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家已經好幾個鐘頭了，小路卻始終還在發愣，無法從早上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對一向生活平靜簡單的她來說，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說什麼要她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給他一個答覆──
拜託，這是結婚耶！又不是買衣服，看到喜歡就帶回家。真是的，這種事還需要考慮嗎？當然是不可能的嘛！
只是……她怎麼還真的認真考慮起來了？
小路坐在單人沙發上，一臉茫然獃滯。
鈴……鈴……
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打斷她的沉思。
「喂？」小路接起電話，聲音懶洋洋的。電話那頭傳來老媽的聲音──
「妹啊～～媽媽今天在報紙上有看到你ㄋㄟ！啊你交男朋友怎麼沒有告訴媽媽？」
「對不起啦，我……」老媽終於還是看到新聞，打電話來責備她了。是啊，鄉下民風保守，對這種花邊新聞一定無法接受的。
「哎喲～～妹啊，你去哪裡認識這款的好野人，怎麼不早點告訴媽媽啦？妹啊加厲害，以後我們全家就靠你了ㄋㄟ！」
老媽的反應讓小路整個人從沙發上跌了下來。
「媽，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小路試著解釋，老媽卻興奮得只顧著一直說不停──
「真是太好了！你要是嫁給這款好野人，我就不必煩惱了！好家在！我和你老爸昨天差點要把雜貨店抵押給銀行了……好家在喔～～這樣應該就不用煩惱了……」
小路重斬爬上沙發，眼睛眨了眨。
「媽！你說什麼？要把店抵押給銀行？為什麼？」
「唉，妹啊，你攏不知道，自從有那些便利商店以後，我們家的生意就直直落，今年果園的收成又不好，所以才想把雜貨店抵押給銀行……唉，以前不敢讓你知道，不過現在沒關係了啦！」媽媽的口氣一轉，彷彿忽然從谷底爬到山峰──
「我們家妹啊要嫁給有錢人，我跟你老爸也可以鬆一口氣，享享清福嘍！」
「媽……」小路想解釋，話卻梗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她不想讓老媽擔心呀！
沒想到，秦子胤說的都是真的，現在該怎麼辦呢？
掛上電話后，小路發獃的狀況更嚴重了。
翻來覆去一整夜，就是無法入睡，向來躺在床上數到十就可以睡著的她，今晚居然又失眠了……
早晨的第一道陽光射進屋裡，小路的心裡也有了答案──
不行！
這件事，本來就該拒絕的……或者說，本來或許還有商量的餘地，但牽扯到家裡的雜貨店，她就非拒絕不可了，因為她可不是那種會利用愛情來解決經濟問題的人。
她決定告訴秦子胤，要是他真的喜歡她，那就好好地按照正常程序來追她，或許他們可以嘗試著正常交往，但是這種先結婚再培養感情的事，實在太冒險了，她不能答應。
何況現在又扯到家裡的經濟問題，好像在進行什麼交易似的，她才不要這種摻雜著利益因素的愛情呢！
至於老家雜貨店的問題，她自己會想辦法──
好，決定了！就這麼告訴他吧！
小路翻身下床，咚咚咚地走到衣櫃前，打開衣櫃，正準備換衣服，行動電話卻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竟然正是秦子胤。
拜託，這個人也未免太急了點吧，現在還不到二十四小時耶！
不過，沒關係，早點把事情解決也好。
「喂。剛好，我也有話告訴你，我已經決定了──」小路打開手機，想一鼓作氣把話說出來。
「你在哪裡？」對方似乎根本沒聽她說話。
「我？」小路愣了一下。「我……我在家啊！」
「你快準備一下，我現在過去接你。」秦子胤匆忙地掛了電話。
「我……」小路還拿著手機，一臉茫然。
她要準備什麼呀？該說的話她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啊～～現在是怎樣啊？
二十分鐘后，小路穿著一件白色小圓領短袖襯衫、藍色牛仔裙，手提著一隻藤編包包，站在門口瞪著飛車到來的秦子胤──
「到底是什麼事啊？電話里也不講清楚……」她嘟著嘴。
秦子胤坐在駕駛座上，伸長手臂，打開另一邊的車門。
「快上車，路上再跟你解釋──」他對她眨了個眼睛。
「什麼嘛……每次都這樣，先上車後補票，什麼事都要我先做了才解釋……」小路咕噥著，卻還是坐進了他的車。
還來不及系好安全帶，他猛地踩下油門，往前加速。
「哇！你這是趕著去哪啊──」小路趕緊系好安全帶。
「八點十五分就要開董事會了，我們得快一點。」子胤目視前方，連專註開車的眼神都迷人極了。
「喔。」她應了一聲，過了三秒才有反應──
「等等！你要開董事會……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子胤熟練地駕著方向盤，很快地駛入快車道。
「表面上說是董事會，其實根本是家族鬥爭大會。」每次一提到這些，他的表情總是變得深沉陰鬱，甚至透著不屑。
今天由曹大蘭臨時召開的董事會，其實根本是針對昨天的新聞。
秦子胤逕自對媒體釋放即將訂婚的消息，曹大蘭當然也不會讓自己處在挨打的局面。
所謂的董事會，那些董事還不都是秦、曹兩家有分量的長輩，曹大蘭想利用親戚長輩的權威對子胤施予壓力的企圖，是顯而易見的。
小路看著他微擰著的眉，忍不住問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啊？我聽不懂耶……」
子胤給了她一個「別擔心」的微笑。
「沒關係，不用想太多，到時候就知道了。」說著，他很自然地把手掌輕覆在她的小手上，傳遞給她一種令人安心的溫度。
小路的心怦怦地跳，靦覥而不知所措地把手抽開，卻忍不住偷偷瞧著他的臉。
子胤唇邊依舊掛著微笑，那溫柔而堅毅的表情，給人無比的安全感，彷彿只要跟他在一起，什麼都不用擔心……
等一下，怎麼好像兩人已經站在同一陣線了啊？這些事情本來就與她無關，她幹麼需要他來給她什麼安全感啊……
不過，沒多久，她卻已經踏進戰場的邊緣。
秦子胤像陣威力十級的龍捲風，常常把她吹得暈頭轉向，往往恢復神智時，早就不知身在何處，不該發生的事情也都已經發生了。
當子胤帶著小路出現在亞爾格集團的高級會議室時，驚訝的可不只小路而已，還有那一票正在開會研討對策的集團董事。
曹大蘭更是睜大了雙眼，沒想到秦子胤居然會把那女人帶來？不過她畢竟是見過場面的人，隨即恢復了冷靜──
「子胤，你來得正好，董事會才剛開始，我們正在討論你的事呢。」
「哦？從我接手之後，公司一切運作應該都還正常啊，有什麼問題嗎？」他冷冷地應了一句。
小路在一旁立刻感受到不尋常的對立氣氛，更發現這時的秦子胤，一點也不像她所認識的那樣冷靜溫和，現在的他，就像全身豎起了刺的刺蝟。
「子胤，你別誤會了，叔叔伯伯們是關心你的婚姻大事……」曹大蘭呵呵笑道，順帶冷睨了旁邊的小路一眼。「最近報紙老愛報導你的緋聞，這對公司形象實在不是件好事，公司董事們……其實我們也都是你的長輩嘛，當然希望你能趕快安定下來，也好專心處理公司的事務啊！」
「是啊，子胤，你和佳琪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是該認真打算打算了。」曹大元咬著煙斗，旁邊坐著的正是曹佳琪。
曹佳琪一頭長發鬆松綰起，耳際留著一緇微鬈的髮絲，精明俐落的形象中，還散發著一股柔媚女人味，眼角微揚，始終含笑望著秦子胤。
小路心中不禁暗暗佩服，這女人真美，而且美得很強勢，艷光四射，讓人無法不去注意她。
全身上下精心打扮的名牌服飾，從套裝、耳環、項煉、腰帶……都是香奈兒、香奈兒、香奈兒。
小路再一低頭，看著自己那雙藤編涼鞋──
可愛是可愛……不過比起曹佳琪玉足上那雙鑲了雙C水鑽logo的黑色高跟鞋，穿著藤編涼鞋的自己都有點想回家躲起來了。
「謝謝大家的關心，不過大舅可能誤會了，我一直把佳琪當作自己的妹妹，怎麼可能談論婚嫁呢？」子胤氣定神閑地回道。
今天召開這場董事會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他心裡早已有數。
「咳！咳！」這時，子胤的伯父開口說話了。「雖然佳琪是你大舅的女兒，但你們畢竟沒有血緣關係，我想，大哥應該也會贊成的，子胤，你說是吧？」
伯父是整個家族裡，說話分量僅次於秦淮南的人物，有了伯父的助陣，曹大蘭就像吃了定心丸。
「是啊，早點成家，也好讓你父親高興高興啊！」大媽笑得可開心了。
子胤嘴角勾著一抹冷笑，沒想到連伯父都和他們連成一氣，看來，這回大媽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大伯，我想，我父親最希望看到的，應該是我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在一起，而不是為了別人的利益而結婚吧！」子胤忽然握住小路的手。
這下，所有人的眼光全都移到了小路的身上。
ㄟㄟㄟ……怎麼這樣啊？前面說了那些話，現在又當這麼多人面前握住她的手，不就是說他心愛的女人……正是她嗎？
「ㄟ……」等一下啦！小路表面強裝鎮定，勉為其難地保持微笑，想抽出自己的手，無奈秦子胤的手掌像抹了三秒膠一樣，怎麼也甩不開。
「什麼心愛的女人？我看根本只是逢場作戲隨便玩玩的女人吧！」大媽雙手環在胸前，露出輕蔑的笑容。
她尖銳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小路，看得小路渾身不舒服。
「其實呢，我已經派人查過了，你和這位黎小姐不過才認識幾天，怎麼可能會是什麼可以論及婚嫁的心愛女人？」大媽似乎已經識破了他的計劃。「子胤，婚姻大事可不比兒戲，你可不能鬧著玩。」
哇！好厲害的女人喔！怎麼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小路眨了眨眼睛。
「誰說認識的時間不長，就不能真心相愛？」子胤冷笑，還是緊握著小路的手。「感情的深厚，和相處的時間不必然會有關係，就像相處一輩子的家人，也不見得會真心以對，我說得沒錯吧，大媽？」
子胤意有所指的看了曹大蘭一眼。真不真心，大家都心知肚明吧！
小路頻頻點頭，嗯！秦子胤說得好有道理喔！真沒想到看起來那麼冷酷的他，居然能說出這麼感性有哲理的話耶。
不過這時，小路卻覺得哪裡不對勁，抬眼一看，才發現對面的曹佳琪正冷冷地瞪著她，原本柔媚的眼神，變得銳利而充滿敵意，像箭一般往她身上射了過來。
哇！這一家的女人怎麼都這麼恐怖啊？翻臉跟翻書一樣，個個都是狠角色耶！
小路忽然感受到這大家庭里的暗潮洶湧，原來，沒有一個人的笑容是真心的，沒有一份關心是出自誠意。
她忽然覺得現在握著她手的秦子胤，是個孤單的人，因為，那種孤獨的感覺，不斷從他的手心傳過來……
「是嗎？那就證明給大家看啊！如果你們是真心相愛，那還等什麼？大媽立刻幫你們籌辦婚禮。」曹大蘭使出殺手鐧，準備拆穿他們的假戲。
什麼？立刻籌辦婚禮？這招會不會太狠了一點啊？小路的眼睛睜得忒大，心臟差點跳出來。
子胤默然不語。畢竟，如果小路真的不願意，他也不能強人所難啊！
「怎麼了？黎小姐，你不是應該很高興嗎，怎麼臉色有點蒼白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曹大蘭冷笑道，眼裡滿是看好戲的神情，像是要看她怎麼演下去。
「我……我只是……」小路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只是嚇了一跳吧？原本只是想演個戲，好拿筆錢就走人，沒想到現在居然玩真的了，對吧？」曹大蘭一臉得意洋洋的笑容。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很過分喔！她拿了什麼錢啊？不要血口噴人喔！
曹大蘭手裡拿著一份從銀行調來的資料。
「你在台東老家的雜貨店生意出了狀況，之前向銀行借了兩百萬也無力償還，現在只好把店鋪抵押給銀行……本來是想幫我們家子胤演場戲，好拿筆錢回家周轉的，不是嗎？」曹大蘭咄咄逼人的語氣，簡直是氣死人。
「當然不是！」小路氣呼呼地鼓著雙頰，小手緊緊握拳。「你放心，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拿你們秦家任何一毛錢。」
「喲～～還一副挺純情的樣子嘛！」曹大蘭不屑地瞟了她一眼。
「大媽！你說話不要太過分──」子胤站向前一步，怒目直視著曹大蘭。
「大媽是為你好～～免得人家只是想要你的錢，根本沒打算跟你結婚。」曹大蘭嘲諷地笑著，冷眼看著他。「怎麼樣？大媽說錯了嗎？不然就要她當著大家的面答應結婚啊～～」
看著秦子胤鐵青的臉孔，曹大蘭忍不住得意起來。年輕人，想跟她斗？還早得呢……
「我願意！」這聲音從秦子胤的身後傳出，細細軟軟的，卻充滿了力量。
小路還來不及思考清楚，這三個字已經從她嘴裡迸了出來。
曹大蘭瞪大了眼睛，這下，她可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把狗給逼到跳牆了！
「沒錯，我和子胤是真心相愛的，什麼時候結婚都沒有問題，而且我絕不會拿他的錢。」小路昂起頭，一臉傲然地看著曹大蘭。
「小路……」連秦子胤都吃驚地回過頭看著她。
小路聳聳肩，給他一個不在意的微笑。沒辦法，她實在是受不了曹大蘭那張欺人太甚的囂張嘴臉。
看來，被捲入這場戰爭，似乎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