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商影走進酒館，獨自默默坐在吧台角落，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威士忌，今晚，他只想一個人喝酒，好好醉一場。

忽然，一道輕柔的女人聲音，從身旁傳來──

「一個人喝酒不覺得很寂寞嗎？」披著華麗毛草的孫媛媛，在他身旁坐下。

昂貴的白色貂毛皮單、時尚名牌皮包、一身奢華的裝扮，完全展現她千金小姐的貴氣。

商影微微側著臉，看了她一眼，臉上似乎沒有太多驚訝。「妳跟蹤我？」他冷冷地問。

「跟蹤？為什麼你總把我想成那種女人？」孫媛媛冷哼一聲。「我剛才本來要去看伯父，剛好看到你的車子，所以跟了過來，這樣也算跟蹤嗎？」

「無所謂。」他懶懶地回過頭，喝著他的酒。

「看來，你今天心情真的很糟。」孫媛媛拿起他的威士忌，替自己倒了一杯。「剛好，我心情也不怎麼樣，陪你喝一杯吧。」

商影一口氣飲完杯中的酒，辛辣的酒精氣味強烈刺激著味蕾，稍微平復后，他望著空酒杯，低聲對她說：「媛媛，不要再白費力氣了……不會有結果的。」他壓抑著聲音。

孫媛媛緊握著酒杯，猛地喝下一口威士忌。「是，我是已經浪費了兩年……但你現在叫我放棄？」她再也不想隱忍，雙眼泛著淚光瞪著他。

兩年前那場訂婚宴，全世界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她只好告訴大家，他是因為工作到國外出差，婚禮會再補辦，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兩年。

現在，他回來了，卻竟然叫她不要再等了？

「我知道我對不起妳，但不想再看到妳痛苦，這樣下去只是浪費妳的青春而已。」商影認真地說出內心話。「妳應該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早已經被你毀了──」她不顧優雅形象的對他大吼。「兩年前的那場訂婚宴，你就已經毀了我的幸福！」

記者媒體、親朋好友的議論紛紛，她都可以忍受，但真正傷她最重的，還是他的不告而別。

被拋棄的挫敗感，是一向被人捧在手心疼寵的她所無法接受的。

「媛媛，勉強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如果妳真的想要幸福，應該是要靠自己去掌握的──」

「我不是正在努力掌握嗎？你就是我想要的幸福，我並不是盲目聽從父母安排，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她的淚水，終於跌出了眼眶。

商影垂下眸，對她有些不忍。「很抱歉，愛情是不能勉強的……我相信有一天，妳也會找到自己的真愛。」

「真愛？你已經找到了？」媛媛冷笑一聲。「你說的是那個叫路琲琲的女人吧？」

商影警覺的抬起眸。「妳不要把她牽扯進來，她什麼都不知道。」

是的，琲琲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也是如此，他們才能相處得如此愉快而自在。

「你這麼在意她？放心吧，我不會對她怎麼樣……」孫媛媛冷冷撇過眼。「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說過，你的個性喜歡流浪，不適合愛人……我只是不希望有另一個女孩，再受到和我一樣的傷害。」

商影的心受到沉沉的一擊，表情變得凝重。

「你自己想一想吧，有我在，她想要進商家的大門，不可能。」她昂起了下巴。「如果你要繼續過這種流浪的生活，恐怕她受的傷害會遠遠超過我，你真的希望再讓別的女人傷心嗎？」

看著他的表情，孫媛媛的唇角勾起一道詭魅的笑容，她拿起皮包，站起身，滿意地離開。

獨自坐在吧台角落的商影，背影變得更沉重了，濃烈的威士忌不斷灌進他的喉嚨，灼燒著他的心。

孫媛媛說得對，他沒有資格愛任何人，沒有辦法給任何人幸福和承諾，或許，他根本就不該期望一段安定的感情……

琲琲倚在商影家的門前，居然就這麼坐在地上睡著了。

直到深夜三點多，聽到電梯開門聲，她才醒了過來。

是商影！雖然視線蒙矇矓矓，但一眼就知道是他──

琲琲站起身，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果然是他，卻發現他手扶著牆，連步伐都走得不太穩。

琲琲趕緊走向前。「商影，你怎麼了？」一靠近他，就聞到濃烈的酒氣。

他怎麼了？怎麼會喝這麼多酒……他的心情有這麼糟嗎？「我扶你回去。」

琲琲沒多說什麼，只是扶著他走回607號房。扶他躺到床上，鬆開他胸前的扣子，替他倒了一杯水。

「先喝口水吧。」琲琲扶起他，希望喝點水能讓他比較清醒一點。

「我沒事了……」他卻把水杯推開，半醉半醒，整個人往後倒在床上。

「喂，你醒一醒啊，我有話想問你耶──」琲琲推了推他的肩膀。

「唔……」

「ㄟ，我等了你一整個晚上耶，你給我起來啦～～」

「嗯……」

厚～～他根本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嘛！

「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啊？」她垂下眼眸，口氣里有責備、有心疼，她怎麼會不知道，他一定是有心事才會喝成這樣的。

只是看到他這樣，卻讓她愈覺得不安。

「有什麼事……你可以說出來啊，不用放在心裡，也用不著喝酒啊！」對她來講，喝酒應該是開心時才會做的事啊。

「唔……」他閉著眼，好像是睡著了，雖然眉頭仍緊蹙著。

房間里沉默了很久，只有濃濃的酒氣散不去。

算了，看樣子今天也談不出什麼所以然了。

琲琲替他蓋上被子，正準備離開時，他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對不起……」他聲音低啞地說。

琲琲驚訝的回過頭，原以為他醒了過來，沒想到，只是在說夢話。

「對不起……唔……我還是會傷害妳，唔……也許……我真的沒辦法愛任何人……嗯……」他像夢囈般呻吟著。

「商影？」琲琲握住他的手，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些話，卻能感受到他心中沉重的壓力。

為什麼說這樣的話？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他看起來這麼的煩惱而痛苦？

「唔……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商影緊握著她的手，低啞的聲音呢喃著。

也許是因為喝醉酒的緣故，讓他臉上扭曲的表情看來是如此的痛苦。

雖然很想把他叫起來好好理論一番，但他痛苦無助的樣子，卻讓她好不舍、好心疼。

這一刻，她清楚地發現，自己是真的很愛這個男人。

琲琲低下身子，輕輕地環抱住他，溫柔地傾訴著。「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想告訴你……即使到最後你會傷害我，我也不會後悔愛上你……因為你說過，過程最重要。」

琲琲溫柔地輕撫著他的頭髮，讓他在她懷中安心地睡去。

她能感覺得到商影內心的沉重，因為此時她也同樣的不安。

畢竟，她對商影的過去一無所知，光憑一份愛，是否足夠突破這些障礙？她一點也沒有把握。

看著他熟睡的臉龐，夜晚，是如此平靜而美好……她想，他今晚喝醉，或許反而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們還能夠再擁有這樣一個恬靜美好的夜晚。

清晨的陽光微微從窗戶透了進來，商影從整夜似夢似真的昏睡中醒來。

他只依稀記得昨晚勉強走進家門，之後的一切就變得模糊不清了，但在他睡著的時候，卻感覺身旁一直有個溫柔的聲音，讓他覺得好安心。

商影掙扎地坐起身，頭疼欲裂，轉身想喝杯開水，才發現趴在沙發上睡著的琲琲。

原來，昨天夜裡那個溫柔的守護，是她……

商影望著她，那熟睡的臉龐還帶著倦意，即使是在睡夢中，卻還深鎖著眉頭，他想起孫媛媛說的話……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許都是傷害的開始。

或許，他該趁傷害沒造成之前，結束這一切。

他起身，拿起一條絲被蓋在她身上，這動作讓琲琲醒了過來。

「啊？你醒了？」琲琲睜開眼睛，一臉的惺忪。

「妳怎麼睡在這裡？」他放下絲被，轉身到茶几旁倒了杯開水。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留下來照顧你，沒想到在這睡著了。」她折好絲被，放在腿上。趴在沙發上睡了一整晚，腰好酸，肩膀也好疼。

「哦，真抱歉。」他的口氣忽然變得生疏。

琲琲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沒想太多。「我幫你泡杯熱牛奶吧。」她起身。

「不用了。」商影回過頭。「有件事，我想跟妳說……」

他眼中的陰霾，冷淡的口氣，讓她微微打了個冷顫。

「你想說什麼？」琲琲不安的看著他的眼睛，一顆心像被什麼緊緊抓著。

「我在台灣的工作已經差不多結束了。」他平淡地說。

「喔……」琲琲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啊？

商影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假裝平靜地說：「下個禮拜，我準備要回美國了。」他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個月後，要再到倫敦、馬德里……」

琲琲愣愣地看著他，沉默了好幾秒。

「喔……這樣啊……」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要去這麼多地方啊……是因為工作吧，要去多久啊？」

她茫然地說著話，心裡好像有一台噴射引擎似的轟隆隆地響，震得她幾乎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去倫敦至少要待半年，馬德里也要好幾個月吧。」商影聳聳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半年？哇……真的好久喔，那……」琲琲的心愈跳愈快，手腳變得好冰涼。「那也沒辦法，工作嘛……是嗎？那我，我……」

她的聲音愈來愈微弱，幾乎要哭出來。「那、那沒關係，我會等你……我可能沒辦法去看你，可是，我會在這裡等你，可是……」

「妳不用等我！」他忍不住大聲了起來，她那受傷的表情，已經快讓他心痛到崩潰。「妳還聽不懂嗎？我是不想要這種關係──」

「我不懂……什麼關係啊？」眼淚不停跌出她的眼眶，不明白他說的話，他不要什麼關係啊？

「我不要這種固定下來的關係，我不要到處有一個人等著我！」商影幾乎是咆哮著。「我全世界都走遍了，如果每個女人都像妳這樣，那全世界七大洋五大洲都有人在等我回去，我也未免太累了。」

琲琲咬著唇，盈眶的淚水不停閃爍著。「你這樣說，我會生氣的……我真的會生氣喔。」

她雖然知道他是故意說這些話的，但聽了還是很讓人生氣。

商影別過頭，不看她的淚水。「很抱歉，我不知道妳是這麼孩子氣的女人……對不起，我要的不是這種關係。」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抽噎著不成聲，一雙淚眼瞪著他。

「我從來不想被任何一段感情束縛，也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停留下來……對我來說，談戀愛只是為了要快樂而已，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走就走，就這麼簡單。」

他一手插在口袋裡，神情冷漠得像一座冰山。

「很抱歉，妳不是我要的那種關係。」他鄭重地宣布。

他終於說出口了……

屋子裡沉默了許久，沈悶凝重的空氣幾乎要讓人窒息。許久許久之後，琲琲開口了──

「對不起，我該去上班了……」琲琲擦著淚，低著頭匆匆轉身，倉皇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