咦，她這才發現，手上怎麼多了一個岡亮亮的東西？

「這是什麼東東？」不管滿嘴的白色泡沫，她把手指伸到眼前看個清楚。

是戒指。怎……怎麼可能？怎麼一覺醒來，手上竟然多了一個戒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槽了，該不會她得了什麼夢遊症，半夜跑去百貨公司偷了人家的戒指？這樣事情就嚴重了，她要坐牢的……

等一下！先冷靜下來。不可能啊，昨天喝酒喝到半夜，百貨公司早就關門了。

那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她眼珠瞟向右上方的天花板，努力地回想著——

記得喝醉了之後，嗯……好像是俊男背她回家的嘛，然後呢！對，他說要送她一個生日禮物……然後呢？

酒醉時通常不會完全喪失記憶，不過事後回想起來，卻也只記得一些片段。

「對，沒錯！」這戒指就是俊男送她的生日禮物，她好像還有用他說「謝謝」嘛。

可是，問題是俊男為什麼要送戒指給她呢！戒指通常不是送給女朋友的禮物嗎？他為什麼要……

女、朋、友！？這三個字好像在昨天晚上也有出現過耶，她記得她昏昏沉沉的時候，一直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嘰哩咕嚕的，不知道說些什麼，隱約只記得好像是什麼「喜歡你」、「五年前」、「女朋友」……

完了。綺妙忽然雙腿一軟，這難道是俊男的告白？難道……俊男真的喜歡她？不！不可能！……不可能吧？

「鈴—－鈴—－」電話鈴聲忽然大作，讓宿醉的人聽來格外刺耳。

綺妙被鈴聲嚇了一大跳，槽糕，一定是俊男，她想起來了，他好像說今天要給他答案的。

一定是他打電話來要答案了，可是——

怎麼辦？她還沒有淮備好答案耶，她才剛剛睡醒，發現自己手上多了一個戒覲，根本什麼事都還沒有想清楚。

這麼久以來，她一直都把俊男當成好朋友、大哥哥，也以為他只是把她當作學妹而已呀，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鈴~~鈴~~」電話鈴聲持續的響著，綺妙只好硬著頭皮接起來。

「喂，對不起，我……我才剛剛睡醒，還沒有想清楚，你可不可以晚一點再打來！」天哪，她在說什麼？

「你在說什麼呀？接個電話要想這麼清楚做什麼啊？」電話里傳來的聲音是——夏露的。

「呼！」綺妙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滿嘴都是牙膏的泡沫。「夏露？什麼事啊？」

「打電話來關心你呀。怎麼樣，還好吧？」

「很好啊。」她拿起毛巾把嘴巴擦乾淨。

「昨晚……沒發生什麼事吧？」

「嗄？沒事、沒事，哪會有什麼事？」她心虛得差點把電話摔到地上。

「俊男學長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夏露壓低了聲音。

「說、說什麼，他仟么都沒有說啊！」在綺妙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任何問題都會讓她嚇出一身冷汗。

「他……都沒有提到我的事啊？」夏露的聲音中似乎透妥著些許失望。「－句都沒有提嗎？沒有向你要我的電話，也沒有表示什麼嗎？」

哦！原來是說這件事啊。

「不知道用，我昨天醉得不省人事，不記得他有沒有說什麼耶。」

「對啊，你昨天的喝很多耶，是不是受到什麼刺激啊？」

「開玩笑，我是那麼容易被刺激的人嗎？我只是過生日，高興啊，就多喝幾杯啦！」

「是是是，沒有人能刺激得了你。對了，你不是說要幫我牽紅線嗎？拜託你這個紅娘積極一點好不好？」

「積極這兩個字怎麼寫？」對不起，她的字典里沒有這兩個字耶。

「厚~~你到底幫不幫嘛！」夏露又嬌又蠻橫。

「要怎麼幫啦？」綺妙被她煩得快沒有耐性了。

「首先當然是先製造見面機會呀！你幫我打電話約他，就今天下午好了，我們三個一起去看電影。」

「這樣好嗎？有點怪怪的吧。」綺妙顯得有些為難。

「一點也不怪，你就直接跟他說，要正式介紹我們認識。好不好嘛！我可是一直把你當作自己的姊妹喔，你一定要幫我。」

「喔，好吧。」她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其實這樣也好，既然她口口聲聲說俊男只是學長、是朋友，那麼撮合他和夏露不是一件好事嗎？

考慮了很久，她終於拿起電話，拔了俊男的手機號碼。

「喂。」俊男接起電話。

「俊男……謝謝你的禮物。」她說。

「沒什麼，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你喜歡就好。」沒錯，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只是花掉一般人一個月的薪水而已。

「對了，我有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誠實回答喔！」

「你說吧。」他的語氣溫柔且充滿期待。

「嗯……你覺得夏露這個人怎麼樣？」她困難的吐出這句話。

「什麼意思？」

「其實，夏露對你的印象很好，不知道你對她的感覺怎麼樣？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又聰明、又漂亮……」

「夠了。那我問你，你覺得怎麼樣？」他聲音的溫度彷彿從沸點降到冰點。

「我覺得……不錯啊，你和她都是我的好朋友嘛，而且……」不要再問她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而且你對我這麼好，為了報答你，所以把她介紹給你……」

電話的彼端寂靜無聲，俊男沒有任何回應。

「下午，我們三個一起出來看電影，算正式介紹你們認識好不好？」

沉默了許久，俊男忽然出聲。「好，沒問題。」

他答應得爽快乾脆，令她有一點吃驚。「喔……那麼下午三點華納影城見，好嗎？」

「下午見。」俊男說完后，「咋擦」一聲就把電話掛上。

綺妙也趕緊掛上電話，心臟忽然撲通、撲通地跳，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害怕這樣的俊男，害怕聽到他這樣的反應。

啊！莫非——他也喜歡夏露！

俊男掛上電話后，臉上交錯著憤怒又難過的表情。

憤怒的線條讓人害怕，難過但壓抑的神情卻又教人痛心。

他默默在她身邊守護著她這麼多年，從來不在乎任何回報，萬萬沒想到得到的是這種答案。她當然可以拒絕他的感情，但不應該以這種方式。

太可笑了，如果他要別的女人，還用得著她來介紹嗎？她又何需拿朋友來當擋箭牌？綺妙的答案，比拒絕更讓他心痛。

好，既然她這麼愛當紅娘，這麼喜歡幫人搭起友誼的橋樑，那他就讓她稱心如意吧！

哀莫大於心死，或許，他真的該對她死心了。

看電影時綺妙故意安排俊男和夏露坐在一起，她則坐在夏露的旁邊吃爆米花。

「都幾歲了，看電影還吃爆米花？」夏露笑她的孩子氣。

她轉頭看著夏露，夏露的笑容像艷陽一樣燦爛，燦爛得有點刺眼。

「政府有規定看電影不能吃用米花嗎？」綺妙反問。

「淑女是不會在看電影的時候吃爆米花的。」夏露一臉正經地回答。

哇！這女人今天是鬼附身了啊！十一度的冷天，穿著無袖紗質洋裝出門，現在居然還教訓她淑女不吃爆米花！？

綺妙抓起一大把的爆米花放進嘴裡，口齒不清地說：「反正我本來就不是淑女，怎樣？」

「怎麼了，你今天幹麼火氣這麼大啊？」夏露故作無辜狀。

「我哪有？」綺妙斜看了她一眼。「倒是你，穿這樣不冷啊？」

「不會呀，我心中有著一把熊熊的烈火……」夏露雙手交疊擺在胸口，一臉幸福甜蜜狀。

因為今天從一見面開始，俊男對她的態度和昨天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看你的電影吧！」綺妙抱著她的爆米花，一口接一口地吃著。

可是，為什麼今天的爆米花吃起來，好像嚼蠟一樣無味呢？

電影院內的燈光暗了下來，影片終於開始放映，不必再和夏露進行無聊的對話了。

但是，隔壁卻不斷傳來陣陣笑語。

奇怪，這兩個平常很悶的人，居然很有話聊，而且，電影明明很無聊，他們卻笑得很開心。

奇怪，奇怪，奇怪死了！俊男平常都不跟女孩子說話的……對了！她想一定是因為夏露是她的好朋友，因為怕她無聊，所以俊男才一直和她說話的吧！

對，一定是這樣的，因為俊男是一個體貼的好男人嘛！

「呵呵。」又傳來一陣誇張的笑聲，看夏露笑地得花枝亂顫的，到底在說什麼那麼好笑？

「對啊，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夏露輕聲地說。

哦……她聽到了，原來他們是在背後說她的壞話，可惡，竟然拿她當作消遣的話題。

「喂，看電影就看電影，聊什麼天啊？電影民內禁止喧嘩是基本禮貌，你們懂不懂啊？」她忍不住抱怨了兩句。

夏露轉過頭，漾著一臉笑容。：可是真的很好笑嘛，你看整間電影院的人都在笑啊！」

是嗎？這部電影很好笑嗎？她怎麼一點也不覺得。

「沒關係，別理她，她這人就是這樣。」俊男拿起一瓶果汁遞給夏露。「渴不渴？」

有沒有搞錯啊？不要理她，他竟然說這種話？！這是顏綺妙第一次看到俊男對她外的女生那麼溫柔的說話。

忽然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塞滿她的胸口，那是什麼？她不願想也不想承認。

整個下午她如坐針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笑也不是，哭喪著臉也不是。

終於看完電影，三人一同走齣電影院時，街頭已華燈初上此情此景，只會讓幸福的人更幸福，寂寞的人更寂寞。

沉浸在幸福里的夏露突然提議一起去唱歌。

還唱歌？她不要！「你們去吧，我不去了。」綺妙意興闌珊地站在十字路口。

燃說完這句話，夏露和俊男同時轉頭看著她。

「你怎麼了？」夏露關心地問。「去嘛，一起去才好玩嘛！」

是嗎？她可不想再當電燈泡了，否則一定會跳電或走火的。

「不用啦，你們去就好了。」她當然得掩飾好心裡那種怪怪的感覺，勉強掛上不自然的笑容。

俊男只是看著她沒說話。她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怎麼臉色好像不太好。不，是他太多慮了，也許她只是想替他和夏露製造獨處的機會。

難道她真的這麼急著想把他推給別人嗎？一枚戒指真的帶給她這麼大的壓力嗎？

俊男的眼神閃過一絲痛苦，但是隨即就被強裝的淡漠掩蓋過去，只是那種眼神，幾乎令綺妙崩潰。

「俊男哥，綺妙不去，那怎麼辦？」夏露轉頭問著。

「沒關係，我們自己去吧。」好，他絕不會讓她為難，他甚至會按照她的希望進行。

綺妙眼中有藏不住的驚訝，她作夢都無法相信俊男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竟然會丟下她，跟夏露去唱歌？

夏露聽了不禁竊喜，卻仍然轉回頭看著綺妙。「這樣好嗎？你一個人回去沒問題吧？」

「沒關係啦！你們去吧。」綺妙說。

「好吧。那我晚上再打電話給你喔。」夏露說。

她推了夏露一把。「放心，沒事，你們快去啦。」

就這樣，俊男和夏露一起過了馬路。

看著他們兩人的背影，綺妙幾乎要哭出來了。

她轉過身，深深吸了一口氣。

什麼呀？什麼什麼呀？現在到底是怎樣啊！

她的心忽然絞痛起來，也開始討厭自己。

如果俊男是我喜歡的人，我為什麼要把他介紹給別人？如果不是，那為什麼我會難過成這樣？

綺妙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回到家，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今晚，她覺得自己彷彿變成了一隻——流、浪、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