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燈光昏暗的酒吧里，有個身影曼妙的女子獨自坐在吧台前，引起了酒吧里不少男人的注目。她有著明星般美麗動人的臉蛋、高挑完美的身材，彷佛是剛從時裝舞台走下來的名模。

她一個人坐在那兒已經一個多小時了，喝了兩杯PinkLady。不少想過去搭訕攀談的男人，被她冷漠的態度和凌厲的眼神一擋，都只好摸摸鼻子，打了退堂鼓。

別以為一個女人坐在吧台邊喝酒，就表示她是想被人搭訕的。另一種可能性是她心情壞到了極點，她也許需要人關愛，但那絕不是這些張三李四，這時候你最好少去惹她。

「小姐－－」又有人不怕死地想來搭訕，季心薔不耐地回過頭，卻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本來那句準備要罵人的話又吞了回去。

「真的是妳？季心薔？真沒想到在這裡遇到妳……」那男人開心地說著。

他的話語變成轟隆轟隆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著，熟悉的身影不停地在她眼前搖晃。

「你是……」她努力讓眼睛聚焦，好看清他的樣子。

「我是郭富承啊，妳怎麼了？是不是喝醉了？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呢……」他在她身邊坐下，還是嘰哩咕嚕講個不停。

雖然已經有幾分醉意，但她想起來了，他是郭富承沒錯，那個大學四年緊追著她不放的籃球隊隊長。

「啊……郭富承……」

「是啊，真巧，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妳……咦？好象是妳的行動電話在響，妳要不要接一下？」郭富承聽到她皮包里的電話不停響著。

其實，電話已經響了很久，也響了好多通了，心薔卻因為已經喝了個半醉，完全沒有聽到，此刻聽郭富承一說，她才察覺到鈴聲。她將手伸進皮包里，找了半天，才撈出那支小手機。

她按下接聽鍵，還來不及說話，就聽到對方焦急的聲音子

「怎麼了？我打了好多通電話都沒找到妳，妳在哪裡？」電話那頭是於彥棠的聲音。

一聽到是他的聲音，她心裡的委屈和火氣全都上來了－－

「你不是約會得正開心嗎？還管得著我在哪裡嗎？」兩杯PinkLady讓她連聲音聽起來都有幾分醉意。

「妳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看見一間酒吧，就走進來了……我不知道我在哪裡，但是我只知道我不想見到你！」她一開始還有些恍惚，說著說著又生起氣來。

「妳人在哪裡？我現在去接妳－－」他意識到情況不對了。

「不用了！於彥棠，我說了不想見到你，我再也不要讓你出現在我的生活里！我也不會再讓你來傷害我了！」她對著電話咆哮。

「別說傻話了，我怎麼會傷害妳，乖，先平靜一點，等我們見面再談，好不好？」

心薔深吸一口氣。他說得對，她應該平靜下來，她已經告訴過自己，不能再讓他影響她的心情了。

她的語氣立刻恢復冷靜。「我沒有開玩笑，我想我們以後不用再見面了。」

「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說這種話？」他沉重地問道。

她拿著電話沉默著。她覺得諷刺，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她嗎？

「我已經想通了，我放棄了……」她沉默了半晌，終於慢慢說出這句話。「我寧願選擇跟一個比較愛我的人在一起。」

愛與被愛，她決定選擇被愛，因為，她知道愛人太痛苦了。

「什麼意思？妳覺得我不夠愛妳嗎……」

「你敢說你愛我嗎？」

「我……這些話在電話里說不清楚，妳現在先告訴我妳在哪裡，我們當面好好談談。」他不是那種把愛掛在嘴邊的人，而且有些話真的是在電話里說不清的。

「不用了，我現在已經決定了，而且……」她看了身邊還搞不清狀況的郭富承一眼。「現在，我身邊已經有人了，我相信他會比你愛我。」說完，她狠狠地把手機通話切斷，還關了機。

郭富承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了？妳好象不開心……」

她沉默了一會兒，轉過頭來，給了他一個嫵媚的微笑。「怎麼會不開心呢？見到你，我好開心啊！」

她很少笑，因為她的笑太足以顛倒眾生，她知道，那種笑容是不能隨便對人綻放的。

面對那樣嬌媚的笑容，郭富承不知如何應對，一時愣住，彷佛變成了植物人。

「怎麼不說話了？我們慶祝老同學見面，再喝一杯吧。」心薔優雅地拿起酒杯，一口氣喝完剩下的半杯。

「心薔，妳別喝那麼多，這樣會醉的……」他還沒發覺，其實她早就已經醉了，現在靠的只是一股賭氣的意志力。

她整個身子不穩地晃來晃去，晃到他眼前，他趕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郭富承……」她軟軟的身體輕輕靠在他身上，抬起頭間：「你不是喜歡我嗎？」

那迷濛的眼神散發著男人無法擋的性感魅惑，郭富承只看了一眼，便覺喉嚨一陣乾澀。

「我……我……」他低下頭，迴避著她的眼神。

她全身沒有力氣，頭暈到不行，卻還不甘願地掙扎著。

「你為什麼不敢看我？你不是說會永遠愛我嗎？……不是永遠，永遠嗎？」她的頭更暈了，整個胃也翻攪了起來，難受得只能貼靠在郭富承身上。

這個動作讓郭富承緊張極了，他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拚命地搖晃她。

「心薔，妳不要這樣！妳聽我說……」

季心范回更想吐了。她在心裡大罵：郭富承！你難道不知道不能搖晃一個已經喝醉而且快要吐的人嗎？！

「不要……」搖我。她是想這樣說，卻說不出口，郭富承也還是拚命地搖晃著她－－

「對不起，我以前是真的很喜歡妳，可是……可是我現在已經……」接下來的話，季心薔已經聽不進去了，郭富承才說完，也立刻發現襯衫上已經多了一攤嘔吐物－－季心薔被他搖得難受，一個反胃，全吐在了他身上。

郭富承眼一傻，手一松，季心薔整個人便虛軟地伏在吧台上，一滴眼淚從眼角流下來。其實人在失去神智的狀態下，卻往往有某個部分是非常清醒的……

曾經說了三次永遠愛她的人，現在都可能已經不愛了，她又怎麼能冀望一個從來不曾真正開口說過愛她的人呢？這人從頭到尾都在跟她玩著高手過招的愛情攻防戰，而在這場愛情大戰里，她竟然還曾經愚蠢到樂在其中……

被季心薔吐了一身，反應超遲鈍的郭富承這才了解到，她已經醉到他完全無法控制的局面。他只好悄悄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按下撥出鍵，手摀著話筒小小聲地說－－

「甄珠！妳快過來啊……」

一早，陽光透過百葉窗，灑在季心薔的臉上，她逐漸恢復了意識，緩緩睜開眼，才發現她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知道這裡不是她的房間，至少她的窗戶是用厚重的防紫外線窗帘，不是這種會透光的百葉窗。

……這到底定哪裡？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開始緊張起來，東張西望，眼角瞄到床邊椅背上掛著的，竟是她昨晚穿的粉色洋裝！

糟了！她趕緊掀開被單一看，卻發現身上已經被換上一件有原子小金剛圖案的睡衣，天啊……原子小金剛？是誰的睡衣這麼沒有品味啊？

正當她還在懷疑慌張時，房門被打開來，任甄珠端了杯熱茶走進來－－

「妳終於醒啦？」甄珠笑盈盈地說道。

「厚！原來是妳喔？呼－－」心薔終於鬆了一口氣，也把原本緊緊拉高至胸前的被單放下來。

「不然妳以為是誰啊？」甄珠白了她一眼。「妳看看妳！昨晚醉得這麼不省人事，連誰幫妳換的睡衣都不知道！」

季心薔低著頭，默默不語，太陽穴還隱隱泛疼。她只隱約記得昨晚遇到了郭富承，然後接到了於彥棠的電話，再接下來的事，她幾乎沒有印象了……

「我真沒想到，妳會一個人跑去喝酒，還喝成這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甄珠慢慢走到床邊坐下，遞上茶杯，關心地問道。

事實上，甄珠昨晚從郭富承口中的敘述，已經大概猜得出是怎麼回事了。女人買醉，多半是因為感情不順遂嘛。

心薔雙手接過茶杯，輕輕啜了口茶。她真想把臉埋進杯子里，那樣，或許她就不用面對這個問題。

甄珠擔心地看著她。「心薔？」

「沒什麼事……」一想起昨晚，心薔忍不住眼眶泛紅，好強的她為了不讓自己的情緒再度潰堤，便轉移了話題。「對了，郭富承呢？我印象中他昨天好象也在場。」

一提到郭富承的名字，甄珠的臉色變得凝重，凝重之外，還有另一種複雜難解的神情－－

「何只在場，妳還吐了他一身呢！最後是他和我一起把妳送回來的。」

「我吐在他身上？」她完全下記得有這回事。「那真是對他不好意思……」她猶豫了片刻。「看樣子，我該請郭富承吃頓飯賠罪的，不過我沒有他的電話，甄珠，你幫我約他好嗎？」

甄珠的臉色更沉，表情更複雜了，她把頭別了過去。「應該不用了，富承不會計較這種小事的，大家都是好朋友……」

心薔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卻沒聽出甄珠喚他「富承」時的特殊感情。

「不，我已經決定了，他不是一直很喜歡我嗎？我已經決定答應他的追求－－」

心薔突然冒出這句話，軟甄珠立刻又驚又急，坐立難安－－

「為什麼？妳……妳不是說妳根本不喜歡他的嗎？」甄珠緊張地問道。

「我是不喜歡啊！可是跟一個人在一起，喜不喜歡重要嗎？如果是的話，我寧願選擇一個喜歡我多一點的人。」她面無表情地說著，眼神卻流泄出她的心事與秘密，那是一個被愛傷過的女人才會有的神情。

「妳只是想拿郭富承當另一個人的替代品吧？妳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對他多不公平？」甄珠忽然站起身來，眼神、表情、語氣全都是指責。這倒讓心薔嚇了一跳，向來溫和軟弱的甄珠怎麼會忽然變得這麼憤慨？

「這有什麼不公平？」心薔反問，她不明白她的好朋友為什麼突然這樣嚴厲地指責她？

「當然不公平！」甄珠情緒激動地大聲說著。「妳當初對他是多麼的不屑一顧，當我告訴他事實時，他情緒大受打擊，妳知道我花了多久的時間去安慰他？好不容易現在終於撫平他的傷口了，妳卻又來……」說著，甄珠的眼淚也像珍珠一樣，一顆顆往外飆了出來。

看見甄珠的眼淚，心薔這才恍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同樣是女人，她怎麼一直沒想到呢？

「難道……甄珠，原來妳……喜歡的是郭富承？」

「妳也許對他不屑一顧，可是我是從大一就很仰慕他了，但是當時知道他喜歡的人是妳，我也只好默默祝福他，後來看到他為妳難過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甄珠這才吐露了全部的心聲。「我安慰他，在他難過的時候陪著他，我心想，或許有一天他會愛上我，我不在乎要花多久時間，可是妳卻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妳是生活在眾人愛慕中的女神，妳從來不懂經營一段感情有多辛苦，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得到一顆真誠的心！」

心薔驚訝得無言以對。甄珠的情感深深撼動了她，也讓她忽然感到無比的慚愧，因為她一直都太自私，只想到自己，完全沒有顧及別人的感受。

甄珠繼續語帶哽咽地說著：「如果妳是真的愛他……我可以退出，如果這樣他會幸福，我願意退出沒有關係，可是妳根本不愛他啊，妳只是想找個比較愛妳的人……這樣對我們不是很不公平嗎？心薔，或許妳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妳根本不了解什麼是愛！妳不願意受傷，可是妳有沒有想到，妳自己也經常在傷害別人啊！」

甄珠的控訴讓季心薔心痛下已、震撼不已，也清醒了過來。她從沒想過，原來甄珠是愛郭富承的，她竟然自私地毫無所覺。就像甄珠說的，她從來沒想過別人的心情，遇到不愛的，她從不給機會；遇到愛的，又只怕自己會受傷害……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太自私，又任性，我從來沒有發覺妳的心情，也沒有顧及別人的感受……」心薔第一次掉下真心的眼淚，那是她最誠懇的道歉。

是啊，她哪裡懂得愛呢？比起甄珠對郭富承的付出，她對於彥棠那一點自以為是的愛又算什麼呢？

「妳說得對，或許我就是常常傷害別人而不自覺，所以……現在這樣，也許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吧？」心薔難過了起來。「我其實是個膽小鬼，不敢愛、不敢付出……」

「心薔，妳別這樣嘛，我不是在怪妳……」見她這樣自責，甄珠又不忍了起來，她從來沒看過季心薔掉眼淚的。看她哭，甄珠又忍不住哭得更厲害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是誰讓妳這樣傷心？這世界上真有可以讓妳傷心的男人嗎？」

「嗚～～當然有，而且他還傷了我好幾次，從四年前第一次見到他……」

心薔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好委屈地哭訴著，把四年前到最近的事情一一訴說，最後兩個女人抱在一起痛哭。

哭了好一會兒，甄珠總算先恢復了平靜。「心薔，妳先別難過，就算那女人是他的初戀情人，但說不定，他現在才發現他真正愛的是妳啊……也許他昨天只是和她見個面，想把事情說清楚……」

「可是我看到那女人靠在他的手上哭……」

「就是因為她知道他已經另有所愛，才會哭的嘛。」甄珠樂觀地猜測道。

「真的嗎……」她有些懷疑，卻又因這一絲的可能性而有了希望。

「嗯！」甄珠很有信心地點頭。「而且不管是不是，既然妳已經認定這個男人，就要勇敢地去追啊！就算他的心還搖擺不定，妳還是可以去把那顆心要回來！心薔，愛一個人一定要勇敢一點！」甄珠緊握著拳頭，做出甘巴嗲的動作，她一向就是走可愛型路線的嘛。

「嗯！」心薔也學著同樣的動作。「我明白了，好，我這就去找他！」

她忽然覺得甄珠的話很有道理，也很佩服她在愛情中所做的付出與努力，此刻，她覺得全身充滿了信心和力量。

沒錯！初戀情人又怎樣？初戀情人就一定比較偉大嗎？如果是的話，於彥棠也是她的初戀情人啊！她有什麼理由要不戰而退？她也要像甄珠那麼勇敢，為愛的人付出和努力，美女一樣也可以很勇敢啊！

就算最後，他真的還是選擇了那個女人，她也要勇敢地親口告訴他，他是她從少女時代就一直愛著的人啊！

「謝謝妳，甄珠。」季心薔起身準備換衣，又看了一下身上的原子小金剛。「不過我還是想抱怨一下，甄珠小姐，妳這件睡衣……真的很難看耶！」

甄珠噗哧一笑。「妳管人家，我就是喜歡卡通嘛！」

心薔會心一笑。「那麼我只拜託妳一件事，如果以後跟郭富承約會的時候，可千萬別穿這種卡通內衣，好嗎？」

「妳可不要亂說，我跟他之間什麼都沒有的……」甄珠紅著臉，急忙否認。

季心薔一邊笑著，一邊迫不及待地換好衣服，正準備出門，卻忽然想起什麼事情似的，在門口停下腳步－－

「啊！我忽然想起來了－－」她腦海里忽然隱約想起昨晚郭富承最後說的那句話，這真是一件天大重要的事！

她想起來了，昨晚在她酒醉之際好象聽到郭富承說了……他喜歡的人其實是……

「什麼事啊？」甄珠饒富興味地望著她。

「太好了……」季心薔神秘地笑著說道：「恭喜了，甄珠，妳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她由衷地為好友高興。

「妳在說什麼呀？」甄珠聽不明白。

心薔欲言又止，本想告訴她好消息，卻又覺得不如由她心裡期盼的那個人來親口告訴她吧……

「相信我，妳一定會得到妳要的幸福的。」心薔瞇著眼，笑得好燦爛，身後是一片美好的陽光。

雖然不明白心薔語中透露的秘密，但對於這份祝福，甄珠還是感動的。

「妳也要好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喔！」甄珠替她加油打氣。

「我一定會的。」心薔站在門口，眼神充滿著信心和勇氣，那是她這一生從來沒有過的坦率真誠。她毫不猶豫地邁開步伐，去尋找她的於彥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