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一間有著溫暖燈光的日式居酒屋，珊珊和李尋並肩坐在吧台前的座位上。
啤酒杯盛滿金黃色的液體，上面鑲著浪花般的白－色泡洙，李尋一口氣喝完半杯生啤酒，把酒杯放在桌上。
"說吧，你要告訴我什麼事？"
"你該不會是想借酒消愁吧？再喝下去呀，恐怕我還沒說，你就已經醉倒了。"珊珊忍不住調侃他幾句。
"放心吧，這種生啤酒我喝一桶都不會醉的，況且我自制力很好，不會讓你背我回去的。"李尋反過來調侃她。
"背你？別開玩笑了，我只不過跟你出來吃個飯，就快被某人的眼光殺死了，我還敢背你？"珊珊回想起剛才徐晴的眼神，背脊都涼了。
"你說徐晴？她怎麼會在乎？"李尋不以為然地反駁。
"買受不了你們兩個人耶，明明互相喜歡對方，卻又自恃是才子佳人，彼此都不肯坦白一點。"
"我做人一向都是坦坦蕩蕩的，喜歡她，我可一點都沒有遮掩。"這點倒是事實，李尋對徐晴的欣賞與追求，一直都表現得明明白白。
李尋是個熱情而活潑的年輕男人，對別的女同事雖然友善，但從來不逾矩。友情和愛情，他分得很清楚。
"是是是，都是我的朋友不好，可是，你也要多體諒她一點……"
"我就是體諒她，所以不想為難她。"李尋再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啤酒。
今天看到她還戴著前男友送的項鏈，他就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說的是江浩吧？"
李尋轉過頭，一臉疑惑。"你認識他？"
喬珊珊搖搖頭。"不認識，但是聽過他的事。"
她喝了一口啤酒，幽幽嘆了一口氣，才說出那段往事。
嘆氣的原因，是希望徐晴不會殺了她。
"江浩是徐晴大學時的男朋友。他們交往很多年，不過卻因為男方出身富豪家庭，他的父母始終反對他們在一起。徐晴以為他們的愛可以衝破一切阻礙，因為江浩對她說，等他畢業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求婚。
"但是畢業典禮當天，江皓沒有出現，連手機號碼也停用，怎麼找都找不到他的人。徐晴到了江家門口，江浩的母親卻冷冷的告訴她，江浩去英國念書了，叫她不要再去找他。"
李尋驚訝的眼神像是不相信珊珊所說的話。
"很誇張吧？他居然一句話，一封信也沒有，就這樣跑去英國耶！"珊珊激動得像要捏碎手中的酒杯。
"後來呢？"
"聽說徐晴哭了一個月，整天關在房間里。我想，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恢復過來，也許是因為這件事，她對愛情充滿了不信任。"
啤酒杯外緣的水氣凝結成晶瑩的水珠，就像居酒屋裡的空氣，也頓時凝結住了。
水珠終於承載不住重量，沿著玻璃杯滑下來。
"她一直在等他？"李尋眼中有著不忍與疼惜，卻又夾雜著嫉妒的情緒。
"這個問題只有她本人能夠回答。但是我看得出來，徐晴非常在乎你，或許是她自己還沒有發現而已……"
"不，我想，她已經有所決定了。"因為她並沒有戴上那條薰衣草項鏈。
"李尋，你不懂嗎？她是愛你的，女人都希望自己喜歡的男人能夠緊緊地抓住她啊！"
男人真是笨！為什麼就是不懂女人的心理，她只是要他哄一下就好了嘛。
"我只知道，如果你很喜歡一樣東西，就放它走，如果它會回來，它就永遠屬於你。"李尋語重心長地說。
"要是她不回來呢？"
"那就表示她原本就不屬於你。"他鬱鬱寡歡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樣不是太消極了嗎？"珊珊問。
"但這卻是真理。"李尋一臉肅穆凝然。
珊珊蹙著眉頭，納悶著眼前的李尋怎麼突然變成了一位哲學家？
"不懂不懂，就是不懂？"珊珊猛地搖頭。"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學藝術的人，頭殼都壞了！"
"愛情就像蝴蝶，你能把它緊緊抓在手裡嗎？"
女人更像蝴蝶，你愈是追得緊，她就愈跑給你追。
"不對，愛她就是要緊緊抓住她嘛！"
"但是，或許我已經跑累了。"
"那你就是不愛她嘍？"珊珊握緊了拳頭，準備隨時揮出去。
而突然變成哲學家的李尋，其實心中正在盤算著，他和徐晴之間這場男人與女人的戰爭，究竟要如何才能以雙贏收場？
"對你們女人而言，事情往往只有黑或白兩種結論，但是對男人而言，這中間還有很大的空間。"
珊珊聽得一頭霧水。
"女人只會直線的認為，追就是愛，不追就是不愛。就談判學的觀點，這叫'零和'，可是我希望的結果是'雙贏'。"
哲學家忽然又搖身一變，變成了談判專家！
糟了、糟了，這下"代志"大條了，是李尋受到的打擊太大，語無倫次，還是她酒喝太多，已經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了？
＊＊＊
此時，在另一間充滿浪漫風情的西班牙餐廳里，江浩正努力地向徐晴告白，希望能夠重獲佳人芳心。
"小晴，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徐晴不解地望著他。"男人總是那麼多變的嗎？"
她不明白，如果江浩真的那麼愛她，那麼為什麼當初要不辭而別？
如果李尋愛她，為什麼不緊緊把握住她？為什麼愛得如此不堅定？竟然在她這麼難過的時候，還跟她的好朋友去約會？
"當初是我媽逼著我去英國，他們說要斷絕對我所有的經濟資助，還要取消我所有的信用卡……"江浩看著徐晴完全沒有反應的表情，顯得有些失望。"我知道這些都不是理由，但是當時的我，必須要完成我的學業，否則我的未來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所以那時候我只好忍痛先離開你。但是小晴，我一直都愛著你啊！現在，我已經拿到博士學位，還繼承了家業；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阻止我們，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在一起了。"
江浩說得滔滔不絕、文情並茂，徐晴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居然一點也沒有受到感動。
這幾年來，她不就一直等著聽到這番解釋嗎？可是此刻她心裡卻沒有一點開心和喜悅，反而是坐立難安、不停地看著手錶。
都已經快九點了，不曉得那兩個人吃飯吃到哪一國去了？
"小晴，你在想什麼？"江浩喚著她。"你不相信我嗎？我當時真的是身不由己啊，你一定要相信我。"
徐晴抬起頭，努力回想著他剛剛說了些什麼話。對了，他說要她相信他。
"哦，我相信你是身不由己，我也可以接受你為了前途不告而別，但是，恐怕我沒辦法接受你說愛我這件事。"
這真的是很神奇，她原本以為，這輩子她如果再見到江浩，一定會痛哭流涕，但是，現在仔細感覺一下她的心，並沒有任何痛苦的感覺耶！
那道傷口好像在無形中早已消失無痕迹。
現在，她心中反而滿滿是李尋和珊珊的影子。
"但這是真的，自從我回到台灣后，到處打聽你的消息，直到那天讓我在餐廳里遇見你，我才發現，我一直還愛著你。"江浩繼續動之以情。
"可是——"
"你還不肯原諒我嗎？"江浩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過去是我對不起你，但我願付出一切代價挽回你，我可以實現我以前的承諾。小晴，嫁給我，讓我們重新開始吧！"江浩突然拿出一隻鑽戒，一手握住她的手。
徐晴一驚，這、這是怎麼回事？
嫁給他！？可是……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跟他不太熟耶……
她連忙把手抽了回來。"江浩，這、這好像太快了，我們這麼久沒見，或許很多事都已經變了……"
就在這一刻，她忽然真真確確明白了自己的心情，這些年來，她所執著的只是自己的一個幻想而已。
而當有一天這個幻想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她要的。
那麼，她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想到這裡，她又低頭看了一下手錶，這椅子實在是不舒服，害她坐立難安。
"你是說你變了嗎？"江浩睜大了眼睛，難道是為了那個男人？
徐晴滿腦子都是李尋和珊珊約會的畫面，那個珊珊長得也是美艷動人，要是她真對男人施起媚功，肯定沒幾個男人可以抵擋得了。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
"小晴！"江浩激動地再次握住她的手。"你已經愛上別人了嗎？是那天和你一起吃飯的男人？"
"啊？"她完全聽不進江浩說的任何話，那些可怕的幻想已經佔據了她所有的思考線路。
不行！她絕不能讓珊珊得逞！
"對不起廣徐晴推開他的手，忽然站起身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徐晴像旋風一般咻地衝出餐廳，留下手拿鑽戒、一臉錯愕的江浩。
＊＊＊
結束了和李尋一番深奧艱澀的哲學與談判理論的談話后，珊珊一個頭兩個大，獨自走在回家的巷道。
"鈴～～"她拿起電話一看，是阿娜達打來的。
"對不起嘛，澤風，人家今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蹦……好啦、好啦，知道了，明天一定補償你嘛……好，那你也早點睡……嗯，我也愛你，晚安。"
她一邊走路，一邊拿著行動電話，一臉甜蜜地說著情話。
今天真是對不起康澤風了，還臨時取消跟他的約會，唉！為了朋友，她這樣可以算是兩肋插刀了吧？
珊珊收起電話，走到家門口時，完全沒發現旁邊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這個人就是徐晴。她已經在秋涼如水的夜裡站了快一個小時。
"可惡，都約完會了，還依依不捨打什麼電話……"徐晴嘴裡不停地碎碎念。
"什麼人！？什麼人在說話？"珊珊驚慌地四處探望，然後趕緊沖向門口，從皮包裡面掏出鑰匙。
鑰匙啊！你在哪裡？為什麼愈是緊張的時刻愈找不到你的跳影呢？
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她身後。
"喬珊珊——"
"哇啊——"太可怕了，這個歹徒居然還知道她的名字！
咦？不對，這個聲音很耳熟喲，有點像她的哪個同事耶。
珊珊轉過身，用力地把那黑色人影看個清楚——
"阿晴？"果然是她，但是——"你怎麼會在我家門口？"
徐晴孤單的身影，站在路燈下，看起來怪可憐的。
"我還沒問你呢！你去哪裡了？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珊珊指著自己。"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我跟李尋去吃飯了呀！"
珊珊簡直不敢相信，徐晴在她家門口等了半天，就是為了問她這個問題？
天啊！高貴優雅的徐晴竟會做出這種跟監的事？
"吃飯？不要騙我喔，吃飯要花這麼久的時間嗎？"徐晴指著手上的腕錶。
"當然，還有聊聊天啊。"珊珊故作神秘。
好，吃飯、聊天，這她還可以接受，但是……
"除了吃飯、聊天，其他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徐晴向前一步，眼神就像法官在審查犯人，臉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珊珊翻了個白眼，她肯定這女人一定是瘋了。
"你要盤問犯人，也等進屋再問吧。"珊珊拿出鑰匙，背對著她開門。
見她沒有動靜，珊珊轉過身問："還是你想一直站在門外？"
徐晴抿一抿嘴，算了，進去喝水也好，站那麼久她也有點渴了。
進門之後，徐晴坐在客廳沙發上，依舊緊抿著一張唇，襯著略微蒼白的小臉，看起來實在是楚楚可憐。
珊珊端了一杯水走出來，看到徐晴的模樣，有些於心不忍。
"唉～～"珊珊把水杯遞給徐晴。"你既然這麼在乎他，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你在說什麼？我在乎誰啊？"徐睛雙手捧著水杯，整張臉都快塞進杯子里了。
哇！她到現在還嘴硬？
"你要是真的不在乎，為什麼這麼晚還跑來我家等我？"珊珊雙手插腰質問著她。
"我……我是擔心你啊！"徐晴絕對可以當選本世紀最ㄍㄧㄥ的女人。
"擔心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李尋可是個正人君子，溫柔又體貼，跟這種男人在一起最安心不過了，不用擔心啦！"
珊珊故意裝出一臉陶醉的表情，沒想到徐晴眼睛一紅，淚水就這麼飄了出來。
"什麼正人君子？他根本是個花心大蘿蔔！放蕩輕浮、見異思遷……嗚……"
徐晴氣得哭了起來，為了他，她整晚食不下咽；為了他，她把江浩丟在餐廳里；為了他，她在珊珊家門口站得腳都麻了……。
"嗚……"徐晴愈想愈是委屈，也就哭得愈厲害。
"哎喲！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怎麼就哭成這樣了？"珊珊趕緊到她身邊坐下，好言安慰著她。"喜歡他就說出來嘛，為什麼要憋得那麼痛苦？"
唉，本來還想再多鬧徐晴幾天，誰知道她居然這麼認真。好吧，看來只好先放過她嘍，免得自家客廳都快要淹大水了啦！
"嗚……"你走開啦，沒有朋友道義的女人。"徐晴哭得像個三歲小孩。
"還罵我？我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你耶？"
徐晴忽然眼睛一亮，抬起頭看著她。"你說什麼？"
"為了你，我犧牲了跟康澤風的約會，竟然還說我沒有道義？"
"聽不懂。"徐晴眨著無辜的大眼睛，她真的聽不懂嘛！
"唉？"珊珊嘆了一口氣，難怪人家說女人談了戀愛，智商就會倒退百分之六十，看來一點都不假。"李尋對你是真心的，所以他不想阻攔你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才會故意不理你的。"
"哼，他又知道我要的幸福是什麼？"徐晴收起了眼淚，鼓起紅紅的腮幫子。
"對啊，他怎麼可能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因為連你自己都搞不清楚啊！"珊珊忍不住用手指推了推她的腦袋。
徐晴低下頭，有些難為情。"人家剛才已經搞清楚了。"
就在江浩拿出戒指的剎那，她就已經很清楚的知道了，她真正愛的人，就是李尋。
"阿晴。"珊珊握住她的手，想對她說幾句姊妹的真心話。"我們女人都喜歡被人追求的感覺，但有時讓他追久了，他也會累的。"
"他累了嗎？"徐晴的眼眶又濕了。
"李尋不是那種會對女人死纏爛打的男人，如果你喜歡他，至少也要為他充充電、打打氣；如果你對他沒意思，也要對他說清楚啊。"
"誰說我對他沒意思？我……"一陣紅暈立刻翻上徐晴的臉頰。
"哦——終於說出來了，厚——"珊珊終於逮到機會好好捉弄她一番。
就在這個時候，珊珊的行動電話卻響了起來。"鈴～～鈴～～"
"喂？澤風啊，我到家了……啊，對不起，人家忘了打電話給你嘛……我也很想你呀……"
珊珊最近拿起電話就不放手，講大哥大像不用錢似的。
當然嘍，康澤風是大亞電信的老闆，珊珊當然不用擔心電話費嘍！但是也不用那麼肉麻吧，完全把她當成了隱形人。算了、算了，她還是識相點，早早回家，別打擾他們情話綿綿了。
當珊珊終於哈拉完之後，轉過身才發現客廳里空無一人，徐晴早就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