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茜通宵作戰，熬夜把工作完成，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著熱騰騰的稿子親赴出版社。
她要告訴杜墨青，以後她一定會乖乖準時交稿，請他以後不要再用「那種」方式催稿，也不需要再每天勞煩他親自上門緊迫盯人了。
戴上彩色毛線帽，圍上白色圍巾，穿著一件領子鑲了一圈白色羽毛的純白厚棉外套，全身包得像個雪人，她手裡抱著昨晚熬夜寫好的稿子，一腳踏進藍色出版社的大門。
小茜平時足不出戶，也很少來到出版社，一走進大門，不免有點兒緊張。
「小茜？！」前編輯阿珍眼尖地認出她來，立刻走向前去。
「阿珍？」小茜睜大眼睛，臉上又驚又喜。「咦？可是，妳……妳不是被他……開除了嗎？」杜墨青是這樣說的啊。
「開除？怎麼可能！」阿珍笑嘻嘻的。「我們只是重新分組，由杜總編負責妳的部分而已，真是的，我都忘了打通電話跟妳說，害妳擔心了，真不好意思喔！」
「可是……是杜墨青親口說的啊！」
「哦，他一定是故意要嚇妳的啦，放心吧，我們總編人很好的，他是面噁心善的那一種……哦不，他面不惡，而且還很帥呢！妳應該見過他了吧？」阿珍拉著她的手往裡面走。「對了，妳今天來是為了什麼事？」
「ㄟ……這個，我今天來是……是想把稿子親自交給他。」小茜心虛地低下頭。
「哦～～差這麼多？以前交稿都要我三催四請，現在竟然準時親自送來喔？！」阿珍雙臂環胸，抱怨著她的差別待遇。「唉！還是總編催稿有一套，看樣子我以後應該多學著點～～」
「才不是這樣勒！」小茜苦惱著不知如何解釋。「我只是受不了他催稿的方式，今天來是要順便跟他把話講清楚的。」
「噢……」阿珍覷了她臉上認真的表情一眼，指向走廊的盡頭。「那……他的辦公室在那邊，我就不陪妳進去了喔。」直覺一場風暴即將來臨，她還是明哲保身，不要卷進去得好。
「謝謝。」小茜深吸一口氣，踏著堅定的步伐，往總編輯的辦公室走去。
到了辦公室門口，叩叩敲了門兩下，她直接走進去－－
杜墨青抬起頭，臉上一陣驚訝。「唔？妳怎麼來了？」他再低頭看看手錶，表情變得更驚訝了。「哇！妳今天怎麼這麼早起？」
小茜用力深呼吸一下，略咚略地走到他桌前，「砰！」的一聲，把稿子放在他的桌上。「哪！這是我的稿子，寫好了。」
「哇，發生什麼事？這次怎麼這麼準時？」
「告訴你！我以後都會很準時交稿，而且我告訴你，我、我……」她看著他，臉兒卻有些發燙，不知怎地忽然緊張了起來。
「妳怎麼了？」從她那氣鼓鼓的小臉上，杜墨青看得出她一定是有話要說。
可惡！不許再用那種眼神看她！
「我有話要跟你說清楚！你……你以後不要再到我家了，而且也不要有事沒事就打電話給我。」她一鼓作氣地把話說出來。
「為什麼？」杜墨青挑起眉，淡淡地問。
為什麼？她沒有想過耶。「我……我想專心工作。」
他當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虛，這根本不是真的答案。
「不，妳是在逃避我。」他溫柔的反駁，並起身走向她，雙眸像黑暗中湛著幽光的玉石。
小茜下意識地往後挪動腳步。
「逃、逃避？我幹麼要逃避你？」對啦，是有一點啦，不過那也是因為覺得他太煩了，所以才想逃避吧？
「那是因為妳已經意識到，有某種特別的東西在我們之間產生了，對不對？」他直直走向她，眼神像把她釘住了似的。
「什麼東西？哪有什麼東西產生？你不要亂說……我是因為覺得我們沒有必要……那麼頻繁地見面。」她的心開始發慌。
「不，如果我猜得沒錯，朱小茜小姐，妳應該是有那麼一點喜歡我了吧？」他笑笑地看著她。
小茜好像聽到自己的心臟發出砰一聲巨響，難道，被他說中了嗎？
「才不是呢！我、我說過，我才不會做那種無聊的事呢！」她心慌慌地否認著，手腳像著了火似地不知所措。
「那怎麼會是無聊的事呢？」他單手靠在牆上，黝黑的目光熱情地注視著她。
「我……我……」她因他的靠近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但一種忍不住期待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的感覺，正在她心底悄悄蔓延。
「妳在害怕，是不？」他的眼光熱切而溫柔。
「才不……」她嘟著雙唇，雙唇卻微微地顫抖，無法反駁他的話。
「誠實一點。」他低下頭，輕輕撫摸她顫抖的唇瓣。「去體會看看，愛情並不是那麼可怕的東西。」
小茜抬眸看著他，眼裡有著迷惘。為什麼這男人會有種魔力，讓她感覺自己的意志與防衛，都將要在他的溫柔下瓦解？
杜墨青輕輕勾起她的下巴，低沈的嗓音快要將她融化。「如果真的不喜歡，就說不……」
「我……」她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看著他的眼，無法說不，因為她從來就不會說謊，也來不及說……因為，他的雙唇已經封緘了她的聲音。
這回，他沒有使小伎倆，甚至吻得有些霸氣，讓她不能再逃避內心最真實的感覺。
小茜只覺得呼吸愈來愈淺：心跳愈來愈快，他攬著她的腰，熱烈的雙唇貼觸著她的。
不行啊……不行啊……
小茜在心裡不停地提醒自己，卻發現腦海中的聲音竟是如此微弱，實際上她竟然快沒有力氣拒絕，因為那感覺是如此真實而美好。
杜墨青巧妙地開啟她的雙唇，勾起她溫暖的舌尖，纏綿而熱烈地吻著她，小茜微微地踮起腳尖，完全融化在他的懷中……
這感覺奇幻得像墜入十里迷霧般天旋地轉，像沈進一道溫柔的漩渦，快速地旋轉，丟掉了所有的不安和害怕，只剩下純粹自然的渴望。
哇！原來真正的吻，遠比她想象的文字描述更具力量，嗯……她幾乎捨不得放開他了。
「叩！叩！」正當兩個人吻得纏綿悱惻之際，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敲了兩下，阿珍隨即手拿一本剛校對好的稿子走了進來。
啊咧？阿珍眼。看來，小茜一點都不需要她的「解救」嘛！
本來是擔心他們會在裡面吵起來，所以想藉機進來解救小茜，沒想到卻撞見這一幕……
「哇！對不起……」一反應過來，阿珍馬上拿起稿子遮住臉。
熱吻中的兩人立刻以閃電般的速度分開，小茜的臉紅得像被燙到，杜墨青則是以咳嗽掩飾尷尬－－
「咳、咳！」杜墨青故作鎮定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我什麼都沒看到喔！」阿珍倏地轉身，很識相地立刻離開案發現場。
辦公室里又剩下兩個人，安靜的氣氛讓人不知所措。
小茜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雙手不安地拉著衣角。
他……他太過分了！不但工作上拚命壓榨她，甚至兩度「強」吻她……嗯，說「強」好像也太過分了，他說了如果不喜歡可以說不，可是她的反應，好像並不像「不喜歡」耶……
難道……她真的是喜歡上他了？
不不不！才不可能勒～～
「喂！杜墨青！我是來跟你談工作的，你不要……不要一直騷擾我喔……」她警告著，聲音卻越來越虛弱。
杜墨青挑眉。
騷擾？明明是那麼兩情相悅的事，她居然說是騷擾？看來這女人對兩性關係的觀念需要再教育喔。
「好吧，那我們就來談工作好了。」杜墨青抿唇一笑，轉身走回辦公桌。
等到他離開她超過三公尺以上，她的心跳才終於恢復正常。
「妳要趕快找時間把作品重新整理一下，我正計劃把妳所有的作品集結出書呢。」
「出書？！」小茜睜大了眼睛，她有沒有聽錯啊？
「沒錯，所以妳要認真一點工作了，我可不會因為喜歡妳，就對妳特別寬容喔。」他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睨了她一眼。
什麼？他剛才說他……喜歡她？！小茜的心又猛跳了一下。不過，現在有比「他喜歡她」更麻煩的一件事－－
「拜託喔！我才不要出書勒，自從認識你以後，我每天都快忙死了！」她大聲抗議著。
原本寫作只是為了賺稿費而已，她腦袋裡從來沒想過要出書的。
「有好作品就該想辦法發表，這是作家的天職，也是身為編輯人的使命，我覺得妳有潛力。」
「我不要！」
「我已經安排好了。」
「我不要！」小茜瞪著他，厚～～這個人是番仔喔？「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你，更討厭你一天到晚找我麻煩！」
小茜深吸一口氣，賭氣地大聲說道－－
「我要解約！」她決定了，她實在受夠了，絕對不要再讓這個男人把她的生活攪得一團亂。
「妳說什麼？」杜墨青抬眸，黝黑的眼眸睨著她。
「我說！我、要、解、約！我要跳槽！我不做了！」她一口氣說得字字分明，夠清楚了吧？
朱小茜氣呼呼又趾高氣揚地轉身走出辦公室，太好了！她終於解脫了，終於可以脫離這個男人的魔掌。
YA！從這一刻起，她又可以恢復過去自由自在的快樂生活了。
這的確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就像經歷了一場不愉快的婚姻之後再度重獲自由，真是大快人心啊。
「可是……朱小茜，妳失業了耶。」齊彤蹙著眉頭，好心提醒她別高興得太早。
「而且，他想幫妳出書，這不是一件好事嗎？」安妮也覺得疑惑。
「拜託，妳們都知道我的個性嘛，我不喜歡被管啊！可他卻像個管家似的，什麼事都要管。」小茜吐著苦水，希望博得一絲同情。
「其實這樣也未必不好，也許妳就是需要這樣一個男人來管管妳啊！」齊彤笑著挖苦她。
「厚！妳們這樣算什麼朋友嘛？到底是站在哪一邊啊……」小茜雙手環在胸前，嘟起嘴。
今天可是為了慶祝她擺脫杜墨青才請她們吃晚餐的，沒想到這兩個女人居然胳臂往外彎？
「當然是站在妳這邊嘍！問題是，小姐妳現在打算怎麼辦呢？」安妮甜甜地笑著，任誰看到那嬌美的笑容都沒辦法生氣的。
「我……我也不知道。」小茜咬著唇。一時衝動說要解約，其實她從來沒想過之後該怎麼辦。
「小茜小姐？太好了！沒想到又在這遇見妳，我們真是太有緣分了！」一道男人的聲音自背後傳來，三個人抬眸一看，竟是上回見過面的史總監。
「咦？Steven，這麼巧又見面了，你該不會是在跟蹤我們吧？」安妮開玩笑道。
「安妮，妳怎麼那麼說呢？台北就這麼小，這也表示我們有緣嘛……小茜小姐，妳說對不對？」Steven的眼光依舊繞著小茜打轉。
「ㄟ……是啊。」小茜訕笑，還記得藍色出版社晚會上的糗事。
「對了，上次我提過一起合作的事，不知道妳考慮得如何？有沒有興趣呢？」Steven問道。
「什麼合作的事啊？」安妮狐疑地問道。
「哦，是這樣的，我上次向小茜小姐提過，希望她能為我們雜誌寫文案，我願意支付最高的稿費，而且保證自由輕鬆，絕不會有壓力，只希望能有機會和小茜小姐合作。」Steven解釋。
「啊！太好了！她正好剛－－」齊彤正想說出小茜失業的事，卻立刻被安妮踩了一腳－－
「是嗎？Steven，那你願意出多少稿費聘請我們這位大作家呢？」還是安妮聰明，知道怎麼樣才能讓自己擁有最好的身價。
「這樣吧，無論小茜小姐在藍色的稿酬是多少，我願意出兩倍的價錢，這樣應該足夠表示我的誠意了吧？」Steven拍拍胸脯保證。「小茜小姐，如何？妳答應嗎？」
「我……」小茜猶豫著。是沒錯啦……幫雜誌寫文案，工作輕鬆，錢又多，又不必受杜墨青的氣……
雖然她實在很懶得去接觸新的工作，可是，生活總是要過下去啊。
這時，坐她右邊的齊彤故意在桌底下踩了她的腳一下，對她使著眼色，示意她趕快答應。飯碗都端到面前了，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啊？
而同時，安妮卻掩著嘴在她耳邊嘀咕－－
「小茜，妳可要考慮清楚了，現在回去找杜墨青還來得及喔……」
「我才不！」小茜對安妮扮了個鬼臉，然後轉頭對Steven說道：「好！我答應你，明天就開始上班－－」
自從小茜決定接下Steven提供的工作，為波麗時尚雜誌寫文案，她便開始過著輕鬆快樂的日子，但不知怎麼，這個工作雖然輕鬆，但卻意外地讓她感到……不習慣。
怎麼都沒人催稿呢？
已經一個禮拜了，卻連一通催稿的電話都沒有，只有Steven三不五時打電話來約她吃飯，但她都以要工作為由拒絕了。
雖然這樣真的很輕鬆、很沒有壓力，可是她卻總覺得不太習慣耶。
奇怪了，怎麼會這樣呢？以前天天被杜墨青催稿時覺得他煩，現在，他不出現了，她卻覺得哪裡怪怪的……
更神奇的是，她今天一大早就自然醒了過來，而且想繼續睡還睡不著。都已經是截稿日了，Steven那邊還沒有電話來催稿？這反倒讓她有點坐立難安啊！
到了下午，小茜忍不住拿起電話，主動打電話到雜誌社－－
「Steven，你好，我是……」
「小茜小姐？哎呀！接到妳的電話實在是太高興了！請問有什麼事嗎？」一聽到是她的聲音，Steven立刻熱絡起來。
「嗯……我想請問一個問題耶……請問，你們都不跟作者催稿的喔？」
「呵呵呵～～」Steven的笑聲聽起來有些矯情。「文字創作的工作，需要時間和空間嘛！放心，我絕對會給小茜小姐最大的空間和充分的時間。」
她忍不住提醒。「可是……今天已經是截稿日了耶。」真沒想到，這話有一天居然會從她口中說出。
「呵呵呵～～沒關係，反正還有時間，妳可以慢慢寫，不急、不急……」反正他重金挖角的真正目的並不是她的才華。「妳放心，時間還很多，不如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好討論討論如何？」
「哦，不了……我想我還是先把工作完成好了。」
「沒關係，如果沒有靈感的話，我可以陪妳出去走走，例如到陽明山散散心啊，這樣會有幫助的。」
「哦！不用了，我已經有靈感了，現在正要開始工作呢！」小茜趕緊婉拒。
「那……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餐呢？」Steven不死心地繼續問道。
小茜手握著話筒發愣，不知怎麼，忽然問，她覺得有點想念杜墨青了……
不可能的，她一定是平常被杜墨青壓榨慣了，才會一時間不習慣Steven自由開放的作風罷了。
看小茜默不作聲，Steven以為她答應了。
「太好了，那我待會兒去接妳喔－－」
聽到對方喀一聲掛上電話，小茜才從恍神狀態中稍微清醒。
「咦？奇怪？電話怎麼掛了？」她還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把話筒放下。
走回書桌前把計算機打開，面對著屏幕，她的腦袋卻不聽使喚地不時出現那個人影。文案寫著寫著，她常常不自覺地回頭往後看，這才發現，並沒有一雙深邃的眼睛盯著她看……
朱小茜，妳到底定怎麼了？！
她忍不住問自己，為什麼生活中沒有了那個人，竟會覺得若有所失？
叮咚！叮咚！
門鈴聲忽然響起，她整個人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天啊！是他嗎？……一定是的，一定是他！
小茜倏地起身，幾乎是用飛的衝去開門。
「杜……咦？是你啊……」一打開門，她才發現站在門口的居然是Steven。
「是啊！小茜小姐！我們不是要去吃飯嗎？」Steven穿著一套閃亮黑西裝，打著花領帶，表情興奮不已。但他定睛一看，卻發現小茜身上還穿著近似睡衣的休閑服。
「吃飯？」小茜臉上浮現三條黑線。誰說要跟他吃飯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心裡忽然浮現一個奇怪的念頭。
「你會做早餐嗎？」小茜突然開口問道。
「早、餐？！」沒聽錯吧？Steven頭上冒出三個問號。「可是現在已經是晚上了耶！」
「你會做早餐嗎？」小茜又問著同樣的話。「如果你能烤出金黃色的吐司，做出香噴噴的美式炒蛋，就請進，如果不行，那就請回。」
Steven睜大眼睛看著她三秒，這才確定她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當、當然……我當然可以。」Steven僵硬地笑著。
作家嘛，個性總是怪怪的，不過這卻無損她的美麗，如果只要炒個蛋就能贏得美人心，叫他炒一百個蛋也願意！